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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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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悬壶高冲,沸泉一注,霎时茶香袅袅,氤氲满室。

    “你说父皇可是偏心,好茶都往三哥府上送了,我说了好几回,今儿才尝到,也是借了子岩的光。”

    说罢,裕王满饮一杯,却有些烫口,恹恹不喜。

    子岩是谢玉的字,二人自□□好,说话也随意些。谢玉再替裕王斟满杯,道:“就你牛饮的架势,什么茶入口都是一样。”

    “是,不如你与三哥文雅,着大冷的天,若是来一壶酒,才更舒畅。”裕王说完,有动了心思,朝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成王道:“听说三哥府上的酒窖都是好酒,什么时候拿出来给咱们尝尝。”

    成王悠悠抿了小口茶,淡然说着:“真正的好东西都在庆王府上了。”

    这话却是实话,自从胡兰山剿匪大胜,庆王回朝后便颇得陛下重用,连连恩赏,甚至将兵部交由他手中,庆王手下诸多将领擢升,风头渐盛,已为成王眼中刺。

    裕王却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他庆王是个什么东西,罪妃之子!当初永王想与三哥争斗,还不是被贬谪,况且庆王连个正常男人都不算,一个天残,即便父皇多些恩宠,还能将皇位相传不成,也不怕皇室绝后么。”

    皇子到了一定年岁,便有宫女开解人事,轮到庆王时,却是宫女惊吓出房,当时大家都不知缘由,没多久陛下便派了太医给庆王诊治,这事陛下虽不让传扬,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庆王那方面不行的消息却在宫中悄悄传开,不过庆王原本就不受宠,便也没人在意。

    “庆王与永王不同,看似没有结党营私,可朝堂却有几位重臣帮护,王爷切莫掉以轻心了。”谢玉在一旁出言提醒。

    成王抿唇不语,如今朝堂形势他看在眼中,心中早已有数,庆王,已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

    裕王没有这般深沉心思,吃了块糕点,才是说着:“昨儿我去了趟母妃处,姑母和母妃好像有些争执。”

    长公主下嫁陈家,与陈贵妃数十年同气连枝,从未有不和,能见长公主和贵妃娘娘争执,也难怪裕王放在了心上。他凑近谢玉,继续道:“我也听明白了,为的可是你心里那人,如此美人,送进宫可是委屈了。”

    谢玉微微一顿,而后神情恢复自如,可即便是细微的一瞬,成王也察觉到,他转着手中茶杯,缓缓说道:“你若舍不得,我让母妃想个法子,即便上了名册,入宫还有三关甄选,只要让她过不得便可。”

    话虽这般说,可陈贵妃与长公主意见不合,便是一个想将苏靖荷名字从内廷名册上除去,一个坚持保留,陈贵妃却是执意保留的那个。

    “不必,大丈夫何患无妻。”谢玉浅浅回了句。

    成王与他对视一眼,而后放心下来。当初谢玉与苏靖荷的婚事,也不过为了拉拢安国公,谢玉是个明白人,比起裕王,他更能成大事,即便有情,也能割舍,遂道:“本王也觉着,她能进宫最好。”

    “怎么说?”裕王却是不明,挑眉问着。

    “你我都见过父皇瞧苏姑娘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这么些年,也只这么一个苏靖荷了。父皇心思莫测,咱们没必要因此去得罪了父皇,若她能入宫,未必不是当年曲贵妃第二,再为我所用,到时何惧庆王。”

    裕王却没有这般乐观,他摇了摇头:“怕是不能,我也听母妃说过,苏家姑娘的名字之所以入册,可是何昭仪使了大力气的,靖国公我不敢说,可他那弟弟与庆王相交甚密,摆明是庆王的人,他日苏姑娘入宫,难保帮的不是庆王。”

    成王摇头,轻笑:“你太不懂女人,虽安国公是只老狐狸,储君之位不定,他绝不会表态,可有谢玉在,苏靖荷就只会偏帮我们,一个舅舅又能奈何。”

    裕王恍悟,遂用手肘撞了撞谢玉:“你可有把握?”

    谢玉展颜一笑,答得随意:“自然,我昨日已让人送了信去安国公府,之后再会安排与她见上一面,告知她我正极力斡旋,我的话,她多半是不会疑心的,只会感念我的记挂。”

    “说到俘获女人心,倒真没有谁比得上你了。”裕王轻叹一声,难免想起琢磨不定的表妹,“想我长得也不差,怎就不如子岩了?”

    成王和谢玉都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裕王也不再自讨无趣,只道:“不过姑母甚至去找了太后,就为取消苏靖荷的入选资格,怕事情还会有变数。也不知姑母这件事情为何执着,若说是因为表妹与苏靖荷交好,也不至于如此啊。”

    “能让姑母这般的,除了宴表弟,还能有谁。”成王顺口接了一句,“无论她能否进宫,于我们都无损害,只待事态发展便可。”

    聊过这些闲事,之后几人就朝中形势做了些分析,也商讨了之后的部署,朝中势力多还在成王手中,庆王虽有兵部,可京城羽林军却掌管在谢玉手中,他也难有作为。

    茶也泡过三壶,言谈既毕,房门却突地被敲响,三人互望了一眼,成王裕王仍端坐内室品茶,只谢玉走出几步,在外间问着:“怎么了?”

    “是苏府二爷的小厮,想问爷您可见到了苏家的三姑娘?”

    谢玉眼皮凸跳,而后蹙眉,将门稍稍拉开,门口不远处站着的小厮他也认不得,只问着:“你家姑娘不是在府上,怎来此寻人?”

    青丰听罢,心有疑虑,若不是安国公府传出话,说苏老爷已发现小姐离府,正大发雷霆,他也不敢上来寻人,可他明明看见三小姐进了醉云楼,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谢三爷的话和刚才两位看门小厮的神情又不像作假,遂不敢将实情说出,只道:“我家少爷让人去国公府接了小姐出来,本约在醉云楼相见,少爷临时有事,命我来给小姐传话,却不见人,想是小姐没等着我家少爷,自行离开了,却不想打扰了谢三爷。”

    “靖荷来过?”谢玉眉头更深,交代着青丰:“你若看见你家姑娘,记得来给我传个话。”

    “劳谢三爷记挂,奴才记下了。”说罢,青丰行了个大礼,才是恭敬推开,之后在醉云楼里外寻了许久,也不见苏靖荷踪影,一时担心害怕,赶紧回去禀报苏牧。

    倒是谢玉听了青丰的回话,神色凝重,待人走远,才是询问着门口守着的二人:“刚才可有人靠近过?”

    二人摇头:“少爷交代了不让人靠近,奴才都有格外注意。”

    这二人跟了谢玉多年,做事妥帖,谢玉才是放心,进屋后,两位王爷自然问了情形,谢玉只道:“苏家三姑娘不见了,我打算帮着寻找。”

    成王点头:“既已知晓,自然要找。”

    事情本就谈完,二人各自乘了马车回府,只谢玉一人留在醉云楼。他虽掌管京城羽林军,却不好明面上寻人,只得暗中吩咐可靠心腹全城搜寻,黄昏时分,才有苏牧派去的小厮给谢玉传话,说是三姑娘找着了,不过去了趟二爷的别院,如今已经送回安国公府。

    谢玉放心下来,却不知此时荣华院里人人自危,一众丫头婆子跪了一地,只因苏靖荷迟迟未归。

    -

    入夜,开始漫天飞雪,整个京城都被簌簌白雪笼罩,街道上车马出行都少,而清池河畔,更是寂静无声。

    一袭墨色长袍穿过雪里,皑皑中颇为显眼,绣着金丝的黑靴在白雪地上踏出浅浅印记。那人走近黄槐树下,黄槐花已败,树下却卷缩着小小的身影,雪白的狐裘裹着周身,仿佛与白雪融为一体。

    解下身上大罩,覆在苏靖荷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盖住,这番动静,让原本埋头膝间的人惊动。她微微仰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依稀能看见道道干涸的泪迹,通红的双眼,迷惘的神情,尤显楚楚可怜。

    “你……”苏靖荷张嘴,却发觉声音沙哑,索性不再说话,继续低下头。

    “想将自己冻死,去见九泉下的母亲与姐姐?”周辰景身形高大,静静站在她跟前,俯身看着苏靖荷,道:“就怕你这般下去黄泉,得挨一顿好打。不是想替人好好活下去么,这般糟蹋自己给谁看。”

    苏靖荷再次抬头,眼睛有些木木的,也不知她听进去了哪些,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在这里。”

    “路过。”周辰景顺口接道。

    雪夜里,这里前后都没有人家,说是路过,未免可笑,而木然的苏靖荷却是轻轻“哦”了一声,

    她仰头看了看天空的飘雪,半晌才是恍悟:“竟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起身太急,又因为双腿麻木,瞬间又跌坐在雪地,重重一下,臀部摔得生疼,也将人摔清醒了,她不过想一个人在黄槐树下静一静,却不想过去这么久,竟挨到了雪夜。

    那一刻的又气又急又无助,眼眶不觉又蓄了泪,莫名地,却是伸手朝向庆王。

    这般理直气壮的动作让周辰景微微一愣,他与她虽有过数次交集,即便攸关性命,也都有礼有节,之后她知晓自己身份,二人便生疏得很,平时躲他还来不及,这是第一次,她毫无顾忌朝自己伸出手。庆王唇角下意识勾起,伸出手将人扶起,她的指尖冰凉,让人忍不住想多握一刻,却很快抑制住冲动,而后发觉自己的笑意,亦很快收敛。

    庆王先走了一步,却发现身后之人没有跟上,转身,只见她取下发间玉簪,乌黑秀发自头上倾泻而下,披散在脑后,夜风吹过,不少青丝飞扬,树下衣袂飘飘,单薄的身姿仿若散落雪夜的精灵。

    她微微抬头,一个用力将玉簪投入清池中,扑通一声后,又恢复宁静,苏靖荷站在河边,看着水纹,直至水面平静无波,才是转身:“走吧。”

    神情淡然,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庆王也没有出声询问。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已有马车在路边等候,赶马车的小厮有些面熟,在来人的搀扶下,苏靖荷坐进马车。马车里很是暖和,炭火嗤嗤,苏靖荷围着炭火边落座,才发现位上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

    苏靖荷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外头,因为厚重的帘子挡着,才收回了视线。而后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两只手早已没了知觉,只靠着手熏的温度,慢慢暖着。

    庆王并没有再跟,苏靖荷独自坐在马车内,待马车行驶的那一瞬,即便隔了厚厚的马车壁,她依稀听见外头他的声音:“你只管安心,什么事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