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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德四十年的春日姗姗而至,铮哥儿在西北也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路途虽远,却也时常来信,信中多是说西北的异域风情,豪放的民俗,就连五岁的宓姐儿,也极喜欢那里,听信中说,铮哥儿常常带着宓姐儿跑马放鹰,小丫头越来越随了小郎君的脾气,倒让二嫂无奈了。
铮哥儿,如蘅是不担心的,因为西北是铮哥儿跑惯了的地方,京城虽不敢说,西北,却是断没人敢伤得铮哥儿一分的,铮哥儿在西北早已开衙落府,拜齐祯所赐,如今的铮哥儿是野鹰,那西北便是他的天地了。
如今,让如蘅担忧的,反倒是京城。这些年来,皇帝终日食元翁所炼制的丹药,再加之宫中又添了许多貌美年轻的新嫔,更是让皇帝流连不已,虽说新嫔丝毫没有触及顺贵妃柳氏宠冠后宫的地位,但皇帝是新人旧人一个都放不下,从前一个月里皇帝大抵在后宫留宿半月,然而这些年来,却是一个月里只几日独自歇在了养德殿,而那几日,多是身子不适的缘故。
用佟皇后的话说,大周的天子虽从小文武皆重,底子打的极好,身子自然比旁人要好的多,但再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禁不住外面虚耗,内里掏空的。再如何说,如今的皇帝终究也到了要知天命的年纪,哪里经得起那些年轻妃嫔的折腾。
的确,旧妃与新嫔最大的不同,便是礼数,宫里的旧人们呆的久了,自然懂得宫规礼矩,也懂得自持身份。而新嫔刚刚入宫,在她们眼里,没有什么比得到皇帝的宠爱更重要,因而个个都费尽心机的将皇帝留在自己处。
佟皇后,还有惠皇贵妃,裕贵妃,嘉妃这些宫里德高望重的嫔妃。皆苦心劝慰皇帝。爱惜身子,可或许年轻时励精图治,不分昼夜的兢兢业业久了。上了年纪,便会松懈下来,就像是一把极好的弓,绷的久了。骤然松开,就再也拉不回去了。渐渐的搁置久了,蒙了灰,松了弦。
皇帝虽面上应了,可日日里。仍旧召那些新嫔摆宴作乐,如此下去,惠皇贵妃几位也不好再说的。而佟皇后也无心再说,多年的夫妻。她很明白皇帝的性子,多说无益罢了。
直至去年仲秋,因着韦阶在朝堂上一番歌功颂德,跪请皇帝前往泰山祭祀,皇帝自然大悦,当即吩咐下去,命各部着力去办,宫里宫外忙的翻了个个,然而当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开春出发前往泰山时,皇帝却是骤然病倒了。
虽有御医日日伺候着,皇帝倒也渐渐好了些,原本等着皇帝龙体病愈,再行泰山祭祀也不晚,却未曾想皇帝仍旧病痛日多,卧床难起。如此这泰山祭祀自然就放了下来,但这半年来祭祀仪式早已准备好,皇帝许是不甘,再加上韦阶的怂恿,皇帝便欲命人代其祭祀,一来自然是祭天地,二来为其歌功颂德,彰显其政绩,三来,便是为其祈福。
子替父,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而齐毓是太子,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自然这重任便落在他的身上,原本齐毓再三推辞,只劝皇帝待身子大愈时,亲自前往祭祀,但因韦阶这个宠臣再三在皇帝耳边吹风,皇帝却是终究落定,当朝太子代皇帝祭祀泰山,皇九子齐祤随性前往。
出发去泰山的前一夜,如蘅亲自替齐毓打理路上所需,一边寻着薄衫厚衣,一边命瑶影去太医院寻上好的金疮药带上,齐毓坐在窗下,怀中抱着阿瑾,静静地看着如蘅,笑而不语。如蘅坐在塌沿儿边整理包袱,时而蹙眉,思索着还有什么落下的,直至最后亲自点数了几遍,才安心地让素纨将东西整理备好。转而又一遍又一遍给何德叮嘱着路上的琐事,无非是天冷加衣,吃食一应要注意着,包袱里的药都是什么用处等等罢了。
何德不敢懈怠,连连点头,看着如蘅一副叮嘱不完的模样,终究齐毓坐不住了,将阿瑾递给素纨,走过去揽住如蘅,唇畔浮起温柔的笑意:“不过是去两三个月,你这番叮嘱,倒像是要出远门了。”
如蘅抬头欲说话,齐毓却是笑着看了眼何德,转而看向如蘅道:“再者,何德是身边的老人儿了,有他伺候,你就放心吧。”
如蘅瞪了眼齐毓,转而坐回塌沿儿边,端了茶饮了口,不高兴地搁在案上道:“倒是我多事了。”
齐毓先是一愣,转而示意何德几人都下去,待房中只留了他二人,齐毓笑着走到如蘅身旁坐下,如蘅起身欲走,却被齐毓拦了腰,拉回身边坐下。
如蘅没好气地看向齐毓道:“做什么?”
齐毓宠溺地将如蘅环环拦在怀中,语气的不舍再明显不过了:“不是你多事,而是我想与你独处的久一些,何德他们在那儿,你只与他叮嘱,倒不与我说话了,这一去三个多月方能回来,我舍不得。”
齐毓靠在如蘅的肩膀上,温柔的语声传进如蘅的耳边,而温热的气息轻轻洒在脖颈,如蘅心中倏然一软,却是再忍不住,眸中一湿,反身环住齐毓,语中有些哽咽道:“事情做完了,就早些回来,事事自己小心些,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要喝凉了的茶,出门了,身子最要紧……”
听着如蘅絮絮的叮嘱,虽像是将他当做孩童一般,却是暖暖的,好像饮了一盏温热的蜜茶,甜到五脏六腑。
齐毓唇畔浮着温柔的笑意,丝毫不觉絮叨的点头连连道:“好。”
直至最后,如蘅倏然从齐毓怀中起来,看着齐毓道:“此番去,你要多带些暗卫跟着,我才安心。”
齐毓点头道:“好。”
待到夜深,身侧的人已经熟睡,呼吸稳而轻,烛影透过帷帐落进来,匀匀洒在齐毓的脸上。看起来,温和极了。如蘅小心将齐毓揽住她的手放好,动作极轻的坐起来,趿着鞋子,披了羽纱披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将房门小心掩上。
素纨见了。忙上前来。如蘅平静地问道:“打理妥帖了。”
“办妥了。”
如蘅微微颌首,寻了偏殿坐着,压低声音道:“将何德叫来。”
待何德进了偏殿。看见灰黄的灯影下,如蘅披着披风,端坐在上,人先是微微一愣。随之妥帖地上前请了安,如蘅让何德坐下了。方道:“深夜里将你寻来,是想让你替我办件事。”
如蘅含有深意地看着何德道:“而此事不可让爷知道。”
何德惊诧地抬头看向如蘅,然后压下声音道:“奴才不知,太子妃要吩咐奴才何事?”
如蘅微微坐直身子。向椅背靠了靠,语气平静而无一丝波澜道:“第一件,便是寻你替我将一个人带出宫。与你们随行。”
何德微微抬起眼来:“不知是何人?”
如蘅看了眼素纨,素纨便轻咳了一声。瑶影从暗影里走出来,而怀中正是熟睡的世子,阿瑾。
“太子妃,这。”
何德惊讶地看向如蘅,如蘅微微抬手,正色地看着何德道:“将阿瑾带出宫,一路你要小心保护着。”
何德尚还有些茫然,如蘅神情微微一顿,倏尔看向阿瑾道:“此次爷前去泰山祭祀,多是韦阶撺掇,如今皇上年岁已高,龙体日渐虚弱,你们这一路去,宫中不知是否有异动,无论如何,阿瑾是世子,留在宫中反不如留在爷身边安全,此番你要用尽一切保护好世子,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得让爷知晓。”
如蘅定定看着何德,何德怔了许久,神情渐渐凝滞下来,颤颤巍巍地起身下跪道:“奴才领命。”
如蘅微微颌首,继续道:“你是爷身边的老人,自然知道谁是心腹可信之人,选出一人来,留在京城,以便传递京城消息。”
何德正要领命,如蘅便让素纨递了一张纸给何德道:“到时,便用此法传递。”
何德看了上面的字,了然的点头,若用纸上所写的办法,即便宫中有意封锁消息,也能让人不易察觉地将消息递出去。
“还有一事。”
素纨将纸丢尽了炭盆中,青烟缭绕,一股火舌将信纸吞没,如蘅幽幽看着那烧的正旺的炭盆,转而定定看着何德道:“小心豫亲王。”
何德震惊地抬起头来,倏尔惊诧的眸子渐渐归于平静。
“奴才有一事不明。”
如蘅微一顿,缓缓道:“你说。”
何德抬头道:“此番既是有诈,太子妃为何不让爷借故推辞?”
如蘅疲惫地微微阖眼,倏尔睁开道:“此事尚无定论,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但未雨绸缪总好过临阵慌乱的好。更何况……”
如蘅颇为平静道:“这一仗总要打,不过是早晚罢了,若此次当真有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便此次推却了,他们必有后招,能躲得一次,难道次次都躲得?如此下去,倒不如迎上去,化被动为主动。”
再说了,如今皇帝发话,如何改得?除非齐毓伤了腿,走不得,许能推却了,可这未免也太巧合了,若是让韦阶那等心机深沉之辈利用着,反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难免让皇帝起了疑心,如今老态龙钟的皇帝再不复从前的精明,越来老越糊涂,也越来越多疑了,若当真被谗言所动,一旦父子出了嫌隙,必定于齐毓无益。所以此番,必去。
“再说了,爷不也是这样想的么?”
如蘅转而看向惊愕的何德道:“爷早就察觉豫王的心思,因而此行暗里将泰半暗卫留在了宫中,还与姐夫,驸马爷暗自联系,姐夫如今是护军参领,驸马爷掌管大内侍卫,爷是想让他们保护我们,对么?”
“太子妃怎么……”
看着震惊的何德,如蘅倏尔笑得有些无奈,缓缓道:“让暗卫都留在爷的身边吧,宫中有护军和众多大内侍卫,便足够了,相比于我们,爷和世子,更需要那些暗卫的保护,何德,你应该比我明白。”
何德身子微微有些发颤,过了许久,跪地哽咽道:“奴才明白。”
“那就好,有你,我放心。”
如蘅唇畔浮起一丝安心的笑意,转而看着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落在宫砖地上,晕出淡淡的一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