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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米行在京城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店铺。据说它的分号遍布大江南北,在米行这一行当中,都以它马首是瞻。
从谈府离开的次日一早,顾天次就来到九州米行。往来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店里的伙计忙得团团转。他进门后向店里扫视了一圈,而后径直来到正埋头搏着算盘的掌柜的面前。
那掌柜的忙里偷闲抬眼看了他一眼,问:“客官需要什么?”
“要面。”顾天次淡淡地道。
那掌柜的悚然一惊,忙压低声音问:“客官要什么面?”
“八州的面。”顾天次淡淡的应到。
掌柜的一听,忙搁下手中的笔,走出来道:“有,有,不知客官要多少?”
“四八三千二百石。”
“我们东家就在后面,客官请与东家面谈如何?”掌柜的说着,抢前两步撩开偏门的门帘。顾天次二话不说,走进去。
门后是段楼梯,上了二楼就是一扇门。掌柜的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道:“东家,来客了。”
门吱呀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浓眉虎目的少年。先是看了掌柜的一眼,又上下打量顾天次,似乎还有所怀疑,试探地开口:“先生做的是哪路生意?”
顾天次冷冷地望着他,道:“你做的什么生意,我就做什么生意。”
那少年炯炯的目光突然尖锐起来,布满了危险:“阁下此来何意?”
顾天次并不答,一把推开他走进门去。那少年圆圆的脸上顿时杀机四伏,轻轻掩上门,他的拳已紧紧握住,慢慢提起来,蓄力待发。
房中还有两个人,年纪稍大,见顾天次硬闯进门,也起身走过来。看似随意,但两人往前一站,意在封住他的外门,与后面那少年形成鼎立之势。
顾天次不慌不忙,淡淡道:“如龙,放下你的拳头,假如你不想震断筋脉的话。”
那圆脸少年吃惊地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看同伴。前面那两人也十分震惊。
顾天次轻哼了一声,一挥手扯去了人皮面具,露出真面目。“老大!”前面两人惊呼。“什么?老大!”如龙颇有怀疑地转到顾天次的面前,不可思议地叫到:“老大,你怎么会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顾天次淡淡地道,对另一人道:“如双,京城这边情形如何?”
那个较如龙年长,却长得较单细的少年忙道:“最近京城并无多大波动。就是大比将近,京城涌进来不少应试的举子。卢承恩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所以这几日太师府可热闹得紧呢,门庭若市。”
“那些做梦都想升官发财的人快把太师府二尺高的门槛踩下一尺半去了。”如龙忍不住插嘴,语气中满是不屑。
顾天次深思道:“那批货和白虎旗主可有下落?”
如双道:“那批货还一直留在蔡家大院。上次卢承恩奸计得逞,似乎更是有恃无恐,再加上这一阵他又忙于应付那些上门巴结的官员,所以一直没有动过地方。至于白虎旗主属下曾多方查探,一直未有消息。但白虎旗主被困于太师府是无可厚非了,只是不知被困于何处。”
顾天次沉吟片刻,道:“蔡家大院和太师府的地形图呢?”
“有。”如双扭头对另一人道:“沈南,取地形图来。”
那少年应了,一转身进了相连的另一间屋子。如龙好奇地道:“老大,你怎么知道我哥有地形图?”
顾天次瞟了他一眼,并不开口。如双却不耐烦地道:“我跟着老大十几年,什么事不是老大教的,这还用问?”
如龙搔着头,自觉没趣。沈南已经取了地形图来,推开桌子上的杯盏,摊开地形图。
如双指着地图道:“这就是蔡家大院,原是处官邸的侧院,后来被隔出来成了民宅。院分前后三进,中间是正院,两侧还有东西跨院。正门外是朝安门大街,白天车水马龙、行人不断,晚上还不时有巡夜的卫兵。东面和北面是何御史的官邸,西面是赵家大院,是卢承恩的外甥给他的小妾购置的别院。”
顾天次边看地图边思忖着什么,问:“那批货在哪儿?”
“这儿。”如双一点地图道:“在大院正院的大厅里,卢承恩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摆在最明显的地方,只因他已在大院四处安排了重兵守护,加上东西两边的大院住的都是他的心腹至亲。虽然平日这两处有不多。但若有人抢劫这么一大批财宝,却绝计无法在周围藏身。”
“这个老狐狸!”如龙愤愤地捶着桌子。
顾天次深思不语,许久才指着另一角问:“这是什么地方?”那一处是在蔡家大院西北角,背靠着赵家大院面向朝平街。
“是家棺材铺,不过已经关张歇业了。”如双道。
“为何关门?”顾天次问。
“靠着官邸大院开棺材铺,岂不是大煞风景。”如双语含嘲讽。
“这么好的地段,不做棺材生意,还可以做别的。”顾天次不以为然地道。
“所以,”如双道:“前两天,我让沈南把店盘下来了。”顾天次点点头,颇为满意。
如龙听得有些糊涂,怎么讲着正事,又跑到做生意上去了,不满地叫到:“老大,我们不是在谈那批货吗?”
“我们是在谈那批货呀。”如双道。
“那怎么怎么说起盘店做生意来了?”如龙懊恼地道。
“你的脑子呢?不会转弯呀?”如双责备到。顾天次却望着地形图冥思苦想。
沈南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寨主,那老店主因气郁于心,卧病在床半月有余,刚刚去世了。”
“什么时候?”如双一怔,问。
“昨天夜里。”沈南道:“属下今早去那边查看铺子,才得知的。”
如双面露喜色,回头看看顾天次。顾天次微微一笑,道:“我们该给卢老贼看出好戏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如此的夜晚向受夜行者青睐。
太师府中灯明火亮,还不时有巡夜的兵丁。这些却挡不住彼天次这样的高手。无声无息地,顾天次已经欺身到卢承恩的内院。
走廊下的灯笼在微微晃动,灯光朦胧。花厅里灯火通明,传来话语声。顾天次悄无声息地来到窗下,轻轻纵身攀住廊椽,一个倒挂金钟悬在窗前,润破窗纸向里张望。
只见房中有三个人,围桌对酌,其中居然有胡仁沭,而那个面色焦黄、颏下一绺灰须的就是卢承恩。
只见卢承恩捻着胡须,一双倒吊三角眼瞅着胡仁沭,声音低哑地道:“胡镖头,等此间事一了,你回去可就成了龙门镖局的总镖头了。来,老夫先在此敬你一杯。”
胡仁沭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小人不敢,全仗太师抬举小人。”谄媚之态毕露。顾天次倒没想到,他竟会趋炎附势,看来上次失手与他脱不了干系。
两人饮罢酒,卢承恩又道:“听说胡镖头进京前曾上过八方寨,可有此事?”
胡仁沭脸色丕变,惊惶地道:“小人那全是为了能将镖银顺利送到京,不得已才”
卢承恩摆手打断他的话,不急不躁地道:“老夫别无他意,只是想问胡镖头,可曾见过匪首顾天次?”
胡仁沭面颊抽搐了几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面前的卢承恩他固然开罪不起,可八方寨也不是好惹的。
卢承恩看出他的忐忑不安,冷哼了两声道:“胡镖头,你总该听说朝廷派兵攻打八方寨了吧?圣上此次是下了决心要一举歼灭这股恶匪。十万大军把个八方寨围得滴水不漏,荡灭群匪指日可待。胡镖头不想趁此立上一功,日后对你的宏图大业必有裨益。”
“小人何德何能,能为朝廷立功?”胡仁沭双目雪亮,小心试探。
卢承恩道:“胡镖头若见过匪首顾天次,可帮朝廷绘出他的图形,以便攻克匪巢之际能活捉顾天次,那八方寨必将土崩瓦解。”
“这”胡仁沭尚有些犹疑。
卢承恩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龙门镖局有了朝廷撑腰,你还怕谁?”
胡仁沭已经心动了,目光灼灼充满贪婪。卢承恩尽数看在眼中,得意地一笑正要再加游说,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更有兵丁进来禀报,说前院发现刺客。卢承恩一听,匆忙打发了胡仁沭,由近身侍卫护送回房。
胡仁沭却被那一番话激起雄心壮志,想到龙门镖局日后就由他来呼风唤雨,进而连江湖也由他来叱咤风云,不由得心花怒放。待回到房中还兴奋难耐。
正当他坐立不宁时,房门兀自开了。他悚然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口,全身散发着凌厉的杀气。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慌忙去抓桌上的钢刀。
说是迟,那是快,他的手刚探出,只听寒风呼啸,眼前电光交错,手臂上接着一阵刺骨锥痛。胡仁沭痛叫。紧接着黑影一闪,转瞬间,那黑衣人已欺身到他面前,一把冰冷的匕首已顶在他脖子上。露在外面的那双黑眸比匕首还冷。
胡仁沭傻了,他出道以来,大小争战也经历过不少,可是从未遇过如此强的高手,一招未施就被人钳住要害。“好好汉”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却立刻被对方冷冷打断:“胡仁沭,虎毒不食子。你禽兽不如!”
胡仁沭听到他的声音,一张脸顿时惨白,惊骇地道:“顾寨主,我是迫不得已”
“住口!”顾天次冷斥:“岳总镖头对你不但有养育之恩,还有知遇之恩。他把唯一的女儿许配于你,龙门镖局迟早是你的,你为何还要勾结官府来害他们?何况岳小姐还怀了你的骨肉!”
“龙龙门镖局是岳家的,镖局里上上下下就只认岳三山。我虽是他的女婿,可他们都瞧不起我,说我是凭着老婆作威作福。那个岳秀莲刁蛮任性,嫌我没本事,只是倚仗她爹才有今天,整天吵吵闹闹,气指熙使,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岳三山表面虽器重我,可他从不对我委以重任。我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我不服,我要龙门镖局姓胡,我要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我要那个女人知道什么叫丧家之犬!”胡仁沭越说越愤慨。
“所以,你就出卖了龙门镖局,也出卖了八方寨!”顾天次冷冷地道。
“我就是要让人见识见识我胡仁沭不是个窝囊废!”胡仁沭咬牙切齿地道。
顾天次冷凝着他,厉声道:“你不是窝囊废!你是个无耻之徒!我三弟在哪儿?”
“我不知道。”胡仁沭不敢直逼其锐,呐呐道。
“你不说,就休想活命!“顾天次将匕首压紧他的脖颈,锋厉的刀刃已切进他的肌肤。
胡仁沭骇然失色,慌忙道:“我说!我说!我带你去!“
顾天次一推他,道:“别耍花样!”
胡仁沭乖乖出了房门,性命攸关,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太师府上下一团混乱。前院有刺客,后院又起火,家丁护院四处乱撞。
胡仁沭见有一队兵丁朝这边奔过来,如遇大赦,在顾天次来不及出声警告之际,边跑边大喊:“刺客在这”顾天次并未追赶,匕首脱手而出,正中他后心。胡仁沭一句话未说完,冲出两步,一头栽倒。
那边兵丁听到喊声,已朝这边扑过来。顾天次不慌不忙,转身从一道侧门冲出去。
带头的兵丁来到胡仁沭身边,俯身查看,只见匕首刺中要害,他已气绝身亡,不再耽搁,挥手道:“追!”一队人朝顾天次遁身之处追下去。
顾天次出了那道侧门,七拐八绕,不一会儿就把追兵甩开。太师府到处是捉拿刺客的兵丁,但都被他巧妙地躲了过去。依着记忆的地形图,他沿着一道花墙急奔。
这条路应是通往后花园的,那里是太师府防护最弱之处,也是他和如双他们商定好的退路。
顾天次来到花墙尽头,隐身在一个月亮门后,往里探视,却意外地发现后花园里更为森严的戒备。他微一露头,即刻又缩回身,贴着墙角,思绪飞转。
空空的一座后花园比太师的寝室防范还要严密,这也太不寻常了,除非顾天次似有所悟,他再次悄悄探头查看。那隐藏在花木、山石后的金戈的寒光是逃不过他锐利的目光的。再沉吟片刻,他悄无声息地由原路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