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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大人醒了?”
荆轲神色不善地瞪去,就见夏无且像个小老头一样慢吞吞地走来。明明顶着张斯文俊白的书生脸,年纪轻轻的却老气得很,走起路来如龟步,脸俊却眼大无神,带着点漫不经心,可是当他来到床边时,无神的眼眸却突地发亮。
她戒备地眯起眼,只要他有所动作,她会立刻制伏他,把她胸口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他身上,届时只能请他多担待了。
“荆大人,请再加把劲。”夏无且说道,将药箱搁在一旁的矮几上。
“嗄?”揍他的劲吗?
见他慢条斯理地准备着药和布巾,动作非常迟缓地又踅回到她身边,开始解她臂上的伤布。“荆大人,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什么意思?”光看他走路和备药的慢动作,她想,她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让他归西,假设他真说了什么惹她不快的话,她绝毫不迟疑的出手。
“杀了大王。”
荆轲直盯着他不语,直觉得这张懦弱的嘴脸和强悍的字眼未免太不搭了。
“或者是献上美人计,迷得大王晕头转向,从此驾驭大王。”
她眼皮抽动着,这人讲话就不能干脆一点吗?不过言归正传,第二条路她是想也没想过,尤其经过昨晚那亲密的接触唉,还是第一条路好走些。
“不管是哪一条路,至少大伙都可以暂时歇口气。”夏无且上药时,语重心长地说道。
荆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什么歇口气?”
“唉,你不明白。”
“废话。”她又不是秦国人,哪会知道其中秘辛。
“是啊,连多说一句话都被骂废,人嘛,走慢点看看风景有何不可?为何非得走那么快,做那么急?咱们人生在世,从活着就开始等死,但不急嘛,干么老是一个个急着想死,干么一个个逼着人家去死,是不?”
荆轲扬起眉瞅着他。原来是个会说人话的,说来还有几分道理,但他这意思是“所以你也认为大王不该企图一统天下?”
“话也不是这么说,一统天下是早晚的事,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正是如此?终是会有人出来主导,只是何必这么急呢?大王不让自个儿好过,也让底下的人跟着难过。”夏无且忍不住抱怨道:“瞧,伤明明就收口了,却说什么荆大人脸色苍白,大人啊,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好好缠住大王,至少可以缓下大王一统天下的脚步,这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她冷冷地等着他上好药,总算明白他讲了一堆废话后的重点在哪儿了,也总算明白为何福盛老是要对她说赢政的好话。
原来是这票人累了,抑或是跟不上赢政的脚步,才企图利用她拖缓赢政的计划,这法子是不错,但她硬被要求行这桩义举,她就是打心底不爽。
若是能用美色拖住赢政的脚步,后宫就不会被晾出问题。
一群猪脑袋,唉,她终于明白赢政感叹什么了,果真是一票令人头疼的臣子,赢政靠一己之力调兵遣将,排阵操演,灭了两国,实在是教人可钦可佩。
待夏无且一走,荆轲后脚就打算跟着走,岂料守在外头的并不是内侍而是福隆。“福大人?”
“在下奉大王之命留守此处,盼荆大人好生静养,待大王下朝一道用膳。”福隆面无表情地代王镇守。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干脆转回内室。
这算什么?不过是从一座笼转到另一座笼,她依旧是囚犯。光看福隆的站姿,就知道他的武学绝对在福盛之上,现在有伤的她,实在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害得自己伤上加伤。
荆轲在内室里晃了一圈,目光蓦地落在矮几上的竹简上头。那堆竹简似乎比昨儿个瞧见的还要多,竟大方地晾在那里,她要是不看两眼,似乎有些对不起自己。
内室无人,她大方地坐至矮几前,翻看着竹简,她一目十行看得极快,想瞧瞧是否有前线军情,然而她一连看了十来份,上头提写的不外乎是治水进度和设驿亭难度等等非常细琐的杂事。
这些事应该分配给朝中臣子,怎会是由他自个儿审阅,甚至一一批示?就算他想独揽大权,也不是这种蠢做法,不,他不是个笨蛋,他会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这里头定是有不为外人知的秘密,所以他才未下放。
她想得正专心,压根未觉有人靠近,直到听到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你看得懂?”
荆轲的心头颤了下,脑袋飞快掠过数种可能性,随即镇定抬眼。“虽说各国文字有点出入,但还是看得懂。”难道他是故意把竹简搁在这儿引她翻看,好将她治罪?若是如此,这手法也太过迂回且小人了。
“不,寡人的意思是这字这么丑,也亏你看得下去。”赢政干脆坐在她身旁,随手拿起一份竹简。“瞧,这字寡人花了不少时间才看懂。”
说是鬼画符也不为过,连拿刀刻都可以刻得这么丑,这些人到底是凭什么本事当官的,他实在是纳闷得紧。
她的眼角抽了两下,他能不能有一点暴君的样子?
他就像她的师兄弟一般对她抱怨着日常点滴,压根没有半点试探,反倒显得她心思反复,猜疑不休,还有,不要把他国内的竹简公文大刺刺的给她瞧,她要真是个歹毒狠绝的刺客,他说不准已经死了上百次了。
“大王,在下实是不应该翻阅竹简,还请大王恕罪。”算了,他既然想死,她早晚成全他,省得她心烦。
“哪的事,寡人既会把竹简搁在这,就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寡人这儿也没什么秘密,寡人要的是一个可以分忧解劳的人。”他看着竹简,上头提到的问题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
“这些事该是有九卿可以替大王解劳才是。”
赢政很直率地翻了个白眼。“要是底下有个能干的,寡人何必劳心劳力至此。偏偏一道公文搁置了个把月也没人察看,做事能这般拖延的吗?瞧,这渠道靠河搬运木材,要是动作不快,入冬后,泾渭两河一结冰,这不是得拖延到明年入春了?”
荆轲看了一眼,知道上头提到的是缺人手,但她有一个更不明白的问题。“大王为何急着要在泾渭两河之间凿条渠?”
“泾渭两河入春逢洪,就跟当初的岷江一样,凿渠是为了调节洪患,二来凿渠后尚可做为农作灌溉,河面平稳又能行舟运送税收或运输粮作,岂不是一举数得?农作丰收,衣食无虞,水路无阻,经商行利,不就是盛世的第一步?寡人想好了,待一统天下之后,年年犯灾的河道也得要修整通渠不可。”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最终托着额,不敢再看他谈论国事而热情澎湃的眼眸,就怕一个不经心,她就会被拖着走。
谁要他把一切说得太美好太诱人,完全是一代圣君的风范,搞得她内心非常错乱,所以,蒙耳闭眼是最好的做法。
“眼前这人手的问题确实是相当棘手呐。”
听着他近乎自言自语的独白,荆轲无声叹了口气。看在利在天下百姓的分上,并不违背她遵奉的墨家之道,她可以勉为其难地指点迷津。
“人手的问题倒是可以让一些犯行可恕的罪犯填补,以打造渠道做为惩罚,渠成之后,相当于牢狱结束。”她淡淡地说道。
她纯粹是给点意见,压根不认为他会接受,毕竟这么做得承担罪犯逃跑的风险,必须再建立一些措施,以赏驯心,以法制心。
迟迟没等到回应,荆轲不禁又道:“再不,就用傜役暂待,毕竟要入冬了,农事渐歇,傜役人口充当又可减免来年税赋,这法子应该是”她猛地抽口气,只闪她的肩头被紧紧抓住,逼得她非得抬头。
她这一抬头就见赢政欣喜若狂,嘴都快要笑咧到耳边,那双黑眸在灯火摇曳下,不邪不恶,反倒灼热真挚,流光四窜,忒是俊魅诱人,教她的心狠狠地颤了好几下。
“荆卿!你是寡人的荆卿,寡人绝不让你走!”赢政狂喜地喊着,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荆轲被勒抱得快无法呼吸,很想一把将这混蛋打晕,然而他因放声大笑而剧烈颤动的胸口震撼着她,这是一种陌生而奇特的感受,彷佛在这一刻,她真真实实地与人共享了一份喜悦。
她曾经游说诸国君王,却无人肯采用她的说法,甚至还着了燕太子丹那个混蛋的道,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要刺杀的对象,却因为她的建言这般开心,让她享受共荣的喜悦,硬是充塞盈满她心底某处的空虚。
她很开心,但不能开心;她该厌恶,却厌恶不了
这个家伙,怎么这般令人讨厌,却又教她如此喜悦?
一个人的喜悦可以持续多久?关于这一点,荆轲不是很清楚,因为她不曾拥有喜悦的感受。一直以来她总是在天性与遵从之间寻找平衡,在天下利害之间选择染不染鲜血,压根无关喜悦。
但这家伙
“来来!”
她目露凶光地瞪着拍着床面的赢政,杀气如暗潮在她心底翻涌。她保证,只要他再露出那种傻笑,再用那唤狗的姿态叫她,她今晚就要他的命。
“来嘛,荆卿。”赢政笑意迎人,不管他脸上挂着什么表情,都教他如沐春风,彷佛只要看着他,他心底就有诉不尽的满足。
既然荆轲不肯过来,无妨,他不就他,他就他嘛。
赢政干脆起身,趁荆轲戒备稍退的瞬间,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果然如他所料,上回他抱他回寝殿时他就发觉了,只要将他抱住,他就会乖乖地动也不动。
赢政轻柔地将人放躺到床上,接着他跟着上床,借臂为枕,顺手拉被,照惯例,弓臂让他面向自己,然后,就寝。
荆轲垂眸瞪着他的胸口,对于自己的心愈来愈没把握。
晚膳时,就在他喂着她饭时,他还滔滔不绝地夸赞她,直说要立刻执行她的提议,而且待他明日上朝时,要将她奉为上卿。
这是她以往渴望能参与的国事,只为以利天下,可对象怎会又怎么可以是他?偏偏她内心是欢喜的,就连他喂的饭,她也觉得分外香甜,像是一口口地咽下他亲手喂下的信任和欣赏,教她直到现在还是浑身发热得紧。
热他的怀抱确实太热了,热得她有点不舒服,她想要退开一点,却蓦地被抱得更紧,几乎整个人都纳入他的怀里,她下意识微微挣扎。
“怎么了?”他低哑的嗓音轻问。
他温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感觉,教她不由得心悸,她抬起头道:“大王,有点热,能否”怎料她剩余的话竟遭他封口,吓得她瞠圆了水眸。
赢政眸色暗沉带魅,轻轻啮咬着她的唇,哑声低喃道:“嗯,寡人也觉得热”接着他探舌轻舔着她的唇,逸出诱人的呻吟,但没有再进一步,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荆轲像是着了魔一般,小手滑进了他的衣襟里。
赢政闷哼了声,攫住她的手,粗哑且寓意不明地道“不成”
荆轲呆若木鸡,一则是因为他亲她,二则是因为她对他伸出魔手,三则是她的腿上有异物顶着,更可怕的是,要不是他抽手,她会回吻的就算现在,她还是涌出了可怕的欲望。
他俩身上泛着不寻常的热,她也因为他的碰触而产生莫名渴望。习过点皮毛医理的她,蓦地想起今晚的饭菜异常香甜,吃过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身子发烫,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真他妈的夏无且,竟敢对他们下药只要她平安度过今晚,她会让夏无且明白,真正有暴君潜质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