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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马上就进了五月。
礼部已将下月册妃的名帖拟好,呈送与我过目。
到了门口,竟是听见了一阵笛音。
略微低沉,如歌如诉。
可惜技巧并不高明,只转了几个音节,就放下了。
从半开的宫门往里瞧,是她坐在树荫下,手里握了只笛子。半抬头,仰望着天空。动也不动,安静的不真实。
我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绝食而亡的一匹野马,就算死也决不臣服的模样让我心里多了几分不安。
推门想迈步进去,却听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将头埋在了膝盖间。
我似乎是听到了她自嘲的笑,几不可闻。但最清晰的却仍是咽泣,断断续续,悲痛欲绝。
将脚步收回,默默的关上的宫门。
然后靠在那里发了半晌的呆。
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样进去。
她的心太冷太硬,又太倔强。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冲不开她那层防御。
其实我本该快乐的,毕竟她现在已落在了我的手中,我可以任意践踏她来报复先前她给我的耻辱。
但不知为何我现在却是失落。
我们之前从来就没有过快乐,有的只是恨,我有时会恨她,但她却一直在恨我,从未间断过。
到现在我甚至开始察觉,我对她已经没了办法,我以为我这样折磨她总会有个结果,但最终她还是原本的样子,丝毫未变。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但这样也好,至少让我明白了我究竟想要的东西。
她的身体得来太过容易,并非我愿,我要的是她的心,就算不一定要爱她,但她的心一定要属于我,完全属于我。
7
娉兰:
昨日定儿收拾东西时,翻到了一只玉笛。
看尾部上刻的兰字,才猛然想起一些事情来。
是秋日的时候,阳光温暖柔软,透过杏树的枝叶,斑驳的落在我们身上。
我们的孩子也在,闲来无事就听他吹笛子。
后来自己也学,却怎样也学不好。想自己大概是没这种天赋,便放弃了,只听他吹。
现在将笛子握在手中,才后悔。
能过目不忘又怎样,读过万卷兵书又怎样,我拼了命去回想,也再也寻不到他的调子。
自嘲的笑,笑得苦涩,眼里一片酸痛。
不双说一个月后要册我为妃。
我知道这是他的报复,他怕是要与我纠缠到死方休了。
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反抗。
其实有的时候反抗也没有用。
他想见的只有我的痛苦,只有我的挣扎,我又何苦去顺他的意?他要怎样,那就怎样吧
早晨定儿起身时,就告诉我,木桥外的守卫不在了。
开始并不信,走出去看,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猜不出不双的意图,却听到几声马鸣,是分外熟悉的,正在麟趾宫下面的位置。
没多想,径直就往那边走去。
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就不怕再失去什么,去哪里都无所谓。
顺着山势往下,倒是遇到了不少内侍,看样子是认识我,却也不拦,只候立在一旁恭敬的等我离去。
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先前那个喂马小厮说过的话:“陛下吩咐过,您的一切,只能归陛下一人支配,我们不敢。”便不觉的奇怪了。
走过一道宫门,到了外宫,又从绵长的石阶下去,就看到了一片平地。
用矮墙围着,上面不远处就是麟趾宫。
马蹄声就是从此传出来的。
探头往里,门没锁,一推就开。
映入眼帘的是片空旷的草地,再往里就是从山顶湍流而下的瀑布。被阳光一照,竟是显出了万千绚彩。美的令人惊叹。
还没从这美景之中回过身来,眼前便就忽现了一道黑影。
像是从天而降般,吓得我险些叫出来。
定睛仔细去看,竟是意料中的惊喜。
是黑风。
十几天没见它,依旧威风凛凛。
缎子般的皮毛在阳光下反着耀眼的白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看来它过的还好。
欣喜的揉了揉它长长的鬃毛,却不想竟是被它一头扎进了怀里,在我胸前蹭来蹭去,得意的嘶鸣。
举在半空中的手无奈的收回,用力敲了它一下。
这‘好色’的本性,它怕是再也改不掉了。
可我心里却是十足的高兴,不由自主的就笑了出来。在这种地方,也只有黑风的身上才有家的味道,才有我怀念的味道。
抱着它就想起了些事情,直到出了神,才被头顶上忽然出现的声音惊醒:“姑娘,你抱够了没有?”
分外清亮的嗓音。
抬头一看,原来黑风的背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
十二三的年纪,穿着麻布短衫,皮肤有点黑,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起来分外精神。手里拎了条马鞭,正盘腿坐马鞍上,托着下巴好奇的瞧着我。
这让我意外极了。
原本在永络军营里,黑风的脾性是众人皆知的,目前为止只有我和希琰骑坐过它,其他不是被它甩下来,就是根本不敢去招惹,而如今这个孩子却可以安稳的盘腿坐在黑风身上,若不是驯马有术,就是本领超群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问他:“你是谁?”
他嘿嘿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然后手撑马鞍,一个翻身就跳下来了。
“我是这里的马倌,专门喂马的,那你是不是华娉兰?”
我一愣:“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指了指黑风:“它告诉我的。”
“它怎么会告诉你?”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匹七星踏雪配的上华家的娉兰,看它对你那么热络,难道不是么?”
他的笑容依旧灿烂,我却被他的话惊得难以成言,过了许久才正色道:“你究竟是谁?”
“我么?”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仰起头嘿嘿的笑“我就是马倌啊,专门喂马的。”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得眉眼间有几分熟悉,像是见过,但若是见过,如此古怪的人我又怎么会不记得?
正要细想,却看他朝我吐了吐舌头,不住的向后使眼色。
随着他的眼神往后去看,心里就是一凉——不双往这边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内侍,手里托着一盘东西。
不想见他,也无处去躲,只好回身去抚摸黑风的鬃毛。
这时才发现,刚才那个马倌已经不见了。
旷野里只有一片水声,哪有他的踪影?
心里讶然一片,却不敢多想,只抱着黑风的脖子等不双过来。
他心情看起来不错,同我一齐站着,脸上挂着几分笑意。挥手让人将黑风牵下去,便道:“怎么有心情来这里了?”
我没心情答他。
他依旧自言自语:“礼部已经把册妃的礼仪拟好了,要不要看看。”旁边的内侍便托过一张大帖,上面绣着龙凤合玺。
我摇头。
他强拉了我的手,将帖子塞进去,笑道:“上面有列邀请的名单,你看看也好。”
不耐烦的将视线从名单上滑过,正要推开,身体却再也不能动了。
几个大字,像刀刻一般,硬生生的划在了我的心里。
“永络国君:子煌”
“你又想搞什么!”情绪已不能控制,转身就吼他。
他漾着惯有的邪笑,在我耳边吹气:“你不是一直想见到他么?我这是在帮你。不过你们这次见面,恐怕身份就要不同了,我可是我的华贵妃。”
一股怒气冲得我什么也不顾,扬起手就要打他,却被他攥住,狠狠的对我说:
“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羞辱我。”
7
不双:
五月十七日,离册妃的日子还有十天。
宫内开始忙碌了起来。
本来册妃并不是什么大典,却因为对象是她,我就定要弄得世人皆知。
至少要让那人男人知道。
因为他跟我的恩怨,还未曾了结。
原本在边疆时,对于娉兰的消息我就未曾中断,也更明白只要她在这里,那人就一定会来。男人一旦沾了情爱,就会变得万分愚蠢,甚至连性命也不会再管。
更何况是为了她。
所以才要把我册她为妃的消息,通传四方。
好将我所受的一切,还给他。
7
娉兰:
那日后,我的宫门外依旧没有守卫把手。
但直觉告诉我,只要我一出宫门,身边定会立时充满了暗自跟随的侍卫。
果然那人不会那么轻易就给我自由。
但有些东西,我还是要弄明白的,比如那个奇怪的马倌。
怕不双生疑,一开始并没特意的去打听,只是每日到麟趾宫下面的草地上碰运气。可黑风并没出现在那里,他自然也没有。
有点泄气,后来几要放弃。
就在我以为那日的一切都是幻觉的一个中午,意外的他居然又出现了。
手里捧了把瓜子,坐在树杈上悠闲的嗑着。
第一句话是:“要不要吃?是五香的。”
我微微摇头。
他又往嘴里送了两个,才跳下来,对我道:“我本来也想把那匹笨马拉上来,可惜要绕过侍卫实在是太麻烦,而且它也不会轻功。”
会轻功的那就不是马了
我轻笑,不自觉的就对他感到亲切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眉眼中的那几分熟悉。
“你总是这样飘忽不定么?”我问他,总觉得他太过神秘。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飘忽不定,是那些人太慢了,我师父说,我的轻功举世无双,就连他都逊色了几分。”
“哦?那你师父是谁?”
他淘气的一笑:“那可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
他却不答,站起身瞧了瞧外面,道:“那天那人又过来了,我晚些再来找你。”说完,只是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我除了诧异外,再也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不双过来跟我用膳,他没说什么话,我也没吃什么东西。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有个小太监过来找他,才算散了。
之后到晚上,他也没再出现。
倒是那个马倌十分守信,刚一掌灯的时候便跳进了我的院子。看他的身体轻盈,倒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
这次他没拿瓜子,只是天气太热,手里拿了个简子般的小木板呼扇着。
我开始没在意,就问他要不要用些消暑的甜品。
他忙点了点头,感激道:“我这人最怕热了,刚六月就跟火烧一样。”然后就把那竹简放在一旁,从定儿手里接过甜汤灌了下去。
这下我才注意到那块板子,似乎写了几个字。
落款是张什么。
一时好奇,就拿起来看,可看了不到两行,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永络国君近日染疾,病体沉重,已回国都。边疆由袁氏驻守,守军二十三万,其中四十万已为韩王暗中调离,势弱。且木泽亦有反悔之意。此乃天赐我朝良机,陛下可立即挥师南下,卷土重来,定能直捣黄龙,建不朽之功业。”
这分明是潜在子煌身边的奸细给不双送来的密报!
我急忙抓住那马倌,问他:“你这个是从哪来的?”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手里的竹简才恍然:“哦,是我在宫里溜达时随手拿的,你认识上面的字么?”
我浑身都在颤抖,也不能跟他多说,而上面的内容更让我揪心,子煌病了么?怎么会病的?还有父王为何要把大军调离回去?
一下子太乱,弄得我有些失措,但之后那马倌之后说的话,更让我愕然。
他伏在我耳边,轻轻的问:“你想逃出去么?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