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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物证
“听说承国公今儿又去定国公府了,他该真不会是想把小梦儿定给他孙子吧?”华月郡主一边啃着酥梨,一边看着谢瑶光手中的绣绷,“还是你这儿凉快,都有心思搞这样繁琐的事儿。”
“不是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吗?你要是觉得热,我让珠玉去御医署给你要点儿苦菊来,你带回去泡茶喝,那东西下火。”
华月郡主摇了摇头:“苦兮兮的,我才不喝那玩意呢。我跟你说定国公府的事儿呢,我听我祖母说,舞阳姑祖母向她打听周三公子的为人呢,估计是心动了,周家其他人都不行,也就周老三能看,其实小梦儿嫁他也不算亏,毕竟……”
毕竟已为人妇,华月郡主说话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不过脑子,话顿在了这儿,随即话锋一转,道:“这鬼天气还不过去,,说不定办个喜事天就能好了呢。”
“你以为是小孩儿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谢瑶光笑骂了一句,认真道:“舞阳表姐不是冲动之人,周家是什么情况她会不知道,应当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就算她同意了,定国公也不见得会答应。”
华月哼哼了两声,便也不再关注这事儿,反而扭头去看谢瑶光手上正在绣的东西,看了半晌也没瞧出名堂来,撇了撇嘴,道:“今儿元辰去了城东,说是灾民们打得那口井出水了,我想跟着去看,他非不让,要不咱俩偷偷过去玩儿吧?”
“我可不去。”谢瑶光笑,如今又不是同华月一起读书的那个时候了,她本就不能轻易出宫,更何况现在还要照顾儿子,“你也别去凑热闹了,虽说灾民们现在受朝廷的管制和约束,但万一磕着碰着的,有那个闲工夫,你不如跟着舅母学学管家的事儿。”
“我才不学那个呢,想起来就头疼。”华月叹了口气,“还是出去玩儿有意思,你要是不想出宫,咱们去太液池转转也成啊。”
一旁的珠玉听到这话也笑了,劝道:“郡主是个不受拘束的人,心性洒脱当真叫我们这些奴婢羡慕,娘娘苦夏,近来都在屋里闷着,我瞧今天日头不太大,外头还吹着风,去太液池走走也未尝不可,喜儿,你说是也不是?”
饶是性子冷清,可大半个月都在屋里呆着,喜儿也颇有些受不住,微微地点了点头。
谢瑶光看了两人一眼,无奈地将手中的绣绷收了起来,起身道:“叫奶嬷嬷看好大皇子,再让内侍拿把伞过来,省着晒着了郡主。”
华月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怕晒。
主仆客一行四人正往外走,不曾想连大门还没迈出去,便有内侍通禀,定国公府嫡孙小姐求见。
“嫡孙小姐,不就是小梦儿?”华月嘀咕了一声,不等谢瑶光开口就问那通传的内侍,“苏小姐是一个人来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谢瑶光略略沉吟,点头道:“宣她进来。”
说罢她又扭头对另外三人道:“以小梦儿的性子,寻常无事是不会来宫里的,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郡主想去太液池逛一逛,你们俩陪着去吧。”
喜儿迟疑道:“我留下来吧。”
谢瑶光笑着摇头,“椒房殿还有那么多人呢,又不是离了你不行,去吧,好好的一个姑娘,跟我一样憋在屋里也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喜儿只好点头。
目送三人离去,谢瑶光转身回了正殿,吩咐内侍多拿几块冰过来放着,随即又吩咐宫女准备茶点。
苏绣梦是一路小跑着来了椒房殿的,额头上全是汗,脚步乍一停,差点眼前一花摔倒在殿前。
推开宫女想要扶她的手,年少执拗的姑娘站直了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又重新整理了一番衣裳,这才迈着规规矩矩的小碎步进入了椒房殿。
比起外头的炎热来,皇后娘娘所处的椒房殿可以说是凉爽无比,但苏绣梦恍然不觉,她目不斜视地走到了正厅,给谢瑶光问安行礼。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谢瑶光摆摆手,对身畔的宫人道:“赐坐。”
宫女引着苏绣梦在一旁坐了下来,又给她奉上一碗凉茶,这才退到了谢瑶光身边站着。
苏绣梦端着茶碗,半晌没有开口,一双眼睛像是神游太虚,找不着焦点。
嘴唇似乎嗡动了一下,但仔细一看,却又好像丝毫动静也无,看出少女的不安与踌躇,谢瑶光想了想,让左右的人退下了。
正殿的门依旧开着,炎热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冲淡了空气中的丝丝凉意。
苏绣梦斟酌了半晌,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语句,她抬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外,手在袖口中掏了掏,才将拿出一封信来,
信封略微有些泛黄,看着像是放置了许久,大抵是因为被少女贴身放着,天气又太过炎热的缘故,摸上去有点儿潮湿的感觉。
谢瑶光目光只在那信封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落在了少女身上,她心中有些疑惑,却又不忍开口。
自从苏豫死后,原本如花般纯真灿烂的小姑娘一夜长大,变得忧郁沉闷,将所有的心事都埋藏在心底。
谢瑶光等待着她开口,可是苏绣梦迟迟没有说话,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信封,咬了咬牙,起身将它放在了谢瑶光面前的桌子上。
相顾无言,谢瑶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开口问道:“让我看这封信?”
少女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古井无波,葱白的手指却已然将身上的裙子抓出了褶皱来。
谢瑶光不紧不慢地将信拆开,只看了两行,动作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她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内容,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再看了一遍。
信是苏豫写给女儿的,算算时间大抵是在他被凌元辰从丘山皇陵带走的前几天,尽管信中没有关于自己的一个字,但从内容来看,是一封绝笔信无疑。
信中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他留下来的产业,给女儿准备好的嫁妆,给妻子准备好的田地、宅院和钱财。
然后才说到萧承和,苏豫在信中说,萧承和有谋反之心,交代苏绣梦告诉定国公府的人,不参与,不阻挠,独善其身,这样无论萧承和成功或失败,都不会牵扯到她们身上。他还搜集了许多萧承和意图谋反的证据,其中有信件、有账簿、还有一部分人的口供,若是萧承和成事之后想要对定国公府不利,这些东西能救他们一命,若是萧承和失败了,那么就将这些证据上交给皇室,也算是大功一件,或许能让定国公府走出如今不得后嗣不得为官的窘境。
这封信是苏豫留给女儿的只言片语,也是他给苏绣梦和舞阳郡主,乃至整个定国公府的保命符。
“我爹他……”苏绣梦见谢瑶光看完了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可刚刚说出几个字,便又悄无声息地沉默了起来。
谢瑶光将信纸折好,重新放进信封中,道:“你爹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
事实上,看完这封信,谢瑶光不得不承认,身为定国公世子的苏豫是个惊采绝艳之人,他如此殚精竭虑,算好了每一步,无论事情发展到如何境地,都给妻儿留好了退路,如斯人才,只可惜未曾入朝为官,否则定有一番成就。
沉默的少女听到皇后娘娘对自己父亲的评价,眼圈通红地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瑶光叹了口气,温言问道:“你爹的这封信,并没有交代你现在就将它拿出来,小梦儿,你为何……”
“为了我爹。”苏绣梦一开口,声音沙哑,想来是不知何时哭伤了的,大抵是事情已经摊到了明面上,又或者是谢瑶光对待她依然十分温柔,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缓缓开口道:“去年腊八节暴民作乱之事,并非是我爹指使的,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看过我爹留下来的那些证据,那里有夏应持的口供,说是他是为宁王做事的。既然夏应持同宁王有联系,那宁王又何必通过我爹去指使夏应持,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爹当时在廷尉府已然签字画押,承认自己乃幕后主使,若他是被冤枉的,那又为什么……”谢瑶光说到这儿,忽然明白了过来。
想必苏豫并非像苏绣梦所说的那样不知情,而是故意身陷其中,他要做一场惊天豪赌,赌注便是自己的命,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就像是他信中所言那般,妻儿家人皆有退路,也不算亏。
这人当真是……
谢瑶光想不出词来评价苏豫,毕竟一个能将自己的性命也算计的清清楚楚的人,很难让人评说,最终她也只想到一句“难怪舞阳郡主如此情深不悔,苏豫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也罢,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顾及到你娘的面子,并未声张此事,对你爹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大影响。”谢瑶光说道:“你其实大可不必把这封信拿来给我看的,应该像你爹交代的那样安静等着才对。”
“娘娘,我可以把我爹留下来的所有证据都交给你和皇上,但是我想求你一件事。”苏绣梦娇嫩的脸庞上变得严肃起来,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想求皇后娘娘答应我,保全我爹的名声,恢复定国公府后嗣考取功名的权利。”
说是一件事,其实是两件,先别说谢瑶光想不想答应,这两件事所涉及到的地方,并非她所能干预的,于是她摇了头,道:“此事我不能答应你,暴民案的卷宗由廷尉司封存,定国公府之事更是先帝的诏令,并非本宫能更改的。”
“皇上宠信皇后娘娘,只要皇后娘娘求求皇上,皇上一定会答应您的。”苏绣梦着急地说道。
“小梦儿,正如你爹信中所讲,萧承和谋反已成定局,皇上只需要早作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便能掌控全局,等到他真的谋反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证据,你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就不重要了。”谢瑶光嗤笑一声,将道理掰开了讲给她听。
苏绣梦低下头,闷闷道:“可是城外有灾民,最近又是大旱天气,百姓们积劳困苦,若是宁王起事,必定要有所伤亡……”
纵使失去了父亲,骨子里渐渐渗透出成熟来,苏绣梦依然保留着她的天真纯善,她想得是,如果皇后娘娘答应了她的请求,那么依靠她拿出的证据,就能直接将宁王以谋反的罪名论处,既不会在城中短兵相接,也不会有人死,更满足她所想要的。
“娘娘。”苏绣梦又唤了一声,言语中满是恳求。
“本宫没有这个权利,不能答应你。”谢瑶光再度摇了摇头,又道:“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吩咐宫人将你关起来,然后拷问那些证据的下落,不过本宫感激你的信任,更何况萧承和的结局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所以此事就作罢吧,我当你今天没有来过,你也不必再求我。”
谢瑶光很少向萧景泽提什么要求,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皇后娘娘提出来的请求,皇帝陛下十有八/九都会答应,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谢瑶光才要对得起这一份尊重和爱护,不能任意挥霍,更不能随便代替他做出决定。
或许是知道谢瑶光下定了决心,苏绣梦不再请求,只是她也没有走,静静地坐在那儿,手指快要将裙子上笼着的薄纱揉烂了。
她在犹豫,在纠结,在担心自己做错了选择。
谢瑶光看着少女迷茫的表情,将放置在一边的绣绷和针线重新拿了起来,再度绣起了小孩儿穿的肚兜。
才刚刚缝好一个花样,便有声音从殿外由远及近地传来,直到那声音进了大殿,在椅子上呆坐着的苏绣梦才猛然惊醒,看向门口。
华月弯着嘴角笑了笑,“小梦儿还没走啊?御膳房今儿做了解暑开胃的菜品,还有香甜软糯的山楂糕,你快求求皇后娘娘,让她留你在宫里用膳。”
谢瑶光抬眼笑道:“你从太液池转到了御膳房,这绕得可有够远的。”
华月郡主对这样的调侃不以为意,理直气壮地说道:“那是因为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我是特意帮你们过去看看的。”
谢瑶光没接话,一边笑一边将绣绷上的布取了下来,准备得空再缝制成衣裳。
“皇后娘娘,我能留下来用膳吗?”一旁默不作声的苏绣梦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让人没想到的话。
谢瑶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吩咐道:“珠玉,晌午再多添一双筷子。”
珠玉应了一声,转身又让人去御膳房通知了。
萧景泽这些天忙于政务,甚少在椒房殿用晚膳,难得一次,没想到还撞上了华月郡主和苏绣梦。
“你们这儿瞧着倒是热闹。”萧景泽笑着说了一句,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阿瑶不喜与人交际,能同她说得来话的人不多,你们若是有空,就多来陪陪她。”
华月郡主摇头笑,“我才不来呢,看着皇后娘娘和皇上夫妻恩爱,大皇子又那么可爱,我嫉妒。”
这明晃晃地调侃萧景泽竟然欣然接受,还回敬道:“那你跟元辰可要加把劲儿了。”
华月郡主哼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吃起食物来。
一旁的苏绣梦则显得分外不安,一双眼睛时不时悄悄地看一眼谢瑶光,不知是不是担心她将刚刚的事情告诉给萧景泽。
滋味各异的一顿饭毕,华月郡主揉揉肚子出宫回家,萧景泽则进了偏殿去看儿子,苏绣梦原地站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来,一股脑将里头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面上,基本上都是纸状物,有一张轻飘飘地被风吹到了地上,落在了俏丽少妇的脚边。
谢瑶光顺手弯腰捡起来,看到上边红色的手印有些迟疑,问道:“这……这是你爹留给你的证据?你一直随身带着?”
苏绣梦被问得面色发窘,嗫嚅道:“我不知道放在哪里安全,又怕丢了,所以便放在身上。”
谢瑶光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口供,供述人的名字没听过,供纸里面的内容大约是说宁王萧承和指使他与朝中大小官员接触,并且在文士之中招纳幕僚。
接触官员和招纳幕僚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不过如果接触时送了银钱或者一同狎妓却又是另一种问题了,更何况这供纸上还附上了官员名单,包括他们的官职大小,收受的财物数目,去过哪几家妓院,花费了多少银钱,堪称事无巨细。
“你爹是个审犯人的好手。”谢瑶光感慨了一句,除了廷尉司的周廷之,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详细的供述。
将那供纸递回给苏绣梦,不料她并没有接,谢瑶光不由问道:“你把这些东西放在这儿?是要给我?”
“嗯。”苏绣梦点头。
“我可没有答应你的要求。”谢瑶光笑,这丫头方才还那样恳求自己,怎么这一会儿就改了主意?
苏绣梦认真地说道,“娘娘答应了的,我问娘娘可不可以留下来用膳,娘娘同意了。”
谢瑶光哭笑不得,问道:“那你先前所求之事……”
“我爹信里也说了,活着的人比较重要,那些灾民从南北上,活下来不容易,为了这样的事儿丢了性命不值得。”说服了自己之后,苏绣梦显得轻松了许多,她笑着道:“娘娘还是先看看这些证据,能不能直接给宁王定罪?”
“证据?定罪?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身后传来疑惑的声音,能够旁若无人地走进这里来的,除了萧景泽别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