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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元,闹花灯,
耍狮子,舞大龙,
满街都是红灯笼,
家家户户齐欢腾。
圆汤圆,碗里盛,
你一口,我一口,
最大最甜给阿娘,
讨个吉利又添丁。
马车缓缓驶过福和巷,耳边清脆童音传来,苏靖荷忍不住掀开车帘子,墙角约莫六七岁的孩子们围在一起踢着毽子、闹闹欢欢唱着童谣。
这般简单的欢笑,苏靖荷一时看得出神,一旁绿萝忍不住说着:“三姑娘还没去菏泽那会儿,二姑娘、四姑娘和三爷都还小,咱们荣华院里也常常这般欢腾,尤其四姑娘毽子踢得好,却总被三爷不开眼踢上房顶。”
被绿萝这般一说,往事浮现在眼前,苏靖荷敛起唇角的笑意,放下帘子,道:“那时还小,不知道喜恶。”
马车里瞬间冷了气氛,苏正却毫无所觉,一股脑地将头探出马车,说着:“三姐,这儿是哪儿,我怎从来没开过。”
一双眼睛眼睛直溜溜转,看哪里都是新鲜,绿萝见他这模样,噗嗤一笑:“爷统共没出过几回府,京城可大着哩,爷没见过的地方多了。”
苏正揉了揉鼻子,不服气道:“以后三姐会常带我出来,到时那都晓得了。”
“爷还是指望着自个儿长大,咱姑娘出府可不方便,若不是今儿过节得了老祖宗恩准,哪里有这般逍遥。再者,咱姑娘指不定今年就得出嫁呢。”马车头坐在车夫边上的兰英忍不住多嘴说着。
苏正却是听明白了,也慌了神,顾不得看外头精致,只拽着苏靖荷:“好姐姐,晚些嫁人可好?”
马车缓缓停在巷子深处的一座宅院之前,兰英一边扶了苏靖荷下马车,一边说着:“留着姑娘,爷倒是痛快了,可误了姑娘的好姻缘怎办?瞧瞧荣王府的郡主,眼看十八了,还没出阁,哪里有府上再肯去提亲的。”
“那便不嫁人呗,我养着三姐,一起住在府上不是很好么。”苏正赌气,剜了眼伸手欲扶他的兰英,直接跳下了马车。
兰英只觉着好笑,五爷毕竟年岁还小,才能说出这般淘气的话,本不想回话了,哪晓得苏靖荷突然接了句:“想要我一直住在府上,你得当家作主才行。”
苏靖荷走向眼前的宅院,倒是苏正愣在阶梯前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样子,若不是绿萝回身催促,他都记不得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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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不大,却很精致,穿过正堂,走过长长回廊,便听见屋子里传来欢声笑语,二哥二嫂出来住,倒是比在安国公府里自在许多。
早有下人禀报,等苏靖荷一进前院,苏牧便出了屋子来接,见苏靖荷裹了件白底红梅的披风,里头一件蓝色的褂子配着袄裙,衬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听闻苏靖荷病了许久,如今身子才好,倒有闲情出府了。遂问着:“大过节的,怎么往我这里跑了。”
“就是过节,才想着来看看二哥。病中,二哥一回都没来看我,我这做妹妹的,可却一直惦记二哥呢。”
“倒不是我不想去看你,实在……”苏牧叹息一声,也没接着往下说,苏靖荷却知道原由,怕是一直被父亲拦在府门外吧,尤其二哥如今已是庆王心腹,父亲哪里肯再与他往来。
“你二哥正月初一让人送了礼去府上,还特地给你备了一份,想必没送到你手上了。”
葛青青扶着腰说着,才走近,苏牧赶紧上前将她扶着坐下:“你身子重,不起身也没事,与三妹不必见外。”
瞧二哥待嫂子如此细微,羡煞旁人,能嫁得良人,二嫂实在好福气,想着婚事多少有她一半功劳,心中更是高兴。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苏靖荷瞧着葛青青,道:“才多久没见,已经这么大肚子了。”
“久了,咱们都几个月没见。”葛青青笑说着:“如今妹妹还能认出我,已是不易。”
因为有孕,葛青青身子圆了几圈,确实变化很大,连一旁的苏正都有些踌躇拘谨,问着:“小侄儿可会动,我能摸摸看么?”
一起在府里时,苏正总会跟在二太太身边养着,葛青青与他也是熟稔,可上前去摸还是不合规矩的,苏靖荷说着:“你手脚没个轻重,别吓着孩子,上前听听动静吧。”
苏正挨近了些,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很是兴奋:“小侄儿出身后肯定和二哥一样,允文允武。”
葛青青却是摇头:“就别像你二哥才好,整日没个正行。”
“可冤枉死我了,我这阵子跟前跟后,端茶递水的伺候得小心翼翼,却没落个好!”
见他们夫妻和睦,苏靖荷展了笑颜,让丫头将带来的糕点送上前,还有她一大早亲手做的元宵:“二嫂怀着孩子,肯定不能下厨,就多给哥嫂做了一份,好吃不敢说,总是一份心意。”
“府上有厨娘呢。”葛青青接过,打开食盒一看,满满都是,哪里吃得完,遂继续道:“三妹妹有心了,你二哥刚还推脱不肯吃元宵,说甜腻得很,如今三妹妹亲手做了,看他舍不舍得浪费了。”
“怎会浪费,有人肯吃的。”苏牧眯着眼说道。
“我可不行,得撑坏你儿子。”葛青青让下人将东西收好,说着。
苏牧却不解释,只笑了笑看向苏靖荷:“过几日我得出京办差,你生辰时也回不来,正好你今日过来,随我去拿你的礼物。”
苏靖荷点头,随着苏牧出了屋子,行至里间的小院,苏牧转进书房,真取了一个锦盒交给苏靖荷,却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事情?”
苏靖荷将锦盒收下,轻轻晃了晃,有些好奇,却没有打开,只笑着点头:“难怪自小就与二哥亲近,原二哥最晓我心思。今日过来,是想向二哥借东西。”
苏牧凝眉浅笑,“说得好听,想讨要什么。”
苏靖荷摇头:“这回真是借,会还的。”解释后,苏靖荷很是认真地继续说着:“想要想二哥借些人手。”
“借人?我府上有什么你要的人?”
“功夫好的,至少得胜得过二哥的身手,借我几个。”
苏牧很是不解,问着:“你要这个做什么,整日在府上,也难得出门,有丫头小厮跟着足够了。”
苏靖荷随意地撇了撇嘴,道:“你也知道我在府上得罪了许多人,秦姨娘,还有小婶娘,多几个人贴身护着,以防万一不是。”
“胡说!”苏牧总算是严肃起来,板着脸,道:“不和我说缘由,我断不会帮你。”
苏靖荷顿好一会儿,苏牧以为她不肯说,转身要走,苏靖荷遂赶紧开了口:“报仇。”
苏牧眉头皱起,转头看着苏靖荷,却听她继续道:“母亲和姐姐的仇,怎可不报。”
苏牧却不明白:“胡兰山匪已剿,你还报什么仇?”说完,突然顿悟:“莫非……”
“原委我现在没法与二哥说清,二哥实不肯借我也无妨,不过险一些罢了。”
苏靖荷说完,无奈耸了耸肩,苏牧却是抿着唇,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是叹息:“从小到大都一个性子,拿你没办法,只是莫逞强,遇棘手事情定要告诉二哥,有我帮着总更好。”
苏靖荷点头,苏牧素来疼惜她,肯定会借人的,可也只能借人,若他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小舅,怕不会援手,毕竟,他与小舅如今可是庆王的左右手……
“青丰,你进来。”苏牧唤了一声,便有少年推门走近,苏靖荷觉着眼熟,却听苏牧说着:“他你可还记得?当初是你让他跟着我,倒是个果敢勇猛之人。”
苏靖荷想了好一会儿,才是恍悟:“你是青黛的哥哥?眉眼很是相似。”
“是。”青丰行了大礼:“属下一直记着姑娘大恩。”
苏靖荷摇头:“倒是我欠了你妹妹,好好的人进了安国公府,却……”有些伤感,没有继续往下,遂岔了话题道:“你奶奶如今可好?”
“很好,只是上了年纪,腿脚稍有些不利索。这一年,承蒙姑娘一直关照奶奶。”
“既然识得青丰,这回就让他先过去。”苏牧说完,朝青丰道:“你再去挑几个身手好的,今儿开始都跟着三姑娘。”
苏青丰领了吩咐出去,苏靖荷事情说完了,本也要出去,才走几步复又顿住,犹豫了会儿,问出:“二哥可有和旁人提及我的事情?”
苏牧先是一愣,而后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真实身份之事,遂摇头:“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食言。”
苏靖荷信得过二哥,可……那日雪夜,庆王毫不犹疑说起泉下的母亲和姐姐,明明是知道内情的……不是二哥说的,又是谁?
思虑了许久,也不得其解,苏牧却是打断:“你总一个人闷着想事情,大伯娘在天之灵,看着都得心疼。”
苏靖荷抿唇,而后笑笑:“嫂子和正儿在前边怕无聊了,咱们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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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前院里聊了许久,苏牧留了苏靖荷和苏正在府上吃完饭,待黄昏时分,才送了二人离府。
在苏正的哀求下,苏靖荷也没急着回府,而是带着苏正去河边看花灯。
元宵夜的灯市最是热闹,街上人山人海,马车自然过不去,想看河里花灯,只得自行穿过长街。
苏正一走进长街,哪里还顾得上苏靖荷,东跑跑,西逛逛,恨不得往人堆里头钻进去,不一会儿手里已经拿了不少吃食,可累坏一路跟在他身后的兰英。
苏靖荷带着绿萝却是悠闲走过长街,抬眼,琳琅满目的花灯,形态各异,实在大饱眼福,耳边不断有吆喝声传来,此起彼伏,倒不觉着杂乱。
在摊铺前挑选了一个獠牙面具,戴在绿萝脸上,原本娇弱的身姿配上鬼面獠牙,说不出的逗趣。苏靖荷一连选了好些:“回去吓吓沉香。”
绿萝勾起唇角,想着沉香被鬼面吓坏的情景,好像不赖。想得正欢,苏靖荷却把所有面具塞在她怀里,等绿萝回神,小姐已经跑到临边的花灯铺子前。
苏靖荷抬眼,看着头上吊着的一只绘着白兔的花灯,兔子形状可爱,像极了家中的阿白,遂问着:“老板,这只花灯怎么卖?”
“这不卖的,猜灯谜对了,才送。”
“那我猜灯谜,老板出题。”苏靖荷继续道。
老板却有些为难,“这……姑娘,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这位公子猜出灯谜在先。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不是我吹,我摊子上的花灯最多最好看,你瞧瞧这‘嫦娥奔月’可喜欢?还有这个‘阳春白雪’。”
老板正逐一介绍着,身侧却有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既是这位姑娘喜欢,便送她吧。”
熟悉的声音,苏靖荷立即转身,绚丽的花灯中,不曾想过会见到他。
周辰景一袭藏青色长袍,双手背立,静静看着跟前的苏靖荷,苏靖荷亦回视着他,二人都有些诧异,即便在如海的人群,竟依然能够碰见。
待老板欢喜地把花灯送到苏靖荷跟前,她却没有动作,一时尴尬,绿萝赶紧上前接过花灯,和老板道了声谢,手肘亦轻轻撞了自家姑娘。
“苏姑娘也来赏花灯啊,姑娘还喜欢什么,我家主子猜灯谜最是厉害,都能帮姑娘赢来。”庆王身侧的言声赶紧说着,却被庆王瞥了眼,立即闭了嘴。
“不扰苏姑娘雅兴了。”庆王浅浅开口,没有犹疑地转身离去。
苏靖荷仍旧看着她背影,连一旁的老板都瞧出了门道,笑着说:“姑娘姿容昳丽,与刚才面如冠玉的公子站在一起时,仿若一对璧人,我摆了几十年摊子,第一回看见两个这么好看的人,姑娘若追上去,兴许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我这花灯反倒牵了红线了。”
苏靖荷却没有迈步,只看了眼绿萝手中的花灯,接过,抬手轻轻一转,纸上的白兔仿若奔跑起来,活灵活现,配上烛火,煞是好看。
“阿姐,你们怎还在这里,赶紧陪我去河边放花灯。”长袖突地被拽住,苏靖荷低头,还不等反应,苏正便使劲拽着她往前。
只灯谜摊主看着往不同方向走开的男女,摇头叹息,明明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偏偏襄王无梦,神女亦无心,背道而驰实在可惜。
河边满满当当的人,苏正好不容易寻了个宽敞落脚地,让兰英帮着点了河灯。苏靖荷站的稍远,怕河水沾湿了绣花鞋,却也正好能饱览河面风光,百灯闪烁,星星点点如天上繁星,承载着河边众人的祈愿,摇摇曳曳往下游而去。
她当年也曾在这条河边许过愿望,如今想想,只求不能如愿。
“三姐,可还记得去年元宵,我走丢了,是三姐去寻我,一路背着我回来。”苏正放完河灯,兴奋朝苏靖荷喊着:“那时我才觉着三姐没那么讨要,在我受伤肯背着我的,一定是待我很好的人。”
不知为何,苏靖荷却想起两次背起她的人......河边正好放起烟火,绚丽烟火迷眼,她仰着头,天边却总是那个姿容独绝的男子。
大伙都跑去对岸看烟火,苏靖荷一个人慢慢退开,周围开始寂静,她转头,那一瞬,只觉着眼花,莫非心中想着的人,总能出现在眼前?
即便背对着她,她也能一眼认出柳树下的那个身影是庆王,只是,他跟前那个如花的姑娘正青衫掩面,哭得梨花带雨,哭得,让人刺目。
下意识往柳树下走去,近了许多,却不敢再往前,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却一句也听不清楚,庆王并没有说话,反倒女子哽咽的声音很是含糊。只看着情形,应是庆王在安抚,许久,女子才是转身离去。
“怎么,敢听墙角,却不敢现身?”
庆王突然出声说着,躲在树后的苏靖荷不得不缓步走出。“正直元夜,花市灯如昼,我不过闲走着,无意打搅王爷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庆王蹙眉:“堂妹‘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我不过安慰几句。”
同一首的诗句回着,苏靖荷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而后晃动了手中花灯:“这花灯栩栩如生,刚才王爷走得急,靖荷还没来得及致谢。”
“不必,本王素不喜这些东西。”。
“既不喜欢,何必猜灯谜?王爷该不是有这般闲趣之人。”苏靖荷继续说着,眼神有些咄咄逼人。
庆王低垂了眉眼:“路过,瞧着灯上兔子可爱罢了。”
“王爷每次的路过,都实在巧得很。”苏靖荷一语双关,说道。
“姑娘。”
“三姐。”
还没听见应答,远处传来兰英和苏正的呼喊声,虽是偶遇庆王,可这两人嗓门大,若引得旁人瞧见,两人独身立在柳树下,才真是应了那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到时百口莫辩。
其实,不辩也没什么不好......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苏靖荷赶紧朝庆王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匆匆之下有些狼狈,庆王迷惘不解,却是看着苏靖荷的背影渐行渐远,久久没有回神。
“王爷。”言声走近,他不知前后因由,有些诧异:“郡主走了?”
“嗯。”庆王回身,看自己言声手里的食盒,蹙眉:“让你去趟苏牧府上,你却有闲心买吃食。”
言声赶紧摇头:“这是苏大人交给属下的,都是今儿刚做的元宵,王爷回去肚子饿了,正好吃一碗。”
庆王蹙眉:“你知我不喜欢吃甜腻的,拿回去自己吃罢。”
言声却是笑笑,轻咳了一声,说着:“奴才真有福气了,这可是苏家三姑娘亲手做的,听说苏姑娘手艺极好哩。”
庆王的步子微微一顿,而后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反是身后言声愣住,看了眼手上食盒,有些为难,他虽嘴馋,可真要把苏姑娘做的元宵吃进自己肚里,接下来的日子他可不敢想。
回府路上,言声拎着食盒想着到底该如何处置,头疼了一路。待回了王府,府门刚刚关上,庆王却突地开口:“折腾许久,倒有些饿了。”
言声愣了愣,王爷素来没有晚上加餐的习惯,却也只得应着:“奴才这就吩咐厨娘做些吃食送去王爷房中。”
“不必麻烦了,正好有苏牧送来的元宵,今儿吃这个,也算过节了。”说完,大步往院中走去。
言声这才明白过来,憋着笑,大声应了一句,他家王爷果真是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