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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很快过去,秋天的萧瑟笼罩了整个南疆,而朝议殿内的氛围,此时也与深秋的景色别无二致。
“陛下,自您登基以来,对儡人提倡一视同仁,已经对儡人放权太多,而这些,臣等都不敢反对,毕竟臣等家中亦有儡人的存在,能够体谅到陛下宽大博爱之心,只是让儡人入朝为官,这点是万万不可的!”
“我南疆自从开国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强者为尊,站于这朝堂之上的莫不是个中高手,这若是让儡人入朝为官,莫不是要让祖宗们蒙羞?”
“臣复议!”
“臣复议!”
朝堂之上,除竹慕云为首的一派始终没有出声外,大长老二长老手下的人早就闹翻了天。
自从竹风吟离世后,二长老也似乎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原本依附于二长老的一些臣子在这段时间内有的也转换了阵营,投靠到了大长老的麾下。
白墨冉懒洋洋的坐在龙椅之上,一直静静的听着他们的争论,神色漠然,偶尔会伸手抚过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腹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她的触碰,兴奋的动了下。
于是白墨冉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殿上的众位大臣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观念里不可自拔,故而除了竹慕云,谁也没有注意到白墨冉的这些小动作。
“长老,我们要不要……”
身后有女臣犹疑的询问他的意见,她自然知道三长老一直是站在女皇陛下这一边的,只是这次……陛下的提议令她也觉得有些不妥。
竹慕云没等她说完就摆了摆手,表明了他的态度,那位女臣当即住了嘴,叹了一口气退下了。
她对三长老的决定向来不会有质疑,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三长老对新任的女皇陛下会这样的言听计从,这是先皇都从未有过的殊荣。
竹慕云却没法解答她内心的疑惑,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遵从了当初对白墨冉的承诺而已,更何况他很清楚的知道,现在的他,已经再也左右不了那人的决定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众臣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将自己的想法抒发的差不多了,大殿上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白墨冉这才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目光扫视了一番淡淡道:“都说完了?”
大臣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明白白墨冉此话何意,但都齐齐选择了缄默。
“那好,你们说完,该朕说了。”白墨冉很是客气的笑了笑,忽而峰回路转道:“其实你们说的这些,朕也觉得很有道理。”
众臣懵然,更加不明白女皇陛下这是要演哪出,但是这三个月以来,他们已经见识过这位新任女皇太多的手段,故而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敢将她给小瞧了。
“其实除了这个方法,你们还有另一种选择,不知众卿可有兴趣?”她挑眉,目光祥和的看着他们。
又来了又来了!
众臣一见到她这副表情心里就由衷的开始发颤,直觉下面没什么好事,可她话都这么说了,他们哪里敢说个不字?
“臣等洗耳恭听。”
下面是一片参差不齐的回应,皆是心不甘情不愿。
“朕赞同你们所言,自古以来,向来是强者为尊,唯有至高至强者方能立于此殿。”
闻言,许多大臣都赞成的点了点头,想着女皇陛下这么多天来终于说了一句中听的话。
“然而你们确定自己就是这南疆数千万人中的最强者?天下之大,芸芸众生,不知道有多少能人异士隐于民间,如今南疆又正处于动荡变革之际,急需要有识之士的帮助。”
白墨冉说到这,看到底下乌泱泱的一群人,瞬息万变的神色,心里很是满意,看来她的这群臣子们还有点脑子,这样还有救,于是她继续道:“既然你们对儡人参政这么反对,那么朕决定,自下月开始,南疆开始推行科举制,凡有意者皆可毛遂自荐,从乡镇间开始选拔,一级一级往上筛选,不看身份地位,能者皆可担当重任,众卿以为如何?”
底下是一片沉默,面对白墨冉的提议,众臣不似方才的激烈反对,并不是因为他们心中认可,而是因为白墨冉恰恰用他们刚才说过的话回击他们,他们心里就算是再不认同,此刻也说不了话,因为谁要是敢在这时候站出来,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
一时间,众臣只能把全部的希冀放在了竹慕云的身上。
没办法,谁让刚刚唯一没开口反对的人就是他呢?
于是竹慕云第一次在大殿上享受到了如此万众瞩目的存在感。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竹慕云只能苦笑,这一次,阿冉怕是早就料到会有现在这种场面,所以将全部的压力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想逃避都避不了。
如此,他只能上前两步,从臣列中走出来。
“启禀陛下,臣以为推行科举制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其中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甚至是律法条文都需要经过仔细的斟酌,否则怕是选才不成,反生**。”
他的一番话惹得众臣连连点头,觉得竹慕云的形象在他们心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大过,然而很快的,他们的这种幻觉就破灭了。
“故而臣以为,比起科举制,臣更加赞同陛下推行选用儡人的政策,一来与现今扶持儡人的国策相结合,可以振奋人心;二来,说不准也真的可以从中寻觅良才,为陛下分忧。”
白墨冉看着竹慕云,唇边漾起了一抹浅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随即她又看向了众臣,以一种询问的语气问道:“众卿以为呢?”
这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女皇陛下从一开始就没留给他们反驳的余地,她唱白脸,竹慕云唱红脸,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将世袭的位置白白的拱手相送!
“臣觉得三长老所言甚是。”
“臣等亦然!”
诸位大臣齐齐应声附和,这也代表着,儡人议政之事便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可白墨冉的心思却远不止于此,只是,她不能Cao之过急。
东临国早就开始实施科举制,而在这种体制下的政局可也显得格外稳定,而南疆相对来说,在四国中显得格外固步自封,其中的贪官腐吏她不用调查都能预见。
她现在只能等待,等到儡人真正立于朝堂之日时,她会一个一个,将这些腐烂的蛀虫剔除出局,再将科举制提上日程。
早朝过后,白墨冉一如往常先去了风和院看了看永乐,得到的还是一样的回答,永乐还在沉睡。
那日竹风吟逝世后,永乐有一息的时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可就在白墨冉走出去竹慕云再次进屋的时候,她竟是又恢复了心跳与呼吸,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呼唤她,她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这样的情况是大家谁也没料到的,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即便是永乐还活着,她也只是永乐了,而竹风吟,已经真正的离开了,永乐之所以没有死去,许是留下了一丝竹风吟的残魂,才产生了变故。
但无论如何,永乐始终是她的妹妹,即便她现在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可她是活着的,这对白墨冉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在风和院呆了一会儿之后,白墨冉才离开去议政房处理朝事,刚拿起第一本奏折看了没多久,就见蓝沁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向来冷淡的脸上竟是噙了一抹笑。
“这是有什么喜事,能让你一个冰山美人都面露喜色?”白墨冉挑眉打趣她道。
蓝沁听到这话立即收敛了笑容,将手中刚从鸽子腿上取下的脚环递给了她,就退到一边去了。
白墨冉接过后打开一看,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方又将信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这才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好啊这个李潇,竟是瞒我瞒了这么久,现在孩子都生了才告诉我!”白墨冉哭笑不得,若是李潇在她面前,她真是恨不得把她抓过打一顿。
只是很快的,她的心里便被满满的欣喜满足给填满。
她能和子篱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真好。
李潇是在她产子昏迷后的那段日子里醒来的,之后她与莫子篱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毕竟在东临的时候,她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更别提关心别人了。
直到她到了南疆,许是莫子篱那边的人得到了消息,李潇的书信便从这个时候开始频繁起来,其中大多都是关切之词,偶尔会提及她与莫子篱的一些近况,虽然只是寥寥两句,却足以让白墨冉知道,莫子篱现在待她很好。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与她通信也有几个月了,她对孩子的事情竟是只字未提,她倒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么能忍了!
“阁主,李姑娘许是怕您会有其他的想法,故而才等孩子出生了,才不得不告诉您。”
蓝沁见白墨冉一脸的郁猝,忍不住的出声提醒。
“误会?什么误会?”白墨冉一头雾水,又想起蓝沁进来时的笑容,忽而眼前一亮,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事到如今,她该不会还以为我和子篱之间……”
蓝沁避开她询问的目光,可面上无疑是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
白墨冉对此只能扶额轻叹,可怜她已经嫁过两个男人,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就算有想法,莫子篱也得敢要她!
此时的白墨冉甚至魂游天外的在想,反正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东临国的太子了,她要是真的再和莫子篱能有点什么,自己又是南疆的女皇,北寒的君主还是自己的师兄,是不是她只要打声招呼,自己就能一统天下了?
就这么想了好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就看见蓝沁正满脸狐疑的看着她,她立即坐直了身子,重新拿起桌案上的奏折看了起来,内心却是此起彼伏的哀叹:自己最近怎么三天两头就会想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呢?有时候真的是自己都忍受不了自己的想法的幼稚。
“阁主你也不要太劳累了,皇夫可是日日叮嘱属下,让属下看着您,提醒您还怀有小公主的事实。”
白墨冉闻言再次放下手中的奏章,手掌覆到自己的腹部,唇边的笑容清浅而温柔。
这个孩子,从娘胎里就知道疼惜自己的娘亲,不似她的哥哥那般,孕期的反应就差点要了她的半条命。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白墨冉就一直很奇怪自己为何没有像怀墨锦时一样武功尽失,如若不然,她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直到竹慕云告诉她,历代以来,只要女皇怀的孩子是女孩,那她体内的蛊虫便不会作祟,她会安然的度过整个孕期。
可这孩子俨然比竹慕云口中所说的要更加的乖巧,她自打怀孕以来就没有过任何的不良反应,以至于她除了吃饭要比往常多些,很多时候竟会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你现在倒是成了辙钧的传话筒了,我好不容易把他赶去种他的草药,当心哪天我也嫌你烦了让你去帮他!”
白墨冉对着蓝沁半开玩笑道,接着还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政事的处理当中去。
故而她没有注意到,蓝沁在她垂首之际,渐渐捏紧了藏于袖间的另一只脚环。
而在东临的皇宫,林琅也收到了一份来自南疆快马加鞭的包裹,打开一看,不出意料,又是一堆药材。
不过心里抱怨归抱怨,他对这药材可半点不敢嫌弃,要知道自从两个月前主子在收到这些药材后,这还没开始吃,精气神就明显好了不少,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主子的身体也真的渐渐好转了起来,至少现在,已经不会那么怕冷了。
林琅正准备抱着包裹进殿,就在这时有一只信鸽再次飞落在了屋顶。
他有些惊讶,明明两个月前主子收到药材开始,就已经让在南疆的人不用再每日向他汇报主母的动静了,今日怎么又……
出于好奇,林琅再次将信鸽给捉了下来,但是在他看清楚纸条上写了什么的时候,他恨不得自行戳瞎自己的双眼。
让你手贱,让你眼贱!
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嗓音在屋内再次响起,似是重复着上一次的魔咒。
“进来!”
林琅浑身一抖,欲哭无泪。
神呐,一刀劈了他吧!
事实上,南疆这边的朝臣也与林琅此时的心情相差无几。
在白墨冉一系列新政权的**下,诸位大臣度过了一个很漫长的冬天。
然不管如何,Chun意还是如约而至,白墨冉也迎来了第一次在南疆度过的Chun节。
南疆的气候与其他三个国家皆是不同,即使是冬天,这里的气温也不会太过寒冷,所以根本不会看到冰雪,但白墨冉却总觉得心头缺失了些什么。
“最后一个月了,你随时都有可能生产,这些公事,你还是尽量让三长老帮你处理吧。”
白墨冉处理政务期间,辙钧端着刚煎好的一碗药进来,见她连眼都不抬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
直到他走的近了,白墨冉闻到了这股浓郁的药味,这才皱了眉看他,不满的抱怨道:“我这段时日都被你养胖了许多了,身体早就没事了,你这药是不是也该停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很爽快的接过他手上的药憋着气一口喝完。
“越是到最后关头,你就越不能大意。”辙钧接过她喝完的空碗,自然没有搭理她的提议。
“这不还有一个月吗?”白墨冉不死心的嘟哝,可她这句话刚说完,脸色就突然变了。
辙钧见她骤然僵硬的神色,以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拿着碗的手亦是一抖,不确定的问道:“不会吧?”
白墨冉很是镇定的放下手中的奏折,然后站起身,看着自己身下的坐垫上是一片湿濡的痕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叫稳婆吧。”
**
五年后
草长莺飞,Chun意盎然。
皇宫里的碧带湖旁,一名看上去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正趴在旁边的草地上,不时的伸手去够湖中的鱼儿。
“小姑姑!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想要吃鱼我给你捉来就是了,你这样做很危险!”
一道童稚的声音自小女孩的身后响起,女孩闻声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个脑袋,一副做错了事情可怜样。
“哎。”那声音的主人叹息一声,几步走到了小女孩的旁边,替她拍了拍身上沾满的泥土,似是忧心极了,“小姑姑,你总是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的离开呢?我已经很让母皇烦心了,你呀,就不要再让母皇多Cao心了吧!”
小女孩听着她说的话,抬起头来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全然一副懵懂的样子。
“归宁,永乐,你们在做什么呢?”
白墨冉的声音远远传来,顿时让小女孩的眼睛一亮,循声就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她跑了过去。
归宁原本还因为听到白墨冉的声音有些心虚,一看见永乐这么急急忙忙的样子,那点心虚立即不翼而飞了,几步走过去就搀扶住她,还不住的道:“小姑姑你慢一点啊,小心摔倒了!”
白墨冉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相互扶持着走来,心下很是动容。
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天意,那日在她生下归宁后,永乐也在同一天醒了过来,只是她再也不复当初的机敏模样,目光显得异常的呆滞,面对人们的呼喊也全然没有反应。
白墨冉心里明白,她的猜测怕是正确的,永乐因为竹风吟的出现而改变了命格,也因为她的离去幸得一丝生机。
她的清醒,已经给了她莫大的惊喜,所以面对这样的恩赐,白墨冉不敢再奢求太多,即使她今年已经八岁,智力却仍旧停留在三岁孩童的时期,甚至在行动上也有些许的缺陷,她还是很满足。
毕竟现在的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她一生平安,就算她一辈子如此,她也会让她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
而最令她倍感心疼的,还是她的女儿归宁,这个孩子自出生以来,就没怎么让她Cao过心,表现乖巧的和在她肚子里时别无二样。
别人的孩子生下来一旦有些不舒服就会嚎啕大哭,让父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可归宁则全然相反,她若是想要做什么事,就会“咯咯”的笑引起他人的注意,除了出生时候的第一声啼哭,这五年来,她竟是没有见过她流过一次泪。
她越是长大,便越是懂事的可人,就例如此时,她五岁,永乐八岁,个子足足比永乐矮了一头,可她却依然很是坚持的扶着永乐,不让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可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另一件事,那便是生完孩子之后,蓝沁便帮她把过脉,告诉她万蛊之王已经不在她身上,她体内的万蛊之王竟是不知道何时侵入了归宁的体内,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而对此,蓝沁只给出了一个解释,那就是归宁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甚至比她还要高上一筹,才会让万蛊之王自己甘愿易主。
而这个事实,也在这五年内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等到这两个孩子踉踉跄跄的来到她的面前时,两人皆是气喘吁吁。
永乐完全没有在意,她上前一把抱住白墨冉的腿,语气欣喜的叫道:“姐姐!”
白墨冉笑了,俯身将她抱在手上,在看见她身上的泥渍时,很自然的问询归宁。
“永乐这身上是怎么了?”
“小姑姑刚才趴在湖边玩水,身上才沾了泥,我怕她不小心会掉到水里,所以刚刚正在念叨她呢!”
归宁说着,眼神不受控制的瞟向了白墨冉抱着永乐的双手。
白墨冉怎么会漏看自己女儿的这点小心思,她当下想放下永乐去抱一抱归宁,可归宁却像是看出她的所想一样,立即退后一步抬头看着她匆忙道:“归宁今日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不待白墨冉有所回答,转身就跑远了。
小姑姑生病了,自然需要母皇多多照顾,而母皇平日里诸事繁忙,已经很是辛苦了,她不应该再让自己成为母皇的负担。
这么想着,归宁的目光愈发的清亮起来。
看来,自己的计划要抓紧时间实施了……
隔日,议政房的大门便被人急匆匆的撞开,白墨冉手中的笔一顿,直觉不好,就见几个守门的侍卫齐刷刷的跪倒在自己的面前,颤着声音道:
“启禀陛下,公主她……她逃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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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墨锦来到了襄城,这里距离南疆的边境,只隔着三个城池了,最多需要再赶两三日的路,他便能到得南疆。
只要一想到这,他的心中就抑制不住的开始激动起来。
“小公子,您可要吃点什么?楼上我帮您已经准备好了厢房,过会儿帮您送去?”镖主很是客气的询问他。
不为别的,就为这小公子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目的就是让他们顺路捎他一程,他们也不敢怠慢!
要知道,他的这一锭金子,都赶上他们押这一趟镖的酬劳了!
再者说,这小公子虽然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可却丝毫没有同龄孩子的半点稚气,言谈举止间风度翩翩,有着不俗的贵气,一看怕就是哪个达官显贵家的公子,他们可得罪不起!
“不用了,今日我就在大堂用膳吧!”眼看马上就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地,他心里高兴,一个人回到房里怕是也坐不住,倒不如和他们一起在大堂里热闹热闹。
而且他如今也在想,若是自己一直这样与人群格格不入,会让自己显得极为打眼,这样也不好。
“好嘞。”镖主见此很愉快的应下了,着手让手下的人去准备,却还是细心的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了他,那里靠近窗户,相对来说比较安静。
等到酒菜都上了桌,劳累了一天的镖局众人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唯有墨锦看着他们的吃相,再看看自己面前一桌的饭菜,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倒不是觉得这些人的吃相难看,只是他从小就被当做未来的储君培养,一言一行都需要格外的注意,此时,倒是很羡慕这些江湖中人的洒脱。
他摇了摇头,也不为难自己,刚刚抬起筷子想要夹菜。
“贵人,您能行行好,给我点赏钱吗?”
不知何时,自己面前冲出了一个小男孩,看上去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比自己也小不了多少,衣衫褴褛,正碰着一个破烂的脏碗跪在自己的面前,眼神乞求的看着他。
墨锦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间有些惊诧,便没有应声。
镖主却以为墨锦是对这种事情很反感,这眼看离南疆也没有多少路了,这个时候可不能节外生枝,到手的金子他怎么也不能再送出去!
怕引起他的不悦,镖主立即起身来到了墨锦的面前,一下子就拉起这个跪在地上的孩子,口气不悦道:“哪里来的乞儿?竟敢冲撞了贵人,还不给我出去!”
墨锦蹙眉,下意识地就想要让镖主放手,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女孩更快的冲了出来。
“叔叔,叔叔求你放开我哥哥吧!我哥哥他不是故意的,爹爹走的早,娘亲的身体也不舒服,哥哥他只是想要点钱给娘亲买点药吃,叔叔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哥哥!”
那女孩看上去比男孩还要小上一大截,看上去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一双大眼睛更是噙着眼泪,泫然欲滴,脸上虽然沾染上了泥土,可是却不能掩盖她五官本身的精致。
别说是这一帮大人了,就连同为孩子的墨锦看了,也不由得心生怜悯之意。
墨锦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开始往怀里掏银袋。
由于他是瞒着父皇溜出宫的,所以他身上其实也没有带太多的银两,就这些还是在当铺里当了一点父皇的赏赐之物换取的,可这两个孩子的处境实在是太过艰难,他身为东临的太子,不能坐视不管。
可钱袋掏到一半,墨锦的动作却顿住了,因为他的眼睛忽而瞥到一个细节,让他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
“去去去!哪里来的贱奴?还不给我滚出去?别影响我开门做生意!你们这些贱奴的把戏别以为我不知道,遇到谁都说自己死了爹娘,这世道,又有几个人是父母健在的?”
客栈的掌柜看到这一幕立即走了过来就开始撵人,一脸的不耐烦。
墨锦的唇抿紧,直觉这掌柜有些不对劲。
“这钱你拿着,去给你们娘买药,剩下的,你们自己买些吃的去吧。”墨锦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钱袋,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女孩的手上。
女孩看到手中的银锭子,目光先是闪了闪,而后一派欣喜若狂的朝着他连连鞠躬,不断地道谢,之后便拉着男孩走远了。
而掌柜看着这远去的两人,眼里却露出一丝凶狠之色。
墨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子时,众人都在各自的屋里熟睡了,墨锦一个人一个房间,躺在床上回想着晚上的种种,心中的答案渐渐清晰,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骤然,屋中飘来一股熟悉的香味,让他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悄然的从床上翻身而下,悄悄的来到了窗边,借着窗户间的缝隙令自己有喘息的空间。
一道人影就在这时自窗外显现而出,墨锦的神经顿时紧绷到了极点,一直藏于袖间用于防身的匕首在这时出了鞘,露出了锐利的锋芒。
“兹啦”一声,窗户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似是生怕弄出声音惊到他人。
窗户并没有被人完全推开,只是在推出一段距离后,那人便停止了动作,瞄准中间的空隙就翻身而入。
只是那人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就被藏在窗户后面的墨锦用利刃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有凉气不断地从她的颈部传来,她不用看,都能感受的出来,这一定是把见血封喉的好刀。
“好汉饶命!”
“怎么是你?”
两道声音几乎在同时间响起,又同时恢复了寂静。
听到墨锦的声音,归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高举起自己的双手,表示自己投降的意愿,小心的避开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慢慢地转过身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墨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墨锦看到是她,虽然心里少了些防备,可是语气仍旧不善。
“小哥哥,你别这么冷着脸么,有话好好说,你能不能……先把这匕首放下来?”说着,归宁还佯装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尽管从小到大的教养一直在提醒着他要时刻保持着自己仪态的优雅,但是墨锦此时还是没忍住,朝天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
她会害怕?从今天这女孩出现在自己面前开始,他就看的很明白了,她虽然看上去小小年纪,可这肚子里的小九九,怕是多着呢!要不是自己自幼就受到父皇的各种荼毒,怕是就算今天他虚长她几岁,都得被她忽悠过去了。
不过尽管如此,墨锦还是放下了匕首。
“嘿嘿。”归宁见此讨好的对他笑了两声,可墨锦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笑容中有着一丝虚伪。
“小哥哥,看你这样子,你是早就知道这家客栈是黑店了?”
墨锦将匕首重新入鞘,悄然走到门口,透过门的缝隙观察着门外的情况。
现在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边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中了对方的**,情况有些不妙。
可有人显然感受不到一点这紧张的氛围,还兀自的在他身后不断地念叨着。
“小哥哥,你怎么会知道这家客栈是黑店的呢?我也是听别人和我说才知道的!”
“还有今天你是不是早就察觉我的不对劲了?我可是看到了,你拿钱袋的时候可是有些迟疑呢!”
“小哥哥……”
眼看着她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有种滔滔不绝的趋势,墨锦倍感头疼,转身严厉的呵斥道:“闭嘴!”
归宁张了张口,又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看到了母皇在训斥自己时的面容。
她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去。
这才离开母皇几天,她就有些想念她了呢!
不知为何,明明就对对方的行为很是反感,可见她现在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墨锦的心猛地一抽,又开始不好受起来。
鬼使神差的,他开始解释起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得不说,你的戏演的很好,连我也差一点被你骗过去了,可唯一的破绽在于你的手。”说着,他牵起她的一只手,透着窗外洒落的月光,属于孩童细嫩的肌肤在此刻显得格外的洁白,就像上好的绸缎一般滑嫩。
“若真如你所言,你真的家境贫寒,那你的手早该像那个男孩一般枯燥无比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你这手,只能是属于娇生惯养的富人家的。”
原来是自己的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归宁恍然大悟,可听他这么说,又很是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你还好意思说我娇生惯养,看你的穿着打扮,才叫不谙世事的贵公子呢!行走江湖,哪里能像你这么明目张胆?更何况还是孤身一人?你这样子啊,就是摆明了告诉人家,我很有钱,还不快来对我下手?”
墨锦听着这女孩的话,一时竟是哑然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客栈有问题呢!”
归宁是个天生就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不知道答案她势必不会罢休的!
“我先前也说了,你的演技很好,故而在你出现之后,就连镖主也对你软了心肠,没有再为难你,大家都是行走江湖之人,家中就算没有妻女,也有父母,总会有一些同理心,可这客栈的掌柜却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对你视若无睹,这其中必然有着蹊跷,可你们两名乞儿与他又无甚纠葛,唯一能惹怒他们的,就是你们触及了他的利益,也就是说……”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可他相信,以着这女孩超出常人的聪慧,必然能够自行理解。
“也就是说,你之所以在识破我装扮的情况下还依然给我一锭银子,就是为了试探那掌柜?”归宁恍然大悟,同时也深深的折服于墨锦的智慧。
亏她收了他一锭银子的恩惠,觉得心有不忍,又回过头来救他,可原来对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把戏。
如此一来,她倒反是让对方看了笑话了!
归宁咬了咬唇,满脸的懊恼。
墨锦则没有说话。
他给她银子,的确是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而余下的一部分,却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之意。
明明识破对方的伪装,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援手。
门外有清晰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墨锦绷紧了脸,眼中霎时寒光乍现。
他一手就将归宁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低声叮嘱道:“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记住,都不要强自出头!”
归宁见此,眼神闪烁,又骤然光芒闪亮,笑着点了点头。
门在下一刻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来人不多,只有两人,大约是看墨锦只是个孩子,所以放松了警惕。
闯进来的两名男子长得俱是贼眉鼠眼,一看就知是宵小之辈,一进门就朝着床的方向偏去,在看到墨锦站在窗户前冷冷的看着他们的时候,都是一惊,随即凶相毕露,恶狠狠地朝着他走来。
“小娃娃,你最好老实的把钱财交出来,或许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否则……”
其中一个男子干笑了一声,话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要钱可以,但是,你们得先把命留下来!”
墨锦冷笑一声,随即亮出了袖中的匕首,寒光一闪间,那男子已是一声惨叫,胸前衣襟破裂,鲜血淋漓,被划出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你个小娃娃,敬酒不吃吃罚酒!既如此,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另一个男子见情况不妙,立即从怀中拿出了一包粉末状的东西,朝着墨锦就劈头盖脸的撒去。
墨锦眉头一皱,立即屏住了呼吸转身避开,同时还不忘拉着归宁一起躲避。
男子没料到这男娃会这么难对付,心一狠终于拔出了一直别在腰间的斧头,举手就朝着他砍去。
墨锦眼一眯,非但没有畏惧,反而举着自己的匕首迎头而上,兵刃交接处,有火花四溅。
归宁看着这一幕,心突地就跳到了嗓子眼,竟是从所未有的担心,袖中已是有异动嗡然。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男子实在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男娃娃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力气对上他这个成年男子,竟是丝毫没有落于下风!
更让他感到畏惧的是,他手中拿着的斧头不过就坚持了一会儿,便被对方的匕首一切为二,成了一堆废铜烂铁!连带着的,他举着斧头的手也就此受到了牵连,被硬生生的削去了一节大拇指!
而就趁着他捂着手指哀嚎之际,墨锦抓紧了时间,眼也不眨的用手中的匕首割破了对方的喉咙。
鲜血一泄如注,直直的朝他的方向喷去,尽管他躲闪的已经很快了,可身上还是沾染了些血。
可是他此时却没有时间去管这些,第一时间,他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归宁,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被吓住,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是眼神却依旧清明。
这个小女孩……
墨锦挑了挑眉,眸中带了丝欣赏之意。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些什么,纷杂的脚步声就已经从不远处响起。
许是因为他们的打斗声太大,所以惊动了客栈里的其他人,单听声音,就知道对方来的人绝不在少数,少说也得十来人。
墨锦虽然天资卓绝,又从小就受到秦夜泠的亲自教导,武艺非凡,可他再如何厉害如今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体力始终有限。
只是一个眨眼间的功夫,墨锦已然做出了决定。
他看着归宁,语气很是坚定,隐隐中透露了份与生俱来的威严,“趁他们还没来,你先从窗户离开。”
“可是……”
归宁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墨锦飞快的打断,他的面容很是严肃,俨然是一副作为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
“没有什么可是,你若是想活命,就快些走,你若是担心我,那就更得走,这样才能找到其他人来帮我。”
归宁没有做声了,她看着对方脸上真切的担忧与焦急,不知怎的,心下一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的眸中闪过一抹狡黠,还是接着刚才的话头,但出口的话已经截然不同了。
“可是,我下不去,我不敢。”
她朝着墨锦眨眨眼,一脸的委屈。
“你有本事能从窗口爬上来,怎么会下不去?”墨锦发誓,自从出生以来,除了她那不靠谱的亲娘,这女孩绝对是第二个有办法让他无话可说的人。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在两人几次对话间,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直到他的这句话落,十几个人已经齐齐涌入了房间,在看到房间里同伴的惨状时,都是心里一紧,接着便将这两个孩子团团围住,神色戒备。
看来,今天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墨锦看着来者不善的十来人,神情虽然冷峻,却不见丝毫的畏惧。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没有忘记将归宁护在自己的身后。
“老大,这两个娃娃肯定有些古怪,兄弟们都要小心些。”人群中,一个看上去比较瘦弱的人靠近那个为首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提醒道。
这个人眼神飘忽不定,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必然是这群人中指挥的主心骨了。
墨锦将这十几人都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大概能判断出这些人各自在队伍中的作用。
“你们两个娃娃,最好还是乖乖的交出银子,老子看在你们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或许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若你们再出什么幺蛾子,就休怪老子刀下无情!”
说着,那个为首的大汉“哐当”一声将扛在肩上的刀立在地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
“你们这些人,明明四肢健全,有着足够的本事通过正当的办法养家糊口,却偏偏躲在这偏远的城池里作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样的人说出的话若能相信,那天底下哪里还有谎言?”
墨锦眸中冷意一闪,没等众人有所回应,手中的刀刃已经出鞘,朝着那个大汉的心口扎去。
那大汉虽然看上去粗壮,可是身为这帮人的头头,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躲闪的很快,刀刃擦着他的手臂飞跃而过,只是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这个小娃娃,当真是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就别怪老子了!”
大汉看了眼自己被划破的手臂,双眼怒睁,布满了嗜血的红色血丝。
墨锦失去了唯一可以防身的武器,悄然握紧了双拳,准备拼死一战。
“一。”
身后,归宁的声音突然响起,令得大家的动作都顿了顿。
“二。”
就在众人连同墨锦都看向自己的时候,归宁旁若无人的继续念出了第二个数字。
“你这小女娃在做什么?难不成是被吓傻了吗?”人群中,有人因着归宁的举动,骤然爆发出一阵嘲讽的大笑。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数数啊?”归宁似乎完全没听懂他话中的讽刺,还真的回答了那人的话,抬起头眸中是一派纯真,“瞌睡虫在你们的身体里马上就要醒了。”
“瞌睡虫?”那人愣了愣,听到这个词更是想笑。
就在这时,归宁慢慢的读出了第三个数。
“三。”
随着她唇齿的一张一合,众人只觉得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随即,一股抑制不住的困意涌了上来,眼前的十来人接二连三的倒在了屋里。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随着最后一个人倒下,墨锦终于缓过神来,转过身来看向归宁,眼神中多了一丝防备。
“我刚才不是说了,是瞌睡虫。”归宁怎么会没有察觉出墨锦情绪的变化,不满的嘟了嘟嘴道:“他们中了瞌睡虫之后只会睡上一天一夜,至于这期间你要怎么处置,随便你了。”
“你会蛊术?”墨锦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随后眼底闪过一抹亮色,急迫道:“你是南疆之人?”
“是又如何?”事到如今,归宁并没有再隐瞒他的打算。
“那你可有南疆那一片森林屏障的地图?”墨锦这句话问出口,忽觉不对,又立即更正道:“不对,你有地图!”
既然她是南疆之人,又能从南疆出来,没有地图的话必然是做不到的。
“那又如何,莫不成,你想要偷偷潜入南疆?”归宁是何等的聪明,墨锦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她怎可猜不出来他的目的?
墨锦原本的打断就是跟着这趟镖到达南疆边境,但是对于怎么进入南疆却是无计可施,现在这女孩的突然出现就犹如天降神兵一般,给了他莫大的希冀,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事到如今,他既然有求于人,自然是打算与人交好了。
再者说,这个女孩严格说来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他心中更是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他们之间,已经注定有了牵连。
“我姓禾,单名一个染字,实不相瞒,我此行跟随这一趟押镖的队伍,的确是为了能够到得南疆,只是这一路上,始终愁于南疆森林的险峻,怕不得其门而入。”
“南疆自古以来就不允许外人入内,自成一国,你一个外人到南疆有何居心?”
归宁听到他的话未曾降低半分的警惕,内心反而更加狐疑。
“我的父亲病了,病的很重,在东临寻遍名医皆不得医治,最后还是一位老大夫告诉我,他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在南疆的夏邑山上每年都会长出一种名为香丝的花,或许可治我父亲的病。”
归宁蹙眉,南疆的确有一座山叫夏邑山,可是这香丝的花,她却从没有听闻过,也有可能是她年纪还小,还没能够涉猎到这部分,而且,她看着这禾染的表情也不似作假。
再者说,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在她没有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前,这男孩就能这样舍身护她,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人。
即便他对南疆有什么想法,大不了她这一路上都盯着他好了,他一个男孩,总不能弄出什么大岔子。
归宁的心思转了一大圈后,终于决定选择相信他。
如此,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道:“我叫归宁。”
归宁?
墨锦听到这名字之后眸光一亮,心里不可遏制的有些紧张起来。
他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说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喉咙都在发紧,“你今年几岁?”
人在江湖,不管面对什么人,都必须有所保留。
在这种时候,归宁脑中忽然想起了父后对她说的话,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转了转才道:“三岁半。”
她因为是早产儿,所以自打出生以来个子长得一直都很慢,所以虽然今年已经五岁了,看上去还是和三四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墨锦眸中的光彩在瞬间熄灭了下去,他看了看归宁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个子,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
也是,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人?”
归宁上前踹了一脚那个为首的大汉,结果很快的就收回了自己的脚,小脸皱成了一团,尽是嫌弃。
“这是身上得有多少肉啊,疼死我了。”
墨锦见此忍俊不禁,失落的情绪霎时一扫而空。
“我们去叫醒那些押镖的人吧,把这些人交给他们处置会更好。”
归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又为难道:“可是,要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些人……”
墨锦看着归宁,眼中闪过一抹戏谑,挑眉调侃道:“对你来说,这也很容易。”
归宁眨了眨眼,总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
“你是说,是有一个突然出现的武林高手救了我们?”
大堂里站满了一堆刚刚被叫醒的人,只是每个人的头上都湿漉漉的,显然是叫醒之人的方法太不温柔。
“是呀是呀,那个人长得可高了!我就看到他拔出那么长的一把剑。”说着,归宁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两只手努力的伸长,一派天真无邪,“反正就是很长的剑,‘嗖嗖’解决掉了两个人,然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就那么一洒,这些坏人就全部倒下了。”
归宁手舞足蹈的时候,墨锦一派认真的站在他的身边点头表示肯定,只是嘴角却有些诡异的抽搐。
天知道,他憋笑已经憋得快要内伤了。
看着眼前这一帮大汉被归宁忽悠的一愣一愣,他就感到万分滑稽。
只是,这孩子说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样子,到底是和谁学来的?
最终,这帮大汉怀着对那位“神秘”的绝世高手的敬畏之心,将这些个倒在地上的不法之人通通五花大绑,将罪名写在他们的脸上,最后扔到了当地的官衙去了。
有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镖主也就歇了休息的心思,准备这两天连夜赶路将货物押送到位。
归宁将从墨锦那里讨来的银子全部给了那帮在外的乞人后,万分不舍的与他们做了告别,便与镖局的人同行了。
“你一个小女孩,在南疆呆的好好地跑出来做什么?还和一帮乞人混在一起?”
偌大的马车里就坐了归宁和墨锦两人,因为这次若非他们两个孩子,众人都知道自己怕是难逃一劫,故而为了表达感谢,特意将马车让出来给他们两,自己则徒步而行。
经过一番梳洗,归宁也露出了原有的精致容貌,粉雕玉琢的样子煞是惹人怜爱。
“我这还不是在南疆呆的腻味了,所以想趁着年轻,多出来走走,至于混在乞人里……”归宁瞥了墨锦一眼,一脸深意道:“你懂什么,这些乞人看似是最底层最贫穷的存在,可同时又是最富有的,他们因为乞讨所以学会了察言观色,又因为颠沛流离所以消息灵通,若不是这些乞人告诉我这家客栈的猫腻,现在外面的那些人,大概都没什么好下场!”
趁着年轻?
墨锦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女孩真是个活宝,她才多大,怎的就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呐,我虽然跟着一帮乞人,可我毕竟不属于他们的队伍,所以我既然受了你一锭银子的恩惠,必然是要报答你的。”
归宁板着脸看着他,极为认真道:“所以作为报答,我会帮你进入南疆,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在你拿到那个香丝花以后,你也要带我游玩你们东临的山水,毕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南疆逃出来,现在带你一个外人回去,我可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
“好,我答应你。”墨锦答应了她,语气亦是十分的郑重。
三日后,押镖的队伍终于来到了东临与南疆交界的最后一个城池,自此,归宁和墨锦也与他们做了告别,开始了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的路程。
“小哥哥,你可千万要记住,等会儿到了森林里,你一定不要放开我的手,要紧紧的跟住我的脚步,稍有差池,可是会出大事的!”
这日中午,两人终于来到了这片隔绝了东临与南疆的森林屏障,站在森林外面,归宁语重心长的对墨锦进行最后一次的叮嘱。
“我知道了,就这三日,你一日三次的耳提面令,我想忘记都难!”
饶是墨锦这样温和的性子,也禁不住归宁这样的啰嗦,就算是宫中的教养嬷嬷,怕是也比不上她这般的Cao心了!
“还有,哥哥就哥哥,为什么总要在前面加个‘小’字?”
许是他比她大,所以他即便是和归宁说了他的名字,她也一直没有叫过,反而一直很亲切的唤他小哥哥,可是唯独前面加的这个字,让他听得一直很不舒服,忍到现在,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唔……”归宁微微蹙眉,这个问题似是让她有些为难,但是她也并不想欺骗他,所以还是作出了解释,“因为我有一个亲哥哥,所以对不起呀,我只能叫他哥哥的,不然没经过他的同意,我就叫其他的人哥哥,他应该会伤心的。”
自打她懂事时开始,母皇就告诉过她,她有一个哥哥,却始终没告知她更详尽的东西,于是她没办法,只能去问父后,但父后听了她的问话之后却只是笑笑,虽然那笑容在她看来更像是难过,也只是告诉她,除非她母皇答应,不然他也不会和她多说的。
这件事一直被她牢牢地放在了心上不曾忘却,即便她还没有见过她的那个哥哥长什么样子,但这第一声属于亲人之间的称谓,必然是要留给最亲之人。
听了她的解释,墨锦突然有些嫉妒起她口中的哥哥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么好的福气,有着这样的一个妹妹?
不过很快他也就释然了,因为他亦想起了自己的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
他想,他或许也是幸福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两人很快就进入了密林,果然,就如归宁先前所言,密林里因为树木的遮掩,宛如黑夜般灰暗,再加上很多的不确定因素的存在,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
“我从南疆出来的时候已经走过一次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可是有经验的人。”
归宁走了几步之后脚步顿了顿,似是怕墨锦感到害怕,故而出声安慰道。
“嗯。”墨锦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更加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就没有再出声。
他并没有怕,虽然这密林的确可怖,却还远远没有到达让他恐惧的地步,他只是想起,对方只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当初,她究竟是如何一个人闯过这幽幽密林?她又得有一颗多坚毅的心才能做到在面对这样的恶劣环境时依然淡然自若不动于色?
他不由心疼。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森林里谨慎的走着,当初白墨冉与竹慕云之所以能用半日的时间穿过密林,一是因为竹慕云的熟稔,二来他们也是有着坐骑的帮忙。
现在他们两个孩子光靠步行想要走出去,不花费个一天的时间是断无可能的。
大约走了半日之久,密林里的可见度也越来越低,归宁估摸着外面天也黑了,就近在林子里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准备休息一晚再行出发。
墨锦从身上取下包袱,拿出早在进入密林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干粮和水,递了一半给身边的归宁。
走了半日,归宁也是真的饿了,拿起一块饼就啃了起来,相对于她而言,墨锦的吃相就文雅多了,先是将整个饼掰成两小块,再拿起其中一块放在嘴边慢慢的咬下,咀嚼。
归宁吃了个半饱之后,才有时间去注意身边的墨锦,乍一看到他的吃相,颇有些讪讪然,连手中的干粮都觉得不香了。
“小哥哥,你作为一个男孩子,怎么能把一块饼吃得这么斯文呢?男孩子嘛,就应该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样才爽快!”
墨锦怎能不清楚她的那点小心思,闻言放下手中的饼,转头挑眉看她,好笑道:“据我所知,作为一个女孩子,也应该是笑不露齿,举止端庄的。”
“那是在你们东临!”归宁强自为自己辩解,只是中气很是不足,“我们南疆的女孩子,可都是像我这样的!”
墨锦笑笑,没有再继续拆穿她。
“不过我一直很好奇,小哥哥,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呀?能教出你这样出色的人来,你的父母也一定不是俗人。”
归宁忽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换做他人这么问他,他怕是早就对那人起了戒心,可因为是归宁,他知道,她真的只是好奇,又或许,也有着几分关心?
“我的父亲是在朝为官之人,他爱国爱民,同时也深受百姓的爱戴,如你所言,他的确是我见过的全天下最惊才绝艳之人。”
墨锦的话语里,丝毫不掩自己的孺慕之情,看的出来,他真的很尊崇他的父亲。
“那你的母亲呢?能嫁给你父亲的女子,必然也一代绝世佳人。”
“她一定是。”
墨锦不假思索的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归宁直觉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但她也没有多做纠结,因为一提到母亲,她就想起了自己的母皇,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母皇有没有想她,自己毕竟是瞒着她偷偷溜出来的,希望父后能够多多劝慰母皇,别让她太生自己的气。
“哎。”归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腮感慨道:“其实我觉得我的娘亲才是全天下最厉害之人呢,只可惜这次我必然要让她Cao心了。”
墨锦知道,她这是在说她偷溜出来的事情。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宽慰道:“你年纪尚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天底下就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只要你回去之后好好的与你母亲道个歉,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归宁听了墨锦的话,心中郁结非但未解,反而更深了。
有树叶从枝头落下,打在了归宁的脸上,也扰断了她的思绪。
她伸手将树叶捡到手上,却在这时动作倏地一僵,转头看向墨锦。
墨锦则是比她更先一步的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与她对视的一眼间,俱是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现在还是Chun季,正是树木抽枝长叶的时候,这好好的树叶,怎么就突然掉了下来?
此时无风,若说是鸟类,也应该有点动静才对,可此时就是因为周围安静的太过诡异,才会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墨锦刚刚要出手,归宁就先他一步的按住了他的手,笑容明媚的对他摇了摇头。
墨锦立即明白过来,她这是有自己的主意了。
在见识过她的蛊术之后,他就没有再小瞧过她,因此这会儿也就放心的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只见她双手微动,而后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一点身边的泥地,就有个小虫子一样的东西从她的袖子里爬了出来,速度极快的顺着他们身后的树干一路窜了上去。
墨锦知道,那个东西就是蛊,但还是猜不到她想做什么。
不过很快,伴随着一声惨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你居然让虫子来咬我的屁股!哎呦我这保养了多年的白嫩肌肤啊……”
那人刚一落地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臀部抓到了那只咬人屁股的罪魁祸首后,咬牙切齿的捏死了它,并且将它很凶狠的给“分尸”了。
“你躲在树上偷听我们的谈话是何居心?”墨锦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女人,眼中是满满的戒备。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这怎么能叫偷听?我不过是路过罢了!不过你这孩子长得还真是俊俏,真想让人摸上一把……”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当真就揉着屁股过来了。
墨锦何时见过如此“豪爽”,或者说是恬不知耻的女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躲闪莫及,还真的被这个女人给摸了一下。
他的脸“蹭”的一下就变得通红,不可置信的瞪着那女人,可对方偏偏像是不知羞耻为何物一样,还意犹未尽的感叹道:“这手感,还真是滑嫩啊!”
归宁在一旁看着,眼见着墨锦的脸越来越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让她由衷的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就这样溢血而亡。
“明明是一个大男人,非要幻容成一个女人来调戏幼童,你这人不会是心理扭曲的大变态吧?”未免她刚认识的小哥哥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归宁及时的出声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哎,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不给面子呢?这么快就拆穿我?”清远见自己的幻术被归宁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识破,内心不是不震撼的,看来他这个小侄女,天赋不是一般的高啊!
“哼。”归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给了他极为鄙夷的一个眼神,却是卸下了几分防备。
能够一眼认出别人的幻象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那只成日跟在母皇身边的神兽白灵,平日里基本上都会用幻术将自己隐藏起来,就连母皇也不能找到它,可这些对她却是没有半点作用,不管白灵使出何种术法,只要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总能一眼看到它。
因此有一段时间,白灵几乎看到她都会炸毛。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本身有着多么高超的幻术造诣,眼前之人既然懂得幻术,又能轻易的解了她施的蛊,必定也是南疆人,且不可小觑,故而归宁才没有多加为难。
既然幻术已被识破,清远也就不再戏耍这两个孩子,显出了自己原有的面貌。
墨锦在听到归宁的话时就已经明白了过来,此时早已恢复如常,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清远。
他的这两个侄子侄女还真是不可爱啊!
清远在心底幽幽的叹息着。
本来嘛,他还在北寒喝着小酒,在西漠骑着骆驼,在东临看着美人,玩的不亦乐乎,偏偏他手贱,耐不住寂寞就那么掐指算了一卦。
就这么一算,咦?他那原本应该和他妹夫和和美美恩恩爱爱过着小日子的妹妹,什么时候就成了南疆的女皇了?他又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侄女了?哦,这倒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谁能告诉他,这个在南疆出生的小侄女她的老爹又是谁?
清远顿时泪流满面,要知道他自从秦夜泠迎娶了白墨冉之后,就彻底没再管这人间事,游山玩水去了,怎么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呢?
果然呐,他就是个Cao心的命!
虽然他不知道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他的妹妹一定受了不少苦,他心疼呐!
于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帮他的妹妹把这个任性离家出走的小侄女给逮回去!
但墨锦的出现却是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两个孩子的相遇亦是让他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于是他并没有现身,而是选择了在暗中默默的保护这两个孩子,并且将两人一切的作为都看在眼里。
侄子有勇有谋,侄女机灵鬼怪,他本该觉得万分欣慰,可后来他却更多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是个多余。
直到刚刚,他在暗中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气息在逼近,心生不安,只能更近的靠紧他们以防意外的发生,只是对方亦是有所察觉,还没等他接近就比他更快一步的躲闪开了。
可是这两个兔崽子,竟是将他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感谢他就算了,还伤了他那威武不凡的臀部!
“说,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树上干嘛?到底有什么企图?”
归宁虽然放下戒备,但该追究的还是得追究的。
“你们不过就是两个小娃娃,身上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觊觎的?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瞒你们了,我是跟了你们一路,不过却都是在保护你们的安全!”
清远抬起头,一副本公子那是多么劳苦功高光辉伟大的模样。
墨锦和归宁这次极有默契极为大方的赏了清远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两人更是直接无视了他,就地闭目养神起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讨厌呢?
让你瞎管闲事,现在报应来了吧?
清远看着两个孩子的动作,气的牙痒痒,恨不得马上就走。
可他随即就想起了那个藏于暗处的危险人物,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强忍住心中的愤恨,也往两人旁边一坐,陪他们一起闭目养神去了。
一夜过去,三人相安无事,墨锦与归宁就像是默认了清远的存在,或者说,是彻底忽略了他的存在,自顾自的走着自己的路。
清远也一反昨日的嬉皮笑脸,随时关注着两个孩子脚下的道路。
大约又过了半日的光景,三人终于走出了密林。
一出密林,三人皆是眯了眯眼,正午的阳光太烈,与密林里的阴暗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短暂的适应过后,三人则察觉到了更加诡异的氛围。
对面的城头上,竟是无一人站岗望哨,整个城门大关,周遭的气氛更是寂静的可怕。
即便墨锦从来没有来过南疆,却也知道这样的情况必然是反常的,作为出入密林后的第一个城池,相当于是一个国家的咽喉,尤为的重要,怎可不派士兵守卫?
“看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南疆发生了点不得了的大事啊!”
清远遥望城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感慨。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也就他们三人,只有归宁是南疆之人,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对归宁说的。
只是……墨锦皱眉,他总感觉这句话的意思并没有表面上听上去那么简单。
同样的话落在归宁的耳朵里就是不一样的意思了。
她几乎立刻抬头看了清远一眼,眸中多了几分探寻与忌惮。
这个人必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清远也丝毫不回避她打量的目光,脸上端着慈祥的笑容,再度伸手摸了摸归宁柔软的头发。
归宁怒,突然张嘴,露出了一口白亮亮的牙齿。
清远的动作一僵,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三人走到城下,归宁和墨锦看着在自己面前紧闭的城门,好一阵发呆,最后只得看向了在场唯一的一个大人。
清远的脸上这才浮现出这些天里最心满意足的一个笑容。
看吧看吧,到最后还不是要有求于我?以后还敢不敢对你们的舅舅没大没小了?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归宁和墨锦都是人精,哪能猜不到此时此刻清远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要不是不知道南疆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本姑娘哪里能沦落到求人的地步?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天她认栽了!
归宁一咬牙,刚准备丢弃脸面开口。
“我先上去,等会儿用绳子将你拉上去。”
墨锦拍了拍归宁的肩膀,对她露出一抹宽心的笑。
归宁先是一愣,而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也回以墨锦一个很是甜蜜的笑容。
眼看着墨锦认真的目测了一下城墙的高度,后退几步正准备运气翻身而上时,清远终于忍无可忍,一手一个拎起了两人的后领。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两人只觉得城墙的颜色在自己眼前一闪,而后便是一阵快速的降落,脚再次接触到地面时,两人已经身在城内。
“多谢帮忙。”
两个孩子再不懂事,但是这点礼貌还是有的。
“哼!”
清远冷哼一声,心里已经不爽到了极点,恶狠狠的想着:想当初,你们的爹娘都被我三两下就给治的服服帖帖,他就不信还搞不定你们两个小毛孩了!
到得城内以后,三人终于看到了一些行人,只是比起平时,今日路上的行人至少少了一半!
三人谁都没有贸然去打探消息,因为他们只要一开口,人们自然会知道他们擅自离开了南疆,届时又会引起一番骚动。
于是,他们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茶馆。
摆摊的小贩在看到三人的时候有些惊讶,因为他这个地方,通常过来的都是一些贩夫走卒,累了会过来歇一歇脚,但这三人一看穿着打扮就知身份不俗,竟会光顾他这个小摊子,着实令他受宠若惊。
于是他照顾的也就更加热情细致起来。
“今日就是女皇审判的日子了,也不知道皇城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这次女皇怕是真的动了气,才让这守城的士兵也连夜赶去一起参加此次审判,用女皇的话说,南疆内乱一日不除,边境守护的再铜墙铁壁又有何用?”
“近几年,我们这些儡人也真的多亏了女皇才能走出那非人一般的地方,重新站在日光下生活,如今却连累的女皇为我们所苦,心中真感罪孽!”
“是啊,自古以来,每一代女皇都说为民着想,可事实上她们口中的‘民’从来都只是那些蛊者幻者,我们这些人,从未受到过女皇的半分照拂!”
临近一桌的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话语中尽是对女皇的愧疚之情。
“若你们真的心疼女皇,感念于女皇的恩德,那么你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站在女皇的身边,将那些反对她政权的人……不对,应该说是反对你们重新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一一还击回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你们比起他们并不差多少,而不是坐在这里遥望着皇城唉声叹气,自怨自艾!”
几人看着不知何时从旁边冒出来的小女孩,面上难掩诧异,但细一回想她说的话,却是极有说服力,令他们无话可说。
清远和墨锦自然也没有料到归宁会突然窜出去,听着她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两人神色各异,皆是沉默。
“我们走吧。”
归宁走回自己的这桌看着两人,面上写满了担忧。
“听他们刚刚说的话,今日就是女皇审判之日,我们现在在边城,就算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也要三日,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了。”
他虽然没有来过南疆,但也在书上看过南疆地理的分布,知道个大概,尽管听到这些个消息,他的内心也很是焦灼。
“谁说来不及了?”
清远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把折扇,见两人齐齐朝他看来,手腕一震,扇面嗖的打开,令他看上去别有一股风流潇洒之气。
两个孩子是何等聪明的人?经过这一路的相处,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性。
“晚辈先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墨锦双手作揖对他恭敬的鞠了一躬,露出了一个极为真诚的笑容。
“前辈您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皆知的道理,前辈总不至于与我等计较!”
归宁说着,也对他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
清远摇着折扇的动作顿了顿,眸光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来回巡视,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晒然一笑。
“也罢,既然你们两人的认错态度这么诚恳,我作为前辈,便‘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尔等‘计较’了!”
墨锦归宁岂不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这是在拿他们两人说笑呢!
只是在这个关头,他们也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任由他去了!
反正想要找回面子,以后多的是机会。
“既如此,时间紧迫,我们走吧。”
为了能让这两个小鬼头对自己服个软,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可事实上,他内心又何尝没有着几分担心?
两人跟着清远离开了茶摊,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街头小巷,正在莫名中,自己的衣领就又被人给提溜了起来。
而后眼前一花,两人就觉得周边的景物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他们的眼前飞逝,不过看了一会儿,两人皆有些头晕眼花,最后坚持不住闭上了眼。
就这样脚不着地的不知道被清远拎了多久,两人再次站在地面上时,都感到双腿有些发软,胃里更是翻滚的厉害。
好一会儿两人才缓过神来,墨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色,竟是才过了半个时辰,而归宁接下来的话则是让他心中狠狠一颤。
“我们这是已经在皇城了?”
半个时辰,竟然就到了平日里需要三天快马加鞭才能到的皇城,这等缩地成寸的本事……这人,究竟是谁?
面对这两个孩子朝自己投来的或惊叹或打量的目光,清远都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并且脸上摆出了少见的肃穆神情,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人年纪尚小,他日只要好好修习,终有一日会赶上我。”
说完这话,他转身一甩长袖,衣衫飘飘的就当先从树后走了出去。
可事实上,他刚刚转身,胸口就有血气翻涌,叫嚣着想要从喉咙口溢出,被他硬生生的给压制了下去。
果然,颓废了太久,身体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他自嘲的一笑,无谓的摇了摇头,融入了人群之中。
“我们也走吧。”墨锦看归宁脸色渐渐缓和过来,朝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清远选择的落脚处是一棵巨树的树身后面,为的是不让他们的突然出现造成什么骚动,所以他们现在能看到街道上拥堵的人潮,却无人注意到他们。
归宁点了点头,很是干脆的牵上了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们身处的是直通往皇宫的这条官道,此时他们的位置处于这条官道的尾部,只能远远的看到皇宫的轮廓。
“早知道昨日我就该在皇宫的门口守着,也好看一看这一任的女皇长什么样子。”
“昨日?别做梦了好吗?许多人前日开始就守在宫门口了,为的就是等亲眼目睹今日的女皇审判,你就算昨日来,怕也是只能排到这条官道的中间!”
“不过就是皇室流落在外的一个野种,不知道花了什么手段登上了皇位,才会与你们这帮废人为伍!吾辈之人只觉其卑贱!”
就在墨锦拉着归宁准备往前挤的时候,有一人的话语刺痛了他的耳朵,他立即停下步子朝着那人的方向看去。
那人长得还算斯文,穿着一身灰色的锦袍,眼神中充斥了阴险的气息,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善类。
他还没有什么动作,就见身边的归宁袖间一动,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朝着男子的方向飞跃而去。
“你对刚刚那个男的做了什么?”
墨锦拉着归宁继续行走在人群中。
“只是让他以后都不能满嘴污言秽语了而已。”归宁冷着一张小脸,语气略有些嫌恶。
墨锦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紧。
两个孩子因为个子较小,再加上动作灵活,在人群中行进的虽然缓慢,但却一直在往前靠拢。
眼看着皇宫的宫墙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能渐渐看到站在宫墙上的那个身影,墨锦的心也跟着“噗通”乱跳起来。
“今日所在之人,不管是官僚、士兵,还是百姓、奴隶,都给朕好好地听着!”
骤然间,一道清亮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不管是宫墙以下,还是官道最末,因为动用了内力,但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她说的话。
“自五年前,朕登上皇位的那一日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推行着万民一视同仁的主张,但这些政法,显然有些人只听不做,甚至于在暗中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更甚至于,背着朕,去威逼利诱朕一心保护的子民,让他们利用官职去欺压同类甚至是蛊者幻者的消息传到朕的耳朵里,好让朕觉得自己做的决策是错误的,这些朕极力维护的儡人,其实也就是些扶不上墙的的烂泥,好借此来打击朕,告诉世人,是朕对儡人的维护,才造成了现在的本末倒置!”
白墨冉站在宫墙之上,高高俯视着站在下面的众人,而后侧首看向一旁的士兵。
士兵得到她的示意,连忙将早就五花大绑好的人从宫内的墙脚下押上来,一直将他押至白墨冉的身边,与她并排而立。
“但今天,朕趁着诸位子民都在,要将一些事情说明白。”
在白墨冉说话期间,墨锦仍旧拉着归宁在不断地前行,越到后面,他的脚步就越是急迫,甚至没来得及关注比他小上许多的归宁跟不跟得上他的步伐。
到得此时,他已经来到了队伍的前列。
他仰起头,白墨冉的面孔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清晰。
“没错,朕对儡人就是特意的维护。”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群是一片哗然。
“但,从古至今,多少年了,又有谁敢说,历代的先皇对于在场的各位幻者、蛊者,不是特意维护?若没有先皇们的默许,你们敢像现在这样公然欺压儡人、肆意污蔑甚至不惜想将我赶下皇位就是为了继续行使你们高高在上的权利?”
原来,他的母亲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丽,就连生气时的样子亦是别样的动人心魄,墨锦抿着唇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白墨冉,内心被巨大的满足感充斥着。
“故而,千百年来,你们享受惯了奴役别人,现在朕只是要求平等,你们就连自我独立生存都不会了吗?那么,真正的废物应该是你们这些安于享乐而什么都不会的人才对!什么幻者、蛊者,空有一副躯囊,会两三个唬人的伎俩,就能够让你们虚荣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白墨冉锐利的眸光自人群中一扫而过,似是要将那些真正祸害找出,一一处置而后快。
底下,俨然有一些人已经开始有了骚动,白墨冉却似早有遇料,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狂肆的笑容。
“朕知你们其中定然有人不服,朕也可以理解你们心中的不服,因为真正的强者,定不愿让自己与弱者为伍!”
她的话锋一转,紧接着出口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也震惊了南疆国内众人。
“所以朕决定,自今日起,取消官位世袭制,采用科举制提拔人才,百姓之中,无论是幻者、蛊者甚至是儡人,有能力者皆可胜任,在位官员若有不服,即刻除名!”
早在五年前,她就有这个心思了,只是那时政局尚不明朗,她在南疆亦是根基未稳,不宜大动干戈,而到了今日,时机已经成熟。
在这五年中,儡人与民平等的观念虽然屡屡受阻,但这几年下来,大多人的心中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一个改变,而幻者、蛊者之所以会心有不甘,就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受到了忽视。
她提出科举制,一来是彻底的清除掉朝堂之上的一些**蛀虫;二来,则是想要让埋没在民间的一些人才有一展宏图的机会,三来,也借此机会,好分化幻、蛊、儡三者间的关系。
见宫墙下的众人都开始陷入一片沉默,而官员中却开始沸腾起来,白墨冉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容里,多了一丝寒凉之气。
“只要朕在这个位置当政一日,南疆自此就只分官与民,为官者,为国为民;为民者,爱国守法,若有人胆敢踏出这条线,或者想在这两者中挑拨离间、扰乱朝纲,朕,第一个不饶!”
话落,她一把拽过由两个士兵压制住的那个大臣,亦是当年在二长老手下的一人,将他压在宫墙之上,让世人都看清楚他的脸。
明明在两个士兵的压制下还不断挣扎的人,此时到了白墨冉的手里,却是一动也不能动,这其中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此人便是先前朕口中恶意欺压儡人、污蔑儡人,欺君罔上、败坏纲常之人,今日,朕就以他之血,正我朝风气!”
说完,她抽出离她最近的士兵的一把剑,高高举起。
逆光之处,三尺剑锋,皇袍飞扬,血溅宫墙,身首分离。
墨锦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捂住了归宁的眼睛。
归宁却极为迅速的拉开了他的手,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宫墙上的那道人影,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清亮与坚定。
“小哥哥,其实我一点都不怕。”
因为这宫墙上站着的,是她的母皇,因为她母皇剑下的,是乱臣贼子、是贪婪妄念、是人间至恶!
“我只是觉得,以后,我一定要成为像母皇那样的人。”
归宁毫无所觉,她已经在无形中暴露了她的身份。
墨锦听完亦只是微微一笑,他同样用与归宁一样的目光看着宫墙上的那个人。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的人生,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的骄傲与满足。
只因为——她也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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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也不是故意想要瞒你的,只是父后说了,人在江湖,对别人总要有所保留的嘛!”
待事情告一段落,人群都散去之后,归宁这才想起自己激动之时说了什么,脸上顿时浮现出懊恼之色,再次转身看向墨锦时,已是羞窘的不敢抬起头。
“没事,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
墨锦看着归宁低头紧张的玩弄着自己手指头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一片,别说他根本没有在意过她的隐瞒,就算是他有再大的气,怕是看到她这幅模样都会消了!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归宁听到他的回答倏地抬起头,眼睛雪亮。
墨锦只好再次认真的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就在清远走出密林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就有所怀疑了,而更加令他确信的,则是归宁在人群中听到那诋毁他母亲的人时所做出的维护举动。
归宁就算再聪明,再愤世嫉俗,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还犯不着为了一个和她隔着多远的女皇去对别人动手,答案只会是一个,就是那人触及到了她所在乎的人,才惹怒了她。
所以,他其实早在心底就认定了归宁的身份,只是缺少一个她亲口的证实罢了!对于她的隐瞒,他不但不会生气,相反的他还感到很欣慰,至少她面对好意的陌生人的时候,还是知道保持着自己一份警惕心,这是很难能可贵的事情,尤其是对一个女孩子家而言。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倍感欣喜的来源。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想到了归宁对他所说的那句话:我有一个亲哥哥,所以对不起啊,我只能叫你小哥哥。
当初他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一瞬间很是嫉妒她口中的哥哥,如今想来,却是本末倒置,他反倒成了那个他最羡慕的人。
“小哥哥,你对我真好!”归宁在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极为欣喜的抱住了他,不由得发出了感慨,“要是我的哥哥也像你一样疼我那该多好呀!”
本来面对她的拥抱还有些手足无措的墨锦,在听到他这话以后,俊脸一红,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更加用力的回抱住了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起来。
清远刚刚找到这两个孩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内心当下是崩溃的,只恨苍天不公。
他也是有个妹妹的人,为什么他的妹妹就不能像这小丫头一样绵软可爱会向他撒娇且投怀送抱呢?
这么一想,他只觉得胸口的内伤更疼了……
好不容易等到这两人分开来,清远这才捧着自己那颗破碎的心走上去,气若游丝道:“这都在宫门口了,你确定你都不回去看你的娘亲一眼?”
清远这话是看着归宁说的,可却听得墨锦心头一颤,呼吸霎时变得有些紊乱起来。
他慌乱的看了清远一样,见他视线一直落在归宁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清远这句话,其实就是为了说给他听的。
因为他知道,此时站在这里,最想见到白墨冉的人,是他。
而他若是不主动开口询问归宁,依着她的性子,此行还真不一定愿意回宫。
果然,在听到清远的话后,归宁明显有些犹豫。
清远刚想推波助澜的劝劝她,有人却是先他一步,主动开口了。
“女皇刚刚推行了新政,且不说朝中内外是否有人反对,单是新政的实施就要面临着许多问题,近几个月甚至是更久,你的母皇怕是睡不好觉了。”
墨锦一下子就说中了归宁的心事,让她再也挪不开脚,或者说,这同时也是他的心事。
“我知道了。”归宁听了墨锦的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已然有了决定。
她转身,蹭蹭几步就走到守在宫门口的侍卫面前,叉腰呵斥道:“见到本公主,还不给本公主开门?”
站在门口的几个侍卫其实早就注意到归宁了,只是一直没敢确认,现在见她自己走过来,均是喜形于色,忙不迭的替她开了宫门。
天知道自从归宁用蛊虫将他们弄睡着之后,一觉醒来他们经历了什么!虽然女皇明事理并没有惩罚他们,但是归宁作为南疆现在唯一的公主,也是南疆未来唯一的皇储,若是走丢了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关乎着南疆的国运!所以那帮老臣三天两头的就会过来“慰问”他们一遭,搞得他们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谢天谢地,归宁公主终于是自己想通回来了!
“哎,你们是什么人?皇宫这地方也是你们随便能进的吗?”
归宁前脚刚进门,后脚侍卫就把清远和墨锦拦在了宫外。
归宁朝天翻了个白眼,只好转身又走回来,扯着一张万分不真诚的笑脸对着几个侍卫道:“你们几个人刚刚没看到吗?他们两人都是我带回来的贵客,你们还敢拦?”
“我……我们这就放行。”
侍卫们现在只要一看到归宁的笑就开始心底发毛,因为她逃走那天就是这样,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只见她笑了一下,他们就全都失去了意识。
有了归宁的带领,在皇宫的这一路三人走的很是顺畅,难得有侍卫会朝这边投回来狐疑的一眼,均会在归宁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墨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颇有些忍俊不禁,他这妹妹是老虎吗?怎么每个人看到她都像看到了鬼一样?
没过一会儿,归宁就来到了议政房前,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母皇这时应该还在里面处理政务。
她刚想转身和清远以及墨锦打个招呼,想说自己先进去和母皇知会一声,再将他们两人迎进来。
谁知道有人早已在她转身之际就直接绕过她,先行一步的推开了议政房的房门。
“哎你做什么你……”
归宁看着清远的举动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话还没说完就被“啪”的一声关门声给打断。
归宁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一个和她还不算熟的男人就这样进入议政房,当下就要冲上去将他给拖出来,却有一双手先一步的将她拦住了。
“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有意无意的保护我们,必然是与你的母皇相识,如若不然,即便是一个江湖侠客,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而且他带着我们缩地成寸的来到皇城,焉知他自己心中没有对女皇的担忧?”
墨锦的话说的不疾不徐,但却条理分明,极具有说服力。
归宁冷静下来想了想,好像事实还真是如此,也就没有再莽撞的冲进去,耐心的在外面等候了起来。
反正她也不担心那人会对母皇怎样,再不济,母皇还有神兽在侧护着她呢!
而屋内,白墨冉本在与竹慕云商量着朝事,此时清远的突然闯入,皆是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在看清远的模样后,竹慕云眸光一颤,面色变幻莫名。
白墨冉则是在短暂的惊愕与诧异之后,对他的到来表示欣然接受。
“哥哥,自从北寒一别,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今日你总算舍得来看看我这个妹妹了!”
白墨冉笑意盎然,从桌案前站起身,由衷的觉得很高兴。
因为清远对她来说,虽然算不上熟稔,可与他相处的时候,她总是能够得到全然的放松,那种来源于他身上的强大与保护的气息,令她不由得会产生些许依赖,就好似,他真的是一个让她值得依靠的哥哥。
自从她到得南疆之后,她自以为亲密的人却一个个改换了面目,让她彻底成为了一人的孤身作战,直到后来归宁的到来,才让她心里得到了几分慰藉。
如今,就连归宁也……
想到这,她就忍不住的头疼起来。
“哥哥?”
竹慕云听闻白墨冉这一称呼,忍不住质疑出声。
“怎么,三长老对我与女皇之间的关系有何指教?”
清远没料到竹慕云也会在议政房,当下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依旧是一派洒然的态度,却无端多了几分冷漠。
竹慕云怎会察觉不到清远这前后的转变?他定定的看着清远抿紧了唇,可就是没有说话。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
“三长老,我与哥哥许久未见,想要单独叙旧一会儿,之前与你谈的政事,我们明日再议吧。”
白墨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还是停驻在竹慕云的身上,话语间始终带着疏离。
竹慕云闻言,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兀自苦笑了一声,仍然应下了。
离开之际,他路过清远的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悄然离开了房间。
“你与他,其实很像。”
房门被人关上的瞬间,白墨冉看着清远,慢慢的说出了这句话。
清远抬眸看她,她亦没有躲闪他的目光,眼底清澈而又温暖。
终于,清远轻笑了一声,还是松了口。
“父子之间,又怎能没有几分相像?”
因为早就有所猜测,所以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白墨冉并没有太多惊讶。
“先皇她,直到逝世之前都挂念着你。”
这些年,她始终没敢忘却竹风吟临终之前的话,一直在派人暗中找寻着清远,只是他的本事她也见过,若不是他主动想要出现,怕就是挖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如今,他既然自己来到她的面前了,她必然是要将竹风吟的心意告知他的。
“我知道。”清远眼中难得的涌现出一缕哀伤的情绪,“她最先薨逝的时候,还是我陪在她的身边的,可是她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没有得到她最爱之人的一句挽留,而之后的那三年,她却不再是我的母亲了,她只是这个国家的皇,为这个国家而苦苦坚守。”
果然,清远的确是竹风吟与竹慕云的孩子。
只是这三人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才会令得清远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飘零也不愿呆在南疆,呆在自己父母的身边?
“我的好妹妹,你可知道,其实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你,反而很是痛恨你?”
到得现在,清远也不想再对白墨冉有所隐瞒。
今日站在宫墙下,他看着白墨冉挥剑而下的那一刻,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当年他的母亲也是如此,为了守卫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不惜将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变成了一个人人畏惧的暴君。
那样的苦痛,他不想再让他的妹妹也经历一次。
白墨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知道,他也没打算让她回答。
“我的母亲,她从少时就很爱慕我的父亲,也就是竹慕云,不可否认,他年轻的时候长得的确很是英俊,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少女爱慕的芳心,我的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白墨冉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并且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其实他,现在也依旧英俊。”
清远哭笑不得,却也同样点头承认,而后继续说了下去,“我父亲他在南疆的身份本就不俗,所以时常会进宫游玩,与皇室的三位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可以算的上是青梅竹马,我母亲就此倾心于我父亲,而我父亲的心中,也渐渐地有了一个人的影子,可那人却不是我母亲,而是另一位公主,她的姐妹,你的母亲,竹风轻。”
白墨冉眼眸微睁,显然,她猜测到了所有的真相,可独独这一点,她没有料到。
或者说,她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个可能会令她不安的答案,一直在掩耳盗铃,直到有一个人主动来拉下她的手,让她再也不能逃避。
“想来,我母亲应该告诉过你,我父亲以心头之血解竹风轻体内之蛊的事吧?”
见白墨冉肯定的点了点头,清远露出一抹不出所料的笑,叹息道:“她总是这样,她定是知道你与他早晚有一天会闹得不愉快,所以才把这些告诉你,好让你念在过往的情分上,对他多加体谅。”
但实际上,她虽然了解过往的那些事情,可当她知道竹慕云对她所做的种种欺骗隐瞒过后,她又如何能做到毫不在意、继续与他亲密无间?
“但是阿冉,你有没有想过,母亲她可是对祖母发过誓的,只有在竹风轻回南疆的情况下,她才能透露解蛊的法子,若是我父亲什么都没有做过,你觉得母亲她会轻易的将解蛊之法说出口吗?”
清远的一句话将白墨冉彻底的点醒。
是了,她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
原以为竹风吟会告诉竹慕云解蛊之法,纯属是因为姐妹之情,可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说不通了,现在看来,其中果然有着蹊跷。
“我母亲她虽然比起她的两个姐姐来不甚聪明,但皇室中人,焉有陋石?可她的这一生,还是败在了我父亲的手里,当时父亲为了竹风轻想要向母亲求取解蛊之法,母亲应了,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他成为她的皇夫。”
闻言,白墨冉眸中的诧异再也掩饰不住,心中对于后面的事情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姨母她直到死时都还是孤身一人,显然,竹慕云他……违背了对姨母的诺言。
“父亲答应了她,也在皇宫里陪母亲过了一个月,那段时间,怕是母亲人生里唯一有的美好记忆了,只是一个月后,母亲履行她的承诺将解蛊的方法告诉父亲,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她便没有再见到过父亲,而我,在十岁之前,也从未见过父亲,哪怕是一面。”
“母亲告诉我,父亲他在东临国照顾着姨母的孩子,姨母去世的早,他不能丢下你不管,可我却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每次母亲在说这话时,眼中都会泪水忍不住的滑落,于是那段时间,你便成了我最为痛恨的人,因为你抢走了我的父亲。”
白墨冉哑然无声的看着他,虽然清远将他的十年一语带过,可她能够想象,竹慕云在未正式册立为皇夫前就消失无踪,姨母怀了孩子,要花费多大的功夫才能在这样众狼环伺的局面中安然的将他生下?且他的存在,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姨母又是如何才能将他安置在身边,十数年不曾将其暴露?
这其中的艰辛,已非言语可以形容。
所以他说他恨她,她很是理解,因为若是换成她,怕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后来有一天,父亲终于回了南疆,这才知晓了我的存在。
但是我的存在对他来说,除了一开始的讶异,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尽管在这之后,他回南疆的次数频繁了许久,但我知道,那只是对母亲的愧疚而已。
随着我年岁的增加,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尾随在父亲的身后,和他一起出了南疆,而后,我便见到了你。
那时候你脸上的伤疤还没有完全好,寒冬的深夜里,你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明明很冷,却依旧咬着牙坚持着习武,锐利的眸光比手中之剑更加照亮人心。
几乎就是一眼,我便完全消除了对你的恨意,因为那时的我,从你身上好似看到了另一个我自己。
白墨冉听到这话,内心狠狠一颤。
她从未想过,在某个寒冷的深夜,她独自一人拔剑挥舞,心中被无尽的寒凉充斥,而此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人却在黑暗的角落中,静静的看着她,随着她剑花的飞舞,陪她一同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深夜。
原本来到南疆之后已经冷却的心,此刻却被一束艳阳照进了温暖的光,融化了心房的一角。
“自南疆出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在外面的几个国家东游西荡,偶尔会用信鸽传递几封家书回去,告诉母亲我还安好,再次见到母亲的时候,便是她薨逝的前夕。”
说到这里,他眸中的忧伤再也掩饰不住,“当然,我也同时见到了我的父亲,那是我们一家三口少有的最后一次团聚,我亲耳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请他帮她施展转魂之术,但我知道,母亲心里想的是父亲的拒绝,因为转魂之术太过危险,一个不当,父亲少了十年寿命是小,母亲更将会魂无居所,但是父亲终究没有……”
比起他来,白墨冉忽而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她虽然与父母相处的时间都太少,但至少,她的父母都将所有的爱给了她,但至少,她的父母彼此相爱,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亦如是。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白墨冉走到他面前,眸中已被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充斥。
“因为我必须让你信任我,就如同我信任你一般;因为你太累了,我想帮你一起承担你身上的责任;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即便没有血缘牵绊,也心有挂怀的亲人。”
这次回来,他就是要成为她背后的支柱,陪着她走过所有的坎坷艰险,他不能让他的妹妹,再成为下一个竹风吟。
白墨冉倏地笑容,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媚,令清远一时都被晃了神。
她伸出手来,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声音柔软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有哥哥真好。”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庆幸,她的生命中有着清远的存在,从很久以前清远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对他就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你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你心里却对这个人没有半点的抵抗力。
就如同今日,即使已经隔了好些年,再次见到他,她还是会觉得异样的欣喜,就如同迎来了自己相识多年的挚友。
清远短暂的愕然之后,如获至宝般的回抱住了她,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想着墨锦抱着归宁时候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不过他说什么来着,现在他不是有了自己的宝贝妹妹?这么想着,他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哥哥?”
许是清远笑的太过得意,白墨冉忍不住从她的怀中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他。
“我没事。”清远见此立即收敛了笑容,再次将白墨冉的头重新按到自己的怀里,认真道:“别动,再让我多抱一会儿。”
白墨冉:“……”
“哥哥此行回来,可是有惊喜要带给你的!”清远的嘴角又开始忍不住的上扬。
“什么惊喜?”白墨冉的声音闷闷的从他的胸口传来。
清远似是终于抱够了,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刻意提高音量道:“归宁,还不进来给你母皇请罪?”
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归宁看到清远刚进去门就被打开,还以为是他立即被扫地出门,刚想好好嘲笑他一通,就见竹慕云神色恍惚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自她出生以来,白墨冉与竹慕云就已经是变成了君臣的关系,以至于归宁也一直把竹慕云当成是一个普通的臣子,从未有过太多交涉。
竹慕云显然有着自己的心事,所以在看到她时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是多看了几眼她身后的墨锦,随即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随着时间的拉长,归宁的心里也愈发的急躁起来,因为这代表着,清远的确与母皇相识,而且看样子关系还不错,不然母皇也不会为了他把三长老赶出来与他一人独处。
于是她愈发注意起议政房的动静来,直到听到清远的这一声呼喊,她整个人都像是炸了毛的猫儿一般,浑身的毛孔都被骇的舒展开了。
她站在原地,用最快的速度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后,快步的走进了屋内,在看到那道穿着皇袍的熟悉身影时,她没敢抬起头来看母皇现在是怎样的神情,硬生生的扯出一抹笑容,几步就蹦跳到她的身边,然后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字,在数到三时拽着白墨冉的衣摆甜笑着仰起头,软软的叫了一声:“娘亲!”
自从她懂事之后,她便很少唤白墨冉“娘亲”了,不是她不想,相反的,她很是喜欢这种寻常百姓家的称谓,只是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虽然很多时候她看上去有些胡搅蛮缠、以捉弄他人为乐趣,甚至让宫内的侍卫看到她就想跑,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合乎礼法的范围内,她的心底始终有着一条线,任何人都不可能让她轻易逾越。
只有每当她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时,她才会主动开口唤白墨冉“娘亲”,因为一次难得的机会,她知道白墨冉也很喜欢她这么叫她,所以这几乎成了她的杀手锏,虽然这个杀手锏,她用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然而这次,即使是杀手锏,也没能帮她换回白墨冉的一点好脸色。
她抬起头的那一刻,看到的是白墨冉冰冷而又严肃的面容。
用这样的神情来面对她的母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母皇,归宁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归宁保证,下次不敢再犯了!”
比起母皇的责罚,她更怕母皇生她的气,这次她私自离家出走,她可是考虑了很长时间才下的决心,她知道母皇一定会为她伤神,可是她若是这次不出去,以后她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会遇到禾染这个变数,让她改变了原本所有的计划。
“归宁,你从小就是那么懂事,所以母亲一直很是放心,也从来不对你加以束缚,但母亲万万没有料到,你竟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母亲可以不责怪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母亲,你这次贸然出南疆,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墨冉看着低着头不敢再看她的归宁,心中揪成了一团。
这些日子里,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归宁的失踪,看上去对她就好像没有什么影响。
可是那些都是平日里做给朝堂上的那群大臣看的,又有谁知道,她在归宁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从无睡过一日好觉?就算是难得入眠,也常常会被噩梦惊醒。
她很怕。
她怕归宁在那片密林里遭遇什么意外,无人问询。
她怕归宁出了南疆被外面的世界给迷了眼,受人欺骗。
她最怕的,是在秦夜泠还没有看到他的女儿之前,她作为母亲不曾保护好她,让他连一面都见不上!
但就是白墨冉的这个问题,让归宁彻底闭上了嘴。
原本归宁还企图说几句话来抚平白墨冉的怒气,可是现在却是一言不发,俨然一副认罚的模样。
白墨冉一见她这样,心底一沉,怒气不可遏制的急速上涌。
她才多大?对她就有了自己的秘密敢私自逃离南疆?要是再等她长大一点,她是不是想要见到她的人都难了?
在这一刻,白墨冉几欲失去了理智,一道身影先她一步的拦在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归宁。
她回过神来,就见挡在她前面的清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
她这才发现,刚刚急怒攻心之下,她竟是差点对归宁动了手。
“归宁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别人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你作为母亲,应该最清楚不过。”清远出言安慰她,替她慢慢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她不想说,必然是有着她自己的苦衷,你们是母女,来日方长,不用急于这一时。”
不得不说,清远的每一个字都说在了点子上,让白墨冉很快就平息了怒气,再次看向归宁时,她已经能够让自己做到心平气和。
“好,我可以不问你,但是归宁,你要向我保证,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擅自离开南疆半步!”这已经是白墨冉最后的底线。
归宁的眸光闪了闪,内心某处似有破碎之声响起,可面对白墨冉的要求,她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抬头认真道:“我答应你,母皇。”
这一刻,清远仿佛明白了什么叫做带笑的哭泣,他心口一痛,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三人齐齐扭头往后看去,就见墨锦停住了步伐,有些局促的看着他们。
一见到墨锦,归宁立刻就将自己的那些不愉快给抛出了九霄云外,她上前一把拉住墨锦的手,将她带到白墨冉的面前热情的向她介绍,“母皇,这是我在东临国认识的一个小哥哥,这一路上多亏了他的照顾,我才能安然的重新回到南疆。”
说完,她还特意把墨锦朝着白墨冉的方向推了推,两人的距离近的让墨锦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味。
“是吗?那母亲可得为你好好的款待人家!”白墨冉说着,低下身对着墨锦微微一笑,在看清对方的长相时,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这孩子的长相为何她看着很是眼熟?
“儿臣知道不能轻易带外人来南疆,可是小哥哥他的父亲生了重病,寻遍名医,说是只有我们南疆夏邑山上一种名为香丝的花才能救治,而小哥哥又救过我的命,归宁不忍弃之不管,所以才擅自做主,将他给带回南疆,若因此而让母亲为难,归宁愿意接受惩治。”
归宁说着跪倒在白墨冉面前,肃着一张小脸,态度很是真诚。
将小哥哥带回南疆的确是她的主意,而在做出决定带他来南疆的那一刻,她也同时做好了被处罚的准备,现在只是论罪领罚而已。
“女皇陛下,一切都是禾染之错,禾染自知外人闯入南疆是为大罪,可禾染实在不忍家中父亲每日饱受病情的折磨,这才让归宁公主带着我来到南疆,归宁公主年纪尚小,怎可让她替小辈受罚?若有让女皇为难之处,还请尽管惩处禾染,与归宁公主断无关系!”
墨锦一听归宁主动领罚,一下子就急了,他身为哥哥,怎会让自己的妹妹替自己受罚?平日里的稳重风度一下子全无,连忙抢在白墨冉开口之前替她求情。
“小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明明就是……”归宁也急了,他的这一番话岂不是让她的心思白费了?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小九九的,她毕竟是母皇的亲生女儿,母皇就算再怎么惩戒,也会有个度的,可若是他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归宁,你不必再说!”墨锦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归宁从未见过墨锦的这幅样子,心中也是一怵,可又觉得万分委屈,眼里立即涌现出了泪花。
白墨冉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到这一幕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两个孩子一来一去,倒是将她给忘了个干干净净了!
“归宁,在你眼中,母皇就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母亲吗?”白墨冉见到归宁的委屈样,到底还是心疼的,话在出口时不由得软上了几分。
“不是,母皇一直是归宁心中最尊崇的人。”归宁撇着嘴,此时的注意力却是全部放在了墨锦的身上,用余光扫了一眼,见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眼中的泪花更是泫然欲滴。
白墨冉将她的这些小动作看的最明白不过,心中颇有些惊奇,她也算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从小就和别的同龄的孩子玩不到一块,这会儿出去一趟,竟是被这个男孩给收服了去!
“你放心,你与禾染,母皇谁都不会处罚。”白墨冉明白了症结所在之后,自是对症下药,“所以你们两个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是。”
两人应声,齐齐从地上站起身来。
“归宁,母皇要让你始终记住一点,就是你的身份,你是这南疆唯一的公主。”白墨冉走近她,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头发,而后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认真的教诲道:“母皇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因这个身份所累,不能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今日,母皇也要告诉你,因为这个身份,你亦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
“今日你将禾染带回来,是因为他救过你的命,而你是南疆除了我之外身份最尊贵的人,你完全有权力决定他的去留,别说你将他带到南疆只是为了采一株草药,就算是你想母皇割一座城池以答谢那又如何?”
“归宁,你要记住,在南疆,没有人,会比你更加重要。”
白墨冉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在她的心中炸响,令她一时竟听得痴了。
她的身边,从来没有人曾对她说过这些话,有的只是教养嬷嬷的刻板教条,和那些太傅的满嘴文章。
的确,一直以来,她都将这个身份当做是她的负累,所以很多时候,她其实会痛恨老天的不公,为何让她生在帝王之家?会把这些怨气撒在那些无辜的侍卫身上。
但是就在刚才,白墨冉的话就像是打开了她心中的另一扇窗,有阳光从窗的那天骤然洒满了心房,令她浑身舒畅。
白墨冉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是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
之前她一直没和归宁说这些话,是因为她还小,太早的让她明白皇权的至高无上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今天这事又让她觉得,归宁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太过于卑微的位置,这样对她来说更是危险。
与其如此,她还不如早些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因为早晚,她都终将要一个人去面对。
因着旁边的视线太过于灼热,以至于让白墨冉想忽视都难,她不得不侧首看去,对上的,就是男孩清亮而炙热的目光。
方才她的那一番话,唤醒的,又岂止是归宁一个人?
“禾染?”她先是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在得到对方的回应后,方才笑道:“你放心,你既然帮过归宁,我作为她的母亲,自然也会帮你达成心愿,等下我就派人去夏邑山,让他们采来香丝花,好让你尽快的拿回去救你的父亲,至于这期间,你若是愿意,便陪着归宁一起在这宫内住上几天吧!”
她对他自称“我”,而不是“朕”,是因为见自己还是个孩子吗?
墨锦看着白墨冉近在咫尺的温柔面庞,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
多少次,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梦见自己母亲这般笑意盈盈的看向自己,只是梦中的那个人,脸庞始终是模糊的。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傻傻的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禾染?”
迟迟得不到他的回答,白墨冉奇怪的又唤了一声。
“是,一切听从女皇的安排。”
墨锦这才回过神来,迅速地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脸红,温顺的应了。
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渐渐的远去,墨锦的心底掠过一抹失落,可想着来日方长,又很快振奋起来。
清远默然的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家三口的互动,心中挣扎了几次要不要把真相告诉白墨冉,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既然墨锦自己没有说,必然是有着他自己的打算,他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三日后
归宁带着墨锦在碧带湖旁散步,心情很是愉悦。
可对方的心情显然不是很高涨,一路上都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小哥哥,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的父亲?你放心,母亲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去夏邑山采摘草药了,那夏邑山离皇城并不远,说不定现在去的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归宁察觉到墨锦的情绪的低落,跑到他身边很是贴心的安慰。
墨锦闻言勉强的笑了笑,可仍旧高兴不起来。
就是因为这,他才会格外的忧心。
那香丝花原本就是他随口胡诌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有?等到母亲派去的人回来,他的谎言必定会被拆穿,所以,他必须在此之前就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一切都告诉母亲。
但是自从三日前,他从议政房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过母亲了。
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让自己再多想。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母亲派来的人给押回去,虽然那样很有失脸面,但至少也能见到母亲。
放下心事,他看着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归宁,心头一暖,接着他忽而想起一事来,略有些急迫的问道:“归宁,你今年明明已经五岁了,可你的个子为何比起同龄人要矮上这么多?”
这也是当初他没有起疑的最重要的原因。
“因为母亲生我的时候是早产,所以我自小发育的就比较迟缓。”对墨锦,归宁没有丝毫的隐瞒,说完反而有些担忧道:“小哥哥,你不会是因此而嫌弃我了吧?”
“怎么会?”墨锦怕她多想,连忙安抚,“不管你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妹妹。”
他怎么可能会嫌弃她?他只是觉得有些心疼。
得到她确切的回答,他心里明白,父皇的猜测果然是对的,或者说,父皇一直都是对的,不敢相信的只是那些只会八卦的护卫叔叔们。
“小姑姑,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不要一个人在湖边玩耍了,你这样很容易出事的!”
耳边忽然响起归宁的呵斥之声,紧接着,墨锦就看到归宁步履匆匆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朝着远处看去,依稀能看到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女孩正摇摇晃晃的走在湖边,听到归宁的声音,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归宁有和他提过这个小姑姑,也就是因为她他才知道有这个小姑姑的存在,在东临的时候,父亲最多只会与他提及一些关于母亲的事,也就导致了他除了母亲之外,对于其他人一概不知。
“小姑姑,你要是再这样,我以后可就让人整天看着你,不让你出房门了!”
墨锦看着归宁一把拉过永乐,一脸小大人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正想过去也去看看她的这个小姑姑,就见归宁身后所在的那片湖水骤然起了波动。
他当下来不及细想,与生俱来对危机的感知让他运足了内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归宁的身边,但……也只来得及将她推开。
一双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脚踝,力量是他现在完全无法抵御的强大,他根本挣扎不了,就这样被直直的拉入了水中!
“小哥哥!”归宁惊呼!
她同样也察觉到了异样,但却比墨锦晚了一步,她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墨锦被拉入水中的一幕!
眼看着周围四下无人,她又急又怒,眸中竟是充了血,体内的万蛊之王更是感受到她的暴躁,不可抑制的躁动起来。
因着万蛊之王的觉醒,湖中有人的闷哼声传来,似是被自己所养之蛊反噬从而受到了重创。
归宁见此乘胜追击,她十指蹁跹,将身上能用之蛊全部朝着墨锦落湖的方向袭去。
有血色自湖底泛上湖面,晕染成一朵一朵的血花,归宁心乱如麻,泪水不可抑制的滚滚而出。
永乐站在她的身后,也感受到了不对劲,害怕的蜷缩在角落里。
正在她孤立无援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她眼前掠过,直直的朝着墨锦落水的方向而去。
“娘亲!”
见到白墨冉,归宁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开始抽泣道:“小哥哥……你快救救小哥哥,他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拖进了湖里!”
此时湖面已经渐渐的趋于安静,也不知道是因为归宁的哭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感觉自己心慌的厉害,甚至全身都在颤抖。
她看着平静的湖面,想也没想就潜入了湖中,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将禾染给救上来!
因着是夏天,湖水并没有很冷,可白墨冉却感受到了刻骨的寒意,她睁着眼焦急的在水中四处张望着,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眼眸紧闭的禾染。
湖水并不深,可他就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一动不动,任由着自己往湖底沉去。
白墨冉连忙游上前去拉住他,在两人脸庞最为靠近的时刻,孩子的面孔在她的眼前变得无比的清晰,一瞬间,她茅塞顿开,困惑她三日的答案一下就涌上了心头。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个孩子很是眼熟,因为这个孩子,像她!
在得到答案的同时,她觉得喉头发紧的厉害,心脏窒息的几欲让她昏厥。
她狠心一下子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剧烈的痛楚总算是帮她找回了些许的理智,拉过他的手奋力的往岸上游去。
在白墨冉潜入水中的这段时间,宫内的侍卫也闻声而至,此时见她从水里出来,纷纷想要施以援手。
“都让开,我来。”
辙钧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此时脸色不是很好,见白墨冉游到岸边,立即伸出了自己的手。
见到是他,侍卫们自觉的背过身去围成一个圈,挡住几人的身影。
方才的情况太过紧急,所以他们才会逾越了礼数,现在既然皇夫来了,这些事情由他来做最合适不过。
“你来得正好,先帮我看看这孩子,他怎么样了?”
白墨冉见到辙钧,脸上是不加以掩饰的急迫,她顾不上自己,双手将墨锦抱起推上了岸。
与白墨冉相处这么久,辙钧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慌乱的神情,他伸出去的手一顿,依言看向了被他救起的男孩。
只一眼,他便看出了墨锦与白墨冉的相似之处,心中一惊。
但眼下显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身为医者的本能让他立即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感受着是否有跳动的迹象。
“还好,脉象虽然微弱,但因为你救上来的及时,还有得救。”
许是白墨冉的表情太过于让人担心,辙钧在还未救治之前就已经出言安慰,因为他怕再这样下去,这孩子还没有什么事,她会先一步的崩溃。
白墨冉点点头,听了他的话心头稍松,可仍旧定定的看着辙钧,强调道:“你一定不能让他有事!”
“我一定会不会让他有事。”辙钧回看她,目光比起她来还要坚定几分。
接下来的时间则是格外的难熬,白墨冉从水中出来之后,就将围在一旁的侍卫都赶了回去,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有些事情的发生,不适合让太多人在场。
她顾不得身上的潮湿,和归宁一起看着辙钧对墨锦的救治。
辙钧在解开墨锦的上衣之后,他的肩臂处,有一朵彼岸花的胎记赫然而上,令白墨冉的心再次颤了颤。
“不是让你们都回去了吗?”白墨冉看到一个侍卫去而复返,心中本就焦虑难当,现下正好找到了一处发怒口。
侍卫见到白墨冉的这幅模样,亦知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可是他刚刚得到的消息也很重要,这才让他冒着触霉头的风险前来禀报。
“不……不是的,女皇陛下,是刚刚派去夏邑山的侍卫来报,说是他们打听遍了夏邑山周遭的一圈村落,都没有找到认识香丝花的人,怕是这其中……有着问题。”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白墨冉听了这话很是平静,完全出乎侍卫的意料,但那侍卫也十分识趣,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应了一声也就离开了。
禾染,分别取自秦的一半和她的一字,禾染,秦冉。
而香丝花,则是谐音于相思,他说家中的父亲重病,需要夏邑山的香丝花才能治病,实则是在说,秦夜泠他病了,此为心病,名相思。
他从一开始其实就将自己所有想说的话都摆在了明面上,是她自己太过于忙于政事,没有细想他话中的意思。
她的儿子不远万里的前来南疆寻她,明明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而她却没能将他认出来。
越是深想,白墨冉就越发的觉得愧疚难当,看着躺在她身前脸色苍白的墨锦,她心如刀割,就连当初被万蛊之王噬咬之时,她都未觉得有如此痛苦。
心上之痛,怎能与**相提并论?
“女皇陛下,失去自己至亲骨肉的滋味感觉如何?”
一道粗噶的声音在此时响起,让白墨冉立即提高了戒备,暂时从伤痛中缓过神来。
“我是该称你为二长老、还是长山道士?”
一听到声音,白墨冉几乎立即就认出了来人,自从当初藏书阁一别,他就再也没有在南疆现身过,可她却一直没敢忘记他,此人居心叵测且修为不低,一日不除一日便是祸害,更何况她始终觉得他有点熟悉的感觉。
于是在过去的这几年,她暗中一直在派人打探着关于二长老的消息,方才找到了些眉目,知道他之前的那些年大多不在南疆,而是以修道之人的身份混迹在各国,为的就是想要寻些长生不老的法子,且在此事上,花费了不少金钱,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结合他那段期间的种种表现,白墨冉很容易的就做出了一个判断,当初的长山道士,就是二长老!
“桀桀,女皇陛下何时开始拘泥于这种事情了?不管我叫什么,那都是一个称呼罢了!”长山道士被识破后倒也没惊慌,反而极为爽快的承认了。
“我的孩子与你有何仇怨,你竟然下如此毒手?长山道士,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墨冉环顾四周,始终没能找到他的声音,只剩下他阴森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她的周围,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令她内心很是焦躁。
“陛下,臣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当初你若是干脆点将转魂之术告知臣,如今也不会有这些个事了!臣也是被逼无奈,才会找你最亲的孩儿下手,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不得不再次使用转魂之术!”
他原本的目标是归宁,只是他没有想到,墨锦竟然会以命相护,不过不打紧,近几年因为他一直在东临游荡,所以他也是认识墨锦的,反正他也是白墨冉的孩子,死哪一个对他来说都一样!
但归宁的暴动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因着万蛊之王,他身上和体内的蛊虫纷纷发了狂,给他构成了很重的伤势,再加上归宁不要命的给他下蛊,他在躲闪中根本来不及再禁锢着墨锦,只得放手暂且逃得一条生路。
不过现在看来,虽然过程有许多波折,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陛下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可也要为你身边的人考虑考虑,只要臣一日不死,便一日不会罢休,这次是您的儿子,下次可能就是归宁公主,会发生什么,臣也不敢保证啊!”
说着,长山道士笑得愈发猖狂起来。
看着躺在地下依旧没有醒过来的墨锦,再看看坐在一旁已经六神无主的归宁,白墨冉的手掌渐渐的握紧,终于在心里下了决定。
“好!我可以将转魂之术告诉你,但你要向我保证,以后决不能再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那是当然,我长山道士向来言而有信,只要陛下您肯开口,老臣以后定然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见白墨冉松口,长山道士的声音明显的开始激动起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急迫。
“既然想知道,那你为何还不现身?还是说,你想让我将转魂之术变的众所皆知?”
白墨冉遥望四周,仍旧没看到他的人影。
长山道士在听了她的话后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显现出了身形,出现在离她三丈远的地方。
他的身上亦是浸满了水,面上依旧用布遮盖了半张脸,可却掩盖不了他苍白的脸色。
“臣已经现身,还有劳陛下上前说话。”
他对白墨冉还是很不放心,为防她耍什么花样,特意将她单独叫过去。
白墨冉神态自若,几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方法是什么,说吧!”长山道士已经急不可耐。
白墨冉便将竹风吟对她说的话完完全全的告诉了他。
“就这么简单,你没有骗我?”长山道士听闻皱起了眉,眼中绿光乍现,尽是狐疑之色。
“你若不信,大可以在我的身上下真假蛊,一试便知。”
长山道士并没有因为她这话就轻易的信了,反而真的对她使了蛊虫。
见蛊虫附于她的手上,没过一会儿就变成僵硬的尸体从而掉落,他才终于信了她。
恰好此时刮过一阵风,他遮盖住半张脸的衣服因为沾染了水,不堪重负的掉落了下来,露出了他的全部面孔。
白墨冉瞳孔骤然缩紧,失去衣物掩盖的那半张脸,竟是只剩下了白骨森森的骨架!
或许是因为刚得知了转魂之术,长山道士的心情很好,见脸被白墨冉看了去只是连忙再遮掩起来也没有多计较,转瞬又失去了踪迹。
“陛下,老臣说话算话,就此一别,后会无期了!桀桀!”
“你真的将转魂之术告诉了他?”
清远感知到异动赶来,可惜只来得及看到长山道士在自己的眼前隐匿而去。
“我是告诉了他转魂之术,可却没告诉他此法的风险,此人为求长生,作恶多端,亦身怀许久奇门异法,想要正面置他于死地很难,但我相信,他自有天惩,转魂之术?怕只是他的送葬之术!”
白墨冉说完冷笑一声,同时就听身后传来归宁喜悦的惊呼声。
“哥哥,你终于醒了!”
墨锦一睁眼,就看到归宁双眼通红的看着他,还不断地“哥哥、哥哥”的叫着,差点以为自己真死在了湖里。
“你不是说,在没有得到你亲哥哥的允许前,不会这么叫我吗?”墨锦吐出积淤在肺里的一口积水,神智渐渐回笼,艰难的从草地上坐直了身子。
“我现在可管不了他了,你三番四次的帮助我,这次更是舍命相救,我不叫你哥哥,叫谁哥哥?若是日后他不答应,归宁不认他也罢了!”
说着,更是撒娇一般的想要上前搂住他的脖子。
“归宁,你哥哥刚刚被救醒,由不得你这般胡闹!”白墨冉先一步的拦住了归宁,将墨锦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感受到熟悉的属于母亲的味道,再听到白墨冉对他的称呼,墨锦狠狠的一震,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母亲他……这是认出自己了吗?
“我哥哥?”归宁同样被白墨冉的话惊得愣在了原地,母皇这是什么意思?是承认自己擅自认的哥哥了,还是……
随着墨锦被救过来,她先前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想起刚才那个怪人说的话,他说,墨锦是母皇的亲生骨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墨锦,抱歉,母亲晚了这么久才认出你。”面对墨锦对自己投来的小心试探的目光,白墨冉觉得自己的心被刺得生疼,不由得搂紧了他。
“哥哥你不知道,你落水之后,是母皇将你救上来的,甚至比我还要焦急,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千万不能生母皇的气啊!”
归宁虽然现在都没明白过来情况,但她知道,眼前的两个人,都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她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人之间产生任何的矛盾。
“我……我怎么可能会生母亲的气。”
幸福来得太过于突然,不过是一场落水,就让他同时拥有了母亲和妹妹的关心,墨锦只觉得异常的满足。
他倚在白墨冉的怀中,感觉到现在的一切都有些失真,低下头去,就看到自己半解的衣衫,以及裸露在外的胸膛。
“咦?哥哥,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呀?”归宁奇怪的看着墨锦骤然红透的脸,感到很是惊奇。
白墨冉听到归宁的话,朝着怀中的墨锦看去,就见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懊恼。
“哎呀呀!哥哥怎么你的耳朵也红了?我知道了,你这是害羞了呀!”归宁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羞赧,这会儿子方恍然大悟。
“我才没有!”墨锦挣扎着从白墨冉的怀中坐起,动作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脸上的红晕久久不褪。
“就是有!”归宁很是笃定。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墨锦脸红的已经快要滴出血了。
“你看你看,还说没有!”归宁指着她的脸,叫的愈发大声了。
白墨冉看着自己的一儿一女这般童真的表现,坐在一旁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辙钧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家三口,脸上亦是带着浅笑,可心底却始终是孤寂的。
“或许,我们应该去小酌一杯?”清远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手边还牵着永乐,眸底是堪破一切的清亮。
辙钧虽与他不曾相识,但却无端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一家三口。
这日,碧带湖边,笑声不绝于耳,传出了很远。
白墨冉墨锦母子相认以后,最高兴的人当属归宁,因为她再也不用纠结两个哥哥的事情了,更让她高兴的是,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哥哥,竟然与她喜欢信赖的小哥哥是同一人,这双哥哥叠加的功力可是非同凡响。
自那以后,归宁几乎每日都会黏着墨锦,以至于让白墨冉想找个和墨锦单独谈话的机会都没有,对此不仅是她,就连墨锦都有些无奈了。
可归宁毕竟是他的妹妹,他自然不能贸然开口,怕会伤到她,只希望时间长了以后她的这股热情会自然消退些。
自己的儿子不远万里来到了南疆,就算是政务再过繁忙,白墨冉还是要抽出时间陪伴他的。
这日阳光正好,白墨冉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马车,带着归宁与墨锦出宫游玩。
一到集市,归宁看到街道边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嚷着要下去看看,白墨冉与墨锦极为默契的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随后相视一笑,只能也下了马车,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左顾右看。
“墨锦,你也跟着归宁去到处逛逛,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白墨冉见墨锦一直跟着自己,对两边摆出的摊子看也不看一眼,主动开口提议道。
“不用了娘亲,归宁还小,自然有些贪玩,可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现在能陪着你们一起在街上逛逛走走,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可是你也比归宁大不了几岁。
白墨冉看着盯着归宁的方向浅笑的墨锦,心头那股一直被自己压抑着的愧疚又开始上涌,是她当初选择了将他留下,以至于错过了他的成长,他所有的欢笑与难过。
“娘亲,你看这个镯子好不好看?”
归宁愉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白墨冉的思绪,她循着声音看去,就见她正举着一个翠绿的玉镯在向自己招手。
她微微一笑,对着归宁点了点头,视线无意间的一扫,却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离归宁不远的地方对着一个小贩露出温雅的笑。
“娘亲,其实这么多天来,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你,我知娘亲现在的身份想要再和父皇相见已是极难,可为何这么多年来,您连一封书信都吝啬于写给父皇?”
压在他心头许久的困惑在此时终于问出口,他如释重负,想要听到白墨冉的回答,抬首时却见对方面带惊愕的看着前方。
“墨锦,你去看好归宁,娘亲现在有些重要的事要去做,有什么事情等娘亲回来之后再说!”白墨冉急急的交代了一下墨锦,没来得及等到他的回答就匆匆的挤入了人群。
墨锦看着在人群中消失的白墨冉,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问出口的呐!
只是……母亲到底是看到了谁,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墨锦走到了归宁的身边,心头却一直惦念着白墨冉。
“公子,您可是要送花给心爱的姑娘?那就买牡丹吧!牡丹富贵,且乃表示‘国色天香’,姑娘家一般都会喜欢的。”
摊主看着眼前的男子,虽身着布衣,可通身的气质就非一般人可比,长相亦是英俊,故而不敢小觑,显得异常的热情。
男子却是摇了摇头,声线低沉中带了分笃定,“牡丹虽美,可过犹不及,她不会喜欢的。”
“那公子,您觉得何种花最合适?”摊主听了他的话,知道他必然是有着自己的主见,便也不再随意介绍了。
男子没有马上回答,眸光一一的扫过这些花,最后定格在一株隐于角落的白色兰花上。
“敢问那盆兰花怎么卖?”
摊主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态度立即有些变了味。
原以为是个微服出巡的贵公子,现在看来,还真是一个穷酸书生,是他看走眼了。
他抱着那盆兰花递到男子的眼前,语气不善道:“喏,一共十文钱。”
男子却似丝毫没有感受到他态度的差异,依旧笑的有礼,从身后的书童手里拿过十文钱交到了摊主的手上,小心的接过那盆兰花。
他刚刚转身,就有人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澹台祁?”白墨冉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在确定了眼前之人是真实存在之后,声音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男子见到她似乎有些讶异,他朝着左右望了望,在确定白墨冉是对自己说话后,微微后退一步,与她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才笑着开口道:“姑娘您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名为莫忆,并非姑娘口中之人。”
“莫忆?”白墨冉重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眸中俨然有泪花闪烁,可眼前之人,却好像真的不认识她,眼神中始终带着一份陌然的疏离。
可世上当真有长相如此相似之人?
就在白墨冉犹疑不定之际,她忽而扫到了站在男子身后之人,眸光一亮。
这人,赫然是当初澹台祁还是太子时,随身保护他的贴身侍卫,她见到过几次,绝对不可能认错!
“姑娘还请借一步说话。”
眼见白墨冉认出了自己,那护卫也不再躲避,反而抢在她说话之前先行开了口。
见他如此,白墨冉心知其中必然有异,便点了点头,在澹台祁疑惑的目光中与他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墨冉小姐,我知你已经认出了太子,但我希望,今日的一切,你能都当做没发生过。”眼见四下无人,护卫也不再伪装,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他不是应该……”
“是秦将军,不,现在应该称他为皇上了,是皇上放了我们一马。”知道白墨冉要说什么,护卫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主动向她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初的那场宫变,皇子们皆因您的求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唯有太子始终被囚禁在大牢里,当时我和太子都以为,自己肯定是难逃一死了,事实上,皇上最先的打算也是如此。”
“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皇上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赐给了太子一杯酒,在太子饮下后,便将我唤了来,告诫我说,忘记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就当太子已经死了,而当太子再次醒来之时,我发现,他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姓。”
既然太子没有死,那为什么当初自己声声质问他的时候,他却一言不发,甚至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对方短短的几句话间,白墨冉的心里早已千回百转,想到了太多的过往。
“所以,墨冉小姐,既然太子他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我恳求您,也将他当做陌生人一样的忘掉吧,这样不管是对您,还是对太子,都是最好的选择。”
护卫看着白墨冉脸上忽明忽暗的神情,有些捉摸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便也不去猜测,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白墨冉看着他,一瞬间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艰涩的从唇齿间挤出了一个字,“好。”
是啊,忘了也好,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负他良多。
如今,他不再是太子,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养在深闺中的丞相之女,他们已经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远。
“我也恳求你,帮我好好照顾好他。”
护卫听到白墨冉这话,诧异的看着她,只见对方的眼里充斥了太多的情绪,愧疚、无奈、担忧……可独独,少了爱慕。
“墨冉小姐还请放心,太子的命就是我的命,只要我在一日,必定不会让太子受到半点伤害。”向她保证完,他似是害怕离开太久会引起澹台祁的疑虑,急急的走了出去。
白墨冉也跟在他的身后,重新来到了澹台祁的面前。
“抱歉,您的书童已经向我解释过了,看来的确是我认错人了。”白墨冉对澹台祁表示歉意的颔了颔首。
“无妨,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认错人也并非姑娘所愿。”澹台祁对着她微微一笑,如Chun风拂面般舒适,紧接着看了看手中的兰花,方又道:“相逢即是有缘,在下觉得这盆兰花与姑娘气韵甚是般配,倒不如赠与姑娘,就当是临别赠礼。”
“临别赠礼?”白墨冉听到这四个字方又恍惚了下,再次盯着澹台祁看了半响,见他始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才渐渐的收敛了眸中的探寻之色。
“也好。”她低叹一声,从他的手中接过那盆兰花,再次抬眼时,笑容明媚如骄阳般绚丽,似是不想让对方再为自己有半分的担忧,“那么,莫忆公子,你我就此别过,还请各自珍重。”
这样也好,若不是身在皇室,他本该就像现在这般潇洒的生活,做一个翩翩公子,或许哪日能遇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成家立业,过上属于自己的幸福日子。
“珍重。”澹台祁看着她,笑容亦是暖上了几分。
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白墨冉终是狠了心,捧着兰花转身就往回走去。
“主子,您真的就要这么放她走吗?”看着白墨冉渐渐在人群中消逝的身影,护卫忍不住的开口劝阻。
“走吧。”
澹台祁最后凝望了一遍那道早就刻入骨髓的身影,突然哂笑一声,潇洒的转身离去。
“母亲,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这么着急?”
看到白墨冉手捧一盆兰花回到自己的身边,墨锦愈发好奇起来。
因着他的话,白墨冉再次朝着卖花的摊位望去,却再也寻不到那人的身影,唯有手上的这盆兰花,在向她证明着那人真的来过。
她低头轻嗅,芳香盈了满鼻,方才回答道:
“只是遇到了一个故人。”
从今以后,也真的只是故人……
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归宁因为逛了一天,直接累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墨锦也因此终于有了和白墨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白墨冉猜到他可能有话要与自己说,所以也没有开口阻止,由着他一路随着她来到议政房。
“墨锦,有什么事情,你现在可以说了。”
白墨冉走到屋里,没有直接坐到桌案前,而是走到一旁的软榻坐下,顺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到她旁边来。
墨锦也不忸怩,大大方方的坐下了,抬头很认真的看着白墨冉道:“娘亲,你现在还在生父皇的气吗?”
白墨冉微微一愣,不是因为她不好回答,而是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不,娘亲早就不生你父皇的气了。”早在她得知轮回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彻底的对他俯首称臣,她知道,这辈子,她不可能再恨他,她恨不起,也没有资格。
所以,她才会让辙钧帮她配一些调理的药材,日日不嫌麻烦的给他寄去。
那时,她和他之间唯一的龃龉,便只剩下了澹台祁的死。
而现在,连这最后的一点疑虑,也随着澹台祁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那为何父皇每年都会给娘亲写一封信,而这些年来娘亲一封信也不回给父皇?”因着白墨冉的回答,墨锦更加的觉得不解了。
“信?”因着墨锦的话,白墨冉只觉得莫名,这些年来,她从未有收到过什么信,“你是说,你父亲每年都会给娘亲写一封信?”
“是啊!而且父皇每次都是算好时间的,几乎每次都是在妹妹生辰前后的时候让信鸽飞来,难道母亲你一次都没有收到过吗?”
墨锦也从白墨冉的表现里看出了异常,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墨锦,今天在外面一天你也累了,早点去歇息吧,娘亲这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了。”
“那墨锦就先行告退了。”墨锦本身就很是聪明,见白墨冉这么说定然是其中有着什么蹊跷,连忙温顺的应了。
确认墨锦走远了之后,白墨冉立即派人前去传了蓝沁过来。
这些年里,因着白墨冉身边时刻有白灵守护,蓝沁跟着她身边的时间也就少了,反而帮她管起了一些宫里细碎的琐事。
“主子,您这么急着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蓝沁知道是白墨冉找自己,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赶了过来,就怕是有什么急事,可她一进议政房就看到白墨冉正襟危坐的坐在桌案后面,看上去并不像有事的样子。
“蓝沁,这几年来,秦夜泠每年都会寄一封信来,是吗?”
于她,白墨冉并不想兜圈子,自她来到南疆之后,她贴身的一切事物都是蓝沁在打理,能够接手到信的人,也只有她。
蓝沁的面色一僵,显然没料到白墨冉会突然问起这事,但她也清楚,白墨冉既然问了,那就必定是确认了,她再隐瞒也是无用。
“是。”蓝沁垂首,磊落的承认了。
“为什么?”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白墨冉还是不能理解。
“主子那时候尽管无奈,但因为有归宁公主,已经渐渐开始适应在南疆的生活,而东临陛下的信,怕是只会让您徒增烦忧,与其如此,倒还不如不看。”
白墨冉到南疆之后经历的种种,她都看在眼里,那时候,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让主子高兴些,明知知之无用,倒不如不知,所以她私自拦下了之后所有来自于秦夜泠的书信,让自己当了一次坏人。
“蓝沁……”
白墨冉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她将绿绮秋霜留在东临国后,身边唯一的知心人就只剩下蓝沁,这么多年来,若没有她在自己身边,她怕是也支撑不了这么久。
“罢了罢了,信现在何处,你且拿来吧!”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她怪不得蓝沁。
等到蓝沁从自己的屋里将信拿来的时候,白墨冉已经没有再坐在桌案后,桌上有摊开的奏折,可批阅的人显然已经没有了心思。
白墨冉听到动静,站在窗边没有回头,只是吩咐道:“把信放到桌上,你退下吧。”
蓝沁低声应了,看着白墨冉站在窗边的身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到底还是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已上中天,白墨冉才将自己从窗外的目光收回来,落到了蓝沁放在桌上的几个脚环上。
脚环被保护的很好,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半点损伤,看得出来,蓝沁其实早就做好了交到她手上的准备。
从脚环颜色的不同,她很轻易的就辨别出了信件时间的前后,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的打开,一字一句细细的看完。
自她有身孕到归宁今年五岁,一共六年的时间,他便寄来了六封书信,而这六封书信,白墨冉却足足看了一个时辰。
其实信里写的内容并不多,大多都是在讲一些墨锦一年前发生的趣事,以及对归宁的期待关切。
都说见字如人,在这几封信里,字里行间,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为人父的那种喜悦,甚至可以联想到他在写信之时或温柔或低笑的眉眼。
归宁的存在,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他,她也曾想过他知道自己在南疆立了皇夫、生了归宁后或许会有所误会,更何况,归宁还早产了一个月,可对于这些,他在信中只字未提。
他用实际的行动在告诉她,他相信她。
明明这些信里,他丝毫没有写到关于她与他之间的事情,但此刻在看完这些信之后,白墨冉心里溢满了前所未有的柔情。
因为墨锦和归宁是他们共同的孩子,因为他们为人父母、互为夫妻。
白墨冉再次走回到窗边,看着那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相思千里。
一个月后,白墨冉和归宁站在那片横亘南疆的密林前,亲自为墨锦和清远送别。
“好妹妹,我这才回来一个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将我赶走?”
清远一脸哀愁的看着白墨冉,像极了一个即将被抛弃的怨妇。
对此,白墨冉已经连白眼都懒得施舍,她不过就是让他护送墨锦回去罢了,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来了,这还是算上了他在东临逗留的时间。
不过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摸清了清远的秉性,他看上去夸张的表现,其实就是他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
“哥哥,你和墨锦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才会让你帮忙送他回去,他也是你的侄儿,不是吗?”
不得不说,白墨冉正好说在清远的点子上,听得他通体舒畅,他正想趁此机会再索要对方的一个拥抱,就见白墨冉的脸色蓦地又一沉,一脸严肃道:“这段时间,你要再敢擅自使用缩地成寸这类的术法,就别想再见到我这个妹妹了。”
清远的动作在半空中僵住,最后只能收回了双手,讪讪的抱住了自己,心里不断的在腹诽着:都怪那个该死的假妹夫,那日喝醉酒发酒疯非要给自己把脉,把脉也就算了,还跑到他妹妹面前说些什么自己多年积郁在心,又经常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过度消耗内力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要嗝屁的话!
简直就***放屁!
这下好了,他这个妹妹是彻底把这事放在心上了,虽然他还是很乐意享受她时不时的找自己谈个心抒个情什么的,说是要一解他心中苦闷,但每次就像现在这个时刻,反而成了他的掣肘。
这边哥哥在妹妹那吃了瘪,那边的一对兄妹却是纷纷红了眼。
“哥哥,你答应过归宁的,日后一定要带我游山玩水。”归宁依依不舍的拉着墨锦的衣袖,眼睛已经哭成了兔子。
“哥哥答应你,只要一有机会,必定会来南疆寻你。”墨锦虽如是说,可他到底比归宁年长,心里清楚,此去一别,再见却不知何年了。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儿女,身上背负的责任,容不了他们享受太多的天伦之乐。
“墨锦,这一路上,你得好好听清远舅舅的话,母亲知道他是有些不正经,但保护人的本领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是,妹妹,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我呢?我到底哪里——”
“好啦,清远舅舅,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墨锦连忙打断了清远的插话,就怕他一开口又停不下来,他一边拉着清远往密林里走,一边朝着白墨冉和归宁挥手道:“妹妹,我回去一定会想你的,还有娘亲,你的信我一定会完完整整的交给父皇的!”
说完,人影已经消失在了丛林里。
“归宁,我们回去吧。”白墨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拉着归宁就要回城。
“母皇,归宁以后还能见到哥哥吗?”归宁的声音中还带着未来得及消退的哭腔,听得白墨冉心头一软。
“会的。”白墨冉蹲下身子,揉了揉归宁的小脑袋,安慰道:“难道你不相信哥哥说的话吗?”
归宁闻言,连忙摇头,乖觉的跟在白墨冉的身后不再多话,只是走出了很远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却再也看不到那片密林外的世界。
Chun去秋来,一晃又是五年过去,在清远的帮助下,白墨冉在南疆推行的制度已经渐渐走上了正道,十年艰辛,儡人终于彻底从黑暗的深渊被解救出来,能够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日光下,而朝堂中原有的**蛀虫,也在近几年被不断崛起的英才给一一替代。
南疆眼看迎来了一个新的天地。
“陛下,十年之期已到,如今归宁公主已经完全可以独立处理政事,虽年纪尚小,可不管是蛊术还是幻术,南疆已无人能敌,您是时候可以离开了。”
议政房里,待众大臣离开后,竹慕云寻得与白墨冉单独相处的机会,斟酌良久方才开了口。
白墨冉抬眼看他,十年过去,她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变得愈发的懂得容忍与沉着,而对方在这十年里,面容也渐渐染上了苍老的痕迹。
十年,可以让人看出许多事情。
“其实你爱她。”白墨冉开了口,与他的问话却是前言不搭后语,“只是你醒悟的太晚,当你想要去爱的时候,却发现你在他的心中已不是最重要的位置,所以你便沉默的陪伴在她的身边,帮她达成她想要达成的一切。”
白墨冉忽然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走来,可竹慕云面上却始终平静如水,好似她的话对他来说没有半点的影响。
“她想要施实转魂之术,清远怪你太过冷漠,其实他不懂,你的答应,又何尝不是想让她再多陪伴你三年?你甚至为了她的国,抛弃了你视如女儿的我,还有你的亲生儿子。”
“陛下与臣说这些又有何用?臣不明……”
“你可知,清远曾经病的很重?”看着竹慕云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白墨冉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将一生的精力都花费在了两个女人的身上,现如今,朕依你所言帮你爱的女人完成了她的毕生所愿,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哪怕分出一点点的关心在你儿子的身上?”
“他……怎么了?”竹慕云听到关于清远的事情,眼中终于有了起伏。
“五年前他回到南疆的时候,辙钧就发现了他身上有许多的内伤外伤,很多都是多年累积下来的沉疴,想来是他年少时孤身一人离开南疆那段时间留下的,近几年来,辙钧一直在帮他调理的身体,他的伤势倒是好转了不少,可伤易治愈,心又何医?”
竹慕云听着白墨冉的话,眼底渐渐浮现出愧疚之色。
“三长老,正如你所说,十年已过,朕曾经恨过你,可现在……都让它过去吧。”白墨冉走过他的身边,这一幕正如十年前一样,只是物是人非。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似乎都有了一丝预感,白墨冉忍不住红了眼,而竹慕云则是悄然握紧了双手。
“师父。”白墨冉走到门口,终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翻涌的情绪,还是将这久违的称呼唤出了口,嗓音已然沙哑,“自此一别,后会无期,您……多珍重!”
说完,房门一开一合间,已将两人划为了两个世界。
“阿冉……你也是。”
屋内,竹慕云轻声低喃,一声叹息,传出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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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走近辙钧的庭院,远远地就有药草的味道传来。
白墨冉笑了笑,她这个皇夫可真是十年如一日,做的一点都不清闲。
“你这是又在给谁煎药呢?再这样下去,我怕宫里的人看到你都怕了!”还没进屋,白墨冉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因着她怀孕那段时间被辙钧的“摧残”,以至于现在她看到药就想躲。
辙钧在皇宫里呆了十年,平日里自然会有觉得无聊的时候,这种时候他通常就会到宫里四处逛逛,遇到什么宫女啊侍卫啊太监啊,都会很是热心的替他们把把脉,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就会记下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回到他这个小院子里悉心的为其煎熬草药,一直到将那人治好为止。
听到白墨冉打趣的声音,辙钧笑着抬起了头回答了她的问题:“还能有谁,还不是你那清远哥哥,虽然他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要再吃一段时间的药巩固巩固。”
说话间,他将火势调的小了些,让药先在火炉上炖着,绕过身边众多的药材盆器走到了她的身边,有些奇怪道:“今天的政事不忙吗?你竟是有功夫到我这里来闲逛?”
要知道,他这个地方,白墨冉这么多年来过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辙钧,十年之期到了。”
面对他脸上纯粹的笑容,尽管白墨冉很是不忍心说出口,可再拖又能拖多久,既然始终要有个决断,倒不如就此狠心了结。
辙钧脸上的笑容随着白墨冉的话一点一点的消逝,却又很快释然,很是平静道:“我知道。”
当初,是他恳求她接受这十年之约,说起来,现在应该先放手的人也该是他。
“辙钧,其实姨母在逝世前就已经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事,我替我的母亲向你道歉。”
竹风吟临死之前告诉她,她之所以会选定辙钧作为她的皇夫,是因为他永不会背叛他,因为他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竹风轻施了定情蛊,这辈子,他只会爱上她一个人。
而定情蛊因为自他一出生开始就隐在他的体内,二十几年下来,早就与他融为了一体,想要强行解蛊,怕是得要了他的半条命!
“阿冉,你不必如此。”辙钧眼底有一抹痛楚转瞬即逝,随即脸上再次噙了笑,语气宽慰道:“这十年,其实我过得很好,你从没有给过我任何的承诺,所以我也不曾有过什么期待,能够在你身边伴你十年无忧,阿冉,我已心满意足。”
白墨冉抬眼定定的看着他,试图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任何一丝漏洞,可惜最后她还是失败了。
“阿冉,你已经为了南疆付出了你十年的心血,可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接下来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快去做吧,不要再为了任何的人和事停留,人活一世,终随本心。”
辙钧一语道破了白墨冉的心思,她抬首惊愕的看着他,却见他依旧对她笑的温和,止不住的絮叨道:“在南疆呆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日后怕是也懒得出去走动了,还有归宁,我毕竟做了她十年的父亲,总不可能就这样丢下她……”
“辙钧……”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她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他这是帮她揽下了一切的责任,让她好走的宽心。
“好了。”辙钧打断她的话音,重新朝着自己的那些药罐走去,“药也快煎好了,等会儿我得亲自给清远送去,免得他又敷衍对待,便不留你多说话了。”
话落,屋里寂静无声,只有火苗燃烧的“噼啪”声偶尔响起。
掀开药罐的盖子,烟雾袅袅的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白墨冉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
与此同时,辙钧将盖子重新放回了药罐上,看着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怔怔出神。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身上的定情蛊早就在遇上她之前,就有幸被一位江湖的游侠给解了。
可蛊虽解,情却深种。
阿冉,就此别过。
白墨冉离开的那日,归宁没有去送别,她站在白墨冉那日站过的宫墙上,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远去。
三日前,是她的即位大典,母亲终于还是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传给了她,自此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了可以任性的权力。
白灵和黑溪亦是站在她的肩头不舍的巴望着,黑溪自三年前长山道士施展转魂之术失败魂灭后就主动跑回了南疆,解释自己是因为受到长山道士邪术的控制才会身不由己,自此与白灵一起守护在了白墨冉左右。
而白墨冉临走之前,将它们一起留给了归宁。
“陛下,其实臣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您。”清远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一起看着白墨冉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的答案愈发清明起来。
“清远舅舅,现在没有外人,就不必唤我陛下了,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归宁对着清远俏皮的笑了笑,再次看向城下时,已是寻不到母亲的踪影。
“归宁,五年前的那次逃离,其实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是吗?”清远话刚问出口,就见归宁的身子轻微的颤了颤,她虽没有回答,他却已经知晓了答案,笃定道:“你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所以才会在那时便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风景。”
看着归宁抿唇不语的样子,清远骤然有些心疼,“为什么不把你真正的想法告诉你娘亲?如果她知道……”
“我叫归宁呢。”归宁突兀的出声打断了清远的话,“归宁,母亲曾说我的名字是希望南疆一切归于宁静的意思,但我知道,我的名字还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回归东临,因为我的生父在东临。”
“所以,何苦要让母亲知道呢?她与父亲已经分离了十年,我也已经自私的让母亲陪伴了我十年,难道还要让她因为我的一句不喜皇权而赔上一生吗?这可不是好孩子会做的事情呢!”
归宁说着,唇边扬起一抹笑容,似是真心的为白墨冉而感到高兴。
“回去了回去了,今天宫墙上的风可真大!”清远说着转过了身子,悄然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归宁,归宁,终究你的一生还是锁在了南疆。
同年,东临皇帝秦夜泠将皇位传给年仅十二岁的皇子秦墨锦,由丞相白破云辅政,自己则在传位之后不知所踪。
后秦墨锦在书房整理书籍时无意中发现一封信,细一看,俨然是那时母亲拖他带回来给父亲的,打开信封后,里面的信纸因为多次被人翻折所以页脚早已发黄,但其他地方皆被主人保存的很好。
信上书:
五年为期,待此间事了,誓与君相随。
“阿冉,我既无轮回,又不得长寿,来生怕是再无法伴你左右。”
“何惧?轮回天定,你因我而逆天改命,我本有罪,既如此,便以我之轮回,换你我今生,情深永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