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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才说妥婚约,婚期未定之时,楚霸天竟已派人解决了所有问题。
门前总算恢复清静,不仅债主匿迹,听说那些打林巧儿主意的地痞流氓,暗地里还被修理得很惨,连夜逃出南京城,再也不敢回来。
想到自己即将嫁作人妇,对仅存的沉重生涯就更加珍惜,原只对文学感兴趣的林巧儿,现在几乎每堂课都不错过,即使连最乏味的公文书写课程,都听得十分认真。
“走啦,你答应要让我在湖边画一幅图的,我的画展日期将近,我也得赶紧加油,你就别拒绝了,拜托拜托!”
蒋孟庭守在教室外对林巧儿猛打手势,用嘴形无声地说着。
林巧儿实在没有心情,但想想,或许以后再无机会了,因此也就点点头。
课后,才走出教室,蒋孟庭已拖着那部破脚踏车出现。
“我最近忙呆了,简直是”
蒋孟庭叨叨诉说,最近他真是忙得天昏地暗,连学校的课都没来上,若非为了完成“翠湖之春”这幅画,林巧儿甚至已几天没见着他。
“我──”
林巧儿才开口,却被急性子的蒋孟庭打断。
“走吧,我找到了个好地方,趁天色还早,咱们赶快去。”
蒋孟庭将绑在后座的画具扎紧些,指指脚踏车前座。
林巧儿含笑摇头,心想或许等婚期确定再告诉他吧。
“拜托啦,节省时间。”蒋孟庭又指前座。
林巧儿还是摇头。即使接受新式教育,即使两人亲如姊弟,她依旧是含蓄而保守的,哪怕只是坐在脚踏车前座,那种过度的亲昵,是只能与未来夫婿才能有的,所以她永远坚持到底。
蒋孟庭无奈地扮个鬼脸。
她什么都好,就是这点龟毛!蒋孟庭在心里嘀咕,不过私下却也有着赞赏,如果未来娶妻能像她一样,绝对是从一而终,不怕她红杏出墙。
“好吧,反正我这辆破车也不一定承受得起两个人的重量。”蒋孟庭自我解嘲,扬了扬眉说。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牵着可当破铜烂铁卖掉的脚踏车,一个撑着湖绿油纸伞,缓步慢行到邻近的翠湖畔。
“你知道吗?最近南京城来了个楚霸天,立誓要将南京城改头换面,变成像上海那般繁华。”
蒋孟庭在湖畔一边架着画架,一边闲聊着说。
楚霸天?怎么又是他?她未来的夫婿可真是有名呵!
即使早在她尚未婚配给楚霸天之前,无论遇到谁,大家也都是在谈论这个人,林巧儿想起那大熊般的滑稽笑脸,轻轻地笑着。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在人文荟萃的南京城,要如此引人瞩目,是很不容易的呀!
“听说他还赞助艺术活动呢,那以后全国的画商,不,甚至全世界的画商都会来到南京,挖掘有潜力的新画家也说不定。”蒋孟庭眉飞色舞地说着,手上的笔却也没有闲祝
林巧儿优雅安静地倚坐在湖畔柳树下。
翠绿的湖水荡漾,黛绿的远山、摇曳生姿的柳条轻拂,浅绿的油纸伞下,翡翠般剔透的人儿亦是一身绿影悠然。只是一色的绿,浓淡深浅,构成绿色的梦幻图像,整幅画面,完全以绿来表现,要将人物景致清晰地透显出来,如果功力不够,很容易就会绿的俗气,绿的一片模糊,甚至一团霉绿,十分考验画家的技法。
蒋孟庭总是创意不断,满脑创作的点子天马行空。
当初林巧儿就是因此被说服当这幅画的模特儿,十分好奇整个画面都是绿,还将她副成个绿人会是什么模样?
这很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当模特儿,心里百味杂陈,蒋孟庭却仍一吊尔郎当地态度优闲,吱喳个不停。
“你这样一心二用,怎画得好?认真点嘛,不然我不让你画了!”
“我很认真啊!你别冤我,我说话归说话,脑子可是一样地用心。”
蒋孟庭仍是那般吊尔郎当地,话峰一转继续说:“他真是大手笔,一来就打算办场新式舞会,宴请全南京城的人,还有全天供应的流水席,啧啧,这人真是财大气粗,喂,舞会你去不去?”
林巧儿轻轻摇头。之前,她就认为舞会是那些家境富裕的名媛淑女的专利,她既不想攀附权贵,也不想作灰姑娘的梦,宁可安安分分在家帮父亲做点针线活。
如今,她竟将成为舞会主人的妻子,命运是多么神奇呀!
“你不去?好可惜,我原想,哎,我原想”蒋孟庭的脸上霎时抓满失望之色。
“想什么?”
“你要先答应我,我才说。”
耍赖呀?这么个大男孩,在她面前硬是一副长不大的小弟弟样,林巧儿故意别过脸不理他。
“不回答就代表默认,好吧,既然你同意了,我就告诉你。”
一皮天下无难事,蒋孟庭打着如意算盘。“我是想,如果你能穿上我的画去参加舞会”
“穿上你的画?”林巧儿疑惑地扬起小巧而细致的脸庞“画怎么能穿呢?”
“噢,你听我解释,我将在你的舞衣上作画,把舞衣当作画布,画上我最得意的作品。”
“在舞衣上作画?”林巧儿一对水灵灵的美目瞪得更大了。
这可是民初时期,思想仍相当保守,谁会想到要以衣服当画布呢?恐怕只有蒋孟庭这样百无禁忌,创意新颖的画家了。
“没错,你设计的衣服风格独特,若再加上我的画作为图案,保证是绝配,”蒋孟庭得意洋洋地说“穿上这样一件舞衣,你在舞会上肯定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天啊!要她去作活动广告?多丢人现眼!
“你休想如愿!”
林巧儿毫不考虑地拒绝,她原就讨厌惹人注目,更何况要她穿着一幅画,在一大堆陌生人间走动,像个小丑似地被评头论足,想都别想!就算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也是棉花店着火──免谈。
蒋孟庭犹不死心,想尽法子要说服林巧儿。
忽然,远方扬起一阵阵尘土,马车奔驰的声音划破周遭的宁静。
驾着马车的,竟是一位红衣少女,她扬着马鞭,端丽冶艳中透出一股野性,如果说林巧儿是不染尘俗的睡莲,那么这位红衣少女就可比为娇艳动人的玫瑰,五官鲜明,带有异族女子的浪漫,随着马车疾驰,她的秀发飞扬在风中,美的就像一幅画。
少见的美女!不仅林巧儿看呆了,蒋孟庭更像是着了魔般,一对浓眉大眼,直盯着红衣少女眨也不眨,过了几秒,他像突然清醒过来,一种画家的本能,促使他不假思索地就取下才完成四分之三的“翠湖之春”匆匆钉上一张新画纸,来不及调颜料,就先取了炭笔勾勒,三两下就将那红衣少女的神态与美感捕捉住了。
由于环湖路面并不宽敞,疾驰而过的马车行经时,差点就撞到蒋孟庭,蒋孟庭急忙一闪,整个人差点就跌落湖里,幸亏攀住了一棵柳树,而且湖边水浅,仅只膝盖以下浸入水中,不过他仅有一双好鞋也因此而泡汤了。
那架着少女素描的画架也倒了下来,被林巧儿及时拦住,才没有一并掉进湖里。
“哪里冒出来的疯婆子!”蒋孟庭忍不住骂了一声,爬上湖岩来。
他气得想一把撕掉那张素描,但实在是画得好,舍不得就这样毁掉。
马车声忽又由远而近,原来已经绝尘而去的白色马车不知为何又掉转头疾驰回来。
由于马车冲得太快,又突然煞车,马头方向一偏,车轮嘎吱一声,竟陷入湖畔的泥泞里。
红衣少女跳下马车,却理也不理陷进泥泞的车轮。
“喂,你是干什么的?”
红衣少女冲着蒋孟庭问,声音清脆响亮,嘴角小小的梨窝十分可爱,但那骄纵的态度却不可一世,仿佛眼下的都是她的领土,她的子民。
“那你又是干什么的?”蒋孟庭也不服输,扬起眉梢,桀骜地反问。
“咦?”那红衣少女愣了愣,甚少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她父亲是南京城首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而她成天不读书,就爱驾着马车到处玩到处逛,私下人们都称她为“神鞭公主”的,不是吗?为什么这个人不知道?真没见识,一定是哪儿来的乡巴佬!不知者无罪,暂且原谅他一回。
“你叫什么名字?”红衣少女按捺下脾气,再问一次。
“那你又叫什么名字?”蒋孟庭仍是不驯的表情。
“你到底有没有礼貌啊你!是我先问的!”
“谁规定先问就要先答?”
“哼!不理你了,”红衣少女气得脸蛋红通通的,嘴一撇,唇畔的小梨窝也消失了,她用手上的马鞭指着画架上的人物素描说:“谁准许你画我的?”
“你凭什么说那就是你?”
“那明明就是,你还想抵赖?”
“你有证据吗?”
“我,我自己就是证据!”
“证据不足!”
蒋孟庭转头收拾画架,不理睬她。
红衣少女气极了,竟扬起马鞭朝着蒋孟庭的背就挥过去!
幸亏只是被鞭尾扫到,蒋孟庭觉得背后一阵微微的火辣,倒也不是很痛。
他霍地转身,一把抢住红衣少女还待挥过来的马鞭。
“你这个疯妇!”
被抢住了马鞭,红衣少女又惊又气,从来没人敢对她这样无理,还敢骂她疯妇。
“你这个大无赖!凭什么画我?!”红衣少女气得发抖,眼眶都红了。
“哼,我爱画什么就画什么,你管得着吗?”
蒋孟庭虽嘴硬的不服输,不过口气已经和缓许多,同时也轻轻放开马鞭。
“我没办法和你这个无赖瓜蛋讲理,好,这幅画我买了,你开价,要多少钱我照付!”红衣少女把眼中的湿意硬是忍了回去,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说。
蒋孟庭原已松软了心思,有意将这画干脆就送给她,但他人虽穷,却生性高傲,见到她如此盛气凌人,一股火扬了上来。
“我的画不卖!”
蒋孟庭恶意的冷笑,两手盘在胸前,一副谁奈我何的皮样。
“你!你这个这个,王八蛋!”
红衣少女简直气疯了,又扬起鞭来,不顾一切胡挥乱打。
蒋孟庭未料她竟又动手,胸口猛地被挥中一鞭,痛得他龇牙咧嘴,他恼火了,竟抢过红衣少女的马鞭,朝着她挥鞭过去。
“哎呀!救命啊!”红衣少女吓得花容失色,两眼泪汪汪,抱头躲闪。
“小蒋,快放下鞭子,你这样会伤了她的,她不过是个女孩儿呀,你一个大男人和她斗什么呢?”一直在一旁的林巧儿总算开口了。
蒋孟庭果然丢下鞭子。其实他只是作势要吓唬吓唬这个疯婆娘,并不真的忍心伤她,所以连挥数鞭也没有任何一鞭打着她,不过他是气得有点抓狂,否则怎可能抢鞭子打女人,更何况对方看来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他如此行径,未免太丢脸了。
红衣少女在湖畔和人吵了半天,这会儿听见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竟才发现湖畔还有个林巧儿,显见她向来多么地骄纵任性,目中无人,只看见自己要看的,其他的一视为无物。
红衣少女抹了抹泪痕,睨着林巧儿。
好清秀细致的古典美女呵!
几滴清泪还含在眼眶里,但方才的愤怒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留心中对眼前女子的赞叹。红衣少女向来就听多了赞美,知道自己明艳漂亮,却自知少了股灵气,而眼前这年长她约莫五、六岁的女子,活脱脱就像是从古书里走出来的古典美女,仙资玉质,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真是好听极了。
她看得都着迷了,顿时忘了蒋孟庭的存在。
“干嘛这样瞧着我?”林巧儿含羞带笑地问。
“你好美哦,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姊姊就好了!”
红衣少女个性率真,喜欢一个人就明明白白表达出来,毫无遮掩。
“你才美呢,如果,你不嫌弃,那虚长几岁的我,就当你的姊姊可好?”
“真的?太棒了!我叫叶梦殊,你呢?”
“我姓林,单名巧,大家都唤我林巧儿。”
林巧儿与叶梦殊虽是初见却一见如故亲如姊妹,当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不见生疏。
“喂,你们两个先别急着结亲,倒是过来帮忙呀!”
蒋孟庭呼喊着,被冷落在一旁的他,不知何时已找来一根粗木棍,撑在车轮底下,想利用杠杆原理将马车推出泥泞中。
林巧儿和叶梦殊回头一望,看见一手使劲撑着粗木棍,一手朝她们猛挥的蒋孟庭,不禁相视而笑,也就小跑步的过去帮忙。
“你倒是少见的热心啊!”林巧故意凋侃蒋孟庭,她太了解这家伙了,虽然心高气傲,刚毅暴躁,却会用别一种方式道歉。
蒋孟庭嘿嘿讪笑着。
而叶梦殊虽骄纵任性,脾气却是来去如风,向来记不了一点仇,看蒋孟庭如此热心帮她,马上尽释前嫌,尤其蒋孟庭整个人半跪在泥泞上,一副使尽吃奶力气的模样十分滑稽,她也就一边帮忙使力,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毫无心机的笑,充满感染力,三个年轻人也就笑成了一团。
“白铃当,你使力气呀!”
名为白铃当的白色骏马,受过专门训练,本身又极有灵性,叶梦殊一下命令,白铃当仿佛也听得懂人话,就奋勇向前,蒋孟庭撑着粗木,林巧儿和叶梦珠扶着马车在后面使力,不消几分钟,马车竟就被拖动了。
“哈哈,成了,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叶梦殊高兴的拍手而笑。
蒋孟庭丢掉粗木棍,擦擦手上的泥巴,忽然从画架上取下以炭笔速写的画像递给她。
“咦?你不是不卖?”
“没错,我的画对朋友,只送不卖!”
“啊?那你这是”
“你若真喜欢,就留着吧!”
叶梦珠拿着画,还有点憨憨地反应不过来。
“他意思是说,他当你是朋友,你若喜欢就免费送给你罗,还不赶快谢小蒋?”林巧儿含笑提醒。
叶梦殊这才醒了悟,噢了长长一声,开口说:“小蒋,──”
话未说完,随即被蒋孟庭给打断。
“小蒋可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儿叫的?”
“难不成要叫你蒋笑话吗?”叶梦殊瞪了瞪明眸,嘟着嘴哼一声“敢说我乳臭未干,你才是怪老头咧!”
两人又斗起嘴来,林巧儿不免又是笑着排解打圆常
不一会儿,斗嘴就变成说说笑笑。
瞧着时候还早,天气又好,三人都舍不得马上分开,叶梦殊力邀二人登上马车,一起兜风冶游。
“不了,你们去吧。”
林巧儿从未搭过马车,有点担心害怕。
“走啦走啦,巧儿姊姊,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也不知何时再有机会同游,不珍惜当下的缘分,太可惜了嘛!”叶梦殊牛皮糖似地缠着林巧儿。
林巧儿叹口气,叶梦殊说中她的心了,何时再有这样的机缘呢?许多人说,女子婚前是一生,婚后又是另一生,也不知未来命运如何?
“想什么?别考虑了,走啦,机会难得。”
蒋孟庭也是极力怂恿,当下收拾好画具,把他那部破脚踏车绑在马车车顶上,再度摆出霸道的皮样,将犹豫不决的林巧儿一推就拱上了马车。
“唷荷!唷荷!”
叶梦殊一声欢呼,挥出马鞭,白铃当即哒哒哒地朝前举蹄。
马车御风而行,环湖道路两畔,一边是垂柳疏斜,一边是白杨树林,春风徐来,花香馥郁,丽日朗空,山气清新,好一派春色风景。
马车上,向来都备有各种叶梦殊爱吃的零嘴、饮料,梅汁等,他们就在马车上吃喝说笑,欣赏沿途春景。
林巧儿忍不住吟咏起诗句来。“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岩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中一段春光淡,看沙鸥舞再三。”
“巧儿姊,你念的什么诗,真好听耶!”
“那是张养浩的‘水仙子’,我借用了,将秋光淡改为春光淡,”林巧儿含羞而笑说“不好意思,我一忘形就爱吊书袋,说这一堆,很惹人嫌吧!”
“才不呢,真羡慕你好有学问哦,但我虽没学问,却也会作诗喔!”
“你会作诗?哈!那毛毛虫也会织毛线了!”
“哼,毛毛虫醒来就会织毛衣,它吐丝作蛹,把自己裹在里头,等候蜕变成蝶,这不是织毛衣给自己穿是什么?”
“是是是,受教了,不过吐丝作茧自缚的,不是春蚕吗?几时连毛毛虫也改行吐丝了?”
“哎呀,都差不多啦,我要作诗了,别吵啦!”
“是,小辣椒,我洗耳恭听便是。”
“红色春花,化作春泥,更惜花,更护花,不畏风雨,恋醉尘世。”
“颇有新意呢。”林巧儿露出微笑,啜了一小口梅汁,酸甜沁香。
“耶,好像还可以。”贪吃的蒋孟庭自是不会放弃大吃零食的好机会,嘴里吃着鸭掌,话在口中说得含糊。
“不急嘛,人家另有下联呢,还是互相对仗的,”叶梦殊接着又摇头晃脑地说了:“绿色毛虫,蜕变蝴蝶,飞过来,飞过去,不爱吃蜜,爱讲笑话!”
林巧儿一听,一口气顺不过来,被梅汁呛得又笑又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蒋孟庭更是满嘴零食都笑得喷出来。
“哎唷,你好不卫生,好恶心啊!”三人打打闹闹地,一路玩得好不畅快。
“咦?蒋笑话,你双手都断掌耶!听说断掌的人,命中带煞呢!”
“没错,我幼时煞父母,成年煞妻女,怎么样,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我是煞中之煞,天生就是要克你这种傻蛋的。”
“敢叫我傻蛋?你完了!”
蒋孟庭作势要呵叶梦殊的痒,叶梦殊边笑边讨饶,躲在林巧儿身后,手里的缰绳扯歪了,马车差点翻覆。
蒋孟庭连忙抢过缰绳,总算稳住了马车,从未驾过马车的他,倒是别有天分,像个驭马老手,意气风发,毫无困难,还可以一边闲闲地说着童年趣事。
他说到幼时因家贫无钱买纸笔,就在泥地上作画写字,没想到鸡群竟跑到泥字画上随便踩踏拉屎,他一怒之下,猛追到那几只肇事的祸鸡,公的阉、母的鞭,狠狠修理一顿。
叶梦殊又是笑得吱吱咯咯。
这段往事,林巧儿亦是知晓的,被蒋孟庭又阉又鞭的那几只鸡,正是隔壁家林大婶养的,当时若非林老爹拿钱出来代为赔偿,蒋孟庭必会被林大婶抓去告官,事后也必遭继父痛打一番,她回忆着述说往事。
“竟然有人会为了几只鸡被痛打?人生际遇差别真大,早上出门时,我才为送来的几件舞衣不满意,而大发脾气呢!”
果真是稚气未脱的少女,前一分钟,叶梦殊才笑得花枝乱颤,这会儿忽又因听见蒋孟庭的事多愁善感哀叹起人生来,想到舞衣,红唇也嘟了起来。
“整个南京城这么大,偏就找不到一个好裁缝,气死我了,送来的那些舞衣说有多俗气就有多俗气,我让他们照着国外杂志里的礼服样式去做,竟做也了四不像,气死我了!”叶梦殊连连抱怨,噘起嘴来。
又是舞衣惹祸?这楚霸天究竟何德何能,竟轻易搅动一池春水,搞得到处鸡飞狗跳的?林巧儿摇头失笑。
“这你就有眼无珠了,你眼前应是个最了不起的服装设计师,她设计的衣服人人赞不绝口,瞧,她身上这件衣裳就是她自己设计剪裁缝制的。”
“别替我胡乱吹嘘,待会儿牛皮就被戳破!”
林巧儿睨了蒋孟庭一眼。
“哇,那太棒了,不管不管,好巧儿姊,你一定要为我设计一件最美最美的舞衣,人家为了参加楚霸天的舞会,已经准备了快一个月,还特地去学习跳舞,若没有一件美丽的舞衣,不管舞跳得再好,也是扫兴呀!”
叶梦珠说风就是雨,缠得林巧儿只得点头。
“小蒋你不是直想找人穿你的画当舞衣吗?梦儿不正是最佳人选?”
林巧儿灵机一动,四两拨千斤,既帮了梦殊也替自己解了围,否则以蒋孟庭的赖皮霸性非磨得她答应不可。
“好耶,我要我要!就这样说定了!”
好熟悉的语言模式!叶梦殊的兴奋嚷嚷,与蒋孟庭的皮样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一路畅游,离南京城也愈来愈远,视野逐渐荒凉,人烟罕见。
随着路面愈来愈窄也愈泥泞,车轮辘辘,马车也走得颠颠簸簸。
由于第一次有机会驾马车,蒋孟庭玩得不亦乐乎,抢着缰绳不肯放,叶梦殊也就随他去了。
但他毕竟仍是个生手,寻常大路可能还没问题,但走这山间小径,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
果然没多久,马车忽而一个踉跄,朝山边一歪,车轮竟陷进崖壁下的山沟里去。
一天里,马车两次被困住,运气也真是背的太不容易了!
因为之前连日阴雨,土地松软,车轮陷得极深,偏那马车是以白杨木精雕而成,极为沉重,三人下车来,费了好大劲儿,起码推了半个时辰,马车还是文风不动。
至于白铃当,这回也完全不配合,闲闲地忤在原地,一对灵活的畜生眼,仿佛冷眼笑看他们,马嘴还偶尔喷出臭臭的气息,扬起一抹让人抓狂的嘲弄意味。
“臭铃当,烂铃当,臭马!你倒是动呀,往前冲呀你!”
无论叶梦殊如何踢它、踹它,它就是一副任你踢,任你踹,老子就是不动,看你如何的痞样。
叶梦殊气得小脸蛋儿红通通地。
蒋孟庭亦是满头满脸的汗,还一手的泥污。
“如何是好呀?”林巧儿的声音,已经螫有些气息微弱。
她的身子骨向来就差,之前家中债事、婚约接踵而来,今日又出游劳累,帮忙推车时也无撑起伞来,就这样直晒了半个多时辰,虽是春日和煦,但午后阳光对她来说仍是过度炽烈,她不堪曝晒的肌肤已经开始红肿了,人也昏昏沉沉的。
就在三人不知所措之际,这荒郊野外突然远远传来一阵疾马奔驰之声。
蒋孟庭反应快,连忙冲到小路中央企图引起来人注意,叶梦殊反应更快,已然脱下鲜艳的红色外衣当作旗帜,朝着前方猛力挥舞。
“小心!”
马上骑士发现前方情况有异,猛喝一声,努力勒紧缰绳。
马鸣嘶嘶,由于突被紧急勒紧缰绳,它扬起前腿挣扎,幸亏骑士驭术精湛,才未被摔下马来,只见他英勇地站在马蹬上,双目炯亮,满脸的络腮胡在阳光下闪着黑亮的色泽。
而那骑着另一匹马的随从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虽努力勒紧缰绳,煞住了疾骋的马,但半个身子已然歪挂在马背外,很滑稽地挣扎着,然后又很滑稽地从马上摔落下来,跌了个狗吃屎的标准姿势──他爬起来,气得破口大骂。
“该死的!”
叶梦殊和蒋孟庭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
没有人发现林巧儿倚坐在马车旁一棵大树下喘息,脸已经肿利像红龟眼。
那随从满脸黄泥,连五官都看不清楚了,张牙舞爪兼跳脚地挥拳,嘴里不断咆哮着不知是哪一国的土话,实在很像庙里乩童在作法,说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还笑,还笑?小心笑到抽筋!”
那随从总算发现自己情急下又用了闽南家乡话,连忙改用普通话继续骂。
“你们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要不是及时煞住了马,你们就变肉酱了,我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等我的主人楚霸──”
“够了!”马上的彪形大汉怒斥,声音亮如洪钟,遏止了那随从。
叶梦殊也差点给震得耳鸣,连忙捂住耳朵。
“啥事拦我去路?”
彪形大汉问得简短,气势不怒而威,蒋孟庭其实有也有点儿被震慑住,但他毕竟非懦弱男子,仍是不卑不亢地说明情况,希望得到帮助。
那彪形大汉会暂时勒马停下,原以为是哪门子英雄好汉来拦路挑战,正想给对方一顿粗饱,发泄发泄浑身气力,此刻一听,竟是这等小事,顿觉好笑,歪了歪嘴角,习惯性地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炒栗子抛进嘴里咀嚼,继而很没卫生的就将皮渣往不远处的地上一吐,翻身下马来。
那一吐皮渣差点就飞到了叶梦殊身上,幸亏她闪得快,反射性地往旁边一跳,却险些跌进山沟里,多赖蒋孟庭及时抱住了她。
“你,你好恶心呀你!”叶梦殊脱口而出,语气自然不是挺好。
“不爽?”
那满脸络腮胡的剽悍男子牛眼一瞪,吓得叶梦殊往后倒退一步,又躲回蒋孟庭怀里。
“哼,反正游兴也没了,碰巧老子心情好,愿意帮你们一把,你们该谢天谢地了,是不是?兄弟。”那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搭上蒋孟庭的肩,哈哈笑着说:“你的女人是不?这娘儿们挺有勇气,你有眼光。”也不管青红皂白地,就一厢情愿把两人送作堆,羞得叶梦殊满脸通红,蒋孟庭顿觉滑稽,亦是朗声而笑。
那满面络腮胡的男子端地好神力,走过去弯腰看了看陷进沟里的车轮,他的随从与蒋孟庭、叶梦珠才待过来帮忙,却闻他突然暴喝一声,顷刻间竟已独力抬起沟陷中的轮子,而那久久不动的白铃当,这会儿竟也万分配合地使劲朝前一拖,加上大伙儿在后助阵,终于把马车给抢出了沟壑。
“哇!”叶梦殊欢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这姑娘?”
马车一拖开,那剽悍的男子忽而注意到斜倚于树下的林巧儿。
不知何时,林巧儿竟已昏厥。
坦白说,被太阳晒昏固然是原因之一,但与这剽悍男子还是脱不了关系。
林巧儿虽是见过楚霸天的照片,但那模样是刻意修饰过的,发上胡上都抹油梳顺,还西装笔挺地;而此刻的他,却是跑了一天马,黑发飞乱,模样比相处粗犷数倍;加上适才他朝马车方向走过来时,壮硕的体格带来了大片阴影,让眼皮肿得快张不开的林巧儿祖母昏花,以为有只大熊朝她而来,顿时吓软了身子,继而他抬起轮子时,猛然暴喝一声,林巧儿坐得近,胆小的她的竟就这样又给吓昏了过去。
叶梦殊和蒋孟庭急忙冲过来,想将林巧儿抬进马车休息。
看他们笨手笨脚的样子,那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皱皱眉,伸手一捞,轻轻地就将林巧儿给抱了起来。
嗯,这红龟眼的肿脸虽丑,抱起来竟然还不错,他脑中蓦然闪过那香白如玉的女子影像,却粗心的未将二者产生联想,只轻轻将她放在马车座上。
蒋孟许好愧疚哦,方才马车陷进沟里,他情急下竟忘了巧儿是晒不得太阳的,还任她不撑伞在阳光下帮忙推马车。
“怎么办?这荒郊野外的,上哪儿去找医生?”
叶梦殊急得团团转,先用手绢沾水为巧儿的脸降温。
那随从倒是个不错的急救人才,略通医理,急急用力压住林巧的经络。
林巧儿动了一下,幽幽转醒,总算恢复了意识,但眼睛已经肿得张不开,整张脸也依旧红肿疼痛,她微微申吟着。
大伙儿暂时松下一口气。
那剽悍男子不清楚又皱起眉来,奇怪,这女孩该不会也是被自己吓昏的吧?
呃,他是有点怀疑啦,不禁摸了摸络腮胡,他的长相真有这么恐怖吗?日前才在兰亭巷尾裁缝家,吓昏了未来的妻子,今日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吓昏一个脸庞红肿的呃,应该也是美女吧?这红龟眼两道弯弯柳眉、秀挺的鼻梁十分好看也十分眼熟,至于那微肿的唇型,和红肿的脱脸庞可就不怎么雅观了。
“蛋白,我想起来了,只要眉目敷蛋白,连续不断地敷,敷到退肿就没事了。”
所幸蒋孟庭和林巧儿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她知之甚详,他猛然想起这个最有效的偏方。
“那就赶快回城里买蛋吧!”叶梦殊说着,就要跳上马车。
“来不及了,从这里回城里起码得半个时辰,巧儿的脸严重灼伤,恐怕无法再等。”
“但这荒郊野外的,哪里去找新鲜鸡蛋呢?”
蒋孟庭和叶梦殊商议着,急得不知所措。
“新鲜鸡蛋就可以吗?这容易!”
那名剽悍男子总算又开口了。平时他可不见得有善心热情,他是瞧着那红龟眼脸上两道弯眉和秀挺鼻梁的份上,才有兴致管管闲事的。
“丁雄,给你五分钟,不,一分钟,马上去给我找十斤新鲜鸡蛋来!”
“啊?!”
原来这随从名叫丁雄。他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特别助理兼参谋,随主人身经百战,转战黑白两道,经手的都是几十几百几千几万人的生死大事,处理的财务也都是天文数字,这会儿竟沦落到去“找十斤新鲜鸡蛋来”?
他很不甘愿,又一点儿也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但还是努力挣扎着,小声提醒主子。
“咱们今日不是出来飙马到钟山顶上的吗?何苦在此为了一张不能吃的红龟脸扫了游兴?再说──呃,好,好好好,我去,我去,我马上去找十斤新鲜鸡蛋来!马上,马上。”
那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牛眼一瞪,根本懒得开口,丁雄瞧见主子的眼色,马上飞也似地奔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