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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恪扶起笔架,将镇纸重新压住歪了的纸张,再将砚台放进砚盒里,明儿自有人重新清理收拾。
侧身抬眸,她瞥见已经在书房巡视了一小圈的长寿儿从身上小道袍的内袋掏出一叠纸张,不禁好奇。那些纸张素白有图画,一看便知不是银票,那又会是什么?
长寿儿跳到摆着文竹盆景的黑漆高几上,差点又把盆景给挤到地上,爪子里紧紧攥着画卷递过来。宗政恪眼疾手快扶住盆景,摸摸长寿儿的小脑袋,接画展开仔细观瞧。
画卷都只书本长宽,不过三幅。画者笔力上佳,虽只了了数笔,却能将画中人勾勒得活灵活现,有如真人在前。
第一幅画,当空高悬一轮弯月,这便是夜里了。月下一座道观的山门,门上有匾名“三清观”,山门围墙有数人正翻墙而过。其中一人眉目俊美、唇角含笑,一看就知是李懿。另一人则是苦哈哈着脸的老道士,他弯腰驼背,背上负有一人——虽瞧不出面目,但明显身穿蟠龙王袍。
宗政恪心中便是一动,如她所料不错,这画儿分明就是一出“月夜偷王记”。难怪圆真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鱼岩郡王的下落,却是李懿把人给带走了。他早就说过有要事着落在鱼岩郡王身上,那么此画是他给自己的一个交待?
却不知下面两幅又是什么,宗政恪便将第一幅画扔进香炉里。第二幅画一入眼,她便微红着脸低啐了一口。但她并未立时弃卷,而是忍着羞恼将画仔细看清楚。
这幅画分作两个小格,第一格画的是数名面目空白的道人扛着身穿蟠龙王袍之人走进了一座挂着一排灯笼的门脸儿,那灯笼上写着三个歪七扭八的潦草小字——小、倌、馆。
第二格画真真有点不堪入目:虽然画中人都没有面目,也都以薄被覆住脖颈以下,可那床榻之内一、上一、下胸与背紧密相贴的两个身体却仍然透露出无限暧、昧、淫、荡的气息。
宗政恪的脸庞瞬间紫涨,再不敢多看,急急将这幅画儿团了团用力扔入香炉。一扭脸,见小猴儿好奇地盯着自己,她恼羞成怒,一指头弹在它脑门上,嗔道:“好没正经!”
长寿儿莫名其妙摸摸脑门,但见宗政恪并非真的恼了,它也不生气,冲着她吱哇有声,在书房里到处乱窜撒欢。
第三幅画儿,可不要又是这没正经的东西!宗政恪摸摸心口,定定神,先用眼角余波飞快地扫一眼,而后再正眼相视。
她见画上仍然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胡须覆面、眼睛紧闭的老翁,身穿王袍、头戴王冠。床侧飘飘荡荡两个人影,头戴尖顶高帽,帽子上分别写着“天下太平”和“一见生财”。
宗政恪悚然而惊,这两个人影分明就是勾魂夺魄的地府鬼差黑白无常。他们一鬼手执打魂哭丧棒,一鬼手牵勾魄链子锁,专门拘拿已死之人的魂魄前往阴曹地府。
如此一来,第三幅画儿里那王袍老翁,已是死了。鱼岩郡王,竟然已经死了。宗政恪默然,良久,徐徐吐出一口郁气。其实算算时日,哪怕有九转还魂丹延命,如今他也该迎来死期。
有俗语云,最毒妇人心。也有话说,无毒不丈夫。宗政恪回想第二幅画的内容,哪里还不明白李懿的用心?他见自己对鱼岩郡王似有深仇大恨,所以才帮自己这般处置了那大仇人。至于说李懿有没有可能在欺骗自己,她相信他不会。
宗政恪自问,她虽然能令鱼岩郡王痛不欲生,但到底做不出太出格的勾当。将青春回复的鱼岩郡王送去小、倌、馆任人凌辱蹂躏践踏,这种事儿她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毫无疑问,鱼岩郡王临死前还饱受了这番精神与*的双重折磨,令宗政恪大感快慰,因此对李懿深为感激。毕竟,他提起过,他有重要之事要着落在那人身上。听他的口风,他那事要达成,时间或许还不短,可他却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又欠一个人情。宗政恪轻叹出声,反正最大的救命之恩也欠上了,再多欠一个人情也没什么。总之在她没有复完仇之前,她能帮李懿的就帮。她若诸事全了,便是李懿要她这条性命去报恩,她也不会有二话。
做人,自当如此,有恩报恩,有怨还怨,有仇复仇!
一时之间,宗政恪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寒郁也似乎瞬间消退不少。她刚想将这幅画儿扔入香炉,又惊咦一声,这才发现那两位鬼差都空着一只手,摊掌向上,仿佛在表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宗政恪掩卷沉吟,片刻后恍然醒悟,这是画者在问她——该拿鱼岩郡王的尸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扔进乱葬岗任野物啃食得粉身碎骨,叫他死后也不得进入慕容氏的宗陵魂魄无依才最好!宗政恪心中恨恨,刚打算也画个图儿让长寿儿送回去,走到条案前又改了主意。
死了,她也不打算轻易放过。虽是尸首,利用得好,也能成为她复仇的工具!
宗政恪在屋内踱步,很快就有了成算。她重新磨墨,裁一张同样书本大小的普通白纸,笔尖勾抹,刷刷几笔写一张短签。写成之后,她吹了吹墨迹,将纸搭在靠窗的书架上晾着。
将长寿儿招过来,宗政恪取了一直温在小炭炉上的点心,一边喂它吃,一边询问它这些天的经历。
长寿儿连笔带划,向宗政恪诉了好一会儿的委屈。宗政恪由此知道,李懿身边的铁面道人实力相当不凡,居然能生擒住长寿儿,将它关在了特制的箱子里。可怜这孩子,因李懿和铁面道人都离开了,恐无人管束得了它,竟活生生关到如今。
宗政恪便好一阵安抚,待长寿儿美美地吃了一盘子红豆卷并半盘子牛乳软糕,她才笑着说:“小乖乖,你先忍着些儿。娘想个法子,让你能光明正大地到娘身边来可好?”
长寿儿连连点头,又依恋地倦进宗政恪怀中,打了个小哈欠。宗政恪不忍让它漏夜去送信,便带了那短签,抱了小家伙回卧室安寝。直到天将明未明,她才倏然醒转,唤醒了长寿儿,让它先离开。长寿儿依依不舍,直到得了宗政恪更多许诺才高高兴兴地仍然从书房那大洞里窜出去。
徐氏来服侍宗政恪洗漱时便对她说:“姑娘,是不是要向老太爷禀告一声儿,咱们这儿是不是不太平——这都二楼了,如何书房的窗户会破那么大的洞?看着像是什么野物的爪子掏出来的,莫不会有夜猫子野狸子?”
宗政恪便问:“早上是谁收拾的书房?”
送来热水便退在一边的明心上前福身,恭声道:“回姑娘的话,是奴婢。”她走上前,一手摊开,白皙掌心里有几根雪白毛发,又道,“姑娘,这是奴婢在地上找到的。前几天,奴婢看到园子里有只白猫在戏耍,说是六姑娘的爱物儿。”
宗政恪淡淡地唔了一声,从铜镜里察看明心的神色。但令她气馁的是,师兄送给她的人真是厉害,她根本看不出明心的情绪有没有异样,便将错就错吩咐道:“也不必去回禀祖父,你去库房看看有没有养猫的物件,取一件送去给六姑娘,让她看好自己的猫。”
明心点头应下,当着宗政恪的面,取出自己的帕子将这些雪白毛发仔细包好才退出去办事。宗政恪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希望她不要再辜负自己给她的机会。
清漪楼有小厨房,因宗政谨唯恐宗政恪吃不惯家里大厨房的膳食,允她自己开火。一时寂然饭毕,宗政恪守着为人晚辈的规矩,前往鹤鹿同春堂给宗政谨夫妇请安。
这回,任老太太麻利地发话请宗政恪进来。宗政谨头天晚上终于歇在了主屋,此时,她与宗政谨也用过早膳,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清河大长公主寿宴要送什么贺礼才不失体面。
宗政谨皱眉道:“瞧瞧库房里有什么贵重的贺寿摆件或者字画之类的就行了,倒是恪姐儿那里要上心些。”任老太太可不敢说她已经派小丫头子给宗政恪送信,让人家自己准备一份寿礼,只能陪笑点头。
为了填补挪用萧大太太嫁妆的亏空,任老太太和平二太太着实出了一大回血。婆媳俩这些年私存的银子拿出不少不说,就连她们这些年悄悄给宗政愉宗政悦姐妹俩准备的嫁妆也动用了。
哪怕其中的大头都是宗政伦和平二太太出的,但是每每想到清漪楼的三楼里金山银山堆着,任老太太的这颗心啊,还是酸得能倒出一瓮醋来。送给清河大长公主的寿礼如何能简薄了去,如果还要帮宗政恪拿出一份珍贵礼物来,不是又一次剜她的心?
几十年的夫妻,任老太太又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宗政谨一瞅她笑得心虚,便知其中又有鬼。他正要喝问,便听丫环进来禀报,说是三姑娘进来了。
宗政谨气咻咻摔帘子出去,还让任老太太在屋里待着继续养病,免得过了病气给刚刚痊愈的孙女儿。任老太太气得倒仰,又不敢违逆老头子,只好坐在屋里生闷气。
一盏茶后,宗政谨回来,没好声气地对她道:“不用你操心了!恪姐儿懂事,晓得为你分忧,她自己会准备寿礼。但你也该拿出长辈模样来,外人若听说了此事,不定会如何编排你!你失了颜面事小,但祸及我宗政家的门风那就是大事了!回头记着挑两个好物件送恪姐儿楼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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