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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蜜月旅行
九月开学的时候,段琥已经大二,而段家食铺也正式交到他手上,为方便他往来于学校和公司,刑怀栩给他买了一辆车。
关于车的预算,康誓庭本来提到五百万,因为他知道男孩子本□□车,刑怀栩却坚持只买百万内的经济车型。
康誓庭问她是不是为了低调,刑怀栩点头又摇头。
那一刻,她想起了刑真栎的黑色奔驰和王尧的蓝色保时捷。
“男人喜欢车,可什么阶段开什么样的车,至少他得自己驾驭得住。”刑怀栩说:“别到最后变成车遛人,而非人开车。”
段琥执掌食铺后第一项大项目就是和电商合作销售保税区进口零食,跨境合作是未来零售的龙头方向,食铺这项合作一公开,立即引发热烈讨论,加之食铺本身日趋成熟的自产自销食品链,昔日小小杂货店如今俨然成为冉冉新星。
段琥一忙起来,也是三天两头消失无踪,刑怀栩便时常回段家看望段和祥,和他说说话。
自从许珊杉去世后,段和祥便开始酗酒,早前尤为严重,后来经过干预,段和祥已经稍有克制,一日之内也能清醒许多,就是人明显衰老憔悴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像藤蔓植物爬上来,再也去不掉。
段和祥也不再下厨了,昔日总弥漫食物香气的小厨房被冷落多时,柜台上的瓶瓶罐罐用手一摸,全是灰。
刑怀栩不敢和段和祥提许珊杉,便只能一次次和他谈段琥的近况,说他的学业,说他的工作。
“段琥长大了。”每当这时,段和祥总是这样感慨,佝着背,垂着头,无精打采又充满希望,矛盾的犹如他身体里渴望振作却只能萎靡的灵魂,“长大了。”
十月底的时候,刑銮治被判刑了,十年。
刑怀栩本来不感兴趣,却被尤弼然拖去法院看热闹。
坐在最后一排庭审现场,尤弼然的神情罕见的严肃,她指着被告人的席位,悄悄说:“如果不是他,现在站在那儿的就是我。”
刑怀栩远远看向垂头丧气的刑銮治,再看身旁正襟危坐的尤弼然,心有余悸。
走出法院大门时,尤弼然眼尖,在人群中认出戴着墨镜步履匆匆的夏蔷。
新款dior墨镜几乎挡住她半张脸,露出的嘴唇被浓艳的雾面口红遮盖,倒显出三分气色,她也看见刑怀栩,在视线交汇的刹那,她显然挺直背,连优美的纤白脖颈都硬立起来。
像只备战状态的白天鹅,刑怀栩想,这才是夏蔷,那日在茶室里疯狂混乱的夏蔷,说出去都未必有人相信。
白天鹅丝毫没有和她们打招呼的念头,径直离开。
“幸好今天没记者,否则再登几条热门新闻出来,有她难看的。”尤弼然问:“她图什么呢?”
“来送他最后一程吧。”刑怀栩说。
“啧。”尤弼然感慨:“明知自作孽不可活,又何必来演天长地久的戏码。”
她们俩一起往车停的位置走,半途却听到有人喊刑怀栩的名字,俩人一起回头,居然在身后看见久违的刑柘。
刑柘的样貌并无太大改变,仍是阴沉沉懒洋洋的,对世事漠不关心,“大姐。”
刑怀栩有些吃惊,再想到身陷囹吾的刑銮治,又觉得正常,“你回来看你爸爸?”
“嗯,下午的飞机,回英国。”刑柘说。
刑怀栩问:“你妈妈好吗?”
刑柘摇头,“本来挺好,听说我爸被抓,润盈百货有可能倒闭,就不好了。她坚持认为我爸应该为我留下财产。”
刑怀栩问:“那你以后还回来吗?会回刑园吗?”
刑柘仍是摇头,“不回去了,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他从身后递出一个黄皮信封,“我妈把一堆旧东西寄到英国,整理的时候看见这个,既然刑园已经没有我的位置,这个就送给你。”
刑怀栩接过信封,打开,从里抽出一张旧照片。
照片背景是刑园的蔷薇花圃,艳艳盛放的蔷薇花丛下站着一排小朋友,刑真栎搂着刑嗣枚站在最左边,王尧一手搭刑真栎的肩,一手挽刑怀栩的胳膊,俩人一起站在正中间,刑怀栩的右手牵着最小的刑柚,再隔着一人身,是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垂头的刑柘。
照片里的六个小朋友不知听到了什么话,竟然全都在笑,哪怕是刑柘,暗垂的嘴角也在偷偷扬起,其中王尧和刑嗣枚笑得最开心,好像那天的阳光全落在他们身上。
刑怀栩看着照片,一时说不出话来。
刑柘抬手看了下时间,“我走了,你保重。”
刑怀栩点头,“再见。”
刑柘在路边拦了辆的士,直到他走远,尤弼然才轻声问刑怀栩,“回家吧?”
刑怀栩收起照片,仰头看了眼晴空,忽的问道:“这时候去旅游,应该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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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誓庭和刑怀栩决定去意大利,他们在罗马呆了两天,见过夜里恢弘凝重的斗兽场后,一致认为太阳升起,亡灵消散,所谓兽场便只剩下残垣断瓦。
在罗马歌剧院观看芭蕾表演时,康誓庭忽然说起自己童年差点被送去学跳舞,让刑怀栩惊诧不已。
“怎么会想学舞蹈?”刑怀栩百思不得其解。
康誓庭同样不解,“这得问我妈,我家里还有我穿儿童芭蕾服的照片。”
刑怀栩望向舞台上的优美舞者,呢喃道:“真神奇。”
康誓庭也觉得神奇,“命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都不会是现在的我。”
刑怀栩缺乏美术天赋,却唯独偏好美术,在意大利特地选了个晴朗的好天气,和康誓庭去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朝圣。
“我只有一个兴趣爱好,就是画画。”刑怀栩很是惋惜,“可我画不好,永远都画不好,后来我就放弃了,这是我放弃的第一件事。”
“幸好你放弃了。”康誓庭开玩笑,“如果你有才华又坚持,我只能来佛罗伦萨跳芭蕾才能遇见学画画的你了。”
刑怀栩气得翻白眼。
路边有大学生在教小朋友画画,康誓庭怂恿她画一幅画,向来自信张狂的刑怀栩头一回摆手退怯,偷偷躲到康誓庭身后,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
她小声嘀咕艺术是神圣的,不可亵渎。
康誓庭哈哈大笑,把她抱进怀里吻她可爱的额头。
走累了,两个人坐在市政广场看鸽子,刑怀栩说她喜欢佛罗伦萨,因为这儿全是画,天空是彩色的,大地是立体的。
“老了以后倒是可以搬过来住。”康誓庭说:“然后在家里挂满你的画。”
刑怀栩拍了他一下,认真摇头,“放在心里喜欢比占有后真实地接触更美,白月光嘛,永远是最好的。”
他们去了躺米兰,刑怀栩对时尚和潮流毫无兴趣,最后几天他们便跑去威尼斯,玩累了就窝在酒店看桥上的风景。
“这就是旅行吗?”刑怀栩问:“陌生的人,陌生的景。”
“和唯一熟悉的人。”康誓庭说:“如果身边即世界,旅行便给了人们无数次从新再来的错觉。”
等到有一天,刑怀栩不想再看风景了,她说,我们回家吧。
游手好闲的尤弼然兴高采烈跑去机场接机,见面就问:“蜜月旅行开心吗?”
“开心。”刑怀栩说:“但这不是我们的蜜月,这只是一场旅行。”
“咦?”尤弼然眨眼,询问康誓庭,“不是蜜月吗?”
康誓庭搂着刑怀栩笑,“我们的蜜月,永远在下一场旅途,没有终点。”
尤弼然无所谓地点头,“好吧,蜜月没有终点,年龄却有终点,栩栩,今年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刑怀栩从出生起锦衣玉食,物质上从不缺乏,别人问她要什么,她当真答不出个所以然。
她想要的别人给不起,别人给的起的,她也不缺。
她认真思考良久,最后给出最真诚的答复,“我想要个小孩。”
这话一出口,不仅尤弼然,连康誓庭都怔住脚步。
刑怀栩走出两步,见他们没有跟上来,回头问道:“怎么了?”
尤弼然忍着笑,戳戳康誓庭胳膊,挤眉弄眼故作委屈道:“除非我变成送子观音,否则这礼物,我当真给不起。”
康誓庭上前一步,握住刑怀栩双肩,直直看进她眼底,“你说真的吗?”
刑怀栩看着他,平静从容,却也笃定明确,“真的。”
康誓庭一把抱起刑怀栩,在机场空旷的大厅里,雀跃地转了个圈。
他在外内敛惯了,骨子里还有点老式家庭的自我束缚,和刑怀栩虽然亲昵但从不逾矩,大庭广众下这样肆意妄为还是头一回。
刑怀栩紧搂他的脖子,轻轻笑出声。
“哎呀哎呀!”尤弼然推着他们俩的行李,掩面而逃,“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转,不要忘记回家的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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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十一月,刑怀栩二十三岁,她决定要一个孩子。
生日后几天,她和康誓庭去看望许珊杉。
许珊杉被葬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年轻时最好的岁月。
那个时候,她还未做母亲。
刑怀栩久久盯着那照片,想象不到自己未来的面孔。
那些斑驳的皱纹和凝固的色斑会迅速爬上皮肤,昭示时光荏苒,可实际上,少女时代的许珊杉和垂垂老矣的许珊杉,中间只隔着一个刑怀栩。
一个二十三岁的刑怀栩。
我想有一个像我又像他的小孩,然后我会陪他慢慢长大,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这辈子哪也不去,绝不离开。
她对自己说,也对许珊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