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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面向钟俊海,有点心灰意冷的说:“她一定恨死我了。”
他牵过我的手,紧紧握着,歉然道:“别这样,要恨也该恨我,跟你没关系。”
我沮丧的摇头,无力再说什么。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拉拉我“咱们回去罢,我爸妈还在呢。”
我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往后缩了一缩,然后看到他眼里闪过不豫的神色。
他皱起了眉,有些严厉的质问:“你想打退堂鼓了?”
“我”我支吾着,脚里如同灌铅一样沉重。
“走吧,迟早都要面对,不如今天一并解决。”他耐心的劝我。
我已经没有力气作反抗,任由他拖着,回了包厢。
钟家父母正在小声的争执,见我们进去,顷刻闭了嘴,包厢里有淡淡的烟味,钟瞿的手指间捻了一根烟。
钟俊海拉我在他身边坐下,一桌子的菜几乎未动,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菜的表层凝了一层油脂,鲜艳的色泽在灯下折射出反光,有点象装饰。
他用公共勺给每个人盘子里都分了些菜,嘴里热闹的嚷道:“怎么都不吃啊,凉了就腥了。”
分好了,又自顾自往嘴里塞东西,我没见过他这么肆意的吃相,也许是因为在自己父母面前。
钟俊海旁若无人的吃了会儿,见我们都不动筷,他诧异的扬眉“不饿么,你们?”
没有人要理他,钟瞿微垂着眼帘望住面前的空碟,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汪阿姨也怔在那里不说话。我惴惴不安的伴在钟俊海身边,更加不知如何开口。
这样的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只有钟俊海,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填肚子,时不时评上一句“这个菜不错,你们尝尝。”
钟瞿终于开口了,直接向着儿子道:“你玩够了没有?”
钟俊海甚至没看他父亲一眼,小心的将一只虾球夹到自己面前,心平气和的反问:“你哪里看出来我在玩了?”
汪阿姨轻咳了一声,道:“好了,有什么话回家去说。”
她显然不想在我面前表露出他们家庭的矛盾。
钟瞿并不理会这暗示,略带恼意道:“这次别指望有人替你擦屁股!”
钟俊海这才扭头面向他父亲,郑重而缓慢的说:“为什么每次我一提跟温静不合适,您就认为我在闹着玩儿?过了今天我也29了,不是小孩子,我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让我搞不明白的是凭什么您要这么三番四次一厢情愿的替我们撮合。”
钟瞿压抑着怒气道:“所以你就这么不给人台阶下?她是个女孩子,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也觉得心酸不已。
钟俊海顿了一下,低声道:“爸,您硬拉住温静在我身边,才会使她有这样的难堪。”
汪阿姨用责备的口吻叫了他一声“小海,别这么跟爸爸说话。”
钟瞿冷哼一声,道:“那你也犯不着找个人来客串这出戏!”
钟俊海搁下筷子,坦然道:“我跟秀妍是认真的。”
“认真?”钟瞿冷笑起来“你也有认真的时候?你回来才几个月就说认真,这不是头脑发热是什么!”
汪阿姨忍无可忍的厉声道:“你们两个别一见面就吵,都给对方留点面子,行不行?”
气氛陡然间紧张,我甚而觉得包厢里的空气都逐渐稀!爆开始如坐针毡。
钟瞿猛地对她一瞪眼“这小子搞成现在这样无法无天,都是让你惯的,我看你们怎么跟温家交待。”
汪阿姨似乎也有点生气,脸上十分不悦,匀了匀气,依然忍耐的劝道:“老钟,孩子的事让他自己拿主意,你总不见得还想包办婚姻不成。”
钟瞿的脸黑了下来,他对温静的疼惜和维护我一直是知道的。
我低头喝了口茶,早已凉透,一道冰线从喉咙口缓缓滑下去,一直通到心里,这清清凉凉的感觉赋予我意识和判断力,知道在此种情势下,若硬要他父母接受我,只怕会搞得两败俱伤,适得其反,于是轻轻拽了钟俊海一把,示意他别再说了。
钟俊海觉察到了,可是他没理会,口气悠闲的说道:“我会尽快跟秀妍结婚。”
他这淡淡的一句话,却令我浑身一震。
以往他开玩笑似的说要娶我,我觉得那似乎是水到渠成后顺理成章的事,并未往心里去。可是今天,当着他父母的面再次提出,却有了别样的意义,我知道他是认真的,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深深打动了我的心,于我,这是一句坚定的承诺,代表了他的诚意和决心。有巨大的暖流穿过我心里,我的眼眶甚至为之一润。
“胡闹!”钟瞿一掌拍在桌子上,彻底被激怒了,如果不是碍着我在,这一掌真不知会不会直接刮到钟俊海的脸上。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想想不解气,又回过头来,指着儿子咬牙道:“你再这样视婚姻如儿戏,就别怪我不认了你。”说毕,摔门离去。
由始至终,他都认定了我们是在演戏给他看。
汪阿姨只得也无奈的起身,穿上外套,拍了拍钟俊海的肩,准备尾随出去。
钟俊海叫住她,笑道:“要不要打包几个菜回去,一会儿消了气,会饿的。”
汪阿姨叹了口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妈,一会儿帐我会去结我不想欠这个人情。”
汪阿姨点点头,又微皱了眉道:“你爸这次是真气着了。”
钟俊海并不慌张,仍然含着笑说:“那你就拿出看家本事来,好好劝劝他。”
汪阿姨嗔道:“别的事都行,就这一件,他太固执。” 她看着我,没深入说下去,堆了个笑对我道:“秀妍,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你钟伯伯就是这样的脾气。”
我忙笑着回应“没什么,我能理解。”
心里暗叹她的涵养功夫真是高。
她微微颔首,然后也出了门。
人一走,钟俊海就抓过桌上的湿毛巾拭了拭手,又用力扔回去,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头冲天花板一仰,重重吁了口气。
我默默的望着他,半晌才道:“你真不该跟你爸顶牛”
他把头拨正,向着正前方,面无表情道:“没办法,我们习惯了争吵,好像不这样就不足以证明我们是父子。”
我沉默。
他调转脸来看着我,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
我摇头“既然决定了,迟早要面对这种场面。”
想了想,我又道:“我能理解他们,这件事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刺激王夫人和贾母都信心满满的以为宝玉娶的是宝钗,谁知揭了盖头才发现竟然还是黛玉。”
我描述得有些愁眉苦脸,钟俊海闻言却朗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探过手来捏住我的下巴道:“你这比喻真有趣,不过温静不是薛宝钗,你也不像林黛玉。”他手轻轻转动我的脸,仔细打量,戏谑道:“哪里有这样生命力顽强的黛玉。”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待要笑,一想到温静,又笑不起来,心里团成一个结。
钟俊海似乎洞悉我的心事,安慰道:“别担心温静,给她点时间,她会明白,和我不会有幸福即使没有你,我们分手也是早晚的事。这么多年来她跟着我,多半也是习惯使然,说到底,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话虽如此说,我到底难辞其咎,可是,真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怎能奢望在得到钟俊海爱情的同时,还能令温静毫无嫌隙的与我维持友谊,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有得必有失,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见我眉头有所舒展,钟俊海笑吟吟的起身给我布菜“多吃点儿,打了如此艰难的一役,难道你还不饿?”
我心情有所放松,马上也察觉到腹中空空如也,于是顺从的吃了起来。
他则在一边看着我吃,不时给我递汤夹菜,我不觉道:“你也吃吧,不用对我这么殷勤。”
他笑道:“我已经吃饱了,对你殷勤点也应该,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没有拔腿开溜。”
我苦笑“我又跑不过你,到时还不是会被你追回来,何必费那个劲。”
他听了,顿时面露得色。
我喝着汤,又忍不住叹息“看你父母的样子,要接纳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钟俊海总算不再玩笑,正经的思考起来,沉吟道:“我妈是个很开通的人,问题倒不大。我爸么,确实有点难度,他是一根筋,一直把温静当成儿媳,我们几次要分手,都是他出面去找温静谈,唉,干涉至此,真是令我哭笑不得。”
我想起自己的父亲,深有同感,他们太过把子女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越俎代庖,结果反而伤了彼此的感情。
话锋一转,他又道:“其实也没什么,他真要作梗,也难不倒我们,你要嫁的是我,不是我父母,大不了我们自立门户,我养得起你。”
我心里并不轻松,少了父母的祝福,这份爱就不完整。我们到底是凡人,不是生活在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境,在这个熟悉的圈子里,要关注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如果父母这关都过不了,以后的日子总会有嫌隙。
只是眼下,考虑这个问题,一无结果,二来为时过早,暂且搁一边罢。
尽管我们很努力的消耗,但满满一桌子菜只消耗了十分之一,再吃下去,只怕肠胃不保,我们不敢恋战,遗憾的弃甲而去。
当然,帐还是要结的。
出了门,我才想起,自己买的礼物还未曾展示。
钟俊海欣赏了一下,柔声笑道:“唔,跟着我,品味也有所提高了。”
“臭美。”我莞尔,然后替他戴上。
手圈住他脖子的时候,他顺势搂住我“猜猜我刚才许了个什么愿?”
“什么?”我好奇的问。
“我希望温静早日在深圳钓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金龟婿,这样秦秀妍就不会愧疚而亡了。”
我扑嗤笑道:“嗯,深得我心。”
夜晚,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满心记挂的都是温静。
我开了灯,看看时间,十一点还没到,此刻的她,应该也还没睡罢,我有种冲动,想给她打个电话,真希望和从前一样,在电话里细细的聊心事,那时总觉得有两个人呢,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想了想,我决定给她发短信,我既可以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她也不至于拒听。
“静,睡了吗?”
“我睡不着,很想跟你说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因为现在的你,心里一定觉得委屈,觉得我骗了你,换作我,我敢说,我的反应可能比你还激烈。”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你可以事先去预防和控制的,唯独感情,我们都无能为力。只能任其发展,等到察觉,却已经晚了,我和阿海,就是这样不知不觉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没打算瞒你,只是没找到一种可以两全的方式来跟你坦白,于是就这么拖着,直到不能再拖。我不知道,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情况会不会好些?”
“还记得以前我找你倾诉的那些痛苦么?”
“那时候,我以为离开了卫黎军,生活里就再也不会有阳光,你不断的安慰我,要我振作,要我向前看。我一直感激。”
“我明白,以我现在的尴尬情形来劝慰你,只能令你觉得可笑和鄙夷,但这没什么,我还是想这样做。”
“因为我要你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碰到正确的那个人,他不会让你痛苦,不会让你一次次的失望,他带给你的只有温暖和快乐。”
“相信我,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等着你,只是,需要你转过眼去才能发现。”
我按字母按到手酸,短信一条条的渐次发出,然后我把手机静静的搁在床边的柜上,默默的等待回音,直到朦胧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