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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哲脑内循环着“没有一点点防备”,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两人带到了外头的小花园,就着浪漫而富有诗意的灯光,开始了三堂会审。
小花园里有供人谈天赏景的桌椅,他们落座后还有侍应生端上了茶水,一旁点着不知名的香料,让人宁心静气,又有驱逐蚊虫的功效。当然,尚哲此时是没有心情谈什么天赏什么景的,他正在纠结怎么打破现在的僵局。
恰恰靠坐在尚哲怀里,终于安生了,抱着奶瓶打起了瞌睡。
尚哲搂着他圆滚滚的肚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你们是不是……已经认识了?”认识了就不用他介绍了吧。
谭杰道:“还是要麻烦小哲你介绍一下,我刚到a市,很多情况不太了解,方才看到郑总抱着恰恰,你跟郑总私交不错?”
尚哲慌慌张张地说:“郑、郑总是我的……唔……朋友?”
郑嘉言道:“谭律师作的自我介绍我也没太明白,他跟你有亲缘关系?”
尚哲面部肌肉抽搐:“谭律师是我的……唔……小、小舅?”
哪有介绍别人还用疑问句的,尚哲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朋友”那两个字他说得就没底气,“小舅”这个词说出来他都想撞墙了。这他妈到底要怎么玩,这两个精英阶层的人,互相比比社会身份不行吗?非要扯上跟他的私人关系吗?
这不伦不类不清不楚的,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尚哲试图再解释一下:“那个,郑……总,谭杰是我谭姨的弟弟,名义上是我小舅。谭杰,郑总是我朋友,我这次回国复出,他帮了我不少。”
大概是看出来他的窘迫了,那两人也没再为难他,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就扯上了什么经济政策什么商业动态。尚哲听不大懂,听不懂就不用插话,反而松了口气。
恰恰脑袋往前栽了下,把自己栽醒了,扭了扭屁股,抬头看看他爸爸说:“便便。”
尚哲如蒙大赦,他从来没这么期待恰恰的便便,在他的脸蛋上么了一大口:“小绅士真乖,爸爸这就带你去便便。”
恰恰也纳闷呢,他刚知道原来便便是这么光荣的事,还能得到爸爸的么么哒。
尚哲一离开,上一句还在聊“全球央行低通胀之战”的两人迅速换了话题。
谭杰眼神犀利:“我家小哲很优秀,不需要什么人的潜规则也能红。”
郑嘉言冷道:“没什么血缘关系,就不要硬攀亲戚,就算攀上了亲戚,也不要过分插手别人的事,尚哲是成年人,他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轮不到便宜亲戚来指手画脚。”
“他是个公众人物,你会给他带来麻烦。”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处理得很好。倒是某些人,嘴上说要为他好,却站在了对他不利的那一边,不知是什么居心。”
谭杰愣了下:“你什么意思?小哲跟纳吉斯有过节?”
郑嘉言安然地喝了口茶,不对胃口,又放下了:“过节谈不上,只是于小姐今天的舞伴,跟前阵子他受的伤有关。”
谭杰皱起了眉头,这是他没想到的,他接下纳吉斯的聘请,就是为了能到a市来,好照应着尚哲一些,他怎么也没想到中间会有这种牵扯。
“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
“这点小事,谭律师想查肯定是能查到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我比较关心的是,你这个‘小舅’,真的是把他当‘外甥’看待吗?”
“你以为呢?”谭杰收敛心神,不客气地说,“小哲跟我同吃同住三年,我们向来亲近,没必要给你这个外人作交代吧。”
郑嘉言不答,朝他身后笑了笑:“回来了?喝点茶吗?”
尚哲抱着恰恰道:“不了,该回去了,恰恰闹觉,平时这个时候他就该睡了。”
“我送你。”
郑谭二人同时开口。
尚哲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谭杰的本意是去尚哲家借住几天再另外找房子,一开始他也是这么跟尚哲约好的。
郑嘉言不满道:“不方便吧,尚哲那套小公寓也住不下。”
谭杰道:“你说住不下就住不下了?小哲,你家里还有其他人住吗?”
尚哲大惊:“没有啊没有啊,我那边……”
郑嘉言瞥了他一眼,尚哲手心都冒汗了。
这边三人正在对峙,那边突然有人来找谭杰,说于总喊他过去有事。
尚哲体谅地说:“你去忙吧,别怠慢了老板。”
谭杰无奈:“于总是个急性子,这就把我用上了。这一忙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你先回去吧,这边给我安排了酒店,我暂时就不过去了。”
尚哲暗暗吁了口气。
但是谭杰也不会遂了郑嘉言的意,他对尚哲说:“不管怎么说,要注意点影响,还是不要麻烦郑总的好,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尚哲答应着:“嗯,我助理马上来接我。郑总,就、就不麻烦你啦。”
郑嘉言:“……”
最后就这么决定了,各回各家,谭杰说改天把尚心的资料还给他。
尚哲筋疲力尽,感觉自己跟打了场仗一样。
作为法顾,谭杰被自家壮志凌云的老板顾到了半夜,回到房间,洗过澡躺在床上,一身的疲惫,却丝毫没有睡意。
这里的夜景很美,从他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粼粼的湖水,亮化的建筑和道路,还有一段古色古香的古城墙。本是让人沉静的美景,他却忽然觉得气闷,从床上爬起来,用遥控器把窗帘开到最大,露出一整面的玻璃墙。
他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靠着窗坐在地上慢慢喝。
不知是喝醉了,或是有意让自己去回忆,他隐约想起尚哲大学时候的事情。
那时尚哲正在放大二的寒假,不情不愿地搬到他那里,拎着大包小包,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脖子上挂了三条围巾,杵在他家门口喘气,呼出的气是一团团的白。
他问:“戴这么多条围巾干什么,你是非主流吗?”
他说:“包塞不下啦。”
尚哲寒假想在b市做做兼职,那时候他就开始接一些平面模特的活了,住学校不大方便。谭姨跟尚父商量了一下,就让他搬过去跟谭杰一块儿住。
那会儿两个人都不大看得惯对方,自己的领域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是谁都不习惯。于是两人各自关着房门生活,井水不犯河水的。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稍微有了些交集。有时候谭杰会帮尚哲把把关挑挑活儿,因为尚哲被无良商家坑过几次;有时候为了凑人数,尚哲会叫他一起去打球;有时候两人都没饭吃,会凑在一起吃个泡面。
尚哲抱怨他整天对着那些枯燥的案卷法条好无趣,他调侃尚哲整日搔首弄姿没个正形,就这么损来损去,他们变成了亲近的人。
有一天尚哲喊他去喝啤酒,在大排档里跟他哭诉,说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
这种大男儿的烦恼谭杰是很不屑一顾的,谁的青春里没个暗恋明恋三角恋的,到最后都是庸人自扰。在尚哲面前,他向来以社会人自居,他乐于把自己成熟的一面展现给尚哲看,所以他跟他说:“喜欢就去告白,人家不接受就按在墙上强吻一通,凭你的脸,就算不成功,也不会挨打。”
尚哲问:“真的?”
他说:“真的。”
后来尚哲肿了半张脸回来了,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悔不该听信他的谗言。
他笑了个半死,在他的白眼下给他冰敷。
事实上在那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对尚哲抱有一种隐秘而暧昧的情感。
他之所以那样劝他,是因为他知道,尚哲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而且是个直男。
他们一起打过球,他留意过尚哲看那人的眼神。
他就是要让尚哲干脆果断地失败,他的私心让他好好地守着这个人,他的胆怯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一朝踏错,万劫不复。
尚哲是gay,而他是个双。
律政界是个不容许出错的地方,是个压抑而刻板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有更加通达的选择,一个女人,可以让他的生活安全、稳定,不会受到任何指摘,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走上一条不可控的道路。
或者,他当时想,至少在自己还没有明确方向的时候,先不要做出最终的选择。
他是个律师,他不打无准备之仗。
这些年他有过几个伴,都是女的,都不长久,可以说他的尝试都失败了。
他踌躇了这么久,仍然无法放下对于尚哲的念想,于是他考虑着,等自己到达一定的高度,有能力把自己和尚哲都围护周全的时候,再来寻求一个完满。
尚哲慌张失措地从美国给他打电话,拜托他帮他处理尚心后事的时候,那样的依赖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让他不想再克制,他觉得时机就要到了,于是他来了。
然而似乎是晚了一步。
人总是免不得矫情。
谭杰一向以逻辑为主线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感性的言论,张爱玲的言论。
那个女人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他来到了这里,那人却要与别人离开,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早一步晚一步,要怎样来评判?
他们有过最好的时光。
他们曾经是那么亲近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