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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大乱
今日是定国公世子徐战鹏的大婚之日,拜过堂之后,新娘子被送进了后院的喜房,前院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黄昏时分,天色依旧明朗,赵钰位于靠近大门口的一桌,已经喝得站不住了,一身大红吉服的新郎官过来敬酒,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战鹏,你说,你今日跟我说实话,柔柔究竟去哪了?为什么两年全无音信?”
他苦苦等她长大,等到十五岁及笄那一年,却没等把及笄礼物送出去,徐柔就失踪了。徐家说是跟着国公爷的旧友云中子云游四海去了,可是他又苦苦等了两年,今年都二十四岁了,家里逼婚逼得紧,徐柔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徐战鹏身子一僵,唯一的亲妹妹,在自己大婚之日竟然也没有回来,他这做哥哥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赵大哥,你喝醉了,早点回府歇着吧。”
隔壁桌上喝闷酒的韩琦也腾地站了起来,十七岁的少年也是儒雅俊逸的模样,两年前听说徐柔跟着世外高人云中子四海云游的时候,他还窃喜过,等柔姐姐两三年后回来,自己就到了娶妻的年龄。可是,两年过去了,也该回来了。“对呀,战鹏哥,柔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
徐战鹏无言以对,旁边马上有其他好兄弟上来打圆场,毕竟是人家大喜的日子,总不好伤了和气。
“大哥,你今日大婚?”
略微沙哑的女子声音传来,众人转头之际,都愣在了原地。
“柔柔……”
徐柔鬓发有些散乱,身上的衣裳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有些污渍,手里抱着一个一周岁左右的孩子。
本来说好丈夫护送她们母女上路的,可是师父突然传了话来,说有急事派杨无暇下山了,让徐柔母女先走,很快无暇就会追上。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到了京城附近还没有见他追来,却在郊外树林中遇到了劫匪,随行的丫鬟仆妇都跑光了,徐柔拼死护住孩子,一路狂奔跑进了城里,也不知京城的治安怎么这么差了,天子脚下竟然会有劫匪。
“柔柔……”
“柔柔……”
“柔姐姐……”
几个男人一拥而上,把徐柔围在中间,吓得杨恬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徐柔的脖子喊娘。
众人皆楞。
定国公听到动静,朝这边望了一眼,隔着几个人影,一眼便认出了亲生女儿。徐永寒沉着脸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徐柔面前怒不可遏:“你还知道回来?”
徐柔被盛怒的父亲吓懵了,怯怯的叫了一声爹,就不敢说话了。
恬恬抱着娘亲的小手松了松,回头瞧了一眼徐永寒,又吓哭了:“娘,恬恬怕,我要爹,要爹爹,回家,回家……”
徐柔赶忙低头给女儿擦泪,哄道:“这是你外祖父,也是咱们的家,恬恬快叫外祖。”
徐永寒双眉紧锁,难以置信的指着小女娃问道:“这是你捡的孩子,还是……”
“什么捡的呀,爹,这是我和无暇的亲生女儿,是您亲外孙女杨恬恬呀。”徐柔含笑抬头,却看到了父亲气到扭曲的一张脸。
“你失踪两年,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跟着我的旧友云中子云游四海去了,想不到今日归家,竟带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野种回来,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徐永寒负手而立,气的胸膛起伏。
徐柔愣愣的眨眨眼,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爹,我的婚事是您同意的呀,有您的亲笔信在,恬恬的父亲是两年前的状元郎杨无暇,您怎么能说她是野种呢?”
徐战鹏见父亲额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就怕他盛怒之下突然出手打人,赶忙拉着妹妹退后了一步,挡在她与父亲中间:“妹妹,你何时成的亲?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呢?”
“柔柔,我的乖女儿,你终于回来了,娘都要担心死了……”后院的女眷们听说失踪两年的徐柔回来了,都争先恐后的往前院跑,也顾不上前院都是男宾了。跑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徐柔的母亲冉紫兮,早已泪流满面,抱住女儿便大哭起来。
徐柔伏在母亲肩上委屈的哭了半晌,在姨母、舅母等人的劝说下才止了哭声,哽咽道:“娘,上个月您给我写的信怎么也不提哥哥大婚的事呢,早知道我就提前回来了,您瞧,这就是恬恬,我在信中提过的,都会说话了呢,恬恬快叫外祖母。”
冉氏一愣,瞧着陌生的小女娃摇头道:“这两年你音信全无,哪有给母亲写过信呢,怎么……怎么竟然有了孩子?”
周围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徐家的女儿失踪了两年,竟然背着爹娘与人苟合,还生了个私生子。
徐永寒狠厉的目光一扫,周围清净了许多。
徐柔从没想到见到父母会是这样的情形,便急急忙忙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谁知母亲连连摇头:“哪有什么杨家的小厮来报信,我也从没给过他一百两银子,是有一个陌生人交给了门房两封信,一封是你的亲笔信,说你拜云中子为师,跟着云中子道长云游四海去了,两三年后才回来,让我们不要找你。还有一封是云中子道长的亲笔信,你爹认得他的笔迹,他说你非要跟着他出去见见世面。这两年,我们四处打听云中子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两套完全对不上路的说法,让众人陷入沉默。许久,徐柔回过神儿来,拉着母亲道:“娘亲莫急,过几日,无暇就回来京城找我们,到时候问问他就知道了。”
“皇上驾到……”太监高声报号,众人跪接圣驾,平身之后却发现年轻英俊的皇帝身后跟着一位白衣胜雪的青年,论儒雅英俊竟然比皇上更胜一筹,正是两年前的无瑕状元。
“众爱卿,今日表哥大婚,朕早就想来喝杯喜酒了,之所以迟到了,是因为今日双喜临门,朕失踪多年的表叔,也就是清河大长公主的独子杨琼回京了,正是当年的无瑕状元。刚才在门口,听说表妹柔柔也回来了,今日真是三喜临门哪。”墨灏琛含笑看向徐柔,却被她抱着的孩子惊住了。
“爹爹……”一直处于惊吓状态的恬恬,眼泪叭汊的看了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杨无暇笑了,扭身就要扑进爹爹怀里。
徐柔也很高兴:“夫君,你这么快就到了。”
杨无暇一脸高冷,并没有意识到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直到徐柔走到面前,唤着他的名字,恬恬抓着他的衣服,他才后知后觉的退后了一步,惊疑道:“你们在跟我说话?可是我并不认识你们,也从未成亲呀。”
徐柔楞:“你……你怎么了?难道这两年的事,你都忘了不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居然忘了我和恬恬……”
徐柔激动的上来拉扯他,却被公主府的侍卫挡住,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众人似乎都明白了,有人低声私语,这是徐家的姑娘被杨家的小子欺负了,吃干抹净人家不认账了,徐家只能吃个哑巴亏了,可怜清白的好姑娘,被人白玩儿了。而且听说徐杨两家本就有仇,白杨状元杨玦据说就是死在了徐家手上,因此,杨阁老才退隐归乡的。后来,驸马爷杨睿也死的不明不白,不知跟徐家有没有关系。
徐永寒哪受得了这种气,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上前就要暴打杨琼。
“谁敢动本宫的儿子?徐老七,你今日动他一下试试?”随后而来的清河大长公主挡在了儿子身前。
徐柔手抖的抱不住孩子,就把她放在了地上,不明所以的恬恬迈着小短腿儿摇摇晃晃的走到父亲身边,揪着他素白的衣摆不停的喊爹爹。
“小娃娃,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爹爹。”杨琼忽然捂住心口,只觉得一阵绞痛,脑袋里也是一阵眩晕。
“儿子,你怎么了,没事吧?”清河公主关心的扶住儿子手臂,低头看向地上泪水涟涟的小女娃,好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让人一看就喜欢,她伸手想抱,谁知小女娃却不肯听话,只死死的揪着杨琼的衣襟叫爹爹抱。
“这孩子的眉眼……的确是与你很像的,琼儿,她真是你的女儿吗?”清河公主也有些犹疑,一是容貌很像,二是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也不会撒谎呀,怎么可能不揪着别人,只揪着他叫爹爹呢。
“娘,我头疼的很,我们回家吧,我真的不认识他们。”杨琼扶着母亲要走,而同样头疼的徐永寒却不买账,伸手就抓住了杨琼后脖领子,墨灏琛嘴里喊着姨父息怒,挤过来劝架。
皇上的面子总还要给的,毕竟清河公主是他亲姑奶奶。杨无暇有了这个靠山,徐家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徐永寒满腔怒气,抓起地上的孩子举过头顶:“你们杨家当真不认这个孩子?”
徐柔吓得尖叫一声,跑过去抱住老爹的胳膊,可是徐永寒个子太高,徐柔根本就够不到孩子。徐战鹏和冉紫兮也都慌了,跑过来拦着。
杨琼和公主回头看去,就见孩子煞白的小脸儿在半空中悬着,泪眼汪汪的可怜眼神瞧着徐柔,又看过来瞧爹爹。
“徐老七,你别乱来,这孩子,如果真是琼儿的骨血,我们杨家自然是认得,只是现在根本说不清楚……”九公主从心底里隐约觉着这孩子是自己的亲孙女,却也拿不准,不敢认。
“放你娘的屁,说不清楚?好,那就永远都不必说了,从今日起,这孩子不姓杨了,与你们再无半点瓜葛。我女儿的孩子,我们徐家自会把她养大。”红了眼珠子的徐永寒把孩子扔给徐柔,突然捂住腰侧,拧着眉走向后院。
冉紫兮一瞧,就知道他是气的旧伤复发了,赶忙追了上去。
徐柔抱着孩子看了杨无暇一眼,转身默默的走了,那眼神中的绝望和委屈让他受不了,让他忽然就心如刀绞。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徐家和杨家的故事,各种版本让人们津津乐道。一向要面子的徐永寒气的在床上躺了三天,把杨琼骂的狗血喷头,坚持要去剁了他。
徐柔把自己关在绣楼里七天七夜,出来后似乎是想通了,再也不提杨无暇,只去摄政王府找了一趟姨母冉紫倩,就开始带着孩子独自过日子。
赵钰终于随了家长的心意,在父母安排下和一个世家女定亲成亲。韩琦沉默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在徐家活跃起来。
在徐永寒不知情的情况下,徐柔和杨琼在摄政王府偶遇了一次,在太液池边又一次偶遇,白塔寺后山也凑巧碰上。
“徐姑娘,在下……”杨琼纠结着不知该怎么说。
“我再跟你说一次,最后一次,我是你结发妻子,我们分别的那个晚上,我听到你说任何人都不能分开我们,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而今,恬恬的抓周礼都过了,你作为父亲却缺席。你还不信我是吧?好,今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以死证明。”
话音刚落,就见徐柔纵身跃下怪石嶙峋的高坡,杨琼惊呼一声不可,却没能拉住她,如瀑般的青丝飘起,从他手心滑落。
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他纵身扑了下去,看着她的身体在眼前飘落,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幅画面,也是在一座山上,遇到野猪袭击,二人相拥着滚落山坡,在一个山洞过夜。在那个又黑又冷的夜晚,他发着高烧,霸占了她莹白如玉的身子。那身子忽然变成了躺在床上,在他身下,旁边是熟睡的女儿,他奋力的冲撞着,恨不能把她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耳边似乎萦绕着一句话“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谁也不能”。
她真的是他的妻子,是他心爱的妻子,这些天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心口会疼,半夜做噩梦总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眼前晃,却看不清她们长什么样子。这次终于把她看清楚了,妻子和女儿,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落地的一刹那,他伸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柔柔。”
二人落地,并没有想象中的乱石嶙峋,而是铺满稻草的草垫子,是徐柔事前准备好的。
“你都想起来了?”徐柔惊喜问道。
杨琼闭上眼睛想了想,缓缓开口:“没有完全想起来,刚才你跳下来的时候,我也不知为什么就要跟着你跳。突然想起了那个山洞,还有你说的最后一晚,只是闪过了几个画面,其他的没想起来,但是……柔柔,我可以肯定,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对不起你和恬恬,我们回家吧,好好过日子,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夫妻二人携手起来,刚要迈步就见徐永寒绷着脸,像一尊天神一般站在面前。“你居然还敢与他私会,给我绑回家去,从今后不准出门。”
“爹……”徐柔正要说话,就被家丁们涌上来拉着离开。“爹,他只是失忆了,他会想起来的,爹……”
徐柔还在拼命挣扎着不想离开,杨琼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跑了几步,却被徐永寒一脚踢倒在地。
“我告诉你,以后再敢靠近我女儿,打断你的狗腿,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徐永寒恶狠狠的放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岳父,岳父大人,我想起来了,柔柔就是我的妻子。”杨琼跪爬了几步,紧紧扯住徐永寒衣摆。
“哦?想起来了?”徐永寒冷笑:“好,那我问你,柔柔写了那么多信,怎么都没有寄回家里,还有那伪造的云中子手书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些我还没能想起来。”杨琼木讷答道,手上不自觉的松了。
“你是状元郎,自然有才华,恐怕能模仿任何人的笔迹吧。”徐永寒冷笑着转身离去。
天空中蓦地响起一声惊雷,震得杨琼一抖,口中喃喃了一声:“恬恬……”便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定国公府门口,冉夫人正抱着哇哇大哭的恬恬柔声哄着,不时地朝门外张望。
“柔柔,你可算回来了,这孩子害怕打雷,从第一声雷响,就哇哇大哭,怎么都哄不好。”冉夫人额上密布细密的汗珠,赶紧把孩子交给徐柔。
“恬恬别怕,娘回来了。”徐柔自然知道孩子怕打雷,正因为如此,才没有挣脱家丁们的束缚,赶紧坐马车回家来。
小丫头用温热柔软的小胳膊抱紧了娘亲的脖子,哭得梨花带雨:“爹爹,要爹爹。”
徐柔忍不住泪如雨下,经过几次精心安排的“巧遇”,他总算想起了一些往事,可是倔强的父亲能原谅他吗?
徐永寒背着手跨进门槛,怒斥道:“还不去后宅,在这里做什么?”
“爹爹……”恬恬泪眼朦胧中恍惚瞧见了父亲的身影,伸长小手去够。
众人回头,这才发现,杨琼也骑着快马追来,几大步便追进了国公府大门,一把抱过女儿。
“爹爹,天狗又在叫了,恬恬怕……”女娃柔软的小身子偎在父亲怀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小胳膊抱住爹爹的脖子,嘟着小嘴儿偎在他肩上。
“恬恬不怕,爹爹打跑它。”杨琼紧紧抱住女儿,习惯性的拍拍她后背安慰。
天上飘洒下蒙蒙细雨,父女俩紧拥的画面让周围的看客都泪湿眼角,默默无语。
“卡啦”一声,天上又响起一个炸雷,雨点变大了。
徐永寒猛地一把夺过孩子,扔给徐柔:“回后院。”
怀里突然一空,杨琼吃惊抬头:“岳父,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
徐永寒冷笑:“原谅?哼!这个孩子已经和杨家没有关系了,那日说的清楚,我们徐家会把她养大,但是她已经不姓杨了。滚出去,杨家的人不得踏入我徐家半步,来人,打出去。”
一群家丁一拥而上,杨无暇被七手八脚的抬起来扔出门去,杨恬恬哭喊着要爹爹。
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徐柔怕孩子着凉,只得抱着她进了前厅。徐永寒进屋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却猛地把一片茶叶“呸”地一声吐在地上,明显的是余怒未消。
外面的雨哗哗地下了起来,竟然变成了瓢泼大雨。
徐夫人心善,小声道:“雨这样大,会淋病的,还是派辆车送他回去吧。”
徐永寒吼道:“派什么车,他死了也跟我们徐家没有干系,死了更好.”
徐柔好不容易哄好了孩子,无声的叹了口气。爹爹要面子,遭受如此奇耻大辱,没有打骂自己甚至扫地出门,已经是对女儿的格外疼爱了。
“爹,”徐柔把孩子交给母亲,跪在了地上:“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您莫要气坏了身子,要打要罚只管朝着女儿来吧。”
父女俩这些天都没有什么交流,中间似乎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墙。徐永寒瞧瞧泪流满面的女儿,这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亲闺女呀,疼着宠着长大的,何曾受过半点委屈。如今自己虽是觉得没脸,可女儿呢,不是比他更难受么?
“起来吧,这事不怨你。你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何知道人心险恶。他伪造了爹娘的亲笔信哄骗你,你又如何能识破。以后你就忘了他吧,爹娘给你找个好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国公爷想到女儿的委屈,心里也不是滋味。
徐夫人抱着恬恬,柔声道:“我看韩琦对你一直是一往情深的,如今你都生了孩子,他还是乐意娶你的,前几日还跟我提过,韩琦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脾气好,会照顾人,你嫁了他不会受委屈的。”
徐柔流着泪摇摇头:“娘,韩琦再好,终究不是恬恬的亲生父亲。孩子不能离开父亲,女儿小时候最喜欢黏着爹爹,爹爹也最宠柔柔。如今恬恬……恬恬怎么能离开她的亲生父亲呢。娘啊,当年我爹远征瓦剌,摔下悬崖,众人都说他死了,您不也不肯改嫁么?”
提起往事,众人都陷入了沉默。管家徐千在一旁低声道:“七爷,那状元郎在门外跪着呢,已经被大雨浇成落汤鸡了,九公主来了,怎么拉都拉不走。”
陷入回忆的徐夫人抬手摸了摸颈上一颗绿豆大小的疤,想起来杨琼的父亲杨睿,杨睿也算是为了救自己而死,如今虽是他的儿子有错,却也只是失了记忆,那些写假信一类的坏事也未必是他做的,想着这里,便又对丈夫好言相劝。
无论妻女如何劝说,徐永寒岿然不动,冷着脸瞧着门口的方向。徐千沿着抄手回廊又去了门口,不多时竟大步狂奔着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七爷,七爷……出大事了,门口来了一个人,竟像是……像是白杨状元杨玦呀。”
徐永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口,徐柔和母亲互相望望,也跟了出去。抄手游廊一直修到大门口,并不怕淋雨。大门敞开,就见一个穿着黑色锦衣,头发花白的来人,一手撑着伞,一脚踹在了杨琼肩上。
九公主惊叫一声,赶忙去扶昏倒的儿子,旁边的小丫头们撑着伞,也七手八脚的来帮忙。
“杨玦,你竟然没死。”徐永寒冷冷说道。
杨玦转过身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咬牙切齿道:“不错,我当时的确差点丢了命。好在我命大,回家之后,慢慢缓了过来。我爹辞官回老家,找世外高人给我医治,除了头上的疤再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可怜我爹一世清名,最后不得不引咎辞官,都是拜你们徐家所赐。每日瞧着这伤疤,我就想着如何报仇雪恨,如今你们徐家的姑娘还不是被我们杨家糟蹋了,徐老七你也有今日颜面扫地的时候,哈哈哈……“
杨玦仰天大笑,苏醒过来的杨琼听到这番话,愣在地上。九公主也猛地惊醒,原来这一切是这样。大雨滂沱,她也只能让公主府的侍卫把杨琼抬上马车,先拉回去,明日再说。
徐府侍卫气的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只等国公爷一句话,就要拔刀去剁了杨玦。公主府的侍卫也不甘示弱,少爷在大雨中跪在徐府门口,徐家却还无动于衷。也都憋着一口气,紧紧握住了刀柄。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却被恬恬哭着喊得一声“爹爹”打破,“恬恬要爹爹。”
九公主从车上向外看了一眼,她的亲孙女,正在冉紫兮手臂里挣扎,自己却从未抱过。一行热泪滚落,看着再次昏迷的儿子喃喃自语:“我可怜的儿子,可怜的孙女……”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徐家的人就被门口的喧哗声惊醒,原来是杨琼在疯了一般往里闯,家丁都拦不住了,竟然冲到了垂花门。
徐战鹏率先赶到,一脚就把杨琼踢出去一丈远,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九公主追了进来,蹲到儿子身边心疼地哭道:“你们不要再打他了,他昨晚发了一夜高烧,把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都是白杨状元不安好心,不是琼儿的错呀。”
杨琼挣扎着坐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看着急急走来的徐柔,嘴角一弯便笑着站了起来了:“柔柔,我都想起来了,柔柔,我对不起你,我们……回家去吧,好不好?”
“你真的都想起来了?”徐柔惊喜道。
“嗯,从咱们在杏林第一次见面,到终南山山洞,到成亲,你生下恬恬,我都想起来了。以后,我一定加倍的对你们好,不会再让你们受委屈了。”杨琼紧紧握住徐柔的手,轻拥妻子入怀。
徐柔喜极而泣,扑在他怀里大哭。
徐永寒在一旁冷眼瞧着,并未动手,他只是在等。果然,徐柔哭够了,杨琼也发现了冷着脸的岳父大人,上前郑重的拜了三拜,恳求岳父原谅。
“你既想起来了,那就跟我说说前因后果,让我们都明白明白你们祖孙俩是如何骗柔柔的。”徐永寒冷声道。
杨琼咬咬苍白的唇,颤抖着说道:“起初的确是我骗了柔柔,师父说徐家是我们的仇人,我按照他的安排骗柔柔去了终南山。可是,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后来还有了恬恬,我与柔柔日久情深,我不想再骗她,也不肯按照师父的要求抛妻弃女,于是……师父逼我喝下了□□,失去了记忆。”
“要我原谅你也不难,你去把杨玦杀了,解我心头之恨,我就允许你和柔柔破镜重圆。”徐永寒道。
杨琼缓缓摇头:“他虽是做的不对,却是抚养我长大的师父,是我叔祖,我岂能做出这样欺师灭祖的事?”
徐柔百般恳求父亲,九公主都低声下气的说了好话,杨琼磕头磕破了额头,鲜血顺着挺直的鼻梁往下淌。
看着不为所动的岳父,杨琼无奈的从侍卫身上拔出了刀:“岳父大人,若一定要有人死,才能消除两家之间的恩怨,那么就让我死吧。我只盼望您能好好照顾柔柔和恬恬,每年今日让她们到我坟上来看看我,跟我说两句话……也就够了。”
徐柔哭着夺下他手里的刀,扔到地上:“你不能死,你死了,恬恬就没有父亲了,你要让我想你一辈子吗?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那你就先杀了我吧。”
早上醒来没有见到母亲的恬恬,哭着被奶娘抱了来,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徐永寒的眼角也有了一丝湿润,别开脸,不去瞧。
听到消息的亲朋好友都赶了来,皇上也由金吾卫统领徐彪护送着亲临国公府。眼见着一家三口团聚的模样,众人纷纷苦劝,徐永寒硬是不肯答应。
冉紫兮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一定要有人死才能结束两家的恩怨,那就让我死吧,我把这条命还给杨睿。”
徐永寒吃惊回头,一把夺过刀来:“你疯了,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冉紫兮叹了口气,暗暗咬牙下了决心,要说出当年的秘密:“当年,我被淮王所逼,正欲自戕而死,是杨睿闯进殿中,跟淮王理论,拖延了时间,才等到姐夫来救我。他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中箭而亡,我欠杨家的,我还,你不要为难孩子们了。”
想起当年,自己远征瓦剌,妻子差点被人逼死,徐永寒再硬的心也软了,低声道:“怎么之前你从未说过?徐彪,我问过你,杨睿的死是否与徐家有关,你说没有。是你不知道,还是故意瞒我?”
冉紫兮抢白道:“你不要为难徐彪了,这件事除了姐夫没人知道,我不敢跟你说,是因为……”
摄政王在一旁轻咳了一声,道:“七哥,紫兮不敢跟你讲,是因为你这人别处大度,唯独在情敌这事上最是小心眼儿,若是知道杨睿为救你妻子死的,只怕你这心里一辈子都别扭。”
徐永寒勃然大怒:“谁小心眼儿了,难道我会不在乎兮儿的命么?还有什么比她的命更重要?”
徐彪突然跪到了九公主面前:“这件事都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说,今日既要消除两家的仇恨,就应该由我来承担。当年我为救七嫂,用箭瞄准了淮王墨祁骏,谁知他却抓起驸马爷做了挡箭牌……凶手其实就是我,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可是却像一个大石头一样压在我心底,今日说出来,反而痛快了,要杀要剐听公主处置。”
九公主颤抖着手指向徐彪:“是你,竟然是你,杀了杨睿。”
“是。”徐彪大义凛然的把腰刀奉上,抬起脖颈等死。
杨琼抱着恬恬来到九公主身边:“恬恬,叫祖母,让祖母抱抱好不好?”
九公主把刀扔到地上,接过来粉团一般的孙女。
“祖母不哭,恬恬给你糖吃,甜吗?”杨恬恬用胖嘟嘟的小手,把手心里攥着的一块糖剥了糖纸,喂进九公主嘴里。
“母亲,冤冤相报何时了,徐彪当年也并不想杀我父亲,真正杀了他的人是淮王。而淮王也被岳父所杀,也算是给父亲报仇雪恨了。如今,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团聚了,好好过日子不比大开杀戒强么?”杨琼拿起刀,轻轻割了徐彪一绺头发。“今日割发代首,算是对你误伤我父亲的惩罚。”
皇帝墨灏琛在一旁搓着手道:“小表叔果然有胸襟气魄,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姨父,您大人有大量,就让他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团聚了吧。”
皇上都在铺台阶了,徐永寒也想就坡下驴算了,却又张不开嘴服软。
与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自然最了解他的脾气,冉紫兮一头撞向旁边一棵百年古树:“我不活了。”
徐永寒飞身过去,把爱妻抱在怀里:“我哪说不同意了,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那你是同意了。”紫兮不依不饶。
徐永寒别扭的嗯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冉紫兮看向徐柔,母女俩挤挤眼,偷偷的笑。
徐永寒蓦地转头,捕捉到妻女的小动作,不禁被气乐了:“你们娘俩儿这一辈子就会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