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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那条缓慢流淌的时光长河中,哈迪斯惯了以喜怒不形于色常伴,听了这再委婉不过的允诺后,竟是初次这么深刻且直观地体会到了名为喜悦的情愫。
阿多尼斯被那来得突如其来的笑冲击得晃了晃神,半晌才本能地觉得不妙,匆忙行礼道:“陛下,请容我无礼——”
哈迪斯敛了笑,淡淡地打断了他:“哈迪斯。”
阿多尼斯:“……陛下。”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勉强笑道:“欠缺考虑的话语应于睿智所驱离——”
哈迪斯眸色暗沉,这回加重了语气地重复:“哈迪斯。”
阿多尼斯抿了抿唇,却知这时不能妥协地改了称呼,他低着头,坚持以疏远而尊敬的口吻回道:“不敢不敬。”
自觉将命令重申一次已然是极限,偏偏又不舍得对这莫名任性地想出尔反尔的恋人施以惩罚,冥王不悦地蹙了蹙眉,索性沉默地与固执的他对峙。
而阿多尼斯沉静无波的黑瞳,也毫无畏惧地对上了那双幽绿深邃的眼。
眼见着这本该被浪漫所温柔缠裹地示爱成了供眼神冰冷互抗的战场,阿波罗兀自愤怒难平、拼命思索着脱身和报复之计,心思活络的赫尔墨斯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很快意识到了属于自己机会的到来。
他稍加思索,清清嗓子道:“镶嵌宝石的权杖才拥有真正的威仪,觅到了独一无二的鞘的刀刃才不会因锈迹夭折,饱尝孤独滋味的魂魄渴望爱情的圆满。不仅是位高权重才值得被体面奖赏,你生来是绿发黑眼,他却是黑发绿眸,统治被亡者乐居的冥土的尊贵君王,可不正与叫植物心悦诚服的温柔主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巧的是,这一切甚至非是出自爱与美之化身的刻意安排,而是被命运铜碑精心绘刻的轨迹……”
“赫尔墨斯殿下,”阿多尼斯越听越离谱,想视而不见都难,不禁黑着脸喝止那只侃侃而谈的嫩黄鸡崽:“请安静。”
毕竟不愿激怒多半逃不过被强加头上的冥后桂冠的俊美神祗,赫尔墨斯见好就收地住了口,却并无悻悻——他太过精于察言观色,又怎么看不出冥王那刻板冷肃的面庞上毫无愠色。
哈迪斯忽然开口:“他说得很对。”
阿多尼斯:“……”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植物神,一本正经:“你认真听。”
阿多尼斯:“…………”
赫尔墨斯似乎是太过‘受宠若惊’,还忍不住抖了抖茸茸的毛。
哈迪斯慢吞吞道:“继续。”
“是,”赫尔墨斯精神一震,朗声应着,下一刻便将那些话信手拈来:“命定的眷属既已到来,王后的华缕与尊荣亦心甘情愿地拜于你脚下,怏然的生机替你选择了最合适的地方,何苦执拗地拒绝?这只是自然的安排,起初选择在我的引领下踏入冥土,是出于得到一份安宁庇护的期盼,此时冥王陛下愿将更大的福祉赐予,你大可以像被晨露眷顾的茵茵绿草般欢喜地张开双臂、不再紧闭那柔软的双唇接着,任沁心渗脾的清香滚入草木尽枯的旱土。”
阿多尼斯隐忍地别过脸去,显然不被说服。
哈迪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既然赫尔墨斯的喋喋不休没能换来他态度的软化,就再没听下去的价值了。
他也懒得示意赫尔墨斯闭嘴,直接伸手将态度抗拒的阿多尼斯揽入怀中,比夜幕还黑得纯粹的衣袍瞬间裹住两人,一下就从爱丽舍里消失了。
赫尔墨斯失望地踹了脚笼子,冷眼旁观的阿波罗响亮地嗤笑一声。
“也有连骗子之神都束手无策的对象,”光明神纵使狼狈,却是宁死也不肯做出那般谄媚的姿态的:“向残虐的暴徒乞怜是有多愚蠢?你可就卑躬屈膝下去吧,实际上仍然得到同样的窘境,除了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屈辱外,不会有任何帮助。”
赫尔墨斯完全没有兴趣搭理这曾被他用一把不值钱的破琴骗走一堆神牛还乐呵的兄长,随口道:“若你够足智多谋,便不会落入这般有趣的困顿境地。嘲笑被困在同一牢狱的血亲又有什么作用?倒不如省一省唇舌,莫要不舍得将你赋予拨弄琴弦的指头的灵巧分于外表光鲜、内里却乏善可陈的脑袋。”
他可不认为自己做的是无用功。
阿波罗却被成功挑起了怒火,于是这两个同样落魄的囚徒非但没有齐心协力,连最低级的离间都不需要,就轰轰烈烈地斗成了一团。
此时的哈迪斯则带着阿多尼斯一路来到了湍急的克缇斯河畔,才不慌不忙地放开他。
阿多尼斯深吸一口气,比起刚才那完全掩饰不住的愤怒,他已经平静许多了,更清楚地意识到了目前的状况有多糟糕。
鉴于诡异的事情一二再再而三地生,他再不乐意,也唯有将‘冥王或许对他真的产生了爱慕之情’这一匪夷所思的念头纳入了参考范畴。
周围的金穗花们先是好奇地盯着这两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不速之客,窃窃私语;待到一身宽大黑袍的冥王撤去了环住阿多尼斯的臂弯,它们看清两人面目的瞬间,那寥寥的交谈便成了调子极高的激动尖叫。
“噢,噢,噢!”它兴高采烈的欢呼毫无遗漏地钻入了阿多尼斯的感知中:“若说一日里势必被喜悦与烦恼交织,在之前那粗鲁的野猪横冲直闯、在讨厌的毛毛虫爬来爬去之后,这便是公平给我的赏赐。瞧哇,在一位温柔可亲的主人后,我们又将迎来最高贵善良的美丽冥后!”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它们尽管已经从住在爱丽舍附近的同伴口中多次得知两人的亲密姿态,然这回又有所不同:“谁都能看出,陛下想得到他的决心就像在冬天睡饱的孩子们要在春天发芽般坚定,我们……”
阿多尼斯果断屏蔽了它们的声音。
哈迪斯紧迫地盯着他,嘴唇几不可闻地翕动了下,问:“考虑清楚了吗?”
阿多尼斯无可奈何:“陛下,我的心意自始至终便不曾变过。”
哈迪斯冷冷道:“我说过,不同意我的要求,你就不被允许出来。”
阿多尼斯颔首,表示自己记得,却俯身下拜地又说:“我发自内心地忠于陛下,永愿陛下被幸福所青睐,被快乐亲吻,却不是以这样蛮横无理得叫属下心寒的方式来实现。”
哈迪斯不满:“你还想选别人?”
阿多尼斯完全不知道话题怎么会被扭转成那样,无奈下索性不语。
哈迪斯沉吟着,许久后问:“你不想出来?”
阿多尼斯反射性地否认:“当然想——”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只是我行我素地催着激流前行的克缇斯河便像被惹怒了的猛兽,一跃而起,汹涌澎湃的冥河之力铺天盖地地落在了毫无防备的阿多尼斯身上。
他本能地挣扎了下,很快就感觉到那股仿佛能穿透一切的强横力量环绕住了他的神格,将约束的印痕隐没其中。
他绝望之余,这时才明白了哈迪斯特意带他来这里、又再问一次之前的问题的用意——便是要让克缇斯河分辨不出深藏的意思,判断他应承了哈迪斯的条件,径直将誓约成立。
它沉默内敛,并不引人注目,内里蕴含的却是誓言的崇高力量,是对破了承诺者立下严厉处罚的执行者,是叫不守信的奥林匹斯诸神都不得不乖乖践诺的冷酷证人。
阿尔忒弥斯曾向它许下终身不嫁的誓言,从此被奉为处女神,不再被心怀鬼胎的追求者所烦扰,自由自在地穿梭于浩瀚夜空,为信徒们带来明亮的银辉。
它这回则见证了叫冥王一手促成的婚姻,并将阿多尼斯与哈迪斯紧密地捆在了一起,除非他愿意以失去神格与自由为代价,是再无法恢复之前的轻便了。
在完成这一切后,克缇斯河暴涌的水流渐渐退去,悠悠然地回归了正常的路途。
被打得浑身湿透的阿多尼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手背虚弱地掩着紧闭的眼,唇齿微颤,似是努力平复着痛苦,又似是已然受制于人的无力感扼杀了希望。
哈迪斯垂眸,俯身专注地看着他。
往日寒冷的视线此时却灼热得叫蜡块熔软,平静的表面下顷刻间便掀起波澜万丈。
阿多尼斯没有徒劳地大喊大叫,也没有可笑地大哭大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灼人的视线,却疲倦地阖着眼,连半点说话的*都没有了。
因为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把他从恍惚的深海中唤醒的,是敏感的脖颈处传来的强烈异感。
什么……
失了焦距的黑眸还来不及恢复清亮,脆弱的喉结好不容易才不再被生疏的摩挲骚扰,紧接着贴过来的是一张轮廓冷俊的面容,剧痛骤然袭来,阿多尼斯困惑中只发出了一声急促又变了调的单音——“啊!”
面对那莹白光滑的侧颈,哈迪斯竟是毫不犹豫地重重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