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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的人来送蛋肉蔬果,她照例签收了。农场的人见她模样单薄,便帮忙搬进了厨房。
她和对方闲谈两句,知道邵砚青居然在农场也有股份。对方也是农场老员工,熟知历史:“刚开始做生意没啥经验,东西好不知道怎么推广,好好的菜都烂地里了。第一年还是小亏,第二年大亏,第三年就撑不下去了。那个时候小哥刚订我们的菜没几个月,听说了就要去看看,看完了说就这么倒了太可惜然后就入了股。那钱来得及时啊,撑过最艰难的那年。后来经营上轨道了,慢慢就有起色,到现在还有了些名气。”说着把大白菜往上堆了堆,“人呐,有时候可能就差那么一点儿火候,给帮个忙,推一把,把坎过去了,这路也就顺当了。”
把农场的人送走,陶泓转去厨房把生鲜分类。农场的菜蔬非常新鲜,包装得十分整洁干净。把需要冷藏的放进冰箱,剩下像洋葱或是土豆之类的另外放置。在翻冰箱里的发现隔层里有两袋红豆沙,仔细看保质期临近,索性拿出来煮甜汤。
和邵砚青比起来,她的厨艺只能算是战五渣。红豆沙煮得稀了就调进藕粉,觉得内容不够丰富,就把过年时剩的年糕切几片扔进去。煮开后调小火慢慢地熬,她也算是蛮有耐心的,但成品看起来并不赏心悦目。
邵砚青赶回来的时候,她正好从锅子里舀一勺子汤尝味道,试了试似乎还行,于是招呼他一起。
浓稠的藕粉红豆汤冒着热气,用勺子拔一拔,露出一块两块煮得软化却仍不失糯韧的年糕片。这算是他第一次吃她做的东西,有些懒散的心情、漫不经心的处理、突发其想的取材。其实稍挑剔一些来说,煮得太过已经有了隐隐的焦味,而糖又下得太多,甜得腻人。
吃的时候也不易,因为藕粉稠芡不易冷却,要用勺子慢慢地搅动。没留神勺子戳住沉在汤底的年糕片上,便拖着它慢慢转圈。一圈又一圈,像极了他现在甜蜜多情的心思。
他终于开口说道:“昨晚我不是路过,是特意去接你的。”
她仿佛是漫不经心,木质小勺仍在碗里一圈一圈地划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等了多久?”
三小时又十七分钟。然而他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扣着左手拇指捻弄,轻声说道:“有三个多小时。”
她这时抬起眼,不知是不是偏着光线的缘故,瞳仁的颜色变深,幽幽暗暗地看不明晰,“接送不是房东的义务。……邵砚青,你这是在追我吗?”
她从未用这样的口吻叫他的名字,他呼吸一滞,连心脏都停跳两拍。这时舌头有些僵,只能重重地点头。原谅他没有告白的经验,本想找个合适的切入点结果却被人抢先点炮,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曾经绞尽脑汁地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场景与可能的对白,在脑中演练过了无数遍。然而纸上谈兵终归是无用,这才起个头呢,他就被将住了。
“你比我小三岁。”她托着下巴,眉头微蹙轻轻地叹息,“比陶隐还小呢。”
他险些冲口而出,急急刹住才没说漏嘴。然而在她的注视下越觉得窘迫,原本打好的腹稿都烂在了肚子里没了出路。恐怕是要一败涂地了,索性豁了出去,“我是认真的。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直到现在。”说到这里不免有些羞赧,干脆把自己抖了个干净,“其实那时候也不是腾不出房子,可我就想让你住到这里。”
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倒是真没瞧出他有这样的心眼。不过要换成别人,她或许还觉得对方有几分邪念,可撂到邵砚青身上就没这感觉。算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么?
“你愿意留下来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这时不知道自己正在无意识地微笑着,“所有的一切都能和你一起分享,不止是现在,将来也是。”哪怕不碰面,不说话,只要在这个半封闭的空间里,他与她一同分享着阳光雨露,分享着空间与空气,甚至是分享着相似的情景感触。细嫩的幼芽以惊人的速度在生长着,从初见时的懵懂惊艳,到相处时的细节点滴。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分分秒秒,从未停止。
“这是我的想法,从来都没变过。”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说道:“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这种即含蓄又热烈的表白应该言是她生平仅见,而面前这个男人——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个大男孩,已经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太利索。倘若处理不好,大约会成为他一生的阴影。
这个压力大。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我这个人其实挺糟糕的,要能耐没能耐,要担当没担当。说埋汰点,就是一个绣花枕头稻草芯。所以,你能有这样心意,我真挺感动……”
邵砚青的脸白了。
他虽然宅,但好歹家里的网费没断过,也知道上网看看新闻瞄两眼八卦。十动然拒这名词他还是知道的,感动归感动,哪怕是十分的感动,然后该拒绝还是会拒绝。接着按照国际惯例发好人卡了,发完好人卡就没他什么事了。他的目光凝在碗里的年糕身上,耳朵嗡嗡地响啥也听不见了。眼前像拉跑马灯似地哗哗地飘过长长的条幅,上面全是宋体特大号字的‘你是好人’、‘发放好人卡’、‘发卡完毕’、‘卡拿好请慢走’、‘不走拉黑面壁’……
陶泓不知道邵砚青的大脑正在经历怎样的格式化进程,只觉得他对着那碗红豆沙发了太久的呆。叫他,他也没有反应。她往前探了探,伸手要晃他的眼睛,指尖却是触到他额前的发。他的刘海有些长了,尾梢带着自然卷。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拿手指卷了卷,又揉了两下,“嘿。”
漫长的反射弧回线,他终于收回神智,此时脸上已经显出了几分黯淡。她揉着他的头发,玫瑰手乳的淡淡香味飘来,令他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她手势微顿,对着这双黑黝黝的眼眸愣怔了一瞬。她缓缓收回手,轻笑道:“你这样看着我,我自觉罪大恶极。”
他立刻就垂下眼,一边慢慢地收拾着七零八落的心思,一边说:“这事不能勉强,我知道。”顿了一顿,又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不会因为这样就想搬出去吧。”
陶泓没有回答他。早先陶隐说‘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这么好,百分百是在追求她’的时候她还嗤之以鼻,以‘房东真是个好人’来解释。现在看来,她确实和陶隐说的一样神经粗壮。
可是,谁会像他这样去追求别人呢?哪怕到昨天之前,他也没有任何的明示暗示,甚至连模棱两可的隐喻也没说过一句。她没感觉到不妥,又怎么会自作多情?
只能说这男人真能藏心事啊!
他久等不到回答,满心的懊恼,但并没有后悔。他可以努力做好所有的事,唯独年龄的差距是最无可奈何。
犹能听到她低低的叹息声,伴随着玫瑰手乳的香味渐渐淡去。
他独坐在桌边,白瓷碗碗身的热度由他交错着的掌纹间密密地渗入他的身体。就着碗沿喝了一大口,仍是有些烫,甜甜腻腻带着一丝焦味。他吃得很慢,直到连碗底也搜刮干净。尔后将餐具仔细清洗,擦拭,放进烘干机。
他靠在流理台旁侧,在单调的机器运转声中慢慢地梳理着思绪。机器停止运转的时候他已经上楼洗漱,冰冷的水一遍又一遍地扑在脸上,连领口也打湿了。
他抬起头来,镜子里的人眉目深遂,眼底却是一片茫然之色。
陶泓回房后也没有立即睡下。她的心情很乱,坐立不安。
她确定自己做的是正确的。相比起那种暧昧不清的含糊,或是插科打诨的装疯卖傻,用坦率的态度来处理这样的事才是最好的。她刚在郑北亭身上收获了惨痛的教训,不希望在短时间内再经历第二次。
况且他们才认识多久?三个月?四个月?这样短的时间里能积淀出多少的感情来?而且邵砚青那样的宅男,说不好还没谈过恋爱,很容易把好感错当成喜欢,认定这就是爱情。他或许盲目可她不能糊涂,脑热心软时的冲动只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而她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但是……
陶泓抱着抱枕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浮气躁之余拿起手机想找人倾诉,或是发发动态,可脑子里像是被人泼了一桶白油漆,黏糊糊的一片空白。这时门板被轻叩了两下,她停下脚步,迟疑着要不要去应门。
“小星那边有点事找我过去,太晚就不回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语调稍低了些,“晚安。”
在她犹豫的间隙他已经下楼,步履匆匆。她转去露台,看到他出门的背影,只是他扶着门迈出一步,忽地转过身来。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几乎与夜色溶为一体,却也因此衬得他眉目清晰。他冲她笑了笑,仿佛又和她道了声晚安,这才转身出去。
她有了片刻的恍神。
退回房间,赤足坐在床边出神了许久。未拢紧的落地帘被风吹动,层层叠叠地撩荡开来,偶尔拂过足踝,冰凉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