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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廷!秀廷!”
山坡上,一名青年男子正大声喊着匆匆跑来。
随着他的喊声,坡下大窑里走出一个眉目俊秀、身形颀长的男子。
他,正是德化瓷器世家陆家的四公子陆秀廷。若不是此刻他身上穿着一件窑场堡人常穿的长围裙、手里抓着一块瓷器残片的话,你会以为他是位读书人,而非瓷工。
当看到坡上奔来的好友时,陆秀廷脸上出现了笑容。
“朝阳,你来得正好,来帮我看看这块瓷片”
“看什么瓷片?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事!”被称为朝阳的男子气喘吁吁地站定在手持瓷片的陆秀廷面前。
他们二人长相都十分俊美,但朝阳黝黑健壮,五官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陆秀廷则肌肤白皙、体型瘦削,面部线条柔和、鼻梁挺直,双眼总是闪动着活泼机敏的光芒,秀气的双眉斜挑入鬓,微微上翘的嘴角使他看起来似乎总是在笑。
十八岁的陆秀廷这些年来在父亲督导和名师的指点下,制瓷工艺水准和采石取土的能力大为精进,如今得到父亲许可,前来主理陆氏盖德镇花溪窑坊。
听到好朋友的话,他微扬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急?”陆秀廷的笑容具有安抚人心的效果,再心急的人见了都无法发火。
“不急不行哪!”性格与他迥然不同的范朝阳擦擦额头的汗。“城墙那儿贴了告示,梅花山庄三天后要举办比武招亲大会啦!”
“比武招亲?”陆秀廷的心“突”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眼前出现一张美丽淡漠的脸庞。“你是说梅家小姐要招亲?”
范朝阳提高了声音。“当然是她,梅花山庄还有其他女儿吗?”
“梅小姐要招习武之人为夫婿?”陆秀廷木然地问。
“你怎么变呆了?那只是一个说法,梅小姐那样精致的美人怎会要习武之人为夫婿!”范朝阳轻拍他一掌,补充道:“其实那是张择婿招贤榜。梅花山庄三日后要搭擂台招亲,限定半个时辰内当场以梅小姐画的梅花图,设计一种以梅花为装饰或造型的精美瓷器。”
“哦,这样的择婿法倒未曾听说过!”克制着心头的郁闷,陆秀廷赞许道。
范朝阳眉飞色舞地说:“我哥相信我行,要我去!”
“你?”陆秀廷一愣。“你不是快要定亲了吗?”
“那有什么?还没下聘,不算!”范朝阳洒脱地说:“如果能得到梅小姐,那才是人生一大成就!”
陆秀廷看着他踌躇满志的神情,心里的刺痛和郁闷更加扩大了。手中紧攥着的瓷片刺痛了他的手心,他也没有在意。
“你确定是梅花山庄吗?”他心中始终不愿相信,那个清高美丽的女孩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选夫嫁人。
“当然,那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
“那好,我也去!”脑海里出现她与另外的男人拜堂成亲的画面,一股陌生的怒气突然压过所有的痛楚充斥于胸腔。陆秀廷的眉毛猛地一挑,扔掉手中的瓷片,撩起身上的围裙用力擦拭着手,语带讥诮地说:“就算梅小姐果真是仙躯玉体,既然她家摆下擂台,那我等凡夫俗子为何不去试试运气?!”
“真的?那太好啦!”急于找个同伴的范朝阳看看已经封顶的大窑说:“反正刚完工的大窑也不能用,这几日你也做不了什么事,我们就一起去吧!”
范氏家族虽不像陆氏那样名声显赫,但在德化仍是有地位的瓷器大家,更何况他一直自恃甚高,根本没把陆秀廷当成他的对手,因此知道会有个同伴同赴擂台赛时,十分高兴。
范朝阳兴奋的双掌一击,胸有成竹地说:“到那天,我定要使出绝活,既在众人眼前露脸,也赢得美人心!”
陆秀廷也豪爽地说:“没错,我们去露一手!”
两个好朋友便说定先各自回家去做准备,三日后在梅花岭下的酒馆会合。
“这是好事!”当得知儿子要去参加梅花山庄的择婿招贤大会时,德化员外第精美的大宅内,陆老爷满口赞成,并信心十足地鼓励儿子。“就该去!不要怕,你如今学有所成,我陆氏瓷技定能助你赢得那位姑娘!”
可是陆夫人却有点担心。“不过,听说那梅翁家传渊博,为人清高,梅家姑娘是梅花仙子下凡,秀廷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哎,夫人这话可不对。”陆瑞文摇头道:“梅翁虽说久居梅花岭,很少与人来往,但为人一向正直谦耿,如今既摆下招亲擂台,就不会悔约。听说那女孩确实非寻常俗人,梅花在她手里都有灵性,如今到了婚嫁年龄,要在凡人中择婿,就算设了什么难关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我们秀廷也非平庸之辈,如能娶到梅花仙子,对如今大窑烧制的梅花杯将是一大助力!”
“正是。”听到爹爹的话,想着那位早已搅动了他心湖的女孩,陆秀廷更加相信自己一定要赢得她,这不仅是为了家业,更是为了他自己!“孩儿如今已经将新窑改制好,就等打泥制坯、点火封窑。如能娶回梅花仙子,我们的梅花杯定能更显灵秀雅致!”
陆夫人被丈夫和儿子说服了,展颜笑道:“那娘就等着梅花仙子进门啰!”
陆老爷又交代儿子。“既然决定要做,就得做好。那位梅小姐咱们都没见过,也不知其底细,还有两天时间,你赶紧到画坊去多看看梅花图,做些准备。”
“爹爹说的是。”陆秀廷点头,但心里却自有主张。
康大叔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他也从未提过,所以爹娘都不晓得,他不仅在两年前就已经见过那位梅花仙子,而且随后还与她有过数次相逢,只不过每次都是不欢而散罢了。
然而,那每次的不欢而散,却将她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上。
也正因为这样,当范朝阳告诉他说梅花山庄要替梅蕊举行比武招亲大会时,他会觉得既愤怒又郁闷,因为他早已对这个孤傲、美丽又单纯得连骂人都不会的梅花仙子产生了独特的感情。
他不能忍受看着她嫁给别人,因为她是属于他的!
以种植梅花和酿造甘醇的梅花酒闻名于世的梅花山庄座落于德化梅岭下,因梅树环绕,终年散发着梅花清香而被人称为“梅花山庄”一进庄门便是个圆形石场子,主建筑为四院八楼,而每一处建筑都具有中原特色,显示着梅氏先祖的渊源。
所有建筑中,最吸引人的是每个院落正中都建有一座木结构的牌楼,那飞檐斗拱、小巧玲珑的牌楼上所题写的字,则揭示了院落的主人和功用。
“修梅世家”是庄主梅修夫妇的居所“梅沁苑”是小姐梅蕊的闺阁“梅荣堂”是酒坊和酒师们的居所“万梅坊”则是梅氏的宝物斋,其中收藏的都是与梅花有关的宝物。
环绕在院落之间的是一株株生长良好的梅树,各院落之后,大多建有花园、菜园,有小门与正院相连。进园之后,有曲折迂回的甬道贯通,其间点缀着回廊、亭榭、小桥流水或草石奇花,可谓匠心独具。
然而由于山庄主人是位性情淡雅、酷爱梅花的读书人,生平不喜热闹,更少出外应酬,所以梅花山庄虽声名远播,但始终遗世独立,很少与外界来往。
可是今天这座深藏于梅花丛中的山庄庄门洞开,十分热闹。
“老爷,时辰要到了,各位公子也已经安排就位。”
祭祖拜神点香后,管家万魁方前来内宅书房向主人禀报。
“知道了。”坐于堂上的长髯老者轻声回答,并看了看身边娇小玲珑、气质优雅的夫人和窗前画画的女儿。“那就开始吧!”
梅夫人对坐在桌前手持毛笔,埋首绘图的女孩说:“蕊儿,娘可得提醒你,这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反悔啰!”
女孩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
阳光透过窗口的梅树斜射进来,映照在她娇嫩秀气的脸上,将她美丽的容颜和超凡脱俗的气质烘托得十分动人,而当她微微绽开笑靥时,明亮的阳光和美丽的繁花皆顿失光彩。
“爹娘放心,女儿既然求爹娘主持这个招亲会,就不会反悔。”梅蕊将刚画好的图递给万魁方。“魁叔,就用这图吧。”
那是一幅含苞欲放的梅花图,黑墨绘枝、朱砂点花,笔法简练但富有神韵。
万魁方接过图画,眼里满是赞赏的目光。
梅家小姐不仅长得丰姿绰约,容貌绝世,更兼聪明伶俐,对梅花的喜爱尤甚其父。不仅画梅如神,就是用泥土、细蜡捏成的梅花也无不鲜活诱人。
外面都在传说有人曾将她用窑泥信手捏出的梅花坯子放进大窑里烧制,出炉后竟是带着灵气的精美梅花瓷器。于是到梅花山庄求取她的梅花坯子和画的人络绎不绝,无奈梅花山庄庄门谨严,来人多空手而归。
以后随着年纪的增长,梅蕊愈加深居简出,要得到她的梅花图或梅花坯子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而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让人渴望,越渴望的事也就越容易引发好奇心,于是近年来以各种手段翻越围墙、伪装庄内下人前来偷看她的人更是层出不穷。
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梅花仙子降世,由此一传十、十传百“梅花仙子”的雅号就被传开了。
而实际上,梅蕊的出生确实被人们看作是上天送给梅家的礼物。
梅修夫妻结发二十余载未有子嗣,就在他们以为终生无后时,却在一个晚上夫妻做了同样的奇梦,梦见五位手捧梅花的仙女从天而降,对他俩吟诵了四句祝词:“梅放谱新曲,开岁庆新禧,得香降后福,好景无尽期。”
梅修从梦中惊醒,当即起身写下梦中得到的诗,发现这是四句藏头诗,各取句首一字拼起来,正是“梅开得好”四字。再将“好”字拆开,即是“女子”二字,这不正预示着他们将会得到一个女儿吗?那夜,夫妻俩高兴得一夜无眠。
果然,不久后梅夫人即传出喜讯,十月后产下一女,取名梅蕊。
冬去春来十六载,如今女儿已经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仅聪明伶俐,还有一手画梅的绝技,如此美好的女儿,长留家里是有违礼法的,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女儿能选中一个就住在附近的好夫婿。
从她十四岁起,前来提亲的人不曾断过。可是性情文静的梅蕊除了喜欢赏梅画梅外,对这事毫无兴趣。疼爱她的爹娘既舍不得她远嫁,也不愿见她耽误了青春,可是更不愿违背她的心愿替她定亲,于是亲事就一直这么拖着。
如今梅蕊年满十六了,眼见媒人和冒失闯来偷看她的青年男子愈加大胆,也騒扰着她的生活,大家都很烦恼,可又没办法阻止。
聪明的梅蕊理解家人的烦恼和担忧,于是提出要爹娘效仿武林人士比武招亲的办法,为她举办择婿招贤大会,说自己要寻一个“志趣相投”的夫君。
乍闻此讯,梅修夫妇很吃惊,要他们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交给不知底细的毛头小子,他们怎么都不能接受。
可是梅蕊则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愿嫁予白丁莽汉,说只有这样才能挑选到真正有才气的好青年。
最后梅氏二老虽不乐意,还是按她的意愿将招贤择婿的告示贴在了城墙上。
原想只给三天时间可以减少一些应招者,没想到短短时间内,这消息竟如同长了翅膀似地迅速传遍十乡八里,搅动了每一个年轻男子的心。
现在来了这么多人,梅花山庄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梅修忧虑的目光集中在女儿脸上。“蕊儿,好工匠不一定有潘安容颜哪!”
梅蕊嫣然一笑。“有潘安容颜的公子也许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见她如此笃定,梅修心事略宽。“那你到梅沁苑等着吧。”
“不用,女儿要陪娘一起等。”梅蕊在梅夫人身边坐下。
梅夫人一手揽过她,对夫君说:“放心去吧老爷,我们在花厅等消息。”
“好。魁方,我们走。”梅修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出了厅门,总管立即跟随在他身后,往举行择婿招贤大会的“比武场”走去。
“瞧,都怪你来得太迟,害我们没有好位置!”
场子内,坐在靠门边的范朝阳一边调整着座垫,一边生气地责怪陆秀廷。
坐在他身边的陆秀廷对他做了个怪脸,表示抱歉。
他之所以来迟,是因为今天清早大窑领班洪林跑来告诉他,找到了可以提炼纯白釉的高岭土,那可是他们烧制白瓷精品最重要的原料啊!
兴奋中他马上跟去查看矿坑,因此耽误了时间,等赶到梅岭下的小酒馆时,立即向等得快要上火的范朝阳一再道歉,可还是被他一直数落个没完。
此刻一见这里有这么多想娶梅小姐的男人,他也是一惊,除了对范朝阳感到歉疚外,也发誓要发挥最好水平,赢得今天的比赛,为了他的女孩!
这个决心在听到耳边传来那些粗鄙的言语,和仔细打量了身前左右那些长相各异、打扮不同的应试者后变得更加坚定。
这些人根本不配娶她!
他暗自想,不在意这个想法中混合着强烈的保护欲与占有欲。
就在这时,内宅大门开了,长须飘飘、清臞儒雅的梅修走了出来。
“庄主到!”守护在门边的护院高呼。随着这声呼喊,场子里顿时安静了,每双期盼的眼睛都投注到眼前这位可能将成为自己岳丈的老者身上。
梅修巡视了场子一圈,开口道:“各位咳咳”不想他刚开口说话,就被一阵入口的风呛着了。但陆秀廷认为那不是风作祟,而是眼前这阵势吓着了一向冷傲孤僻的梅庄主。
他猜得一点没错,梅修果真是被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吓着了。对于个性清高好静的他来说,若非为了宝贝女儿的婚姻大事,他是不会让这么多人进到山庄来的。
身后的护院马上为他送上茶水,让他饮下平息咳呛。
场子里又出现了窃窃私语声。
“梅花庄主倒是位隽雅不俗之士呢!”范朝阳低声在陆秀廷耳边说。
陆秀廷微笑点头。
“各位,今日本庄为小女摆擂台招亲,感谢各位前来捧场。”梅修重拾刚才被打断的话头,微微抱拳环场一周,随后神色一整,朗声道:“告示中已言明,只有无婚配娶妻者、无不良嗜好者、无意纳妾者,方有资格应招。因此,如有不符合此中任一规则者,请即刻退出比试。”
他说完后场中寂静无声,但并无人移动或退出。
见此情形,梅修示意万魁方开始,自己则在长桌子后的太师椅上落坐。
万魁方站在阶前大声宣布。“小的现在宣布招贤方法,请各位听好”他将梅蕊给他的画递给身后护院,那个护院马上把它展开高举着。
看到那幅梅花图,范朝阳再次埋怨陆秀廷。“瞧你干的好事!害我们坐在这后面,什么都看不清!”
“不就是梅花吗?你可是画过不少呢。”陆秀廷安抚他。
范朝阳对他瞪眼。“那绝对不一样,这可是梅小姐亲笔画的!”
陆秀廷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这时,好些梅花山庄的下人走来,在每个参赛者身前放了一个瓷钵子。
“各位,”万魁方继续指点着梅花图说道:“请用钵内的瓷土,在一个时辰内捏一种以此梅花为装饰或造型的坯子。时辰到时,坯子将收回由小姐定夺。”
“请问,何时可知结果?”有人大声询问。
万魁方马上回答:“待小姐选定后,自会宣布获胜者。”
一听此言,求婚的男子们当即抓起窑泥就是一阵搓捏揉削,无不使出了浑身解数,力求大显身手,一圆美梦。
“能否借梅花图一阅?”范朝阳大声要求。
万魁方马上让那个护院举着图画来到他身前。
“梅小姐笔下的梅花果真不同凡响!”范朝阳感叹。
“那种式样的梅花不正是你最拿手的?!”陆秀廷低声对范朝阳说。范氏瓷器虽以人像为主,但多以梅花为点缀,是故塑梅对他们同样很重要。
“没错,”范朝阳的脸色不再难看。“今日我一定是走进内宅的人!”
“那小弟就先恭喜啰!”看着好友志在必得的神情,陆秀廷大方地祝贺他,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如果在其他时候,他会为成全朋友而做出牺牲,但今天不行,今天他得尽全力去赢得比赛,因为今天的奖品是她!
陆秀廷知道大他三岁的范朝阳会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范朝阳不仅长得英俊成熟,而且自幼跟从父兄学习陶瓷技艺,所塑造的人物花草神态逼真,尤其擅长初绽的梅花,如今这题目正对了他的特长,他自然有那个实力赢得比试。
但是,为了梅蕊,他绝对不会放弃!
顿时场内不再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瓷土。
不到一个时辰,各型托梅人物和梅花杯、梅花盆、梅花碟、梅花瓶被放置在托盘内,逐一被送到了梅修身前的长条桌上,呈现在众人眼前。
当管家大声宣布时辰到时,陆秀廷的梅花杯和范朝阳的“天女散花”都已经放置在长桌上了。
随后,所有完成的或没有完成的坯子都被送进了内院。
那是送去给梅小姐亲自过目挑选的,于是大家都紧张又渴望地等待着。
很快,一件又一件坯子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出来,而被退回的坯子就等于宣布了制作者的失败。于是不时有人委靡不振地离开场子,但并没有人走出庄门,因为大家都期待着,看谁是最后的幸运儿!
当等待在场子里的候选人只剩下陆秀廷和范朝阳时,他俩都非常惊讶。
谁是最后的赢家?大家都在心头问,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围观者和依然坐在场子内的所有人都屏息等待,急于知道这两个今天应试者中最英俊的男子,谁会屏雀中选、成为梅花仙子的夫婿?
终于,宣布比试规矩的管家手托最后一件被退回的坯子出现了。当看到托盘上的泥坯时,范朝阳的面色遽变。
“怎么会这样?”他猛地站起身,问正将他用心捏成的“天女散花”送到他面前的总管。“这应该是今日最完美的作品!”
万魁方歉疚地说:“确实,这是一件无可挑剔的精美作品,但可惜小姐只有一位,所以本庄只得割爱了。请公子见谅!”
范朝阳困惑地看看前面已然空无一物的桌子,再看看身边神态自若的陆秀廷,问道:“那他的梅花杯呢?怎么没有送出来?”
万魁方看了眼怔愣不语的陆秀廷,笑道:“因为小姐留下了。”
“怎么会这样?”范朝阳再次询问,难以相信自己会败给学艺比他晚、年纪比他小的陆秀廷!
这时,梅修在护院的陪伴下走了过来,对范朝阳抱手作揖。“谢谢公子对小女的倾心献技,可惜如今小女另有他选,本庄只好怠慢公子了。”
说完,他转身面对陆秀廷,眼神变得锐利。
“梅花杯是你捏的?”他严厉地问。
“没错,正是在下。”陆秀廷坦然回答。
面对这双冷洌、审视,不乏挑剔意味的目光,他本能地挺直了腰杆,也无暇安抚失意的范朝阳了。他得提振精神,不能被眼前这个威严傲慢的老人看扁!
两人在空中用眼神交战,最后精明挑剔的目光转变成讶异和嘉许。
“请问公子何许人也?”老人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似乎开始接受这个年纪不大,却定力十足的年轻人。
“在下乃德化陆氏幼子陆秀廷。”
“啊,原来是四公子!失敬!失敬!”一听他的家世,梅修失口惊呼,同时也抚须暗叹,陆员外在本地德贵名显,深得乡里敬重,想不到他的儿子也如此俊逸杰出!
陆秀廷马上俯身抱拳行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贤婿免礼,里面请!”见他相貌出众,言行有礼,梅修绽开了笑颜。
而他的一声称呼也等于宣布了女儿的婚事,众人都开心地笑了,围观的人们也议论纷纷,对这结果赞叹不已,就连其他落败者也不得不承认梅小姐的眼光独到,唯有范朝阳十分失望。
感觉到他的忿忿不平,陆秀廷马上对梅修说:“庄主请稍待片刻,这位是在下至交”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范朝阳便打断了他的话,对梅修屈身行礼道:“晚辈学艺不精,我范氏今日无缘与贵庄结姻,实乃遗憾,在下告辞了!”
说完,他也不理会陆秀廷讶异的神态,捧着“天女散花”跑走了。
“朝阳!”陆秀廷急忙大喊,可哪里还能留得住他?
看着他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陆秀廷皱起眉。他要赢得梅蕊,但并不意味着想失去朋友。
“没事的,那位公子会想开的。”梅修看出他的忧虑,不由对他更多了几分喜爱,当即劝解他。“比试必有输赢,无论谁走,都是莫可奈何的事。”
陆秀廷心里仍不安,可是他没有时间烦恼了,因为一群梅花山庄的下人和围观者都围了过来,欢天喜地地祝贺他成为梅花山庄的姑爷。他只好将范朝阳忽然离去的烦恼抛开,专心答谢这些真诚的祝贺。
而这一声声“姑爷”的称呼也提醒了他,他还有一个更难对付的人要面对,那就是已经成为他未婚妻的梅家小姐!
思考着要如何面对可能发生的状况,他跟随着未来的岳父梅修进了内院。
丙真,当梅蕊与她自己选取的未婚夫见面时,顿时变了脸色。
“错了!我选的不是你!”
这是在小花厅相见时,花容失色的梅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对这意料中的场面,陆秀廷淡然处之,可是梅氏夫妇却大惑不解。
这时小厅内只有梅氏夫妇、总管万魁方和梅蕊的贴身丫环阿宝。除了陆秀廷,所有人都被她如此反常的激烈言行吓着了。
“没错,你选的就是我!”陆秀廷不愠不火地说,并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身侧案桌上自己亲手塑的梅花杯。
“不是”
梅蕊无力地争辩,可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个梅花杯时,她词穷了,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爹娘。“爹,这次不算,我要重新选择!”她对着梅修宣布。
“不可,万万不可!”对女儿的反常,梅修大惊,虽然疼女甚深,但他绝不同意做如此有违诚信的事。“众人皆知陆公子已是梅花山庄未来的女婿,你要爹爹反悔,那爹爹日后如何面对世人?”
“就是,我们不能做出尔反尔、不守诺言的事!”就是最迁就女儿的梅夫人也持反对意见。“蕊儿,你怎能如此?陆公子是你自己选择的,并没有人左右你,如今事情已定,大家都看到了,如何能改?”
“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他”
梅蕊目光黯淡地看着身侧的梅花杯,都怪自己是被这精美有趣的坯子误导了,也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他就是“他”!
“不管,今天的结果不作数,我要重新来过!”她喃喃地说。
梅修面色严肃地注视着女儿。“蕊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招贤择婿是你的主意,事前你娘也提醒你事情一旦开始就不能反悔,那时你是怎么对你娘说的?难道你忘记了?”
听到爹娘用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责怪她,看着爹娘失望的眼神,梅蕊有口难言。她知道爹娘的话没有错,因此除了责怪自己外,她无话可说。
看到这样的场面,陆秀廷不想保持沉默,更不想让以往不愉快的经历影响到眼前的好姻缘。
他对梅蕊说:“姑娘对在下有些误会,何不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们好好认识彼此呢?”
“不要,我不要跟你认识!”梅蕊声音不大地抗议。
“蕊儿!”梅修生气地说:“我梅家怎会有如此无礼的女儿?”
梅蕊的眼眶红了,低下头不说话。
见她如此,陆秀廷觉得自己有责任,便对梅修夫妇轻声说:“能否容小婿跟梅姑娘私下说几句话?”
梅修看了眼女儿,再看看神色坦荡的陆秀廷,点点头。“好吧,你们就在这里说话,我们到大厅去。”
说完,起身搀起夫人。机灵的宝儿赶紧由另一侧扶起梅夫人,往门外走去,总管则紧跟在他们身后。
梅蕊看着爹娘离去,很想跟着他们走,可是爹爹生气的眼神让她停住了脚步。
当房门被关上时,梅蕊的心颤了一下,好像爹娘将她遗弃了似的。
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有了失宠的感觉。
回头看着老神在在的陆秀廷,她的心情更加消沉和矛盾。
这个难缠的男人为什么偏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呢?!
她转开眼睛郁闷不平地想,视线却落在那个令她陷入如今这困境中的瓷坯上。然而,就算在现在这样的坏心情下去审视这件作品,她仍不得不再次承认,这是今天所有作品中最美丽、也最符合她心境的杰作。
那是一个梅花杯,上面堆了三朵梅花,表示对梅翁一家三口的尊敬,另外一边堆贴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表示对梅蕊的仰慕,花蕊下衬托的一对花叶,表示对她的追求,底周附上梅花树干作为承托的脚架,象征着对未来美满幸福的寄望。
这个梅花杯含意深刻,造型新颖,她如何能不喜欢呢?
可是如今,她又不能不怨它,都是它太美,才让她选错了人。无奈中,她生气地转身,不想再看它。
“这是追求幸福的梅花杯,你以为不理它,它就会消失吗?”
陆秀廷的话将她的心事直接道了出来,但她并不吃惊,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个男人会读心术,总能准确将她的心事说出来。
然而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他,看着那张年轻英俊,还带着几分狂放不拘的面庞,她纳闷着,这样精巧的东西果真是出自他那双手吗?
“它就是在下亲手捏的,姑娘难道不信?”
陆秀廷再次将她心里的猜忌说出,梅蕊眉头一聚,却发现自己与他相接的目光仿佛被黏住了,无法转开。
他们注视着彼此,所有的困惑、苦恼和希望都在彼此的眼波中传动,所有的思绪都回到了他们相识的往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