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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妨碍我?”
“我妨碍你什么了?”
那人与武灵阿各自驾着坐骑并辔徐行,没人注意到看似从容友好的两人实则气焰凶煞,冷冽相对。
“小丫头目前住在你家,是我下手的好机会,你却一再出现在她四周干扰我的行动。这不是妨碍是什么?”
“我没那闲情妨碍你。”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是真的被那个假元宁吸引?”
“连我都没想到自己原来如此浪漫多情。”
那人狠瞪武灵阿懒懒的轻蔑傲态。这小子居然开始学会挑衅?“你最近似乎愈来愈不听话了。”甚至愈来愈有脾气。
“也可能是你愈来愈罗唆的关系。”
和武灵阿看似同龄的那人绷着脸皮,握紧了缰绳,一副巴不得勒死武灵阿的德行。“你敢顶撞我?”
“如果你没先来惹我的话。”
“你不怕我回家跟我阿玛禀报这事?”
他微微苦笑,不曾正眼瞧过对方,一迳远望。“回家跟阿玛禀报表哥,我自断奶后就没再听过这么有趣的笑话了。”
“你以为我不敢?”
“把假元宁拉进硕王府里,还是出于舅父的意思。”他不屑地斜睨。“你跟他打这小报告,恐怕会被他讥为马后炮。”
“是阿玛他”怎么可能?
“再者,她是不是假的元宁,别说得那么笃定。”
“她当然是假的!”他急斥。“真的元宁早在半年前就被我们雇的人马给”
悴地,他骇然噤口。
“给怎么样了?”武灵阿森幽低吟。
那人不答,拉起马缰准备先行撤退,却被武灵阿快手给轻松钳住,同时还以肃杀的凝睇。
“元宁已经遭到你们毒手了,是吗?”
“你你没凭没据,少恶意栽赃!”
“若给我逮到证据了呢?”
那人在武灵阿凶狠的冷眸中浑身发凉。凭武灵阿的精明,当然早知道元宁失踪一事必定是他们在其中搞鬼,只是苦无证据,不得不沉默隐忍。
“你这是干什么?”那人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讪笑。“这么中意元宁格格吗?你明明只把她当性趣相投的同伴罢了,怎么,找不到其他合你胃口的娘儿们了?”
“我知道你们会对她不利,但没想到手段如此狠毒。”
“我们哪、哪里狠毒了?”哼。
“若再对现在的这个元宁动手,我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狠毒。”
武灵阿无声的呢喃冻住那人虚张声势的容颜,悚然目送他孤傲的身影悠然离去。
“真是,百年难得见你发一次飙。”远远回避着的另一名男子驾马徐徐接近武灵阿,一道前往侍卫马队中。“又是为了元宁失踪的事吗?”
武灵阿远眺山峦,状若亳不眷恋混浊的人间。
“我不懂你的品味,那种别扭又孤傲的千金小姐有什么好的。她在人前好象很有修养、很有气质,可别人一不小心碰触到她不愉快的话题就马上翻脸,太难伺候了。”
她沉静时沉静,拗的时候又扼拗,和她相处,时时刻刻都得战战兢兢。
“我知道她上头压着太多完美卓越的哥哥们,让她从小就受尽冷落,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全天下不是只有她一人可怜,也不是全天下的人对不起她什么。而且”
武灵阿淡淡一瞟,他只得不甘不愿地中止抱怨。
“情人眼里出西施啦。若你真那么喜欢她,我也没话讲。”
“什么叫喜欢?”
“呃,就是”可难倒他了。“这不太容易解释,而是一种感觉吧。”
“感觉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感情的事本来就很不可靠嘛。”他哈哈笑道。“像我,宁可找个红粉知己也不想找个终生伴侣。女人当朋友和当情人,完全是两码子事。我已经受够教训,早早学乖了。”
他兀自开心了半晌,才发觉武灵阿的不对劲。
“你是怎么了?”真的怪怪的。“你好象打从元宁格格失踪的风波平息后就有些反常”整个人似乎陷入某种紧绷状态,气势逼人,每条筋肉都处于备战状态中。
“是吗?”
“是啊。”别看武灵阿心不在焉的,凭他俩十多年来的交情,他一眼就瞧出那平淡面容下的心烦意乱。“还是不知该如何抗拒元宁和你的婚事吗?”
“我没打算抗拒。”
“可你也不怎么愿意。”
“豪门婚姻,与意愿无关。”只关乎血统与利益。
“那也难怪你和元宁都只想享受男女关系,不谈感情。”哎,这两个人说来也挺配的,对感情都很冷漠,对性爱却很热中。
“桑图大人,武备院的人马已将蒙古王公的贡品安置在驻跸大营门外,请大人检视。”一名侍卫驾马来报。
“武灵阿,一道过去看看吧。你向来比我细心,没你在一旁助阵的话,我打死都还看不出啥子疏漏。”
武灵阿远望蓝天下辽阔的狩猎围场,彷佛想越过重山峻岭,飞度长城,魂归千里万里外的关内某处。又倏地收束荒谬心思,皱眉暗忖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灵阿!”
桑图在远处的呼喊唤回他冷漠的理智,一夹马腹,就将脑海中呼之欲出的娇柔身影远远抛在身后,奔往无垠天地的另一头,隐没在阵容浩大的秋捕营队中。
她实在搞不懂武灵阿。
齐娃落寞地枯坐在武灵阿的院落中,手里编着繁复的带子。
她以为,她和武灵阿应该算是一对亲密的伴侣了,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她的一切,可是她却完全不了解他。前一刻可能才跟她缠绵火热,下一刻可能就十天半个月地忽然见不着人,说也不跟她说一声。
她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齐娃,硕王爷又差人在四处找你了。”小别一副侍女扮相地窃声潜入,吓得齐娃连连嘘声招手。
“快进来,把门带上,别给人发现了!”
两个小家伙戒惧地贴在门板内躲着,等隐约的人声远去了才敢吐出大气。
“好险。硕王爷老想找我去替亭兰整理旧作,出本诗集。我连大字都认不得几个,还整理什么呢?”害她成天提心吊胆,四处逃窜。
“原来你是怕这个呀。”小佳百无聊赖地与她一同靠在门板内席地而坐。“我还以为你怕那些别房的福晋格格们轮番找你麻烦才窝到这里来。”武灵阿的院落向来是严禁闲杂人等踏入的豪华废墟。
“她们没有找我麻烦啊。”
“成天拖着你东拉西扯的还不烦哪!”害他想跟齐娃谈谈心都还得排队,气都气毙了。“你不要老在那里当别人的听众,要懂得适时推拒这种接二连三的騒扰。”
“是、是。”齐娃苦笑,无意点破小别现在也正从事着相同的騒扰。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人们就是喜欢找她聊天。大概因为她很懒得发表意见吧,所以便成为很好的听众。也可能因为她看来没啥攻击性,所以对她诉诉心事挺安全的。
她喜欢听别人发表意见,可以由此知道对方的心思与苦乐。她的人生太贫乏了,多了别人的分享与倾吐,世界就变得多彩多姿。她会不会有想倾吐的对象呢?有啊,而且是最近才感觉到她有的。一面对他,她就变得好爱讲话,拚命做着莫名其妙的解释,又口笨舌拙地不知所云,但她很想让他知道她的看法。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你小心硕福晋一到瑞云阁发现你没在房里好好静养,又要训你一顿!”
齐娃怔怔眨眼,好一会儿,回神甜甜笑起。
“其实,我很喜欢被她训斥呐。”
“天生欠骂呀你!”
“不是啦,而是被她训斥时,有种被娘疼惜的感觉,好幸福喔。”
“结果害我连带遭殃。”小别没好气地大翻白眼。
“四贝勒回京了吗?”
“听说后天就回来。不过,你真敢跟他说你只假扮元宁到这个月底吗?”
“都两个多月了,若他还是找不到元宁格格,我看他也很难再有其它重大进展。”失踪一事,势必成为定局。
“你想他会照付我们银两吗?”
“我压根儿没打算拿他一分一毫。”她垂眸编系着。
“可是这事我们已经出了不少力”
“我们不为他的任何利益帮这忙,所以才能走得潇洒俐落。一旦贪图对方什么,对方也就会反过来增加要求。”
小别愀然,垮着脸。“那这下咱们不就白忙一场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都没钱了。”又不能继续在街头卖艺。
“总会有办法的。”
一看齐娃呵呵傻笑的德行他就没力。她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今天那个大少奶奶还有在追问我的事吗?”
“我知道她很想问,却总是很客气地打住,怕惊动你或又吓到我。不只是她,宝钦少爷也是这样。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有兴趣?”
“不知道!”他火气上冲地倔强撇头。“他们发他们的富贵神经,关我这贱民屁事!”
“别这么说嘛。”他们人挺好的。“小别,最近有在练什么好听的折子吗?”
“嗯有啊。”一说到这,他再不爽都忍不住眉飞色舞。“我现在已经唱得大小嗓都有,生旦净丑各行发声不同的诀窍也都提到了,还特别在贴旦戏的身段上下了好些工夫。你看,像这样,回眸的神韵和这样,还有这样,都是很见工夫的!”
齐娃靠坐在门板上一面编织,一面为小别滔滔不绝的热切解说捧场,仿佛回到之前在小豆腐池胡同的平淡生活。
王府生涯虽然炫丽奢华,她却兴趣缺缺,唯一令她留恋不已的,大概只有那个人吧。
他会不会觉得她的付出有点随便?可是,她是真的很被他吸引呀。他对人好冷淡、好傲慢、意见强悍、且独断,又从容得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与他满屋子各项研究、各门杂学形成矛盾。他还是很关注周遭世事的,为什么却与所有人远远隔绝,排斥亲密的牵连?
她好想念他,想他蛮不讲理的吻吮,想他爱以粗糙下颚摩挲她脸蛋的恶习,想他纠结的膀臂,想他醉人的浓郁吐息,想他充满魅力的言行,想他怪异的不近人情
他到底对她施了什么魔咒,为什么有意无意地都会想着他,甚至是一些难以启齿的绮思妄想?他有没有像她这样惦记着她呢?他现在又正在做什么呢?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小别的痛骂震了齐娃一下。
“有啊有啊,我有在听!”
“你有才怪!扁看你编的带子就晓得,你根本心不在这里!”还有脸装无辜。
齐娃面河邡赤地垂望手中绞成一团乱结的五彩丝线。天哪,这是怎么绞出来的?待会可有得拆了。
“你别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搞什么,每次她一想到武灵阿就满脸羞答答的甜相,看了就教人不爽!“武灵阿贝勒不是我们碰得起的人。就算你立志要攀权附势,不惜做婢做妾,也得看看对方要不要你咧!”
“我才不屑攀什么权势”只想过若这是唯一接近他的途径,再不屑的事她好象都满乐意尝试的。
“你又在逃避重点。”
齐娃缩着肩头,努力缠着已经够混乱的线团,无言以对。
“他有说过要留你在身边吗?”他的态势渐趋毒辣。他才不管武灵阿是啥子贵族或大官,齐娃是他的,不是武灵阿的!“我最受不了你们女人的自作多情,以为身子给了对方,你在他心里就有了分量。别笑死人了,男人有时需要的只是具肉体,不是个女人。更何况他早知道你是冒牌货,一个不值钱的小老百姓,却有着妖娆的身子和元宁格格的脸蛋,乘机享乐一番,省事省钱又养眼,玩过就算,你还作个什么春秋大梦!”
“你讲话好难听。”任齐娃再怎么好脾气都忍不住不悦。
“因为忠言逆耳,是你不肯面对现实。”
她被堵死了半晌才找回些许声音反击。“武灵阿才没有在玩弄我。他、他是真的拿我当元宁格格看待!”
“哇,他好厉害呀。他怎么发现的啊?”小币歹毒地假作兴奋。
“因为,我和元宁格格在相同的地方有一样的痣,我们有些秘密的习性也很一致”
“那就能证明你是元宁吗?”杀了他算了,荒谬透顶!
“我们还、还长得一模一样!”
“也许你是她失散多年的孪生姊妹吧。”
小别这一恶声讥讽,两人同时愣住,愕然相望,好一阵子都发不出声响。
老半天的沉寂后,齐娃僵硬的笑声不自然地缓缓扬起。
“什么孪生姊妹呀又不是双黄蛋,街上随便挑挑就碰得到。我看你戏本背太多,脑子有些迷糊了。”
“你听说过孪生子的习俗吗?”
小别干嘛阴森森的,害她觉得有些凉意。
“一胎双胞可不是什么好事,多少有些恶兆的意味在其中。所以,有些地方的习俗是丢一个、留一个,省得一个福分被剖为两半,孩子会养不大。”
“你、你、你乱讲,硕王府里的大贝勒和二贝勒就是双生子,他们不也照样活得好好儿的。”
“可是一个在京为官,一个却远戍边关,符合了一个丢、一个留的状况。”
“你不要这样讲话,像是什么鬼故事似的。”大白天里密闭的厅堂都变得有些幽暗了。
“通常被丢的那个,都会当做是恶兆的化身,留下的那个就是丰丰富富的福分,所以大家都会略掉那个被丢弃的,不提他、不管他、不认他,当他是完全不存在的。”
齐娃被这话激起了寒颤,不太愿意细想这一切和她的人生多么吻合。
“你都没想过吗?一个长相相同的人是多么难找,四贝勒的人马为什么两、三个月的工夫就追查到你身上来,拉你入府?”
“你会说愈离谱了。”
“事情显然不单纯。”
“也没那么复杂吧。”她不喜欢这种圈圈套套的感觉。“不管怎样,我就只扮元宁格格到十月底为止,下个月就走人。”
“武灵阿贝勒呢?”
齐娃的果决顿时委靡不振。“我、我不是说过了吗?他认为,我就是,就是元宁格格。”
“我问的是你的看法!他扯他的,难不成你也跟他一起胡涂,真把自己当元宁格格看来?”
她实在很不喜欢小别的说法,却发觉自己的沉默不像愤慨,倒像困窘。
“你可别假戏真作了。”他继续残忍。齐娃的身子给武灵阿夺去之事,他尚可容忍,毕竟他们这种低贱的百姓没有清白的权利,可齐娃的心不能也丢给武灵阿!那是他的!“他们那些豪门世家,多得是本钱可以挥霍,可我们没有。我们一不小心,就什么都没了,直直往社会的最底层堕落。”
“我不会是堕落的那一个。我”
“你已经是了!”他不给错愕的齐娃任何反驳的空隙。“你用自己的身子来换取荣华富贵,不叫堕落叫什么?”
她慌乱得不知该看向何处,努力拚凑混杂的思绪。“我才我从来没有这念头,我也不希罕什么荣华富贵”
“谁会相信你的狡辩?我都不信了,你以为武灵阿贝勒会信?”
我不相信你。
武灵阿曾当着她面说的这句话,狂悍地在她脑中震荡。他不相信她,而且始终摆明着这立场,却在占有她的身子后再也不提这话。这能代表他就此相信她绝无攀权附势的邪念吗?不见得,他只是没再把他的不信任说出口而已。
“我不管他信不信我,或对我有什么其它的看法,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性吗?”
“例如?”
她无言以对,却红透了脸。
小别冷哼。“你以为他那种男人会对你这种女人动感情吗?”
“我只是说,或许会有这、这种可能性。”
“就算那样,他喜欢的人也不见得就会是你。你自己说说看,你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吗?”
她给小别这一问,忽然没来由地恐慌起来。是啊,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我从他侍女那里串到另一项重要消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底牌亮出来,早早教她死心!“武灵阿贝勒的舅父一家,已经在私下准备他和千佳郡主的婚事。”
齐娃当头被泼了整桶冷水似的,愕然凝住。
他和千佳郡主?怎么可能?
“千佳郡主是他舅父的掌上明珠,他们表兄妹俩又门当户对,是元宁格格以外的最佳人选。”
胡说!若真有这种事,她怎会完全看不出来?她多少也算挺了解武灵阿的。
“武灵阿贝勒的母系家族那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似乎早就看守你是冒牌货,也根本不认为元宁格格会有被找回的一天。所以她和武灵阿贝勒的婚约,形同虚设,不会有成亲的那天。”
“但也不见得这个新娘人选就会由千佳郡主顶替。”她虚弱地顽固抗辩。“因为根本看不出他对千佳郡主有意思嘛,加上这事他又还没亲口同意”
“他也没有反对。”小别凌厉反击。“况且他在王爷、福晋心中向来是个孤僻却听话的儿子,父母之命,他哪会反对!”
话是没错,但她认为情况一定不会如此,一定不会!可是,她也找不到理由证明她的坚持是正确的
“承认吧,齐娃,你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个床上的玩伴罢了。”
她才不这么认为,她也不接受这么廉价的角色。式灵阿对她,有可能是真心的!
“你为什么还看不出你在他心中分量有多轻?”小别转而苦口婆心起来。“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他随皇上秋围狩猎去了,为什么唯独你,他交代都不交代一声?”
“因为、因为他”
“不是因为他怎么样,而是因为你。”他打断齐娃企图圆场的机会。“贝勒爷出外办事,有必要特地告知下人一声吗?”
齐娃僵住。
“为什么他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他的行踪,他却什么也没跟你说过?”小别故意放她好长一段时间沉默思索,而后假意长叹。“你还在这里天天苦等什么?你跟那些在小跨院里等他宠幸的侍寝们又有什么差别?”
齐娃静静的,没有什么反应或表情,有如神游太虚,只留着空壳在这里。小别也不动声色,以狩猎的眼神盯着她的侧面。
“武灵阿真的决定改和千佳郡主成亲吗?”
“至少他们已经交换庚帖了。”
听得这句,齐娃已不再多做任何表示,寂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回她的居处去。
已经交换彼此的八字了这婚事,哪还会有转圈余地?
“宁宁,你这是做什么?”硕福晋没想到一踏进齐娃暂居的瑞云阁,就看到她正收拾细软的景象。
“我想,我该回去了。”
“我不是说了吗?病没养好前,你哪也不去。”她悠悠笑着按手在齐娃冰凉的柔手上。
“我已经全好了。”
“你这孩子。”福晋当她是在使性子似地假作训斥,弯着美眸朝她连连甩着食指。“既然你身子好多了,就到我那儿去,陪我聊聊。我叫小厨房准备了火锅,还有又酥又脆的烤鹅和酸奶,都是你爱吃的。”
她不想去,只想尽快远离。可是辜负她一片真心的是武灵阿,不是硕福晋,她不能把情绪发泄在一直对她很好的人身上。
温馨而热呼的午后火锅小宴,有硕福晋的热情与疼惜,有大少奶奶和宝钦少爷的温柔话题及和煦笑语,但没有一样点亮得了她郁郁寡欢的容颜。
地努力适时牵起嘴角,想办法听进这些友善的字句。但不晓得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很难对外界的一切产生任何反应。
宁宁,来吃片山鸡肉。
好。
元宁,喜欢昨儿个我们点的那出戏吗?
喜欢。
今年天冷得好早,还没冬至就得生白炉子取暖了。
是啊。
众人的笑语,为什么听来这么远?连她自己不知所云的流利回应,也感觉好远。恍惚中,倏地一句耳语极亲近、极清晰、极具震撼地传入她灵魂里
“武灵阿今天就会回京返家。”
听见她一直躲避的那个名字,被压抑住的情绪差点翻涌上来。
“他回不回来,已经不关我的事”
“怎么,他不回来时你天天追问,他一回来你反倒冷淡起来?”硕福晋笑得眉眼弯弯,实在喜爱孩子们为情别扭的神态。
不行,她绝不能在他们面前落泪,不能再引发任何关切。
“对不起,我先离席了。”她果决起身。
“宁宁?”
“谢谢福晋您这段日子的照料,我才能这么快康复。既然我身体没事,也不好再多打搅,就此告辞。”
“你不等着见见武灵阿吗?”
她倔着温弱的小脸,把颤抖的下唇紧紧咬在齿内。“对不起。”
“宁宁!”
齐娃丢下一屋子人的错愕呼唤,旋身奔离。
这里不是她该存在的世界,那就别留下太多人情牵绊。要割舍,就一起统统割断,不要拖泥带水的,最后伤到了始终关爱她的人们。
“齐娃?”候在远方庭角的小别愕然追上来。“怎么样?”
“我们走吧。”
看她勇往正院方向前行的快步,他忍不住兴奋地试探一下。“回四贝勒府邸,还是直接回小豆腐池胡同?”
“回胡同去。”她一刻也不停歇,瞠眼直视远方,不肯落下任何感伤。“武灵阿贝勒既然决定和别人成亲,就不需我再假拾元宁格格维系两家姻缘。”
“你总算想通了。”他轾快地跟着,同她一道速速离去。
过了一进又一进,正要出角门,齐娃霍地被一旁袭来的力道悍然攫起,符着她的右臂抓入伟岸的胸怀里。
“我以为你应该是在厅里迎接我回来。”
她猛地抬望这声咬牙低吼的来处,就对上令她自尊饱受挫击的英武容颜。
还装得好象他有多在乎她,背地里却和其他女人谈婚论嫁。
“放开我。”她淡道。
武灵阿微微皱起眉心,审视她娇弱的敌意。“这个时候才想撤退,不嫌太迟了?”
“我早说过我只会假扮元宁格格到十月。”
“现在离月底还有段距离。”
“但你也没有权利阻止我离开你家。”
“因为你不只打算离开这里,还想乘机离开这整个游戏。”
齐娃愕然。他怎么看出来的?
“我曾警告过你,要收手就趁早收手,不要把烂摊子搞大了才丢给别人收。”他以冷眼沉沉逼迫着她。“事情演变至此,你已经没有一走了之的机会。”
“这话只有四贝勒有资格对我说,你无权命令我。”
“就凭我是你丈夫,我就有这个权利。”
“你不是我的丈夫!”她终于放声娇嚷,打破阴沉的低声交战。
“我们的婚约可以证明我是。”
“我不是元宁,你的婚约与我没有关系!”
“你是元宁。”斩钉截铁的气势沉稳有力地击溃她的抗议。
他疯了是不,还是他在耍弄什么整人诡计?“你放手!你这样让我根本没法子好好谈事情!”
“武灵阿贝勒,请放开格格。”小别悍然挺身对峙,即使慑于强大对手的迫力,也不肯退让。“格格大病初愈,经不起您如此折腾。”
武灵阿看也不看他,似乎也没听进小别的话,一迳怒瞅着鼻尖前苍白的固执娇颜,甚至不曾眨眼。
小别卯了。这也未免太藐视他的存在!“你敢对我家格格如此无礼,不怕我向四贝勒告状去?他若知道你这样恶待他的宝贝妹妹,你以为他还会帮你促成这桩婚事吗?”
“小别!”
武灵阿转眸冷瞥向小别的刹那,齐娃快声制止,还是无法使小别免于受到惊吓。
他只想着如何逞口舌之快、搭救齐娃,却忽略了触怒狂狮的下场。
“小别说得没错!”齐娃急急娇斥,以转移武灵阿的注意力。“就算他、他不去跟四贝勒告状,我也会去说你的不是。所以,你最好赶紧放开我!”
“你以为他有权左右我们的婚事吗?”
齐娃被他凶煞的寒眸与低语慑得哑口无言。
“我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有影响力的那一个。”
“武灵阿!”她被他拖着她就大步杀往王爷书斋方向的悍劲吓坏。“你有话用说的就好,别这样”
“放开格格!你要带她去哪!”小别沿路又追又吼,七手八脚地企图夺回齐娃。
“武灵阿!”她根本是双脚离地地被他钳着跑。“你冷静一点!我、我不喜欢这么粗暴的举动,你真要和我把话讲清,只要就可以”
他完全不想浪费唇舌去解释,直接采取行动,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你放手!”她不要被拖去见王爷!她已经决定撤退了,不想再惹是非。
“武贝勒?”沿途的侍从与仆役们全惊呆了。“王爷在书房和人谈论要事,交代不许打搅”
“滚!”
下人们急急退往两侧,没胆阻拦。就连长年在府里服侍的老总管,都不曾见过平日孤僻的武贝勒会有这大的脾气。
“这是怎么着?”循声赶来的硕福晋见状不禁大愕。
“武哥!”追来的宝钦看见他暴戾的神情与齐娃恐慌的泪眼也怔住了。
“把人放下来!她不是牲畜,也不是你的东西,把她放下来!”小别几乎是整个人缠吊在他左臂后头,死攀着尖声嘶吼。“武哥!”宝钦给小别这一吼,才震回心思,连连追挡住武灵阿的冲势。“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元宁”
他话还没劝完,就被武灵阿前行的悍劲冲撞到一旁,倾跌在地。
“宝钦!”硕福晋心疼大嚷。
“武贝勒?”书房门前的肥壮侍卫们一愕。
“闪到一边去!”
“但王爷交代”
武灵阿不曾停下脚步,左右挥掌就把侍卫打飞到老远去,摔进草丛里。大门撞开的爆响声随着他的脚步一同杀入,激起屋内狂暴的怒喝。
“谁让你进来的!”
“孩儿有事禀报!”武灵阿以暴制暴,与父亲斥声相向。
“我说过我在与客人商谈要事,不许打搅!”
“噢,姊夫,你就让他说嘛。”席上留着灰白胡须的中年男子悠悠笑道。“难得武灵阿这么活泼,听听他到底有啥子趣事要禀报吧。”
硕王爷气得拳头喀喇响,又不得不咽下胸中团团火球。
“你有什么事就快说,说完马上给我退下!”
“舅父来做什么?”武灵阿冷冷盯着那名中年男子的闲散笑容。
“你呢?”他搔着胡髭,扬着嘴角。“你又是来做什么?”
“我来要求阿玛让我和元宁在月底前完婚。”
什么?齐娃在他纠结健臂的挟持中呆住。
“喔,我也是来张罗婚事的。”
“什么婚事?”武灵阿微眯冷眼。
“当然是你和我的宝贝丫头千佳罗。”
“我和元宁有婚约在先。”
“但是她失踪了。”中年男子挑眉耸肩。
“现在她人在这里。”
“冒牌货,不、算、数。”呵!
“什么冒牌货?”
“她不是元宁。”
“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他狠睇舅父。
“你说呢,齐娃?”
她浑身血液凝为冰雪,不敢接受刹那间听到的关键。
他叫她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
“也多亏武灵阿告诉我这条线索,不然我还真查不出你和你弟弟的底细呢。”中年男子的悠哉笑语证实了她的梦魇
这事是武灵阿告诉他的。
我们私下在一起时,你可不可以叫我齐娃?
那是她在缠绵之际的枕畔耳语,羞怯的坦白,痴心的期待。他唤都不曾那样唤她一声,却不吝于对舅父透露这项杀头秘密。他到底在想什么?
尽管投映在她眼瞳中的武灵阿,也是一脸震愕,可再也挽救不了她对他已然破碎的信赖。
是他泄的密,是他揭穿了她诚心吐露的底细!
“我刚才差人四处传你,就是想找你来解释这事。”硕王爷老大不爽又有些无奈地一屁股重重入座。“现在你既然来了,就让大伙听听你的说法吧。”
他老了,也实在倦了,这些孩子们的把戏,他已经疲于周旋。讲了几百次进出书房得先征求他同意,但从来没一个孩子把他这老子的话当回事,遑论其它乱七八糟的争执了。
“要我说什么?”看到硕王爷对她绝望透顶的神情,她心口的无形刀刃倏地刺得更深。
“说说你和你弟弟平日都在鼓楼东街如何卖艺吧。”中年男子温柔地笑着将一切局势推往地狱谷底。
“卖艺?”正从门外跨入的硕福晋及宝钦等人登时白了脸色。
完了,一切都完了。
齐娃僵忤在众人眼神的围剿下,有如被宣判斩首的囚犯。
“告诉他们实话吧。”武灵阿的冷冽低吟挫杀了她唯一的生机。
是的,是该供出一切实情了。她心灰意冷地闭上双眸,思绪归回平静。欺耍八旗贵胄、假冒豪门千金、贪占王府优渥享受这些罪名,怎么躲也躲不过。
“你是谁?”
齐娃静默良久,才缓缓睁眼。“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