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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桌上的信件,这些信都封上蜡印,是隐卫刚送过来的,将所有信件打开,细读一遍后,六爷拿起毛笔,一番思量,写下几行字。
他的字力透纸背,遒劲有力,一笔一划像极了他的人。
他身形挺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下巴像刀斧雕出来似的,一双丹凤眼散发着勾魂魅力,玉冠束发,神情肃然,不苟言笑的模样不怒自威。
倘若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珠子是蓝色的,那是承自他的娘亲,他的娘亲是嫁入中原的异族女子,艳色夺人,倾国倾城。
封好信,一弹指,一名黑衣男子从暗处走出。
六爷将信交给他,吩咐道:“吴大人看过信后,务必亲眼看他将信给毁了。”
“是,主子。”霍平应道。
“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那些人还闹腾吗?”
“是,可五爷回京了。”
意思是,那两帮人马依旧自相残杀,但主子请放心,五爷在呢,有他镇场,飞石流弹射不到旁人。
霍平向来沉默寡言,就算非得要说话,也相当言简意赅,幸好他这个当主子的和霍平有默契,否则怎能从霍平的七字箴言解读出这么多讯息。
“传个信儿给五爷,让他出来一见。”
“是。”
事情交代完毕,六爷挥挥手,霍平退下。
一见霍平走出书房大门,守在外头的阿乔像有几百只虫子在他身上挠挠儿似的,他再也忍不住快步奔上前,一脚跨进,另一脚却绊到门坎,一拐、一翻,直接滚到六爷跟前,痛得龇牙咧嘴,但很快的他便抬起头,一对上六爷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马上跳起来,拍拍**,假装没事,眉弯眼笑地凑上前,低声问:“六爷,您快说说,您怎么就知道张屠户是杀人犯?”
阿乔心头搁不得事儿,一整个早上心头发痒,思来想去就是弄不通,主子怎么会三言两语就破了案?
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个早上六爷路经衙门,看见一群人围着衙门看县老爷断案,六爷见着热闹也凑上前去,这才知道白寡妇在家中被人杀害,县官抓了几个人问话后,就把白寡妇的姘头给抓进衙门,严刑逼供。
白寡妇的姘头名叫李泰康,年近三十岁,是个鳏夫,个子并不高大,模样斯文,开了间布庄。
他手上有几个钱,但身子骨弱,又有个厉害的娘亲,虽然托媒人到处找媳妇,但好人家的女儿哪里肯将就,一个个都怕嫁不了几年就变成寡妇。
死掉的白寡妇是个极爱漂亮的,经常就到李家布庄逛逛,一来二去的、两人看对了眼,私底下往来频繁。
据说,若不是李泰康的母亲拦着,说白寡妇命硬、克夫,李泰康早就把人给娶进门了。
县老爷恩威并施,还是无法撬开李泰康的嘴,逼他认罪,于是县老爷一个恼火,打他十大板,想把他打得头脑不清,认下罪状。
没想到,李泰康只剩下半条命了,嘴巴都吐着血沫子,还频频喊冤,打死不肯认罪。
围观百姓看李泰康可怜,耳语纷纷,县老爷脸上无光,拿起惊堂木连拍数下,发下狠话,要再打他二十板子,他就不信李泰康还能坚持。
就在这个时候,六爷扬声大喊“胡涂官!”
这一喊,惹得百姓们惊诧不已,连在一旁号哭不停的李老夫人也被吓得一时忘了哭泣。
县老爷怒问:“是谁在公堂上喧哗?来人,给我拿下!”
六爷也不等人来抓,挺起胸膛,长腿一迈,往衙门里一站,寒声问道:“敢问县老爷是索了谁的好处,非要屈打成招?这无凭无据的,光因为往来频繁,就认定李泰康是凶手,是什么道理?”
县老爷恼羞成怒,指着他道:“把人给我轰出去!”
六爷抢先一步蹲下身,拉开地上的白布,露出白寡妇的尸身,那尸体已经放置了两、三天,传出令人难忍的恶臭,本要上前抓人的衙役也忍不住倒退两步。
尸身上有十几、二十处见骨的刀痕,一颗头都快被切断了,且白寡妇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凄厉的表情教人怵目惊心。
六爷看过尸体后,又抓起白寡妇的手,仔细观察她的指甲,她掉了两片指甲,指尖留有深色的血迹,而后他也不把白布盖上,站到桌案前说道:“白寡妇指甲缝里有肉屑,可见她抓了凶手好几下,大人不妨验验李康泰身上有没有抓痕。”
县老爷再眼拙也看出六爷不是一般人,马上命衙役脱了李康泰的衣服察看。
果然,李康泰的身子白白净净的,除了因为挨了板子,**肉掀翻,溅出点点血渍,哪来的抓痕?
这么一来,百姓们更是议论不休——
“果然是个胡涂官。”
“李家摊上这事儿还真倒霉。”
“摊上这种大老爷,咱们百姓才真倒霉。”
这些话,一句句全钻进县老爷耳里,他面子挂不住,怒问“你是谁?”
六爷微微笑道:“傅子杉。”
“你可知捣乱公堂有罪?”
“县老爷言重了,我哪里是捣乱公堂,分明就是来帮青天大老爷断案的。”
他把青天大老爷五个字说得分外清楚,惹得百姓一阵窃笑。
六爷不理会县老爷一张脸青红交加,扬声又道:“照证人与李泰康的说法,他与白寡妇情投意合,若非李母阻挡,白寡妇早成了李家人,这么恩爱的两个人,怎会翻脸无情,置对方于死地?
“若以动机论,李母不想让白寡妇嫁入李家大门,有可能买凶杀她;白家人不想媳妇另嫁,也有可能杀她;见白寡妇貌美,想染指不成、怨恨在心之人,也有可能杀死她”
闻言,李老夫人急忙放声喊冤,白寡妇夫家人也大哭冤枉。
但六爷看也不看他们,只朝门前的人群望过一眼,接着缓言道:“照我看来,想杀她的人很多,独独没有李康泰。”
县老爷不满的道:“你怎知道不是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六爷睨了县老爷一眼,他脑子里全是豆腐渣吗?都亲眼看见李康泰身上没有抓痕,还硬要赖他?看来回头他得好好查查,县老爷这官是考来的还是买来的,说不定顺藤摸瓜,还能让他摸到惊喜,只是会摸到老大还是老二?值得期待!
六爷大笑几声后道:“白寡妇身上的伤,可不是一般菜刀砍出来的,至少得是把锐利的屠刀,而李泰康这身板儿,怕是要把屠刀举起来都有困难,怎么能杀人,又怎能刀刀见骨?要砍出这样的伤口,身高至少要”
他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便瞥见人群中有一名男子匆匆转身,他反应极快,一纵一跃,三两下功夫就把人给拎进公堂,往地上一丢,把人给摔得七荤八素。
六爷一扬手,把对方的衣服撕开,几道深深的抓痕露了出来。
有百姓认出他,吃惊喊道:“是张屠户!”
张屠户回过神后,趴在地上拚命磕头喊冤。
六爷也不斥喝他,只道:“甭装了,有人看到那天你进了白寡妇的家,你若是从实招来,指不定还可以减点刑罚,要是等证人指证,恐怕”嘿嘿两声,他在张屠户耳边说了几句话。
张屠户猛然转头,对上白寡妇那张惨白的死脸和张得大大的灰白眼睛,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原来是张屠户垂涎白寡妇美色,几次求欢被拒,又发现她与李泰康有所往来,于是心生嫉妒。
那日张屠户刚帮人宰了头大肥猪,主家给了内脏和几刀肉,又赏下一坛好酒,几杯黄汤下肚,他随身带着刀具和猪肉上门,本想向白寡妇炫耀自己一身技艺,不料白寡妇与李康泰刚行完鱼水之欢,浑身的慵懒,空气里还散发着淡淡欢爱气息。
他又妒嫉又刺激,拉着白寡妇也要行那事儿,谁知白寡妇抵死不从,狠狠抓了他几下,他一怒之下,就把人给杀了。
“爷,您快说说吧,我想得脑袋都快破了,还是想不出来。”
六爷看了阿乔一眼,当初阿乔家里遭逢大难,他路见不平帮了一把,从此阿乔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他会留下阿乔,是因为阿乔脑子机灵,他不必开口多说,阿乔就能猜出他的心思,把他伺候得妥妥贴贴,偏偏阿乔有一个缺点,就是话很多,从早到晚讲个不停,不让他讲,好似还委屈了他。
唉,他怎么就收了这堆怪人,如果能把阿乔和霍平揉一揉、捏一捏,平衡平衡就好了。
“是张屠户自己露出破绽,在衙门口时,我看见他的颈侧有一道很深的抓痕,且在县老爷断案的过程中,他神情紧张、眼神闪烁,听见县老爷要再打李泰康二十大板时,他吐了口气,表情顿时变得轻松。”
倘若李泰康熬不过,胡涂县官定会就此结案。
“原来六爷是先找到凶手才断的案,要是张屠户没有凑在人群里看情况,六爷也抓不到人,对不?”
六爷暗叹了口气,阿乔怎会这般小瞧他,就算张屠户当时没有跟着凑到衙门那儿,他还是能把人给揪出来,只不过要多费点心思罢了,白寡妇身上的伤这么明显,往她家附近捱个儿搜,总会把张屠户给搜出来。
“六爷,您当时在张屠户耳畔说了什么?”
“我说,白寡妇正看着他,对他说话,问他有没有听见。”
“噗!”阿乔忍不住笑出声,主子这一招可真阴损,明明就是主子把白寡妇的脸给往侧边扳的。
这时,守在大门的人高声喊道:“苏小姐来访。”口气急切,显然是挡不住对方的来势汹汹,需要主子快点发话,是拦、是放。
“苏姑娘怎么会来?”阿乔一急,连忙道:“主子别恼,阿乔马上撵了守门的。”
“撵守门的?”六爷冷笑两声,他岂会看不出阿乔那单纯的心思,想祸水东移?他可不是个蠢主子。
当初他会买下这幢不显眼、小小的二进屋子,是为着在外头行事方便,虽然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各个身怀武艺,怎会被人给跟上了还浑然不觉,只有他一双锐利的眼眸上下打量着阿乔,也只有这个不会武功的蠢蛋,才会被人跟踪。
阿乔一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主子猜出自己的念头,身子一弯,先跪先赢。“主子,阿乔错了。”
当然是他的错!
苏红樱是苏将军府的嫡三小姐,聪明颖慧却性格阴沉,苏家是拿她当皇后教养大的,她深谙的筹算智诈之道,手段算计多了去,怎会让阿乔胡诌几句,就相信他已离开京城?
她几次递话,想见他一面,他不愿意,是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让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何况上头对她的终生大事已做出决定。
只是如今她人都找到这里来了,他不能不见,五哥需要苏将军的势力,他必须帮忙拉拢苏家,万不能得罪。
“回头,在宅子外头贴上售字。”
“爷要卖了宅子?!”不会吧,当初这宅子可是找了好久爷才定下的,隐秘又安静,邻居不多,重点是连暗道都挖好了。
“谁说要卖?”六爷瞪了阿乔一眼。
这四个字一出口,阿乔就通了窍。哦是假卖不是真卖,目的是让苏姑娘熄了心思,不往这里跑。
“行,我马上去寻新宅子,这两、三个月,主子暂时换个地方议事儿。”
六爷还算满意的点点头,这就是阿乔的好处,举一反三。“还不把苏姑娘给请进来。”
“是,主子。”阿乔松口气,赶忙起身,以为事情就此揭过,没想到他的脚都还没跨过门坎,就听见主子凉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一刻钟之内没离开,你就东西收一收,哪儿凉快哪儿去。”
阿乔猛地倒抽一口气,却不能不回声应是,随即又急着要去迎接苏大小姐,怎料他的脚又绊上门坎,一个踉跄,再摔、再滚,他诅咒了门坎两声,发誓要将它给削平,再抬头,就见眼前一双红色绣花鞋,视线往上飘,果不其然正巧迎上苏红樱凌厉的目光。
阿乔心中一凛,激出满身鸡皮疙瘩,他知道,自己被苏姑娘给记恨上了,谁让他说谎,可是这是主子的命令,他岂能违抗?唉,她怎么不替他想想,当奴才容易吗?
“乔管事好大的礼。”苏红樱讥讽道。
他只能假装听不见,赶紧起身道:“苏姑娘,六爷有请。”
苏红樱肤白如雪,眸如点漆,粉铸脂凝,娇波流慧,似嗔如笑,整个人雪雕玉琢,容貌娇美,风姿绰约,再加上一身霓裳霞裙,罗袜朱履,娉娉婷婷,细柳生姿,媚丽欲绝。
她站在桌案前,定眼望向六爷,似笑非笑。
好个忠心耿耿的弟弟!
苏红樱很清楚,一向对女子敬而远之的六爷,为何没将她驱逐门外,为何强忍满面不耐,与自己虚与委蛇?正是因为她背后的将军府。
她的祖父忠心侍主,与皇帝亦师亦友,祖父知晓皇帝所有的秘密,知道皇帝对大皇子、二皇子的好,其实是捧杀,皇帝真正属意的是五皇子,因此爹娘想尽办法拉拢她与五皇子。
从五岁开始,她就知晓自己日后将会进入后宫,成为大辕朝皇帝的女人,她负有使命,必须为家族父兄争荣,可是自从十岁那年意外遇见六爷,她便喜欢上他了。
人人皆畏惧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可她却觉得他的蓝眸像是会魅惑人心,就那么一眼,她的心便不顾一切的沦陷。
她很清楚,自己应该照长辈的意愿去做,只是她喜欢他啊!
即使知道他的异族血统使他无法继承大统,即使知道他的身分无法满足父兄对于权利的想望,即使知道他无法让自己坐上女子至尊至高的宝座,但她还是喜欢他。
长辈总是教导她,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去抢,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把她喜欢的双手奉上,所以她该为自己的想望争抢吗?
六爷极力压抑皱眉的欲望,他快受不了了,苏红樱身上传来的脂粉味儿,让他想吐,她每靠近一寸,他就想往后退三尺。
这也是他痛恨后宫的理由,所有女人都一样,总喜欢把自己弄得香气冲天,可是对他人来说是香味,对他而言却是难耐的恶臭。
这气味,让他分外想念母妃,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母妃曾同他说过,那是草原的味道。
母妃是草原女子,应该活在蓝天下,应该在马背上欢唱生命歌谣,但是为了家族,她进入尔虞我诈的宫墙,没了自由的滋养,母妃的快乐一天天枯竭,直到她身上的青草香消失,直到脂粉味儿染上,她的生命告罄。
“六爷,红樱冒昧来访,是为着一件事,我想该让你知道。”
苏红樱比谁都清楚,他一心一意扶持宁熙研上位,在他眼中,女人远远不及兄弟重要,想勾起他的注意,与其用才情丽色,不如给他他想要的。
“苏姑娘请说。”
“二皇子让慈慧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解卦,道二皇子每造一次杀孽,登基之路便会变得更加遥迢艰难,于是让人四处搜罗毒经药典。”
慈慧大师解挂后,暴虐的宁熙靳一把揪住大师的衣襟,恨不得剐了他,可是他终究不敢逆天。
慈慧大师是个良善人,用自己的性命与箴言来牵制宁熙靳造杀孽。
依她看,索性让宁熙靳多杀一些人,引起臣官百姓对他的反感,日后皇上才有足够的理由灭了他。
她的话,在六爷心底翻过几番。所以宁熙靳信了慈慧大师?他要找什么药,让他能够行恶,却不伤人命?
他可以问得更清楚的,她定会乐意告诉自己,但是这种小事,他自己就查得出来。
见他无意延续这个话题,苏红樱眼底难掩失望,却舍不得就此离去,于是又径自续道:“六爷不想知道二皇子为何搜罗毒经药典?”
“苏姑娘还有其他事吗?”六爷问得客气。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她心头微微一抽,她不懂,任何男子见到她,都会为她倾心,怎么偏偏只有他总是无动于衷?
苏红樱又前进了几步,再靠他更近一些,她想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却假装读着纸笺上的字句。
“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脉。自后稷教民稼穑农民只知恒守古法,不思变通,垦荒不力,水利不修,遂致劳多而获少,民食日艰水道河渠,昔之所以利农田者,今转而为农田之害矣。”
她低语细念,心道:他全心全意为着百姓,倘若能成为新帝,定是百姓之福,只可惜
逐字读过的时候,苏红樱有意无意的用纤指拂过他的手背。
六爷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胆,他有些不悦的板起脸,假装没发现她的轻触,不动声色地缩回手,心中却暗骂阿乔,一刻钟早该过了吧!
她抬眸,微笑瞅着他。他越是这样,她越想降服他,就算两人无法结为连理,她也要住进他心里。
这时,该死的阿乔终于出声了,他敲敲门板,低声道:“六爷,五爷已经到达街口,霍平前去迎接。”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六爷松了口气,对苏红樱道:“苏姑娘要不要一起见见五哥?”
苏红樱不自觉地轻皱起眉头。这么恰巧?是真、是假?可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冒险,在五皇子面前,她必须是个完美无瑕的端丽女子,怎能私会男人?
她微微一笑,说道:“不了,还请六爷把话带给五爷,近日防着点。”
她不肯与五哥照面,表示就算她喜欢自己,也没打算放弃家族为她铺就的道路?换言之,她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却又舍不得心之所欲?
鱼与熊掌岂能兼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六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见她不疾不徐,屈膝为礼,俨然是个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只是哪家的闺秀会像她这般,心这么大?
“多谢苏姑娘,我定会把话给带上。”
“明日将军府办赏菊宴,倘若六爷不嫌弃,还望六爷前往将军府作客,那些菊花是红樱亲手侍弄的。”
除了菊花,她还亲手做了什么迎接自己?他犯傻才会去踩机关。
门关上的瞬间,六爷低头看向被苏红樱抚过的手背,一块鲜明的红疹浮上来,微微的痒一阵阵透心,惹得他紧紧蹙眉。
他讨厌女人!
阿乔飞快进屋,本想讨赏,问主子一句“小的差事办得不坏吧”可是在看见主子手背上那块红疹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该死,还是慢了一步!
这时,隔壁宅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惊人的大喊声——
“救命啊我不要穿越!”
她穿越了,二十一世纪的凌双双穿越到古代,成为十三岁的程馥双,甜美可爱小女警成为小家碧玉,已经整整半年,如今她慢慢适应了这个新身分,但回想初初穿越那天,她大喊救命,吓得满屋子人以为她发疯。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里是发疯,根本是不想、不愿、不肯啊!
没有人提供她关于穿越的任何必备知识,没有人给她足够的生存线索,她只能暗自摸索,幸好程馥双的家人待她很好,幸好她拥有程馥双的完整记忆,没错,是完整的。
从程馥双三岁记事起,到她死前的最后一秒钟,甚至是毒发身亡时的痛苦,她彷佛也能依稀靶受到。
她不确定程馥双是不是自己的前世,但她似乎能够理解程馥双的委屈和想法,只是,唉
统合程馥双和她老母的一生,只有两句话可以形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程馥双呃、不对,到目前为止原主还是从母姓,叫做凌馥双。
这是怎么一回事?应该从好吧,从原主母亲凌湘很委屈的婚姻说起——
凌湘出身江南商家,是独生女,更是父母亲捧在掌心的珍珠,自小被认真教导,学习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小才女。
那年江南爆发时疫,在太医院任职的程仲儒奉诏,与数位太医至江南除疫,遇见青春美丽、温柔可人的凌湘,两人一见倾心,二见诉衷曲,爱得难舍难离。
可这时,凌家父母染病,临终前将女儿及全部家当托付给程仲儒,万望女婿保女儿一世平安。
疫情控制住后,夫妻俩北上返京,程仲儒卖掉凌家所有财产,得了二十几万银票,本想着凌湘有这样丰厚的身家,家人定会欢欢喜喜替两人操办婚事。
没想到两人还在半路,就传来程家出大事的坏消息。
程老爷子惹上政敌,当年贪墨之事被人给捅了出来,皇帝念在程老爷子过去功劳,只让他把银子吐出来,卸甲归田,不罪及子女。
问题是那笔钱财太大,总不能卖房卖宅卖祖产吧?
于是程仲儒带着凌湘急急赶回京城,用她的嫁妆解除程家危困。
照理说,未进门就对婆家尽心尽力的媳妇,应该得到善待,谁知道早在程仲儒下江南时,为稳固程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地位,程老爷子便替二儿子订下一门亲事,是二品大员柳敬国的嫡次女柳涵烟。
程老爷子贪墨一事爆发后,柳家在皇帝面前使了不少力气,才让这事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如今安然度过,总不能过河拆桥。
多方考虑之下,程老爷子决定让二儿子先娶柳涵烟为正妻,待三、五个月之后,再让凌湘以侧室身分进门。
这个决定,多少是欺负凌湘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就是她想向程家追讨二十几万两银子,孤身女子哪有这个能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身无分文已经够惨,她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因此即使感伤委屈,也只能忍受,乖乖顺从程家长辈的安排。
程家在外置办宅子,买了几个下人,便将凌湘安置在那儿。
凌湘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她耐着性子等待程仲儒来迎娶自己,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她始终没等到他的人,就连孩子都生了,仍只有程老爷子派人来看过一眼,替娃儿取名为馥双,却无法入程家族谱。
前两年,程仲儒还对凌湘百般安慰,道是柳家得皇帝看重,此时程家有求柳家,不能令柳涵烟心寒,让凌湘再等等。
穿越至今,她不曾听过娘亲提及父亲之事,不过娘经常会抚着她的头发,幽幽的道——
“没有个好身分,娘怎么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鱼煎得不错吧!”凌馥双笑咪咪的向张婶邀功。
“小姐做菜是越来越上手了。”张婶呵呵笑道。
“这倒是。”凌馥双娇俏地朝张婶眨眨眼,把张婶逗得更乐了。
这个家里除了她和娘之外,还有两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丫鬟,笔儿和纸儿,以及张婶、张叔。
笔儿、纸儿负责做家事,张婶管厨房,张叔本来是马夫兼长工,后来马卖掉了,他就变成专职长工。
为啥卖马?因为半年前原主大病一场,程家虽然每个月会给他们十两银子,但再多就没有了,他们只好把马和车子给卖了,换得银子替原主抓药,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穿越过来的。
原主为了替娘亲挣脸、挣身分,每天跟在娘亲身边勤奋学习名门闺秀的必备功夫,每天都在幻想父亲将自己接回程家,届时她要用一身才艺,引得长辈们看重自己,然后将娘亲接回程府。
想到这里,凌馥双忍不住仰天长叹,原主当自己是紫薇吗,问一句“是否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就能把没良心的男人变出良心来?况且就算问了又如何,不过是赚得男人两滴泪水,夏雨荷终究是死啦。
然而原主真是傻得彻底,在程家接回她之后,她尽心尽力,让长辈们看见自己有多优秀,顺便利用她与高门贵户联姻,替程家争取包高的利益,但是她的母亲呢?
柳氏都有本事把对程家劳苦功高的凌湘晾在外头十几年,怎会没办法用一条绳子挂了她,让她再冤,也无人看见?
所以她才不要犯傻,与其学那些没用的琴棋书画,不如学学做菜种菜、养鸡养鸭,替自己在这个时代增加一些生存筹码。
“小姐,昨儿个我在后头的水塘边找到两颗鸭蛋,咱们的鸭子长大了。”纸儿兴匆匆的道,圆圆的小脸笑出两眉弯月亮。
自从小姐让张叔在后院挖了水塘,开始养鱼、养鸭,也养了几只鸡,现在的餐桌上,每隔个几天就会有鱼、有蛋,再加上小姐成天到晚琢磨吃的,日子过得比过去有滋味儿多了。
“太好了,把蛋攒着,等孵出一窝小鸭子,毛茸茸的,肯定可爱得紧。”
凌馥双想着年底的团圆桌上,鸡鸭鱼肉样样不缺,实在太有成就,穿越半年,生活能够改善成这样,小眼睛小鼻子的小双双已经别无所求。
“来不及了,夫人让我把蛋给煮啦。”张婶笑着把菜放进锅里炒。
“为啥?鸡蛋不是还有吗?”凌馥双还想弄个北平烤鸭呢,这会儿烤鸭梦碎。
“小姐忘啦,今儿个是你十三岁的生辰,夫人置办不起酒席,就学咱们乡下人家,一只鸡蛋、一只鸭蛋,就当吃过席面。”张婶道。
置办不起酒席?讲到这个,凌馥双心底就闷得慌。那年娘亲怀抱巨款北上,到头来连个名分都捞不到,每个月还得像乞丐似的向程家伸手讨个十两银子,也亏得程家敢给,这样的家族,不倾倒,才是愧对老天。
想起最后一刻原主竟然还原谅了程仲儒,她就忍不住想飙脏话。
“张婶,如果明儿个鸭子还下蛋,千万别煮,我可是盼团圆饭里有烤鸭呢!”
“烤鸭?那是大菜,听说富贵楼里,光一只烤鸭就要卖上二两银子。”
“真的假的?倘若咱们小姐的手艺比富贵楼的大厨好,能挣多少银子?”纸儿光是想象就忍不住乐了。
张婶伸手往纸儿的后脑拍去,骂道:“你当咱们姑娘是厨子啊,这话千万别给夫人听见,那些营生买卖是下等人干的事,夫人一心一意要给姑娘谋桩好亲事呢。”
“张婶这话就说错了,职业无分贵贱,能吃饱穿暖才是王道,如果咱们口袋满满,张叔何必每个月跑到程家求人施舍?”凌馥双不认同的回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夫人”张嫂已劝过夫人多次,让她精打细算着过日子,偏偏夫人对银钱事总是不上心。
“娘从小被这样教导,一时改不过来也很正常,慢慢来吧。”凌馥双说是这样说,但她也清楚娘就是个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改得过来。
见小姐皱着眉头,张婶舍不得,连忙道:“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快把菜端到前头,今儿个小姐生辰,大家都乐一乐。”
餐桌前,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吃得欢快,只有凌湘一语不发,静静吃着饭,她倒不是生气,而是从小她便养成食不语的习惯。
若不是女儿之前生了一场大病,让她事事依着女儿,她也不会让下人坐上餐桌,于她而言,再穷困,主仆分际还是得守的,只是她看一眼笑得两颊生绯的女儿,这样似乎也不错,至少女儿多了几分生气,身子似乎也强健不少。
用完膳,张婶张罗着大家收拾。
凌湘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挂在女儿胸前。“这是你爹给我买的,本想留着给你当嫁妆,可如今你长大了,也该想着打扮了。”
凌馥双抚摸着玉佩,她不懂玉,不知道价钱贵贱,不过这块玉雕工还算细致,上面那个捧瓜的娃娃,表情活灵活现,可爱极了。
突然间,一道灵光闪过,她倏地抬头,惊愕的望向母亲的笑脸。
她想起来了!午时过后,程老爷子会派来几个嬷嬷把原主带回程家,娘为此还兴奋不已,以为终于盼到出头日。
她记得娘替原主换上新衣服,还殷殷叮嘱,要讨得老爷子、老夫人的欢心,要原主别抓住那些年的气恨不放,娘是这么说的——
过去的,便让它过去。
原主一一应下,并在心底发誓,要受人看重,要让娘母凭女贵。
然后原主进了程家,被记在柳氏名下,与六个年纪差不多的堂姊妹们一起上课、学习宫廷礼仪,这些全是为了两、三年后的选秀做准备。
那次选秀,比自己大两岁的程馥玫嫁给二皇子当侧妃,而她,差一点点被五皇子挑中。
所以大伯父联姻结党、扩大势力的计划,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完蛋了,要是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就是今天了!
怎么办,她要怎么说服娘别让她进程家?但这是娘亲心心念念的大事,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服娘亲改变心意,不,更准确一点来说,就算给她几个月的时间她都不一定有把握能游说成功。
来不及了,看来她只能先避开。
主意一定,凌馥双猛地起身道:“娘,我还有两张大字还没写呢,我回屋里去。”
自从女儿大病初愈,几乎把那些功课全给丢下,如今见女儿自动自发,凌湘甚感安慰的道:“好孩子,你总算把娘的话听进去了,这才是正道,做菜、养鸡鸭,都不是正经闺秀该做的事儿,你年纪小,自然贪玩些,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了,可不能再这样毛毛躁躁的。”
“是,双儿明白。我先扶娘回房歇息。”凌馥双边说,视线却忍不住往外飘去,暗自祈祷程家人不要太早出现。
凌湘起身,看着女儿,满心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