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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突然出现尸体般灰白的脸孔,有如恶魔守护者急欲保护不为人知的秘密。提灯在坚定瞪视的脸上投下地狱般的光线。
小船里的男人一看到那怪物,不禁放声尖叫,但没有人听见。
无尽夜色中,他惊恐的尖叫声在周围的回廊里不断回响。他因惊吓而失去平衡,身体一摇动,他所坐的小船在黑色水流中岌岌可危地摆动。
他心跳加速,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并屏住呼吸。他反射性地抓住用来在缓慢水流中撑船的长篙,努力稳住。
幸好船篙稳稳地插入河床,稳住了小船,他惊恐尖叫声的回音也渐渐消逝。
敝异的沉默再度降临。他勉强恢复呼吸,瞪著比平常人稍大的头像,双手仍在颤抖。
那只是个古老的雕像,其他雕像的断肢残臂也散落在地下河道的岸边。这个雕像的头盔和米娜娃的头饰类似。
尽管他踏上这趟怪异旅程后,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类似的雕像,但这绝对是最让人不安的一次。这个头像彷佛是切割下来的头颅,被人不经意地丢在河边的泥地。
他再度颤抖,紧紧握住船篙,用力一推。他对自己看到雕像的反应很生气。他是怎么回事?他不能这么容易就动摇了勇气,他还有命运注定的任务必须完成。
小船往前飞驰,滑过大理石头像。
船又转过另一个河弯。提灯的火光照射出一道低矮的人行拱桥,沿路还有许多桥跨在河上,却不通往任何地方,而被隧道围住,碰到墙就是死路。那男人微低下头,以防撞到头。
当最后一丝恐惧也消失,刺激兴奋的感觉再次回来。这全都符合先人日志里的记载,遗失的河流的确存在,蜿蜒在城市之下,形成秘密水道,但在数世纪前即被掩埋遗忘。
日志作者的结论是,向来懂得城市工程的罗马人,首先掩盖并保存这条地下河流,并在上面盖了工事。在提灯的光线中,不难看出罗马石匠的遗迹。而河水所流经的地下隧道里,其他地方都是中古风格的拱形屋顶。
掩埋的水道成为上方大城市的下水道,却不为人知。雨水及排水管的污水都经此流往泰晤士河,所以味道很臭。这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真的好安静,他连狭窄岸边老鼠及害虫的窸窣声都听得到。
目的地不远了,他想。如果日志记载的方向没错,他很快就会到达石砌地窖,也就是他的先人做秘密实验的地下实验室的入口。他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在那个奇怪的仪器多年前被遗留的地方,找到它。
在他之前到此的那个人,因为解不开藏在古老宝石学中的最后一道大谜题,不得不放弃这个伟大的计划。但小船中的男人知道,先人失败之处正是他要承续的地方。他已经将古代链金术士的指示解读出来,也很确定能完成这项任务。
若他能幸运地找到那个装置,还要做很多工作,才能使它启动。他还得找出失踪的宝石,并除去两个知道过去秘密的老家伙。他并不认为这项工作会有多困难。
资料是成功之钥,而他知道如何取得必要的资料。他进入上流社会,以便获得有利的人脉。但他同时花很多时间在不名誉的赌场及妓院,因为上流社会绅士都在那里吃喝嫖赌。他发现那里才是谣言及闲话的集散地。
只有一个人猜得出他真正的目的,但她不会形成问题。她最大的弱点正是太爱他,而他向来都能利用她的爱及信任来操纵她。
不,若他今晚能找到那机器,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完成命定的任务。
他们把他的先人贴上疯子的标签,不愿承认他是天才。但现在事情将完全改观。
一旦他将那项致命的机器架构起来,并展示它无与伦比的毁灭能量,全英格兰,不,是全欧洲,将不得不为第二位牛顿喝采。
“她不行,太胆小怯弱。”亚瑟看着面试完的女人走出门外。“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我要一个勇敢又上得了台面的女人,不是一般的职业伴护。再叫另一个进来。”
彼太太和生意夥伴魏太太互视一眼。亚瑟感觉得到她们已快失去耐性。一个半小时以来,他已见过七位应征者,但顾魏介绍所名单上这些温顺又贫穷到可悲的女人,没有一个具备足够的条件,可以担任他所提供之职务。
他不怪顾太太及魏太太的不耐,因为他自己都快绝望了。
彼太太清清喉咙,一双有力的大手交叠在桌上,坚定地看着亚瑟。“爵爷,我很遗憾,但合适的人选您都已经面试过了。”
“不可能,一定还有人。”一定还有别的人选,他整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找到合适的女人。
彼太太和魏太太坐在桌后怒视著他。她们的外表都很严厉,顾太太身材高大,庄严的脸足以刻在钱币上,她的同伴则瘦长锐利,有如一把大剪刀。
她们都穿著保守但昂贵的服饰,头发灰白了一大半,眼神则饱经世故。
前门的招牌显示顾魏介绍所为上流人士介绍职业伴护及家庭教师已有十五年。她们能在那么久以前便懂得开设介绍所,而且获利显然不错,足以证明其睿智及生意眼光。
亚瑟端详著她们坚决的表情,想起之前去过的两家介绍所。他们都号称到那里找伴护工作的淑女都经过精挑细选,却只提供几个很差的候选人。他非常同情那些人,并发现只有非常贫穷的女性才会来应徵这样的工作。但他要找的并不是会激起同情心的女人。
他的双手在背后交握,跨著大步,看着房间另一头的顾太太及魏太太。
“如果你们已没有合宜的人选,”他说。“那答案很清楚,替我找个不合宜的人。”
两个女人都瞪著他,彷佛他失去了理智。
魏太太首先回过神。“这是正当的介绍所,爵爷。我们的档案中没有不合宜的女性。”她的声音尖锐如刀。“我们的女士保证都拥有完美的名声,及无懈可击的推荐人。”
“也许你最好去另一家介绍所试试。”顾太太也以镇定的语调建议。
“我没有时间再去另一家介绍所。”他无法相信精心打造的计划即将付诸流水,只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女性。他原以为这是计划中最简单、最不费力的部分,现在才震惊地发现其中的复杂性。“我告诉你们,我必须马上找到人”
他身后的门被人猛力推开,有效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他和顾太太及魏太太同时转头看向有如飓风登陆般冲进办公室的女人。
他马上看出,她刻意不想让人注意她突出的五官。金边眼镜半遮住活泼的琥珀般金色双眸,如夜色般漆黑的光亮头发往后梳成严肃且比较适合管家或女仆的发型。
她穿著质料厚重朴素、极不吸引人的灰色实用长裙,样式的设计彷佛故意要让穿者显得更为矮胖。
经常在庞德街流连、观察淑女流行的鉴赏家及可憎的时髦人士绝对不会再看这个女人第二眼。但他们都是傻瓜,不知何谓深藏不露,亚瑟想。
他看着她坚定但优雅的移动方式,没有一丝胆怯及迟疑。异国风的眼睛闪著聪明伶俐,全身则散发出气势及决心。
极力保持客观,他推论这位小姐缺乏世故的完美,无法让上流社会男士盛赞她是最高等级的钻石。然而,她自有其吸引目光的特色,她的精神及活力创造出某种无形的气质,只要有适当的衣服,她在舞会中绝不会无人注意。
“罗小姐,拜托,你不能进来。”坐在办公室外的女人一脸苦恼地站在门口。“我说过,顾太太和魏太太在和客户讨论很重要的事情。”
“我管她们是在讨论遗嘱或丧礼,麦太太。我要马上见她们,我受够这些废话了。”
罗小姐突然停在两张桌子前。亚瑟知道她没注意到站在阴影中的他,部分的原因是窗外的浓雾让办公室的光线昏暗模糊,微弱的灯光也照射不了多远。
魏太太长叹了口气,一脸彷佛只得逆来顺受的表情。
彼太太显然坚定多了,马上起身。“你到底在做什么,罗小姐?居然无礼地闯进我们的办公室。”
“我只是来纠正一个显然非常错误的印象,我不想在酒鬼或大色狼家里工作。”罗小姐眯起眼睛。“我们先搞清楚这个重点。我需要马上找到工作,没时间去见这些根本不合适的雇主。”
“我们稍后再讨论,罗小姐。”顾太太厉声说。
“我们现在就讨论。我今天下午刚见过你们安排的一个雇主。我保证,就算这是你们可以为我找到的最后一份工作,我也不会接受。”
彼太太的笑容只能用胜利的冷笑来形容。“很不巧,罗小姐,这的确是我们能为你介绍的最后一份工作。”
罗小姐皱起眉。“别说笑了。虽然我觉得过程令人火大,我们还是得继续找下去。”
彼太太和魏太太互看一眼,顾太太回头看向罗小姐。
“刚好相反,”她冷冷地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再为你安排面试了。”
“你没注意听吗,顾太太?”罗小姐不悦地说。“我说过了,我必须马上找到新工作。我的现任雇主后天就要离城到乡下去找朋友。她很好心地同意让我住到她离开,但之后我就得找新的住处。但光靠过去几个月微薄的薪水,我根本负担不起。”
魏太太挥挥手,彷佛真的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为你寻找另一份工作了,罗小姐。过去三天你已经做过五次面试,但每次都失败。”
“不是我不好,是那些雇主的错。”罗小姐举起戴手套的手,开始边说边扳手指。“我抵达时,钱太太就已经醉了,之后则不停地喝著琴酒,最后还倒在沙发上沉沉入睡。我完全想不透她为何要找伴护,她根本无法好好说话。”
“你说够了,罗小姐。”顾太太咬著牙说。
“欧太太在面试时都让儿子主导。”罗小姐打了个头。“而他显然是那种会强迫家中软弱女性顺从他的可怕男人。这种环境难以接受,我绝不要和一个可鄙的男人住在同个屋檐下。”
“罗小姐,请你住口。”顾太太抓起一个纸镇敲击桌面。
罗小姐没理她。“接著还有史太太。她身染重病,不得不在床上见我。我看得出她撑不过两星期,亲戚已在处理后事,恨不得她早点断气以便抢钱。我一眼就看出想从他们手里拿到薪水,根本不太可能。”
彼太太挺直身体,开始冒火。“你的困难不能怪罪到雇主身上,罗小姐。你一直无法找到新工作要由你自己负责。”
“才怪。六个月前我第一次来应徵时,完全没有找不到合适工作的问题。”
“魏太太和我的结论是你运气好,因为你的第一位雇主刚好是出了名的怪人,而她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你很有趣。”顾太太大声说。
魏太太则残忍而愉快地说:“但很可惜,罗小姐,我们目前的客户名单上并没有怪人。一般来说,我们也不为那种客户服务。”
亚瑟突然发现房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让三个女人全都忘了他在场。
罗小姐因为生气而脸色潮红。“叶太太不是怪人。她是一个经常旅行的睿智女性,对许多事物有很开明的看法。”
“二十年前她有一长串的爱人,据说社交父界一半的人都在其中,男女不分。”顾太太反驳。“谣传她是乌史东克芙特(译注:当时之女权主义代表人物)的忠实信徒,相信女性行为的一些怪异观念,不吃肉,还学过形上学,且人人都知道她单独到埃及去旅行,却带了两个仆人回来。”
“更怪的是,大家都知道她只穿紫色的衣物。”魏太太说。“相信我们,罗小姐,怪人是我们对你的现任雇主最客气的称呼了。”
“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罗小姐的眼中闪著怒焰。“叶太太是一位可敬的雇主,我不允许你们毁谤她。”
亚瑟发现她对即将成为前任雇主的忠诚非常有趣,又有种怪异的著迷。
彼太太轻哼。“无论你觉得她有多可敬,我们并不想在此时讨论叶太太的品性。重点是,我们真的无法再为你介绍任何工作,罗小姐。”
“我一点都不相信。”罗小姐说。
魏太太蹙起眉头。“我们要怎样帮你找工作,罗小姐?你一直这么顽固,不肯表现出优秀伴护的适当行为。我们一再解释温柔、谦恭、轻声细语是多么必要。”
“才怪,我一直都温柔、谦恭到极点。”罗小姐彷佛真的受到了侮辱。“至于轻声细语,你们可以证明我曾经大吼大叫吗?”
魏太太抬眼望着天花板,显然是祈求上天帮忙。
彼太太则轻哼。“你对适当行为的标准显然和我们不同,恕我们无法再为你服务。”
亚瑟注意到罗小姐开始露出担心的表情。她坚决、优雅的下巴明显绷紧,看得出她就要改变策略。
“先不要这么快下定论,”她圆滑地说。“我相信你们的档案中一定还有其他的雇主。”她突然对两个女人露出几乎能照亮整个房间的灿烂笑容。“只要你们让我看看档案,我绝对可以替我们节省许多时间。”
“让你看客户档案?”魏太太彷佛受到电击全身一颤。“绝对不行,那是机密。”
“别紧张,”罗小姐说。“我并不想散布你们客户的闲话。我只是希望看看档案,做为决定未来工作的凭据。”
魏太太扬起下巴,不屑地斜眼看她。“你完全没有听懂重点,罗小姐。是否能获得工作得由客户决定,而非应徵者。”
“正好相反。”罗小姐走近魏太太的桌子往前靠,戴手套的手平放在光亮的桌上。“是你们不了解重点。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争执,让我看档案是解决眼前问题最合理的方法。”
“我们一点问题也没有,罗小姐。”顾太太扬起眉毛。“是你有问题。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到别的地方去烦恼。”
“那根本不可能。”罗小姐看着她。“我已经解释过,我没时间再去另一家介绍所应徵工作,我必须在叶太太去乡下之前找到工作。”
亚瑟做了决定。“也许你会愿意考虑这家介绍所的另一份工作,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