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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芳离开月余,每日黄昏,都有人快马送信过来,一起送回来的,还有各种意想不到,却意趣非凡的小东西、小玩意。有时候是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偶,有时候是一个木雕小鸟,有时候是一把靺鞨骨刀,有时候又是一枚雪白的狼牙……最意外的是,有一次送来的竟然是一对玉爪海东青雏鸟,羽毛还未长全那种,丑丑的肉肉的,却已经眼神凌厉,初露峥嵘。
初始,那些小玩意儿和信件,姑娘不过瞟一眼就撂到一旁。偏偏送了那对海东青来,姑娘一见就喜欢上了,亲自熬鹰认主不说,还日日饲喂、训练,真是当成了眼珠子。
日复一日,每到太阳西沉,满儿就习惯地往门口张望,也说不清盼的是玩意儿,还是那一封封趣味盎然,洋洋洒洒的书信。尽管,那许多书信中,只是讲述所经所见之事,也每每总有一两句关切之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满儿自己也没察觉到,或者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隐隐期盼着什么,又总是每每为何失望。
这一日,又到了黄昏时分,信使却没有来。
梅子带着小丫头摆上饭菜来,满儿也是食不知味,只捡着夹了一两口就撂下了筷子。
“下午吃甑子糕吃多了,这会儿到不饿了,你们拿下去分吃了吧!”满儿说着起身,竟往后园的观澜阁去了。
在她的身后,梅子露出满脸的忧色来。下午是蒸了甑子糕不错,还是姑娘亲自动手配的料,可她知道,那甑子糕就是给成少爷蒸的。姑娘只是抿了一口尝了尝味道,哪里会吃多了……
这些日子,她将姑娘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只能得出一个结果,姑娘用情渐深,怕是难以丢开手了。
那成少爷的水磨工夫,不动声色,天长日久,石头也捂热了,更何况姑娘正是豆蔻年少,情窦初开,虽聪慧无匹,却对情字一事毫无所知,遇上成少爷这般细腻、温柔、又人品俱佳的男子,对她宠溺、呵护、柔情无限……姑娘怎能不动心?
唉,也着实怪不得姑娘!
梅子垂了眼,答应着让小丫头将饭食抬下去,她自己则要了几样细点心,还有一壶暖茶跟了上来。
这一日的观澜阁,观测潮水的先生已经退去,观察星象的人还没来。况且,那些人来也是在第二层里活动,顶层向来是满儿专用之处。踏上这观澜阁,满儿莫名觉得,今日此处分外冷清、空旷,她偏偏觉得气闷,走过去,随手推开面海的窗户,海风浩荡荡吹过来,穿堂而过,吹动她的发丝,拂动她的衣襟袍袖……
此情此景,本应是豁然开朗,心情舒畅,她却偏偏没有半点儿轻快之意。心底的某一处揪扯着,牵挂着,那一去月余的人,此时,身在何处?可否安好?
“姑娘,风大,您加件斗篷吧!”梅子柔声提醒。
见满儿并不反对,自动自发地上前,将斗篷披在满儿肩头。
眨眨眼,扯着嘴角绽开一抹笑来,满儿回头,“梅子姐姐,刚刚我看你带了点心茶水,来到这里吹吹风,倒是觉得饿了。你也没吃,陪我一起吃些吧!”
“嗳?哎,哎,姑娘且坐,我这就摆上来!”梅子微微惊讶着,欢喜起来,一叠连声地让着满儿离开窗子在木榻上坐了,一边翻身拿了食盒,将几叠细点心和一壶热茶取出来,一样一样摆在矮桌上。
“唔,有梅香酥,还有莲子糕……梅子姐姐有心了,都是我喜欢吃的!”满儿仿佛将之前的郁气抛去干净,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欢快明媚,叽叽咯咯地说着,自己动手拿了点心放进嘴里……
看着这样的姑娘,梅子都忍不住笑眯了眼。只是,隐隐的,她总是觉得姑娘变的太快,有些不敢相信。
满儿的兴致却仿佛一下子高涨起来,说说笑笑的,竟吃了好几块点心,还连喝了两倍热热的红茶,这才拿起帕子擦了手和嘴巴,笑眯眯看着梅子将点心吃完,立刻笑着起身道:“这会儿天色尚早,我要带着两只海东青振振翅,梅子姐姐且慢慢收拾了再过来不迟!”
说完,也不给梅子反驳的机会,满儿脚步轻快地下了观澜阁。
梅子紧跟上几步,从窗户里往下看,姑娘已经走出观澜阁,正往园子中鹰房而去。
所幸也就几叠点心、一副茶具,收拾起来也便利,梅子也就转回身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点心茶具,拎了食盒下楼。
遥遥地看到姑娘已经在园子的开阔处,臂上带了皮制护具,开始训练两只海东青,梅子也就放了心,寻了一个粗使婆子过来,将食盒交待给她,这才往姑娘那边过去。
满儿驯了一阵子海东青,还去香獐子的栏舍里看了看,这才转回来,稍稍洗漱了一下,就进了书房。
这近一年来,她跟着师傅在北地游走,最北边越过奴儿干行省,一直走到终年积雪的极北之地,走过山林、走过草原,还有大片大片的戈壁沙漠,荒无人烟。这一路走来,她见识了许多异域风情,也了解了许多异族民俗,品尝过海西部的杀生鱼,也喜欢上了瓦剌阿嬷熬制的奶油茶,还有畏吾儿部的烧羊肉,是将嫩羊肉塞进羊肚子里烤熟,那种纯粹的肉香,没有亲口品尝过的,真的没办法想象……
当然,她们师徒二人一路走下来的最大收获,还是采集了许多珍贵药材,也见识了许多异族治病的方法,甚至巫术……别说满儿受益匪浅,就是号称神医的穆老头儿也自称受益良多。
路途中条件多艰苦不便,满儿就将药材收集起来,将所见所学简单记一下,都带回来仔细整理、记录。回到三山浦已经三个多月了,她的记录也不过整理了不到一半。
坐在书案前,之前的浮躁俱去,满儿翻开手札开始整理记叙……
灯光下,花一样的少女微微垂着眼,一手翻动手札,一手执笔,无比专注地伏案工作,晕黄的灯光将她睫毛的阴影打在脸颊上,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红润的唇微微嘟着,不时微微嗫嚅,应是低声诵读着什么……
世人描述女子形容,多用分花拂柳,娇羞欲语,又有那眉如远山眸如秋水……或娴静,或开朗,或娇媚,或伶俐……却没有哪一个描述一个女子伏案书写时,会是这般宁静而美好!
窗子半开着,成子站在院子里,透过窗户,恰能看到少女伏案书写,俄而,微微蹙眉,转瞬,又舒展了眉头,那专注宁静的容颜,是那般美好、净澈,让他不敢靠近,不忍惊扰。
凝立院中许久,夜露浓重,湿了他的发丝,沾了他的眉睫,他却恍然未知。
“呃,成少爷!”忍冬带了两个粗使婆子从厨房里抬了洗澡热水过来,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长身玉立的身影,惊讶之下,不及成子制止,就已经惊呼出声。
成子有些懊恼地摆摆手,再回头,果然,窗内少女已经被惊动,正抬了头,透过窗子看出来。光线昏昏,并不清晰,成子却知道,那一双眸子黑亮清澈,熠熠如星子!
完全不经心地,笑意就从他的眼底涌上来,溢了满脸。
“成子哥哥!”满儿也搁了笔,站起身来,喃喃地唤道。
没有听到声音,却看到了她的唇瓣翕合,成子笑容又浓了两份,柔柔地看着窗内之人,慢慢开口:“我回来了!”
窗子里的人似乎默了片刻,没有说什么,转身往门口迎出来。
成子也欲迈步进门,走了一步,却又停住。夜色已深,他和她毕竟男女有别,又非血脉至亲,再进她的闺阁,未免有所轻亵。
维护她、守护她,早已经融进了他的骨子血脉,成了他人生所有信仰中,至上的信条!
就像见她心喜,维护她守护她已经成了习惯,不许刻意!
棉门帘一挑,满儿走出门来,昏暗的光线也掩不住她眼中的光芒,璨亮着,透着由衷的欢喜。
“成子哥哥……”满儿疾走几步,却在成子面前四五步处停住脚步,微微仰着小脸看着成子,笑道,“刚刚还想着,怎的今儿没送信过来……没想到成子哥哥就回来了!”
“嗯,原本想着赶回来跟你一起用饭的,不想路上有一点事给耽搁了……让满儿挂心了!”成子也含着笑缓缓说着。
两人目光相对,语言平顺,似乎仍旧与原来一样,细细体会和品味,却似乎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成子哥哥还没用饭?”满儿惊讶着,遽尔侧了首,俏皮笑道,“正好,我让人裹了燕饺儿,蘑菇虾仁馅儿,成子哥哥是不是掐指一算,刻意赶回来的?”
“哈哈,那我有口福了,满儿的手艺得了婶子真传,丝毫不比御厨逊色的!”成子笑声朗朗,和着满儿清脆的笑声,将夜露深寒驱散了去。
两个人很默契地一起转身,来到前头的小花厅里,梅子带了丫头上来伺候,先送了热水上来让成子净了手脸,又紧跟着送了热茶上来。
满儿端了茶盏,笑盈盈道:“晚上不宜喝茶,备了清饮,是用五味子、酸枣仁、柏子仁、雪参末儿配制而成,能够扶正祛邪,清补调理、安神助眠的。成子哥哥喝着试试,若是喝不惯,就让人换了来!”
不等她话音落下,成子却已经吹了吹喝了一口下去,一边品味着,一边笑道,“你的手艺我还挑剔什么?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若是满儿配制的还多,我就厚着脸皮讨一些回去……这些日子公务繁琐,倒是真的有些睡不安宁。”
“这个倒是容易。”满儿笑着应了,回首吩咐梅子一声。
片刻功夫,皮薄晶莹的燕饺儿端了上来。
满儿之前晚饭没用好,这会儿是真的有些饿了,一碗燕饺儿倒吃了近半,剩下几个,都被成子顺手端过去,一并吃了。
这样的动作,是他们二人随穆老头儿出游时就养成的,时隔许久,如今做出来仍旧自然而然,无比流畅,没有谁觉得异样。
安静地吃罢燕饺儿,梅子带着小丫头撤了碗筷下去,复又送上消食解腻的山楂饮上来。
满儿一边拿小银匙子拨弄着茶盏中的山楂片儿,一边微微虚着眼,跟成子说着话,朦胧的雾气蒸腾,小丫头带了一丝猫儿般的慵懒,脸颊红润润的,唇瓣鲜灵灵的,让人忍不住越发想要纵着她宠着她,只要她欢喜,无可不为!
这样的满儿,也让人心安、满足,只要这般守着她,就是岁月静好!
微微笑着,低声说着话,一杯茶很快喝完,成子垂了眼,将眼中的不舍掩下去,再抬眼,又是一片清明温柔:“这一趟回来,公务已是七七八八。还有些许残余,想来不过三五日就能处理完毕……天气晴暖,大地春来,我想着回程不再坐船,就一路坐车,一边赏景一边回去……你想必已经熟的很了,正好给我做个向导,带我好好领略一番。”
“好啊!”满儿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略略带了些俏皮,笑道:“留三五日刚刚好,正是吃梭子蟹的时候,满满的红膏……吃罢肥蟹,咱们一路顺着江水而上,却正好吃开江鱼……那也是一等一的美味儿……”
“呵呵,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要饿了……”成子起身,满儿也随之走出来,两人就在下花厅门口别过。
目送着成子走远,满儿转身回房。
梅子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着,看着眼前脚步轻快的姑娘,梅子只能将那暗暗的一声叹息咽下去。姑娘之前也笑,也神情轻快……可相比起此时来,却可以清楚地辨别出,那时隐忍的一份勉强!
好在,姑娘就要回京去了。
回了京城,回到王府,回到夫人的身边,姑娘的事情夫人必定会有办法处置……
或者,不久之后,就有了姑娘跟成少爷的喜讯!
到了这一步,再细想想,成少爷除了家世不堪些,人才品性学识,乃至官途前程都是没得说的,真正能称得上年轻才俊……之前,成少爷自打高中之后,就没断了有那年岁相当姑娘的人家上门打探,意欲将这一位年轻俊才收为东床的……夫人当时怎么应对的?大都是觉得人家姑娘配不上自家孩子,婉言挡住了。
还有这些年,大姑娘一直跟成少爷亲密,夫人也从没做出任何阻止之举……
这种种的种种,是不是也说明,其实夫人对姑娘和成少爷一对璧人,也是乐见其成的?!
阿弥陀佛,若能那般顺顺利利,可就是佛不保佑,皆大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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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那边有点儿小纠结,昨儿没能更新这边,跟亲们鞠躬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