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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无声中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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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娘娘要回宫的消息很快就从护国寺传到了皇宫。

    当日,太阳正好;连日来一直气死沉沉的关雎宫门朝着东方大开着,太阳灼热的光辉从窗栏和门扇处泄露进来,拉着光亮的影子照在地上。

    赵礼难得放下沾着朱砂的狼毫笔,而是站在桌案边,手持笔锋正在临摹着前朝大儒的巨作。

    “皇上,守卫在皇后娘娘身边的禁卫军来信禀告,再过三天,娘娘为其生父摘抄的经书就能完成,皆是,便会准备回宫。”小贝子满眼喜色的站在一侧汇报着。

    赵礼手中的笔锋不停,认真而仔细的描绘着笔下的字迹,直到一个字彻底写完,这才慢慢收住动作,神色不动道:“传朕旨意,以皇后仪仗迎接她回宫。”

    虽说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句吩咐,可是,听在心里的小贝子却是一切了然;应了一声后,就忙下去张罗。

    小贝子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连眼前晃动的光影都慢慢停滞;一身明黄之色的天子,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宣纸上铁画银钩的字迹时,忽然微微勾起嘴角;多日不曾有过任何波动的双瞳,此刻早已光芒大盛、暖色一片。

    看来,她还知道回来?!知道这里,才是她的家。

    想及此处,赵礼又微微躬下身,一手撑着宣纸的边缘,一手又随着手腕的力度慢慢写下字迹;只是,此刻他却没有照着下面的字迹临摹下去,而是随心而动,缓缓写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当初,以最低微的姿态离开皇宫的皇后娘娘,在半个月后,居然被皇上以皇后仪仗迎接回宫。

    话说那日,满城百姓临街而立,京城难得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局面;一队队代表着身份的仪仗在前开道,数不清的宮侍各个身着华丽的绫罗绸缎,手持宫灯拂尘,如九天仙侍一般穿行在众人包围的长街大道上。

    十二匹宝马牵引的皇后凤撵,以高贵巍峨姿态,缓缓行走在世人艳羡尊敬的目光之中;上百名禁卫军的亲自护航,数以千人保护的一国之后,居然一扫先前悄然离宫的颓然之势,以这般震撼般的姿态,再一次成为天下之人的焦点,称霸着她身为六宫之主的无上权威。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大周皇后的姿态,悄悄那马车,看看那凤撵,光是车壁上镶嵌的一颗宝石,都够平常百姓人家生活数年之久。”

    “是谁说萧家送了一个秀女进宫之后,皇后娘娘就不得势了?人家那是不跟小喽啰一般见识的高贵姿态;萧家女儿长得漂亮又怎样?生的美丽又如何?在皇后娘娘面前,还不是要下跪磕头,连个屁都不敢出?!”

    “啧啧啧!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样是女人,同样是一起伺候皇上;可是,这司马家的女儿就能坐在香车之中享受众人的千呼万唤,可这萧家的女儿呢?呸!除了勾引皇上有几分本事,但其实就是个下作的货色。”

    “离宫半月之久的皇后回来了,哈哈——这下皇宫里,有好戏看了。”

    京城百姓一声声的讨论声句句不绝于耳,其中,不乏有几个真正的明白人,都在一笑过后,露出了意味深明的笑容。

    皇后娘娘好手笔,当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定是惊人的;就现在来看,什么叫做当初灰溜溜的离开?哼!人家这分明就是声东击西、敲山震虎;在世人都觉得芙蓉宫要失势的时候,皇后娘娘偏偏以最高调的姿态回归后宫舞台。

    萧意长袖善舞又如何?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把戏,如今这比母老虎还要厉害几分的皇后娘娘回来了,这只爱见缝插针的小母猴子,还有机会称王称霸吗?

    坐在凤撵中的陈叶青不用撩起帘子往外看也知道此刻外面有多热闹,退去了一身简单的轻装打扮,如今的他,再次贵服加身,凤钗鬓发,淡淡扫了一层胭脂水粉的脸颊更显得莹美动人、风姿无双。

    只是,本是如此风姿无双的他,此刻却是很没形象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手持一方软绵的帕子,轻轻的擦拭着心爱红缨枪上的银枪头。

    一侧,规规矩矩的跪坐着碧莹和一脸怪异神态的沈晨晨。

    陈叶青早就注意到这两天沈晨晨的模样有些不对劲,以前天天见不到人影的家伙,这两天却是极为乖巧的待在他身边,撵都撵不走。

    “晨晨?”

    沈晨晨身子猛地一颤,显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

    看这丫头的这幅模样,陈叶青就知道这孩子刚才在跑神。

    沈晨晨闪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慌里慌张的看着陈叶青:“娘娘,您叫臣女何事?”

    陈叶青擦了下锋利的银枪头,看着沈晨晨:“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本宫瞧着你,这两天不太对头。”

    沈晨晨心口一慌,想要遮掩情绪额她却不知自己的一切情绪尽数暴露在陈叶青面前:“娘娘多虑了,臣女无碍。”

    “是嘛?!”陈叶青勾笑了一下:“既然你不肯说,本宫也不逼你;只是晨晨,本宫很喜欢你,如果你遇见什么麻烦,自己又解决不了,大可以过来跟本宫说一声,能办你的,本宫决不推辞。”

    看着如此待自己的皇后娘娘,沈晨晨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张口就说;可是,关键时刻脑海中猛地闪现出赵靖那双带着冰冷之色的双眸,硬是吓得她又是一缩脑袋,顾左右而言他的不断摇着脑袋。

    现在的沈晨晨,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明明害怕到了极点,可是面对大人的拷问,依然强撑着最后一点勇气;只有那双闪烁着委屈和无知的大眼睛,无言的叙说着自己的苦闷。

    诚如陈叶青所说,他不会逼问沈晨晨,只因根据他对沈晨晨的认识,这个丫头是个憋不住的主儿,你不问她过不了多久她反而会向你主动坦白,你若是问了她,反而还会坏事。

    只是陈叶青了解沈晨晨不假,分析她的性格也是十分到位;可是,他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当一个人真的被逼急了的时候,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更何况,那个人是小辣椒。

    所以,当后来的小辣椒真的在将自己成功逼疯魔之后,不顾皇权贵胄的鸿沟,不理世俗伦常的束缚,挑选了一个传说中夜黑风高十分适合作奸犯科的夜晚一身红衣独闯到了靖王府的琅琊阁,威风凛凛的爬上了大周第一尊贵王爷的香塌,向着沉睡中的一代贤王伸出魔爪的时候,陈叶青才知道,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沈晨晨用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告诉他,女人也是会思春的,思的狠的时候,霸王硬上弓这种活儿也是能干的游刃有余的。

    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的小辣椒还没崩溃,现在的小辣椒还处于思春的中级阶段,现在的小辣椒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很好很开心的药,叫做‘春风一度,度完再度’。

    而此时,不知是不经意还是刻意站在皇城中最高城楼上的赵礼心情很好的看着长安大街上皇后回宫的盛大场面,嘴角一抹淡淡的勾笑衬得他整个人稍显邪魅之气。

    女人,天生就是矛盾的动物;爱纯净善良的神子,又爱邪恶狡猾的邪魔;很显然,将这两种气质完美融合与一身的赵礼,天生就是一枚蓝颜祸水,要不然也不会祸害了那么多女人为了他前仆后继,更不会让陈叶青都为他放下男儿心怀。

    小贝子注意到自家主子飞扬的心情,自己也跟着开心不已;天知道在知道皇后将要回宫之后,关雎宫的上下宮侍们有多高兴,心里都默默地对着芙蓉宫的方向点燃了一根感谢香;阴晴不定的皇上将会成为过去,风和万里的天子马上就要回归了。

    赵礼身为高高在上的人物,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情绪波动会引起多少人的惴惴不安,此刻,他只是双眸含笑的看着那个在众人包围中慢慢行走的凤撵,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先是表现出一副败走麦城之象,接着又来了一招敲山震虎;媚儿,你还有多少惊喜没有给朕看过?”

    小贝子正沉浸在自己将要死而复生的兴奋之中,忽然听见身旁的主子开口说话,还以为在跟自己讲话,当下就摇了摇有些发晕的脑袋,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壮着胆子,道:“皇上您说什么,这里风大,奴才刚才没听清楚。”

    风大?赵礼抬起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回眸一笑间,正好看见小贝子偷噎般的笑意:“皇后回来,你就这么高兴?”

    小贝子一听这个问题,当下就是忙不迭是的一阵点头,跟着喜咪咪的说到:“可不是嘛,不光是奴才高兴,听说这芙蓉宫上下的奴才们都快高兴疯了,就是连太子爷今儿也起了个大早,这时候八成已经在正殿里等着娘娘了。”

    赵礼看了眼满眼喜悦的小贝子,嘴角的萧意更深了一层:原来,不知不觉中,被司马媚改变的人不仅仅有他,还有他们。

    *

    陈叶青的凤撵在长安大街上整整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行进皇宫,当沉重的宫门被打开,当整齐划一的叩跪声连车帘都遮掩不住,陈叶青终于舍得放下手中锋利的银枪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终究,还是回来了;只是,此次回来,只为战!

    芙蓉宫的大门大开着,宫里上百名宮侍一脸盼星星盼月亮的表情,而站在宫人前面的人,则是一个身着明黄色太子服饰的赵澈,小家伙的身旁,站着抱着赵宝宝的奶嬷。

    陈叶青由着碧莹将她从凤撵上扶下来,在他刚刚站稳,一颗肉乎乎的人肉炸弹就扑上来抱紧了他的双腿,然后,一声委屈而娇弱声音传来:“母后!”

    陈叶青低头看着将自己整张脸都蒙在她怀里的小家伙,爱怜的目光不舍的落在这个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家伙;“澈儿最近乖不乖?”

    听见这话,赵澈的小脑袋才抬起来,那双眼睛明显带着淡淡的红晕,就像一只被大灰狼欺负了的小兔子,带着脆弱和可怜,但依然坚强的回答:“澈儿很乖,还有妹妹,妹妹也很乖。”说着,赵澈就指了指一旁奶嬷抱着的赵宝宝小朋友。

    陈叶青接过奶嬷送上来的小婴孩,已经半岁大的赵宝宝小朋友已经初显她玉雪可爱的长相,似乎也是想念极了陈叶青,在落入他的怀抱后,小家伙居然努力的张开了手臂,紧紧地拥奶呼呼的小胳膊死死地攀着陈叶青的胳膊;而赵宝宝小朋友的这个动作却是让陈叶青怔愣了片刻,别人不了解他这个女儿,他这个又当娘又当爹的人可是很了解自己的亲生骨肉的。

    赵宝宝小朋友从生下来的那刻起就表现出了自己独特的性格魅力,换句话来说,就是喜欢拿眼尾扫人,从来不正眼看人;平常情况下,只有他死不要脸的追在女儿的身后,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漂亮冷酷的女儿蔑视自己,如今,能让性格如此特别的女儿对自己露出这般依赖的娇态,陈叶青能不激动吗?能不震撼吗?

    果然,距离真他娘的是产生美的东西,老子刚离开半个月,回家后的待遇果然就不一样了。

    陈叶青正美滋滋的抱着赵宝宝小朋友,任由赵澈拽着自己的衣袖笑眯眯的依赖着他,偏偏就在这种一家人团圆的时候,有人喜欢跳出来捣乱。

    “皇上驾到!”宮侍尖细的嗓音就像被掐住老公鸡的喉管似的,此时听上去格外刺耳。

    只是,就是这听上去并不好听的声音却像是带了魔力一样,瞬间就让本来还黏着他的小崽子瞬间朝着来人奔去,当然,赵宝宝小朋友是奔不过去的,她只能扎开肉呼呼的双臂,嗷嗷嗷的朝着慢慢走来的赵礼邀宠。

    天哪!这都什么世道,难道连赵宝宝这种连话都不太会说的小屁孩都知道巴结赵礼比巴结他有用吗?

    陈叶青的心情虽然有些怪异,但总归情绪还算是平静的;就看他慢慢的转过身,恰好看见赵澈被赵礼亲昵抱起来的动作,而就是这个动作,却是让陈叶青惊讶的挑了下眉角。

    赵礼对赵澈的爱,向来都是深沉而厚重的,许是对这个孩子有了太多的希望,所以生为一个父亲,他从来都不娇惯赵澈;尤其是在赵澈慢慢长大之后,陈叶青就很少看见赵礼这样亲热的抱着赵澈了;而今,这个男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抱起了赵澈,一脸慈父笑容的捏了捏赵澈粉嫩的脸颊,然后含笑一步一步的朝着抱着赵宝宝的他走过来。

    多日不见,陈叶青以为再次看见赵礼,他会心绪难宁,最起码,这个男人曾经让他心湖生动、深情绵绵;但是,当赵礼真正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像以前那样温柔而笑的时候,陈叶青却觉得自己很平静,平静到只是欣赏般的看着眼前这俊美的男子,不再为他的一眸一笑心动不已。

    “你可好?”赵礼主动说话,在说话间还不忘用修长干净的手指碰了碰朝着他张开双臂的赵宝宝,疼爱孩子的赵礼,有着不同以往的温顺,很像非洲大草原上给小狮子舔舐毛发的公狮子,用最直接的动作表示着对自己孩子的喜爱之情。

    陈叶青微微浅笑,笑容之中,虽然有些许的其他情绪,但更多的是处之安然。

    “回皇上的话,臣妾很好。”

    果然,此话一出,刚才还一副温柔之色的赵礼慢慢的收起脸上的笑容,直直的看着他;似乎,刚才听见的那句话并非是从陈叶青嘴里说出来一样,上挑的凤眸里,有短暂的情绪波动,可是在波动之后,本就深邃的眼睛在这一刻,变的黑如陈墨。

    赵礼抱紧了怀中的赵澈,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心跳加速和急于想看见她的渴望成了一股莫名的笑话;原来,她离开前跟他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她没有开玩笑;如果是以前的媚儿,在他们多日不曾相见的情况下重聚,一定会飞奔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抱紧他的腰,在他的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

    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恍惚间,他好像有些不太认识;耳边,传来当初她离开时说过的那句话‘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地当一个合格的皇后,但,只是皇后’。

    那时,他认为她不过是随口说说,甚至还不太懂她话中的真正意思;今天,他总算是明白了,清楚的体会到她说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客气的态度,生疏的眼神,甚至是脸上刻意拉扯出来的端庄得体的笑容;赵礼终于深刻的亲生体会到——明明相距咫尺,却是相隔天涯的距离。

    赵礼嗤笑了一声,琉璃般闪烁的眼睛里慢慢腾起不满的愤怒:“司马媚,这就是你离开半个月之久,回来后对朕的态度?”

    陈叶青依然是笑容浅浅,甚至还将怀中的赵宝宝交给身旁的奶嬷,朝着赵礼盈盈下拜行礼道:“臣妾不知哪里惹恼了皇上,请皇上息怒。”

    “你……”赵礼彻底被气噎,本来就夹杂着愤怒的眼睛里此刻已然上演了龙卷风,“好!你很好!朕真是疯了才会想要来看你这个疯子。”

    说完这句话,赵礼就将怀里被他的怒气吓坏的赵澈放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开。

    皇上本是兴冲冲的来芙蓉宫,最终却在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后怒色而去;这让跪迎在地,一心盼望着主子回来的宮侍们皆在默默无言中悄悄地擦拭着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

    而被赵礼放在地上的赵澈和窝在奶嬷怀中的赵宝宝似乎也是被赵礼这难得发飙的样子吓住,在忍耐的憋红了小脸之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这两位小祖宗一哭嚎起来,顿时惊得在场之人手忙脚乱;黄梨忙上前抱紧了捂着小脸哭得伤心的赵澈,至于赵宝宝,也是哭的一抽一抽,任凭奶嬷和碧莹怎么哄,都没有停歇的架势。

    至于陈叶青,在看着赵礼愤然而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挂不住:赵礼,我们明明说好要好好在一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

    华清宫中,正在整理仪容准备等会儿接受皇后召见的萧意在听说发生在芙蓉宫宫门前的一幕场景时,正拿着牛角梳梳理着胸前长发的她,柔媚的笑出了声:“看来,我们的皇后娘娘是带着怒气回来的。”

    虎妹将一只金丝牡丹鬓花压在萧意乌黑发亮的发间,听见萧意这般说,有些不明白道:“皇上连芙蓉宫的大门都没走进去,便直接甩袖走了,这明明是皇上在生气,小姐为何说是皇后在生气?”

    萧意放下手中的牛角梳,对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自信的一笑:“多日不见,赵礼怎么可能会舍得对着司马媚发火,除非……”

    除非,司马媚是有意惹怒他。

    想到这里,萧意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最后,变成一抹悲伤停在嘴角。

    那个女人那么不珍惜你,为什么你的心里还有她的位置;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愿意来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