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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家庭聚会上被逼婚,似乎是年过三十之后逃不掉的命运。
尤其是过年期间。
“伯鑫啊,你什么时候要娶个老婆好过年呀?”先是阿嬷。
“嘿咩,都在一起那么久了,怎么不赶快娶一娶?”然后姑姑。
“而且你是独子耶,你都不知道你爸妈有多想抱孙子。”接着是伯母。
“唉唷,你们就别逼他啦,现在年轻人觉得结婚太麻烦了。”
母亲出来帮腔了,只是虽然嘴上说着别逼,可那投过来的殷切眼神却没嘴上说得那么不在意。
“嫌麻烦那可以公证就好了啊。”连堂姊都出来参一脚了“现在不是很流行公证吗?”
就这样,即使丁柏鑫从头到尾没应过声,几个婆婆妈妈仍是自顾自地讨论着他的婚事,仿佛这事情跟他完全无关一样。
直到他冷不防地说了一句“我跟女朋友分手了”之后,这场轰炸式的攻击才终于停歇。
不得不说,装悲情其实有时候还满好用的,至少接下来大伙儿像是害怕触及他的痛处似的,绝口不再提起任何跟女友或结婚有关的话题。
为了平静地吃一顿饭,他想这个手段只是刚好而已。
围炉过后,免不了开始揪咖打牌,家人知道他从来不上牌桌,倒也没勉强他。
然后他借口累了,躲进安静的房间里,盯着电视机放空。
其实他没有看电视的习惯,平常下班回到家也晚了,洗个澡、翻翻书,转眼又过了午夜,哪有什么闲暇看电视节目?
然而回家过年就是这么一回事,在这三、四天的假期之内,他必须活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形态里,把自己原有的习惯给隐藏起来,好让自己看起来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从小他就特别安静寡言,同辈分的孩子总会玩在一块儿,他却老是提不起劲,宁可到一旁去盯着稻田发楞。
大伯母还曾经建议他母亲带他去看什么儿童精神科之类的,她们怀疑这孩子可能患有自闭症。
想到那段过往,他忍不住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那一年,他母亲真的带他去了精神科。
后来医生苦笑地告诉他母亲“你儿子正常得很,他只是比较喜欢动脑思考,没那么爱讲话而已。”
偶尔他会想象,若是把他脑海里曾经出现过的文字转化成有声音的语句,那么他大概会比刚才那群婆婆妈妈还要更可怕。
突然,手机响了。
那些飘飘荡荡、杂乱无章的思绪骤然散去。他心想,除夕夜通常应该没有人会打电话给他,除非公司产品出了什么紧急状况
不妙的预感瞬间涌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设想。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接听,却瞥见萤幕画面闪烁着“沈曼曦”三个字。
居然是她?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难道是打来说些什么“恭贺新喜”、“新年快乐”之类的话?那种事情不是用line简单传个贴图就够了吗?
“喂?”总之,他按下了接听键。
“呃我是沈曼曦。”她的语气有些紧绷。
“我知道。”
“嗯我是想说”
那战战兢兢的口吻害得他不免也跟着紧张。他眉一蹙,心想她该不会又喝醉酒了吧?
“怎么了吗?”他问。
彼端静了静,才道:“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他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或许是伊玫终于看不下去决定和盘托出,也可能是她自己拼凑出了片段零散的记忆无论如何,心里有个猜测是一回事,可他这个人还是喜欢谨慎点,宁可被嫌啰唆也不想增添不必要的误会。
“你是指昨天晚上?”他向她确认。
“嗯伊玫都跟我说了”
果然如此。
“小事情而已,不用放心上。”他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客套话。
“而且听说好像不是第一次”她嗫嚅着。
他苦笑了声,道:“的确不是第一次。”
“还有”
“嗯?”
“我真的吐在你的车上?”
他楞住,有些意外,没料到她竟知道这么多细节,明明这事情他只向曹咏成提过的不是吗?
这样的沉默似乎让另一端的女人不安。“所以是真的?”
他这个人不太擅长说谎,即使是出于善意也一样,只好拐着弯承认。“那没什么。”
“天哪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那真的没什么。”是呀,比起被你强吻,不过是吐在车上又算得了什么——但,这只是心里的os,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说。
“怎么会没什么?至少让我有机会为自己做的事情负点责任吧?”
负点责任。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又想起了那软唇的触感。
这感觉真不是滋味。明明是两个人的事,那段记忆却只有他独守她就像是酒驾上路的肇事者,只不过她撞碎的是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他为她的吻而困扰,而她竟然只顾着担心他的汽车后座?
“你希望怎么负责?”是冲动吗?大概吧。是双关语,也是暗示,这句话就这么冲口而出。
“至少整理车子的费用让我来付啊!”这话像是点醒了她自己,她惊呼了声,道:“餐厅!对,还有昨天的餐厅!”
“嗯?”
“昨天在餐厅里的钱也是你帮我付的吧?”
他挑眉,不以为意,他在意的重点始终不在物质“总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手伸进你的包包里去找钱吧?”
“呴,你真的是”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懊恼“这样算下来,我欠你的太多了。”
不仅仅是应该支付的车内清洁费,还有那碗面、那副被她踩碎的眼镜,以及昨晚那笔为数不少的饭钱、酒钱
电话的另一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不知道她为何沉默,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希望她做了什么错误的理解。于是,他想了想,岔开了话题。“你吃饱了吗?”
“欸?”
“我问你吃饱了没。”
“啊吃了,我吃饱了。你呢?”
“嗯,我也吃饱了。”
然后,这话题就像是沉入大海里的铅球,再也没浮起来。两个人安安静静了一会儿,既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却也很有默契地不想就此挂断电话。
直到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什么“自摸啦”、“你狗屎运”、“少啰唆钱拿来”之类的吆喝。
“你那边听起来好热闹。”
“是啊,隔壁有一群人在打牌,吵死了。”
“是哦,真好呢。”
“真好?”他嗤笑了声,无法理解“你喜欢吵吵闹闹?”
“大过年的当然要热闹一点啊。”
“”他们两个人果然不合。
“哪像我家,”她继续说道:“我爷爷奶奶过世得早,又只生两个小孩。前几年伯伯也移民去加拿大了,现在每年除夕初一家里就只有四个人,我爸、我妈、我姊,还有我,围炉都围不起来了。”
她说得很轻松,但语气里却有淡淡的惆怅。这么说来,他似乎应该庆幸一下家里还有点过年的气氛?
突然,他不知道说这种话适不适当,他只是想表达“如果你想找个人聊天的话,我这几天都很闲”
然而这想法才一浮现脑海,他便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大跳。
他希望对方来找他聊天?真是见鬼了,他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陪人聊天这种事,而他竟然打算要她这么做?
幸好,她没给他做这傻事的机会。
“啊,不能聊了,我要先去帮我妈收拾一下餐桌。”
“好,你忙。”
道别之后,双方相继收了线。他躺在床上,没有看电视的心思,也不想继续忍受那近乎摧残耳膜的噪音,于是他关了电视机,拉开落地窗门,走出阳台外吹风。
他的老家靠近垦丁南湾,冬季的海风吹起来可是一点也不舒服,然而此刻他却不觉得刺骨。
她的声音像股热流,暖烘烘地留在他的脑袋里,久久散不去。
这就是她所说的感觉吗?明知是双不合脚的鞋,却还是固执地将它买下,相信自己哪天能够真正地穿上。
最后,到底是鞋子适应了脚丫,还是脚丫适应了鞋子?
他突然意识到胸口里有股莫名而陌生的冲动——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为了某个人而打算改变自己。
他是疯了吗?大概他真的疯了吧。
稍晚,推测她可能已经忙完了之后,他回拨了沈曼曦的号码。彼端很快就传来她那清甜明朗的声音。
“你忘了跟我说新年快乐吗?”她才接起电话就调侃了他一句。
他被她逗笑了。“不是。”
“不是?那不然呢?”
经过了几秒钟的思量之后,他才道:“先前提的事情,你还想试试吗?”
她却沉默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像是害怕自己会错了意“刚才你说“先前提的事”意思是指”
“就是交往的意思。”他替她接了话。
他依稀听见彼端倒抽了一口气。
这女人的反应未免也太夸张了吧?他忍不住取笑道:“我听不出来你这反应是yes还是no。”
“yes,当然是yes!”她哪里顾得了矜持?却也不免多了疑虑“只是好是好,但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为你说过我是不合脚的鞋”
他一时哑口无言,因为那确实是他说过的话,可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肉麻。
“你就当我喝醉好了。”
“蛤?什么呀?”她笑了,沉重的气氛瞬间消散“那你会不会酒醒了之后不认帐?”
“你说像你一样吗?”
“”“开玩笑的,我清醒得很。”
“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可以自称是你的女朋友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以后中午可以找你一起吃饭吗?”
“可以。”
“晚上也可以打电话跟你说晚安?”
“可以。”这什么奇怪的问题?
她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那晚上也可以偶尔去你那里过夜吗?”
“太快了吧?”
“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
“喂!你沉默是什么意思?”
“嗯?有吗?”
“有!”
“真的没有,是你太敏感了。”
“少来,你一定觉得我是肉食女,对不对?”
他揉揉鼻子,闷不吭声。
肉食女吗?若是喝醉酒的话,那肯定是了吧。他不禁又想起昨夜,她热情得几乎要把他给吞下,甚至说什么邀他一起躺床
“你看!你还说没有!”
她那虚软的抗议却只换来了他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