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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歇,夜色正浓。
热闹的街道恢复了寂静,只余下风中摇曳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拉长了街道冷清的影子,拉出了黑夜的寂寞。
偶尔几片纸屑飞扬,被卷向屋顶,没有关上的窗户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仿佛在哼着无聊的小调。
天泽还是没有睡意,缓缓起身,将身上的物什放入介须袋,又从梦城里拿出一部分龙物来,放进介须袋里。正要盘坐进入冥想,炼化龙丹,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与白天不同,哀婉凄伤,忧思不绝,如春水悠悠,如淇水汤汤(音shāng),有的只是愁绪,没有杀气。
“是谁在吹这么忧伤的曲子?”天泽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来到窗前,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笛声尽处,仍然是万景游园之后的青山之中。
难道是她?
天泽灭了灯,从窗户一跃而出,朝青山飞去。有黑夜的掩饰,他的速度更快,几句话的时间,便已到青山脚下。
为了不惊动笛声,天泽小心翼翼地徒步上山。
一条修长而玲珑的身影呈现在天泽眼底,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天泽已经认出,女子就是白天所见的那位,他认得她的背影,认得她横在芳唇之上的那支珊瑚色玉笛。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听到精彩处,天泽忍不住出声赞叹道,女子的笛声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声由心发,情至意达,声声如千言,缕缕似万语。
女子被天泽的声音惊动,笛声戛然而止,女子缓缓垂下玉笛,背对着天泽没有转身。
“为何不转身?你就不怕我偷袭吗?”天泽笑道。
女子没有作答,却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天泽,蹙眉不展。
“为什么不说话?”天泽问道。
女子还是没有回答,眉锁得更深。
“不会说话吗?”天泽又问道,凝望着女子姝丽的脸,一脸诚恳。虽然有夜色笼罩,但是女子白晳的脸庞仍然清晰可见,就好像一轮皎洁的明月。
天泽见她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凝视着自己,脸上没有敌意,也没有愠色,眼里充满了好奇与疑虑,于是淡然一笑,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刚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不肯说话。我以为她不会说话,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她不说话,只是因为不认识我,不想说而已。”
天泽停了下来,注视着女子的表情,突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天见到你,感觉很像她,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有十四岁了。”停顿了一会儿“你比她大,所以不是苏丫头。”
见说道“苏丫头”时,女子情绪没有波动,天泽怅然长叹一声:“你真的不是她!”
天泽之所以会抱着她就是苏丫头的幻想,那是因为他们身怀异能,身体发育比常人要早,他自己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身高却与崔明相当,足有一米七,只是脸上稚气犹存,故而显得年龄偏小。而女子身上所怀异能与紫苏也有些相似,但是仔细辨别还是能感觉出她们的区别。尽管女子脸上是水一般的冰冷,但是她身上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却是水一般的柔情;而紫苏身上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却是火一般的热情,眼神带着执著与热烈,从来不会畏缩逃避。
女子自始至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天泽失望而归,女子才目中恻然,可怜凄楚,螓首微仰,凝视着刚从云里挤出来,光华微弱的月亮,朝天控诉道:“我说的话真的没人能应声吗?天道何在?还存在吗?停止了,还是消失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像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
女子姓夏,名茯苓,飞龙岛人。出生于神历2010年正月初一,年芳十九。出生时,不哭不闹,岛民以为不祥。家人本想抛弃她,但是她母亲坚决不同意。她在三岁时,才第一次开口说话,可是这第一声称呼,却夺去了母亲的生命。第二声呼唤,夺去了父亲的生命。
家人惊惶恐惧,如临瘟神,最后将她抛弃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茯苓自摘野果裹腹,终日与鸟兽为伴,学狡兔跑,学飞鸟飞,学彩蝶舞,学鱼儿游。她身怀异能,学起东西来,速度极快,而且极具神韵。待长到十岁,五星魔宫的猖厥横行,魔爪横扫飞龙岛,井鬼派被灭,同龄孩童尽遭屠戮。由于五星魔宫(当时仍称雾毒帮)到处使毒,毒素浸入水井,茯苓的家人也惨遭毒害,无一幸存。茯苓潜藏在逃往弃天城的船只下面,跟着逃到了弃天城。
但是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说话,就像一个天生的哑巴。
后来,无意中听到乐坊教习音乐,忍不住好奇,偷偷躲在乐坊外面偷听。
一个与她年纪相仿,正在乐坊学习的小女孩见她怯生生地躲着偷听,送给她一支笛子,并对她说:“我教你吹笛子吧!我听师父说,乐为心声。我们可以把想说的话吹到笛子里面去。”
茯苓半信半疑地接过笛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猛地点头,开心地笑了。
从此以后,小女孩每天在教坊学习完,就出来教茯苓吹笛子,习字,谱写音符跟歌词。后来,茯苓才知道女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如梦。小女孩没有姓,只有艺名。她们长大以后,有的会成为乐师,有的会成为歌妓。
如梦明显不知道什么是乐师和歌妓,只知道,以后会专门给人演奏各种乐器,有时还要唱歌给别人听,如果客人听得高兴了,会给她很多钱。
如梦告诉茯苓,她很喜欢唱歌,可是她却不喜欢里面的歌词,因为听不懂,却要装作忧伤愁苦的样子,有时还要学习抛媚眼,眨眼睛,讨人欢心。
茯苓听了,眉头一皱,却不敢开口说话,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我教你习武!”
如梦有习舞的功底,学起武来也不难。只是能得其形,却难把握其神。她不像茯苓,有真气辅助,能高跃,能急奔。
茯苓只好教她一些简单的剑法和轻盈的步法,这是她根据动物捕猎的动作研究出来的。只不过这种武功只能对付一些三流高手,要对付修真界跟魔法界的高手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如梦虽然练得很辛苦,但是为了不让茯苓失望,她还是认真的学习茯苓所教的每一动作。
五年后,两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绝尘。
这一年,教习的师父开始安排她们这些学艺初成的歌女登台演出。
如梦脸形比茯苓稍瘦,略施粉黛,一袭火红的竖领艳裙,将白皙的脸庞衬得好似出山雪莲,艳惊朋座。台下一片惊呼,眼里迸放出点点亮光,赞声不绝,后排的伸长了脖子,垫着脚尖,惋惜道:“早知道这女娃子这么漂亮,就应该多出点钱买前排的座了。”
茯苓女扮男装,隐藏在人群之中,微微低着头,目光紧随如梦,保护着她的安全。
如梦演奏的是古筝春江花月夜。随着古筝弦动,轻雅悠扬的旋律从纤纤指尖流出,如月下悠悠的江流,如轻芳花甸薰染沙汀,充满了朦胧而神秘的色彩,让人如置身一个梦幻般光明澄澈的世界。
明快的旋律在曲中渐转,淡出丝丝轻叹,叹人生苦短,叹韶华易逝,叹红颜易催。然而,却不仅仅于此,它更多的是表现出对美的憧憬,对青春的珍惜。
曲罢声停,如梦款款一礼,退出舞台。
而台下却鸦雀无声,良久,才有人从音乐的余韵中醒来,看到台上空空,惊觉道:“人呢?怎么不见了?”
“刚才演奏的人是谁?”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简直是仙子下凡!若能得仙子垂怜,即死可矣!”
“那你直接去死吧!”
茯苓已在外面等候如梦卸妆出来了,可是见到如梦时,却见她颦蹙气丧,一脸委屈,好像她的演奏并没有让师父满意。
茯苓拉着她的手,用眼神向她询问。如梦委屈地道:“师父怪我过早地离开了舞台,没有让观众记住我。”
茯苓在她手上写道:“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好了。”
如梦转忧为喜,道:“那我的催魂术用得怎么样?我把你教我的催魂术用到音乐里了,你看他们一个个痴迷的样子,真是太过瘾了。原来学武这么有趣。”
催魂术是茯苓无师自通的,她发现,只要她将心思完全注入音乐当中,将频率调到与自然的气息一致,就能将感染力提升至最佳,使听者神迷情醉,犹似被摄去魂魄一样。但是她并不轻易使用催魂术,考虑到让如梦拥有更多自保能力,所以她教了如梦催魂术。
茯苓感动地笑了,她知道如梦的催魂术还没到火候,只不过音乐的造诣非常高,所以才会让人神色痴迷,而如梦却将功劳归功于自己。
此后,如梦登台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两人相聚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三年后,如梦突然跑过来告诉茯苓,她有心上人了。茯苓也为她高兴,然而心中却隐隐有些失落。八年的玩伴最后还是要分开,她心里十分不舍。如梦一走,她将更加孤独。
此后,有了心上人的如梦来找她的时间更少了,茯苓经常独自一个人住在山里,住在如梦请人帮她盖的小木屋里。
直到一年前,如梦突然高兴地跑来告诉茯苓,她的心上人来接她了,说要娶她。所以她要离开这里,跟着心上人去弃天城的首镇旅安镇,这里是天子脚下,弃天城最繁华的地方。
如梦送给她最后一件礼物,珊瑚玉笛。这是如梦心上人送给她的,她把它送给了茯苓,作为纪念,纪念她们曾经的友谊。
两人分别时,如梦哭了。茯苓也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哭过,也从来没有想哭的感觉。这次,她是真的想哭了,为这八年来的友谊。她没有怪如梦,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她不可能自私地把如梦留在身边。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如梦。无聊的时候,想念如梦的时候,她会吹吹玉笛。或者自言自语,向小鱼小鸟诉苦。她多想能像正常人一样,能够表达自己,与人相互倾诉自己的忧与愁,甚至像如梦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
她已经十九岁了,可是她却不能像同龄女子一样,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心中的苦闷只能借着笛子抒发,化成笛声飘扬于天地间。
可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又有几人能读懂这个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