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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青松孤儿院。
“马琳,你这个淘气的家伙!”芙兰阿姨生气地看着马琳。
“炮弹头”躲在嘉夜身后,还是被芙兰阿姨一把逮住,生拉硬拽地拖到过道上。
“嘉夜姐姐!救我啊!”小女孩的求救声被当啷一声关在门外。
“真是,我又不会吃了你!只不过送你过去洗个澡!你这孩子,还不够叫人操心吗?!”芙兰阿姨的声音渐行渐远。
想到炮弹头苦着一张脸的模样,嘉夜又忍不住想笑。过道里终于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孩子们快乐嬉戏的声音。她走到休息室的窗前,仔细打量这个陪伴了她一个童年的家。
青松还是老样子,宽阔的院落里耸立着数株高大挺拔的松树,四季常青。游泳池后面的那间旧房子被拆掉了,阳台上的蔓藤爬得更多,除此之外,它和自己上一次见到时变化不大。青石房子还是一样的古朴阴凉,到处可以听到孩子们噔噔噔地跑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屋后不远处沙沙的海浪声。
眼睛转向铜色的大门,刚才进来时就发现了,停靠在离铁门不远的树荫下那辆蓝色美洲豹。这么高档次的轿车,在城里都极为罕见,是哪位贵客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孤儿院呢?
“曹阿姨,那辆轿车是谁的啊?”从曹阿姨手中接过冰水,嘉夜好奇地问。
“哦,你还不知道呢,杜氏财团的继承人今早来我们孤儿院,代表财团捐赠了10万元的发展基金哦!”杜氏财团的继承人,难道是杜谦永学长?嘉夜愣住,不会这么巧吧?
曹阿姨继续说着“城里的许多学校和孤儿院都接受了杜氏财团的赠款。我只听说杜氏是很有实力的财团,呵呵,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财团的继承人呢!哦,对了,嘉夜,你要不要去跟院长打个招呼啊,她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死了!”
“好啊。”嘉夜点头,说起来,好久没见到那位老顽童的院长大人了。
还在上楼的时候,老远就听见院长夸张的声音。她绕过楼梯拐角,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对面长廊的两个人,院长大人和杜谦永。
他穿着纯白的衬衫,亚麻色的休闲裤,在高大挺拔的他的身上,就连衬衫上的褶皱都有种无与伦比的雕刻美。此刻,俊雅脱俗的贵公子正一脸优雅地微笑,这是嘉夜第一次见到杜谦永笑起来的模样。那是摄影师、画家和雕刻家们做梦也想要捕捉的完美瞬间——高贵、优雅、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神祀般可望不可及的微笑。
然而尽管他笑得很礼貌,很职业,嘉夜却感觉他并不用心。她恍惚想起那条“蝮蛇”装模作样的笑容,突然又意识到这两兄弟另一个不可思议的相同之处,他们都可以随时随地展现那样王子般的笑容,好像曾受过精心训练一样。
不同之处只在于,面对那条蝮蛇,她只会气得想要跺脚,而杜谦永,是只可以崇拜和仰望的对象。
所以她朝墙角跨了一步,刻意掩藏自己,可是却被眼尖的院长大人看到。
“嘉夜?是你吗?”
杜谦永纳闷地转头,看见了嘉夜,但是并没有她料想中的吃惊。
嘉夜只得走上前来“院长大人,好久不见,还有”她佯装自然地转向杜谦永“学长,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哎呀!原来你们是同校啊!”院长大人一脸贼贼的笑“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哦,我的意思是说太巧了!”
嘉夜皱着一张脸,不知道这个爱玩的老小姐又在想些什么。
“既然你们认识,下午嘉夜你就带杜少爷到处逛逛”
青松又不大,有什么好逛的啊!猜到老小姐的不良动机,嘉夜张嘴想要抗议。可是院长大人已经又连珠炮似的说起来:“对了,杜少爷下午应该没什么事吧?”
“下午的确没什么事。”
“那么就让嘉夜带你四处看看,这里的孩子可是超可爱的哦!”院长的表情还是那么夸张而生动。
嘉夜在心里无奈地叹气,这个老女人,怎么越来越八婆了呀!
“嘉夜,不会给你添麻烦吧?”杜谦永柔和的询问让还在暗地抱怨的嘉夜怔了一下,抬头看见他脸上谦和得体的笑,这样迷人的笑容,尽管她怀疑是杜谦永在人前装出来的,但是,如何叫人抵抗?
“当然不会。”除了这句话,她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院长大人那股高兴劲,简直像是敲定了一门婚事“嘉夜你在里面等我一下,我先带杜少爷过去休息。”
杜谦永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面,嘉夜忽然在想,其实面对她,杜谦永该是会觉得不舒服的吧?那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只是出于礼节吗?
“呵呵!天赐良机啊!”院长大人还是老样子,人未到,声先闻。
嘉夜自书桌前旋过身,院长刚进门,正一面搓着手,一面乐呵呵地笑。
“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要是我能够再年轻个几十岁,一定会对这样优秀的男人展开热烈攻势的!”
嘉夜极其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年纪一大把了,还是改不了犯花痴的毛病!
“嘉夜!你可是近水楼台,一定要把握机会啊!”老花痴忽然激动地握住嘉夜的手“要把杜谦永牢牢抓在手里啊!”嘉夜哭笑不得,这位可爱的老小姐太异想天开了吧?
“像学长那样的贵公子,我怎么可能高攀得上?”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老小姐相当不满地给了嘉夜一记爆栗“屈嘉夜!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绝对不要对自己说不可能!你出去才多久,居然把本大人的教导全忘了!”
“对不起啦,大人!”嘉夜揉着发疼的脑袋,万分委屈地说:“可是大人你才见过杜谦永一面,还不了解他啊!像他那么完美的人,身边女友一大把,根本就不缺爱。我怎么可能有机会?”还有一点最关键,虽然完美的杜谦永俘获了那么多女生的芳心,可在她眼中,他的完美似乎太过不真实。也许是过早独立生活的经历磨灭了她花季少女罗曼蒂克的本性,生活是远比漫画小说更琐碎而实际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真实大过一切。
又一记爆栗落在嘉夜额头“谁说要了解一个人一定得在他身边待很久?”院长大人难得地露出认真严肃的表情“只要仔细看那个人的眼睛就知道了!告诉我,嘉夜,你曾经仔细看过杜谦永的眼睛吗?”
杜谦永的眼睛?嘉夜怔住,那双浓黑深邃得诱人沦陷的眼眸,时而凌厉,时而冷漠,但始终深不见底,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保护色。那双眼睛总是在向外界传递着切勿靠近的危险信号,所以每当她注视他的眼睛,她都会自觉地不去探究,自觉地移开视线。
“那个人的眼睛,像一个黑色的旋涡,不断渴求着爱,吞噬着爱,永不满足,却并没有一丝被爱的迹象。”
院长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席话,嘉夜有点摸不着头“什么啊?”她嗤笑“大人你什么时候学会作诗了?”
院长别有用心地看了嘉夜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嘉夜,其实那个杜谦永,一点都不完美,非常的不完美啊。”
嘉夜扯了扯嘴角,木讷地笑,那个无暇的杜谦永会“非常的不完美”?那双深邃冷漠的眼睛会是一个不断渴求着爱,吞噬着爱的黑色旋涡?
会吗?
下午,按照院长的安排,嘉夜陪杜谦永在青松里四下闲逛。一路上,嘉夜颇尽地主之仪地主动和杜谦永搭讪,杜谦永也很配合地应答,但对话中没有热度,只有说与听的义务。
不自在的原因也许还有一个——无论两人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两名戴墨镜的保镖悄无声息地跟随。尽管他们离得很远,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嘉夜还是能时刻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可是身边的杜谦永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她实在憋不住,问到:“学长不管走到哪里,他们都这么跟着吗?”
“基本上。除了在学校。”
“难道你约会的时候他们也在身边?”她好奇地脱口而出,问完才发觉不妥“抱歉,我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没关系。的确是这样,因为那是他们的职责。”杜谦永回答得泰然自若。
嘉夜愕然“你都不会觉得不自在?”
杜谦永转头看她“我必须觉得不自在?”仿佛嘉夜的问题非常多余“他们在不在身边对我并没什么两样。”
对呢,嘉夜恍然记起,忽视一个人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是易如反掌地简单。
那他的女朋友呢?即使他不在乎,难道她们都不会介意吗?随时随地被人这么监视着,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有所顾忌吧?嘉夜的心中甚是好奇,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爱上像杜谦永这样完美无暇的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不如去看海吧。”嘉夜笑着建议,领杜谦永来到青松的背后,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绵延至海岸,孩子们的身影跳动在最远的草坪上。极目远眺,视野的尽头是海天一色的蓝。海浪的拍击声和着孩子们的嬉戏叫喊,像是悦耳的铃音。
海风把玩着两人的头发,嘉夜深呼吸了一口,风中有不羁的咸腥味。
她侧目打量身边的杜谦永,他衬衣的领子在风中刺啦啦地翻卷,海风贴着他宽阔明亮的额头,沿着他漆黑如剑的眉毛,一路败下阵去。那样棱角分明的脸孔,仿佛是被风刻画出来的。
“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快乐。”他凝望远处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忽然若有所思“没有父母在身边,不会伤心吗?”
“因为他们多半还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对父母的爱没什么切身体会。而且在这里,大家都是孤儿,没有人会觉得格格不入。”嘉夜耐心地解释,言语中却有难掩的伤感“只有当他们长大懂事,离开这里,进入外面的世界,才会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就有得他们难过了,所以趁现在还可以快乐的时候,当然要尽情地快乐。”
“你也经常会难过吗?”
浅淡如风的声音从耳畔吹拂而过,如此忧伤,有一瞬间,嘉夜甚至错觉那个难过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她禁不住抬头看他,只是一点点的探询,杜谦永的眼睛便已警惕地看向别处。
“虽然不是一直,但偶尔也会难过。”嘉夜的目光从杜谦永身上收回来,投向海岸线“虽然这里的阿姨也很照顾我,很疼爱我,但我总是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只爱我一个,只宠我一个。”
杜谦永静静地听着“只爱我一个,只宠我一个”居然让他的心一阵战栗!
从来没有在人前吐露的心声,却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杜谦永,回过神来的嘉夜,声音忽然没了底气“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自私啊?”
“不。”
杜谦永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嘉夜诧异地看着他。
“嘉夜姐姐!”两个约莫十岁的女孩欢喜地朝这边跑来。
“怎么啦?”嘉夜笑着蹲下来。
女孩瞪大眼睛望着嘉夜身后的杜谦永“哇!姐姐的男朋友好帅啊!姐姐是怎么认识大哥哥的啊?!”
男朋友?!怎么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啊!嘉夜苦笑,连忙否认:“不是的,他”
“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认识的。”杜谦永也蹲下来,轻轻打断嘉夜的话。
“好浪漫啊!”两个女孩盯着杜谦永英俊异常的脸,一副无限向往的样子。
嘉夜不解地看着身边的杜谦永,风吹散他耳鬓和前额的头发,丝丝缕缕地伏贴在他面颊,磨去了锐利的轮廓,他虽然没有笑,但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却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嘉夜竟看得走了神。
“对了,嘉夜姐姐,大后天是小玫的生日,大家正准备给她开生日party呢!姐姐你能来帮我们编几个小花篮吗?”
“当然可以啊!你们先过去,我待会儿就来!”
“就在一楼的大房子里哦!”两个女孩最后偷看了一眼帅帅的大哥哥,笑着跑开。
嘉夜看她们跑进屋里,才忍不住出声问“学长,刚刚为什么要承认?”
“趁她们现在还可以快乐的时候我不想扫她们的兴。”杜谦永站起身来,又恢复到她所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优雅和冷漠。
可是想不到这头眠狮偶尔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嘉夜会心地笑,忽然提议:“学长,要不要陪我过去看看?说不定会有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嗯。”杜谦永淡淡地点头。
party的现场还处于筹备阶段,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窗户上贴着卡通贴纸,还有满满的一墙五颜六色的气球,桌上堆满了手工制作的小饰物,歪歪扭扭,大多不合格却又舍不得扔掉,地上更是撒满了碎纸屑。久违了的凌乱和可爱。
杜谦永才一进来,立刻就被一群唧唧喳喳的男孩女孩围住。看着在他身边渐渐扩大的包围圈,嘉夜强憋住笑意,果然不愧是大众情人杜谦永呢,真的是男女老少通杀啊!
不过气质高雅的冰山王子,在一群活泼的孩子们当中,显得倒还有点无所适从。
“哥哥你有多高啊?有一米八吗?”
“哇噻!哥哥你的衣服是阿曼尼的耶!”
在天真热情的孩子们面前,他熟谙的那一套交际应酬的技巧全部派不上用场,总是优雅得体、风度翩翩的他也头一次体会到局促的感觉。
嘉夜坐在这边,饶有兴趣地观看热闹的场面,忽然觉得是时候去援救她的学长了。
“喂喂!你们怎么搞的?!哥哥是客人呢!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他?!”她双手插腰,貌似生气地出现在包围圈的那头“你们还有很多project要做吧!”她三两步走过来,大方地拉上杜谦永的手“学长来帮我的忙吧!”
“哇!嘉夜姐姐吃醋了哪!”孩子们在身后开心地起哄。
“我就是吃醋了!你们想怎么样啊?!”嘉夜忽然转身朝他们举起拳头。
杜谦永默默地看着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嘉夜,耳边的嬉笑声慢慢地像是沉入水里,多年前的一幕转而浮出水面,同样阳光洒满的庭院,同样的嬉笑喧闹,同样局促的他,同样有一个声音出现在他凝望的方向,把他从不喜爱的氛围里解救出来:“喂喂!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可以欺负我的小永呢?!”
那个甜美的声音,纤细温暖的手掌,还有那双在远处看护他的美丽眼睛,仿佛他的守护天使,让他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有安全感。
“嘉夜姐姐,门口那两个大叔好吓人啊!”几个小孩煞有介事地跑来报告,杜谦永的回忆被掐断。
嘉夜往门口望去,两名贴身保镖忠实地立在门外,正板着两张扑克脸。
“看起来好像杀手哦!”孩子们交头接耳。
嘉夜正准备说什么,杜谦永已经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两个保镖见少爷走出来,警惕地挺直了腰板“少爷。”
“你们暂时到别处等我。”
“可是,少爷,我们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
“你觉得他们当中会有杀手?”杜谦永眼神示意在大厅里玩耍的那帮孩子,冷漠的语调中有些微的讽刺。
两个保镖对看了一眼,还是唯恐失职“我们不会给少爷你添麻烦的。”
杜谦永不悦地皱眉,嗓音低哑“已经添麻烦了。”
读出少爷脸上的愠怒,两名保镖非常识相地行礼退下。
两尊大力金刚被打发走,孩子们高兴得欢呼起来。
杜谦永回过头来,嘉夜正坐在一群孩子中央,低下头娴熟地编织着什么。女孩子们好奇地围拢来,看嘉夜怎样将那一根根粗粗细细的竹条穿来穿去,最后穿成一个漂亮的花篮的。
落在她手上的视线比起以往,似乎略有些灼热,她敏感地抬眼,发现杜谦永也正注视着她手上的动作,专心的程度不亚于她身边的孩子。他微垂的眼帘,半遮住眼睛的随性长发,轻抿的薄唇,以及精致面孔上错落有致的光影,对怀春的少女而言,无疑是一记强力的媚药。被他诱惑,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嘉夜的动作漏了好几拍,就这么乱了节奏。
明明只需要二十分钟的工序,却好像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好了!完工!”她好不容易大呼一口气,举起竹篮,瞻仰自己的杰作“学长,要不要也来试试?嗯或者,我再示范一次?”其实对自己的这一手技巧,她有时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她除了编这个别的都不会。
杜谦永看着嘉夜,轻扯嘴角,那一抹笑容竟然有些孩子气的狡猾。嘉夜禁不住将他的影像和那条不正经的蛇重叠起来。
在她还在发愣的时候,杜谦永已经接过桌上的竹条和工具,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动作起来。
15分钟,又一个竹篮完成,比起嘉夜做的,几乎毫不逊色。
篮子在孩子们的小手中传来传去,他们睁大眼睛观摩着,对杜谦永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好厉害!”只看过她做一遍就学会了!她忍不住唏嘘。同时,见孩子们稀奇地捧着“帅哥哥”的成品左看右看,她有点可怜她那个失宠的篮子。
“很厉害?”嘉夜孩子似的崇拜眼光让杜谦永想笑,诸如“厉害”这样的字眼,他的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可是从来没有谁像眼前的女孩这样,可以佩服到两眼发光,嘴巴大张,这么夸张的地步。
“呵呵,因为这个我学了好久才学会,可是学长你只看过一遍就可以做得这么好!你让我很有挫败感耶!”
“抱歉。”让她有挫败感,他是应该道歉的吧。
“咦?”杜谦永的口气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嘉夜诧异地眨了两下眼,都是说着好玩的,他怎么居然还正正经经地给她道起歉来?“学长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你又不是上帝,没有义务对每个人的感觉负责啊!”杜谦永微微怔住。他没有义务对每个人的感觉负责?这样的话,同父亲严苛的教诲截然相反。
在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中,他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和谐的氛围突然被窗外的嘈杂声破坏!朝着噪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在草坪的尽头靠近海岸的地方,孩子们惊恐地尖叫着乱成一团!
出事了!
嘉夜的脑袋里迅速闪现危险的讯号,连忙跑了出去,急赶来求助的两个小孩吓得泣不成声:“护栏断了阿红她”
“快去告诉阿姨和院长她们!”没等孩子们把话说完,嘉夜已经匆匆交代,朝事故地点飞奔而去。
孩子们在岸边哭喊着救命,熙熙攘攘地乱成一团,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赶到护栏断裂的地方——恰恰是崖岸最高的位置!再往东西不到二十米,几乎就是同海面平行的了!可是那个孩子偏偏在这里掉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指望她自己爬上来!
肆虐的海风不断刮散嘉夜的头发,挡在眼前,她慌乱地拨开头发,心急如焚地盯着汹涌澎湃的海水——即将涨潮前的预兆!
没有,哪里都没有小孩的身影!是被冲到远处了吗?还是
上下起伏的海浪中,突现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小手因为溺水而仓皇地乱舞,只不到一秒的时间,另一个大浪劈过来,小孩的身影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不及多想,嘉夜冲上前就要去救人,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没有在深过两米的水里游泳的经历!
强有力的手及时抓住她,她被踉跄地一把拉至那个人身后。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是孩子们更为尖利的叫喊,在翻滚的汹涌海水中,她定睛看见杜谦永的身影!
再次冷静一些的时候,杜谦永已经潜到水下,忽然间失去他的踪影,嘉夜的一颗心上下乱蹿。
她的双手不安地交握。不会有事的!学长和小红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因为他是杜谦永,最最完美的杜谦永啊!
身子潜进冰凉的水里,记忆也再度潜入深海。混浊的海水中,画面在上下翻腾,水里似乎有一种可怕的锈蚀的味道,他紧张到无法呼吸!昏暗的光线,幻灯片一样一闪一闪,他睁大眼睛,发觉四周的光骤然消失,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本能地摸索,那个他拼了命也要救到的人!
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他惊恐地瞥到那个人飘散在水里的长发,一丝一丝,明明离得他很远,仿佛可以感受到它们暧昧的触感。那个身影像是一个沉入水里的布偶娃娃,丝毫不反抗,放任自己轻轻柔柔地随波而下,连表情都那么的安详。
不要!不要离开我!难道我不值得你为我留下来?!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我留下来?!
他奋力地靠近她,冰凉刺骨的寒冷全然感觉不到,心好像要跳出他的胸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激烈得似要爆炸!他多想有一股力量能帮他和她挣脱这混沌和黑暗!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够到了!
他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冰凉麻木的指尖在碰到她发丝的一刹那火热起来!纤细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握紧!却最终什么也没抓到。
水的那面,有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的手臂,抢先一刻抱住了他想要挽救的人!也许只是几秒,却是决定一切的几秒!
刺眼的探照灯光中,他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那个他几乎快忘记了的如镜子般的存在。镜中的面孔,那样的焦急,几乎疯狂地焦急。他不敢想象在自己身上会有这样的情绪——疯狂,执著,不顾一切,全身散发着让人无法靠近的火热!在那样激越的感情面前,他竟然第一次有了如此震撼的失败感!
麻木地,任由海水托着自己,他虚弱得浑身无力。
嘉夜在浅岸边焦急地等待,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没有学长的身影?涨起的海水渐渐漫到她的脚下,望着这片汹涌澎湃、一望无垠的大海,她忽然觉得在这么大片的海里找寻某个人真的等同大海捞针!
哗啦一声,夹杂着某个低沉的男声虚弱的喘息!
“嘉夜姐姐!快看!”
在离她不远的浅岸边,杜谦永浑身湿透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昏迷的小孩。
“学长!小红!”嘉夜一路跑来,急切的叫喊,杜谦永麻木地抬起头来。
睫毛上粘着厚重的水珠,使得画面有些氤氲,他眨了眨眼睛,吃力地望着朝他奔跑过来的嘉夜,沉重的喘息声梦呓般地回荡在耳际,他甚至都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多久了呢?离上一次自己像现在这样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究竟是多久了呢?
嘉夜也激动地扑腾一声跪在浅浅的水里,从杜谦永怀中接过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把她递给赶来的芙兰阿姨和曹阿姨。孩子已经失去了知觉,面色发紫,两个阿姨赶紧把她放在地上,用力压她的胸腹,大家都屏住呼吸,眼看着水被一下一下从孩子的腹中挤压出来,然而她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海水不断冲刷着杜谦永的双膝,帅气挺拔的他头一次竟狼狈到站不起来,两手扶在地上艰难地支撑自己,他的头低垂着,不敢去看昏迷的女孩和正在施救的众人。漆黑的头发此刻更是黑得纯粹,覆贴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落魄却叫人怦然心动。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和脸颊往下淌,在下颌凝成饱满诱人的水滴,溅落在地上,竟有种让人扼腕叹息的美。湿透的白衬衫粘在身上,勾勒出健美的体魄,漂亮的颈项,锁骨,肩胛骨难以想象这么完美的男生竟然如此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
芙兰已经在给小孩做人工呼吸。
人群紧张的视线,躺在甲板上奄奄一息的她杜谦永又隐约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夜晚,那时他明明没有说话,耳边自己的声音却振聋发聩:醒过来!求你醒过来!
四周不时有人叫嚷着“再来一次!使劲压!”
“快做人工呼吸!”
他麻木地看着那具苍白的身体,润湿的唇喃喃地张开:“没用了,她不会醒过来了”
嘉夜怔怔地看向杜谦永,他两眼无神,像是在喃喃自语。
“学长”她担忧地伸过手去想按住他的肩。
他抬头看她,躲开她探询的手,忽然站起来,落荒而逃。
暮色降临,杜谦永一个人站在茂密的树荫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他变得像一个孤独隐蔽的影子,身上散发出让人不敢靠近的寒气。两个保镖非常识趣地站在远处,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接近他。
嘉夜站在二楼的窗户前,远远地看着杜谦永。院长还是怂恿她去安慰他,被她拒绝,理由是“他已经在我面前暴露得够多了”刚刚给他送去干净的衣服,她什么也没说,除了告诉他孩子没事,他也只是冷漠地点了下头,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一定又让他感到威胁了吧。嘉夜无奈地苦笑,虽然她万分不愿意窥探别人的内心,但是老天爷好像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一样,总是在杜谦永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时候安排她出现在他面前。
回想起那时杜谦永的神态,她的心一阵冷颤。当时的杜谦永,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一个脆弱无助的孩子,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谁都不能安慰
嘉夜,其实那个杜谦永,一点都不完美,非常的不完美啊。
院长大人的话,似乎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