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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总觉得她通透得可怕,困着又老像丢失了魂?
揉捻纸折,他为她点上一灯。
欢会盛宴,今晚他注定迟归,看着炕床上的她气息平匀;夜半醒来,希望她不至怕黑才好。
半晌
“欸,望江关”
为防下村露重,他正背对她宽衣。
不动声色整齐了裤头,他回转。
“爹就爹,我都依你”立坐床尾,她那未着鞋袜的脚丫前后踢荡,慧黠巧笑,明眸清亮亮地,极像是压根儿没睡过?!
“可你以后别再骗我啰。”轻走近,她接过他手上外袍,为他结襟系带。“你既不让我死,就别怕我活,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做人,你那时还不如让我成了魂鬼较好。”
他望她,一时没了章法。
晚风乱窜,须臾间明灭灯花。
这日,那个叫丰儿的男娃和妇人在村口散步时看见一窝弃狗。
“狗狗耶,娘”比起之前的梦,丰儿似乎长大不少,跑跑跳跳精神饱满地像匹小马,冻出两管鼻水的国字脸更是润红扑扑,咻一声吸回去咧开纯笑。
“嗯”比起来,妇人神情阴郁许多,看着远方皑皑山头恍惚失神。
“丰儿可以养他们吗,娘?”男娃拽着娘亲衣裙直问,几次后才有反应。
“啊?”妇人茫然歉笑,低矮身子时扑洒泪花:“丰儿饿了吗?”
摇头,小手卷袖,极纯熟为母拭泪。“乖娘不哭喔,丰儿嗅嗅。”
她笑了,和那妇人一起。近来跟着望江关学话,她知道这是望家寨里大人用来哄小孩的土语。
“走吧,”强自振作,妇人牵起男娃的手,紧紧紧紧,像怕丢了似的。“你太叔公他们明天要来接你,娘还没为你整顿收拾呢。”
“喔。”丰儿恋恋不舍看了小狈们一眼,到口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臂望着,她的心无端抽疼。
不是为了那窝肯定活不成的弃狗,而是男娃娃那不胜为力的忧伤眼神。
臂望着,她不知不觉挪了脚步跟去。
越走越远
“她这样没日没夜地昏睡,到底多久了?”黑暗间,望江关神情紧肃,低声但不带愉悦地问着身旁老妪。
“两、两天了吧”老妪微微颤抖,主子向来亲切,平日对谁都是有说有笑,这般敛了声沉了气的模样,她还真没见过。
“只两天?”他放下脉枕中的手,极轻,骨瘦如柴,灰白间全无光泽,死尸都比她看来健康。
就连这屋内都不像只两天没人,望江关轻哼,以掌推窗,日头终于落洒进来。
扁线让老妪欲盖弥彰的事实一目了然。
他倒抽,耳边听得老妪抽腿后缩的声音;砰然跌翻门边一地散落的食器,惊怪惶叫,匡琅琅狼狈作声。
这这怎么回事?
炕床一角,她头脸垂落、半埋被褥,身上衣着和他离家时相同,之前好不容易稍稍丰腴的脸颊凹陷回去,眼角屎泪堆叠,乱发生油,纠结着隐隐生臭。
“菂菂,别睡了,醒醒!”无暇理会老妪情况,望江关又急又恼,拍她摇她,已不是怜香惜玉的力道,然而她毫无反应。
他咬牙,一口气掀翻被褥捂闷多日的汗渍没想像中热烘难闻,但她手脚不知为何创痕累累、青紫斑斑,不少伤口都已化脓生疮,甚至侵蚀见骨,沾了周身布质,血污点点
“啊!”老妪刚爬起来,见到这般景况,差点儿又昏厥了去。
“先给我烧桶热水来再晕!”他回觑,再好脾气也不由得厉了声。
脑间一抹想杀人的冲动倏忽来去,他隐忍,却克制不了心底抽疼。
地板上至少七八盘分毫未动的馊食全洒了,长霉的长霉,生蛆的生蛆,空气沉浊,明显飘散腐败味道。
“我明明该送的东西都给她送了呐”老妪哭道,脚软了硬是无法起身。“菂菂姑娘你作鬼也别别来找我啊告大娘不是有意的”
他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外出甫归的包袱还结在身上,大步绕过呼天抢地的老妪;打水、烧柴
无暇思索其他,此时此刻,他一心一意只想她活。
啦啦啦啦啦
向晚。日暮西沈。倦鸟归巢当口。
四邻炊烟袅袅,望家寨主屋外亦缓缓浮出一影。
啦啦啦啦啦
影子越见清晰,越发真实
日与夜交替的瞬间,天色骤暗,出落一女子身形,手舞足蹈,妍颜生辉。
啦啦啦啦
嘶咯咯咯咯喵啪擦咚当汪、汪汪、汪汪汪
望江关的座骑受惊。篱笆前正围着母鸡啄食的鸡群也吓得躲进羽翼。一只半瞎猫咪急着窜上屋檐时踢下数片破瓦。几条各缺了耳朵、鼻子或四肢的癞痢狈儿边退边对“她”狺狺呜嚎。
“嘘”歌声稍歇,她顿了顿。
“别吵别吵,我是魂,不是鬼,伤不了你家主人”说着踅至马儿跟前,眼对眼,语气娇嗔:“你啊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怎么这么不禁吓,昨晚还差点把他摔下来没用的东西,哼”马儿遭骂,却也拿这飞来荡去的魂魄没法儿。
本来万物自太古繁衍,虽说人类独树一帜,却渐渐失了天眼不见灵动,可它老马不,早先它就知道那丑得不像话的无艳公主透着古怪,果然,还没几天哩,它才正开心主人这回北上西极只带天缺不带她,心满意足吃着西极境内独有的芳美草秣,谁知主人转回来牵它时背上竟多了一个包袱,不,正确说是包袱上多了一团东西!嘶咿,可不就是那做了主人义女的菂菂吗?虽然形容改换美丽许多,但那恶形恶状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嘶,竟仗着自己魂魄无重,攀了主人肩头当畜生骑,咿,它心疼啊,最是崇仰敬爱的望家主人
“好啦好啦,大不了以后不骑他就是了,”影子似懂心语,点着它鼻头说:“不过他自己让我骑的时候可不算喔!你偏心你家主人我管不着,是非黑白却要清楚,我从没求他什么,是他自己要揽麻烦的。”
嘶它闷哼,别了眼光看星星。
她低笑,飘上树头玩衣裙。
什么都停止了、消弭了,虫唱唧唧,这夜初片刻好宁静
“行了天缺,你和菂菂年岁相近,接下的事你不便帮忙,先去休息吧”
良久,望江关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一魂一马,不约而同转了同方向看去。
天缺似有微词,两人比手画脚的身影在窗纸上交互抖动,最后还是望江关打住了话题。“我知你急,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把人救醒,告大娘亏待菂菂的事我自有腹案,不过一切还是得等问过菂菂再行处理,总之你先睡,一会儿我把菂菂身上伤口处理完了,晚间还得靠你轮流和我守着,这出气多入气少的病况着实诡异,我也没把握是否治得了她,咱还是先把力气省着,节外生枝对菂菂没好处,对吧?”
奥吱
想是望江关劝服了他,一会儿,天缺推门而出,忿怨憾恨的神情减了不少,行礼如仪后直直往老马走来,唉,心焦归心焦,该作的活儿还是得干,他解下老马身上缚具,历月奔波,大家都累了。
嘶
走回厩棚前,老马忍不住回看那魂
轻飘飘地,满脸好奇,乘着晚风撞进屋里。
哎唷!
它就知道,这蠢公主连路都不太会走,还学人家扮鬼。
唉,主人能者多劳,不过命也忒苦。
呜呼哀哉,嘶
蒸气氤氲。暖暖。窗墙外左支右绌摔进一影。
跌得狼狈,不过无关痛痒,她很快起身,转转,对着浴桶前正襟危坐的男子灿然一笑,飞身扑来。
“咦?你在作啥啊”影子很开心,咻咻穿越桌椅床铺,不小心扣了椅脚接榫,她没事,可浴桶里的本尊登然见血,又一口子。
望江关挑眉一蹙,神情肃穆如临大敌,这丫头体质古怪,他不过才为她轻抹上皂,鬃刷都还没用呢,怎么就皮下泛红,瘀青成片。
“菂菂,你伤口严重,”明知她昏迷不醒,却还是一个动作一句叮嘱:“所以我在水间加了葯草消毒,待会儿疼了就喊,我尽量轻点”
“行了行了,反正我没感觉,你随意,我观摩。”影子一副事不关己,也不管他压根儿听不见自己,尽挨望江关身旁絮聒,品头论足。“唔,啧啧,久没回来,这丑身子的确发臭得紧,亏你受得了这般肮脏,多谢啦。”
想那十来日前,她就是因为不耐这屋里腐味蒸腾,避着躲着,一不小心就脱离身体,再不想回去啦。
这样多好哇,转转,又转转轻轻松松,爱上那儿就上那儿
好像回到六岁前,娘亲还在,她小小的一缕魂魄,总不能乖乖缚住身体,什么都不懂地,遇见好玩东西就跟,恶鬼随便一吓就跑,好容易定睛一看就只有哭了,外间世界全是光魂鬼影,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一恍惚就跌落好几百年,再妄动便又是开荒远古静寂大地。什么都是黯的、阒的、沈的,呢喃碎念,她每每听见听不懂的声音,抑或者叱吒号嚎,包围着争相竞逐
“菂菂,听到就喊一声,阿娘和菡姐儿来了”每每,她自瓶娘亲和菡姐儿上穷碧落下黄泉急疯也似的找,深怕她离体一久,生机脱序便小命呜呼。每每,她总要见着娘亲或菡姐儿才敢现身;有时在墨砚间,有时是花瓶底。
菡姐儿说那时京里便凿凿传言宫中常见青光红影,尤以远穗楼最是妖气冲天,甚有好管闲事的朝臣上书胡诌,硬栽母亲侍巫作法、危害社稷后来后来菡姐儿这故事就说得含糊了。
“菂菂,”她总幽幽地说,眼角边一抹寂寞的笑:“你只要记得,阿娘最是爱你,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你。”
可,每回她都想问没问阿娘明明是为了父王才香消玉殒的啊?!
记得那日,父王亲自带着乩童术士横闯远穗楼,乱搅蛮弄一通后灰头土脸回去。当夜,阿娘整晚止不住哭,最后一咬牙拚着全副法力将她不该有的天赋异能给封了,跟着将一条名唤“芙渠向玥”的琥珀链子传给菡姐儿
“巫系一向单传,可我竟然有你”阿娘最后望她的时候,眼色凄楚而复杂,淤血汩汩自腑肺窜涌而出,很快玷污整片前襟。“菂菂有阿菡便够,再多,为娘也给不起。”
然后她只记得菡姐儿惊骇喊人的干嚎,咕咚两声,她和母亲同时倒下,一个还生,一个赴死。
从此她便魂体合一,很少走失。
从此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菡姐儿了,还有梦魇变多,虚实难辨。
“喂!你说,像我这样的怪物,为何还要救我?”
许久不想前尘,乍然了悟,影子凄惨呜咽。
“怎么啦?哪儿疼了?”净完身,望江关续为她拭干穿衣,顺手替她抹泪。“我再轻些,你忍忍,一会儿便好”“你”影子气煞,干脆往一旁大开的剪子撞去。“我不疼我不疼,这样的我怎样都不会疼,可我阿娘会疼,菡姐儿会疼,血脉相连嘛,我知道,所以从前我就得好好为她们活的,再辛苦也得莫名其妙地活,但现在她们一个个都不在,我也变得见广识多,一般鬼神吓不倒我,正逍遥着,你”一句话到口咕噜回去。
望江关正快手封了她身上大穴,厚掌按压,口间叫着天缺快拿金创葯来。
方才那剪子竟划开她柔软肚腹,鲜血喷射,她身、他脸,瞬间一片惨红。
“没事的,莫慌,”他一身白衣全让她弄脏了,却还温柔出声:“我打小学医,这点疑难杂症还难不倒我”
“欸,我是怪物啊!”影子飞开四窜,对着手忙脚乱齐心救她的两人叫着嚷着,哭了又哭。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来和别人不同,甚至和菡姐儿不同打从母亲去后,她总要费尽心思看我顾我,生怕我一睡去就给梦魇咽住,生怕我身上怪事教人乱传当成异类,所以片刻不离守着我,不让旁人接近我”
“喂,你知道那种活着不知如何活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怎么活都得小心翼翼的感觉吗?”
她想拂开他手,然而却直直穿透过去。
“喂,别救了好不?”
颓然委地,她暗哑了,不见自己正从离光涣散,一点一滴更次晰明。
“不懂的,谁都不懂我活着比死了难过,求求你放过我吧”
“行了行了,血止住了,好菂菂,熬过来就不怕了,”望江关语带欣喜,一边对着她说:“一会儿我让天缺熬些蔘汤,我再为你行气运功,放心吧,说要作你爹爹的人回来了,再没人欺负你了”
呜,那躺在炕上的躯体被她哭得湿糊全脸,大半涕泪正好沾上他动作忙碌的袖口,勾勾搭搭,远看来他还比较狼狈。
呜呜,她再也待不下去,撞了柜橱夺门而出。
“啊,天缺,除了热水,你再拿瓶葯酒来,”不知情的那人犹是叫唤:“菂菂不知怎么了,才眨眼,额头又肿了一个大包,鼻梁也红了”
月明星稀,今日三月十五。
净苗寨五年一度的“花月会”让他托辞未到,只让天缺代他随着新苗头人前往苗寨回送了祝贺之礼。
唉,铮铮必是要恼他的,望江关看着屋前两株梅树,这可是苗人订情信物啊,他岂会不知?
但,幸与不幸,他再回看炕床上昏迷之人,上天刚巧送了这大好借口予他,巧妙回避了铮铮的心意,望苗关系暂且又保住了,他苦笑,一回一回,日子便这般如履薄冰地过,早习惯,却仍心有未甘,何时何地?他所向往的自由何时何地?
明月无声,只透得屋里一片凄寂。
他为热炉加添柴火,是过暖了,惹得他大冬天里仅着单衣还不时发汗。
但,几天了呐?他搓抚她莫名其妙越渐透凉的身子
着急也无法儿可想,只有等了。
“欸,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屋外,她蜷在墙角,老马站在身边,一个劲儿喷气。
嘶(随你怎办!要活请早,要死便快,你当我家主人真气乱窜说有便有啊,这般折腾他,哼!)
“我、我好怕嘛。”她看着屋内,幽幽诉说。
这些天来,她就这么看着。
可她不懂,怎么她好不容易轻巧离魂,再不像小时候无从施力惊惶失措的时候,翻山越岭、千方百计呀,她就只慌慌想去寻他?然后好不容易寻到了,一颗心就安了、定了,开心了、快乐了,再不想原因理由,只要没跟丢他沉沉气息就舒舒坦坦,逍遥惬意?
她更不懂
明明那望江关就根本不明白她身子怎么了,却还是左一句右一句安抚宽慰的话。“菂菂真棒,今晚喝葯只呕了半盅,明天起多喝几副,再几日就全好了”
心泫然,门里那人放下葯碗,翻了衣袖为她揩洗。
嘶
老马忿忿,踱着步子急跳。
(你怕啥呐,想我一出生就跟着主人,从来不知方向前景,这年头没几人知道怎么才算好活的啦,你想这么多分明是自讨苦吃!)
“所以,我只要一心一意赖着你家主人就好?其他可以别想?”她问,稍稍动心。
不自觉抽离方位,人已想通,登然魂随意转。
嘶(对啦对啦,我家主人最好了,能跟他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下辈子)
嘶(咦,你刚说什么?喂,嘶咿,你等等啊,没说清楚不准回去呐!)
火盆张炽,跳焰两道灵光。
“怪,这屋里无风,窗牖怎便开了?”望江关自言自语,查了门窗回头,还不及眨眼,床上那人忽然醒来。
哎唷唷凄惨一声。“疼啊!”早该感觉的一次报应,回来前这节倒忘了想,痛得她龇牙咧嘴,泪花迸落。
他笑了,顾不得她醒睡离奇,真心真意。“你浑身带伤呢,小心点儿。”很自然便扶着她靠向自己坐,肉垫总比床板舒服,他早让她偎惯了。
“我”适应了身体不便,她动动指头,原来活动筋骨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她都快忘了。
“怎么啦?”望江关问,狐疑摆在心头。
虽然她处处透着古怪,懂医理的他比谁都明白。
“我有事跟你说,”她翻身,面对面看他,勉强平衡个不弄疼自己的姿势坐着。“很重要的事。”
“好啊,你说。”爽快以对,他也是正经端坐,暗地观望她身体状况,不要太过勉强才好。
“我”轻咬下唇,先捡容易的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望江关哑然失笑。“不客气。”
这该是病人和医者的对话吗?他快糊涂了。
“还有,我和常人不同。”咕哝哝,她快速把话含在嘴里说了,马上低头。
“啊?”饶他耳力奇佳,却也怀疑自己听漏。
“你听到了,就是那样没错。”还原形体,听不见物类心音,不过他的表情眼光是她看熟的,想也明白。
“唔”他沉吟,等她下文。尘世间许多人都自以为迥异凡俗,所以争乱纷多,可不知她是哪一种?
“这些日子,我其实不是病了,而是离开。”她表面平静说,心底突然波涛汹涌,惶惶慌了。
如果,如果他压根不信,又或者,如果他信了开始避她
天呐,她怎么又做了一件没想分明的事,啥时变得这般笨的?自从出了皇城?自从遇见他?她捂胸,极不舒服,这种心跳比呼吸快的感觉是怎么了?她回魂了啊,身体怎么还不听使唤?
那神情无助地教他不忍。
“别急,有话慢慢说。”忽地,望江关轻轻握来,声音出奇稳定了她。“离开去哪儿了啊?怎么弄得一身伤?”
他还以为她真趁他不在偷跑出门了,直到越听越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啼鸟啁啾。昧旦时分。
两人相对无言,可有大半时辰?
“你知道”终于,望江关开口了:“我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凄惨低首,她心酸酸沉了。
怎会期待他同阿娘和菡姐儿一样?血脉连亲毕竟和俗世价值不同的。
“可”他摊手一笑,脸上添了几分怜宠“你连我哪天穿了什么衣服,哪时想了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接受了吗?
猛抬头,撞进他和颜悦色。“现在我可明白,以后见你无故昏睡就是魂魄丢了,医理无用,我得请个岐黄术士将你招回来。”
“不会的,不会了”心情激荡,她搂住他颈子呜呜哭了,只要他在身边就什么事都没了,不知不觉她就这么深信,实在没道理呵“傻丫头,怎么说哭便哭呢,之前还当你挺倔的,是个硬气小鲍主哩!”轻叹息,他轻挪她伤体在自己身前安好,悄悄传输真气予她。
激动大半夜,她不知自己老早体力透支,嘴唇都白了。
“其实,这些天我也彻底想过,既然真要做家人,有些事我也得说明白。”他也累了,抱着她不感重量,匀在手间凉凉舒服,倒像薄被。
“唔?”四肢百骸忽然涌了暖流进来,她发困,慵懒应道。
“我嗯,其实每个人都是,”他又叹,长长一气。“这世间每个人生来都有责任,都有些身不由己甩不开的事,像你啦,你父王啦、皇姐啦”
“我父王不算,他不负责任!”她插嘴,小拳反手捶在望江关胸口,气着呢。
“好好,”他宽慰,改口道:“你父王没把责任担好。”
低低笑了,聪明如她,很快便明白他所欲何言。
“喏,以后我会乖乖的,不再给你添麻烦。”她保证,知晓这些日子他为她耽误不少。虽然、虽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望江关和天缺,这里好像每个人都讨厌她,所以望江关一离开她就慌,坐立难安直想找到他就好。
“嗯,除了乖乖,”他提醒“还要试着把自己过好。”
“啊?”她不解。
“你也知自己命运奇诡,常人很难了解,像我,”他轻笑,交握的手掌紧了紧“一直到刚刚,我也才真相信有人活着可以睡着比醒着多,这般怪胎”
“那你后悔救我了?”好奇怪,丝毫不觉得那声“怪胎”刺耳,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平常说来,所以她也就接受了自己殊异?
不过想想这屋里屋外也真没几个东西是普通的,那匹跩不拉几的老马、多多少少短了五官四肢或尾巴的猫猫狗狗,甚至连天缺都是残的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呐?她忍不住想探。
“不,”怀抱她的人动了动“我望江关做事从不问后悔,只求当该。”再吁气,话底仍是厚实:“你呢?是否后悔让我救?”这话是盯着她脸上说的。
他在问她还想死吗?她猜,忽然懂了。
之前他是用一般价值看她,觉得她枉死不值,现在他明白她身世境况了,所以重新问她。
这人心好澄,或者是冷?
他救了她,并不表示他就自以为担了责任,他问她,也是要为彼此关系做下切划,他只帮他能帮,其余要靠她自己挣,没人帮得了的。
摇头、迟疑摇头,忽然她又想点头,眼神满是困惑。
好怪,前月那般决然欲死的念头到哪儿去了?
“想不清楚吗?”他问。收了功,大手改抚她发。
“嗯”自自然往他掌心轻蹭,小猫般摩挲。“你今天说的话都好难懂,我变笨了。”
“呵”他低笑,震着她胸腹轻疼。
“你笑什么?”翻转驱体,却因四肢无力摊趴他身。“你笑什么啦?!”气息幽吐在他下颔,徐徐清芬。
望江关心念一动,待想清,唇已按贴在她,额间正中,柔柔一吻。
“这、是什么?”她问,头脸无缘故臊臊晕了。任他突地将她轻摆,翻了身自顾下床。
“没、没什么,做爹的疼女儿嘛,你长在深宫少解人事不明白,以后住边便慢慢懂了。”他站着,俊脸微红,随口胡诌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好笑,他与她,方才岔神究竟是乱想到哪里去了
“平常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她再问,拽着他衣袖不让他走。
以往,她听菡姐儿讲过不少民间故事,娘惜儿,姐疼妹;但菡姐儿的故事里都是没男人的,要不就是像父王那样,该斩、该杀,死他十回八回都不足为惜。
“好了,菂菂,累了一晚,你该休息了。”望江关为她铺床,微垂低首,藏住自己尴尬扭曲的脸。
“想不清的事也不急着一次想完,一件一件,就让它挂着、摆着,久而久之,将来说不定那天醒来你便想通了,也或者突然发现这事没啥重要,世上大部分人都这么过着,什么生啊死地,一般人不会当口头禅似地嚷来玩的。”
“可我不累。”大眼猛眨,分明说嘴。
他侧头看望一会儿,坐近她身。“你在怕什么?”
“我梦里有人,也有鬼,”半晌,她幽幽低语,知晓这要求对旁人很过分。“从前菡姐儿都陪我睡,之前赶路的时候你也在身边。”
他怔然,这丫头活得辛苦,他越了解,便越放手不下。
“可怜孩子”轻阖她眼,望江关抓起她手,揣在怀里藏着。“睡吧,有我守着,见你不对就叫醒你,别怕。”
“你真好。”满足清吁,她窝向他身侧放心睡了。
“我好?回头儿我让你喝这儿吞那儿就别怪我葯苦。”他打趣,亦是闭目养神。“我再怎样都是另一个人,不是你飞逃谳地无所不能的妲己皇姐,菂菂,人永远都不可能过一样日子,这点我只能教,体会,却还在你啊”天大亮。
丰儿渐渐在太叔公家长大,习书、习武、习医,甚至天文星象、时令节气、骑牧庄稼、兵术战法
总之从早到晚没一刻偷空,十几个师父排队抢人。
“主子,您这篇“原亲”发人深省情感真挚,可惜语言紊乱,明显混了西岛句法,请主子重新习作,在下明早再来。”
“主子,告家兄弟昨个儿调皮嬉闹,打搅了主子练功,所以今日午刻起两人将一起陪着主子站桩补课,直至酉时。”
“主子”
“主子”
在这儿,没人喊他丰儿。
男女老少大部分都对他必恭必敬,却也诸多要求。
“主子等等。”少女整整高他一个头,抱着衣篮而来。
“镜、镜鎏。”努力直唤她名,为得是不让她无辜受罚。
太叔公在旁,欣慰点头。“这样才对,以后便是牵手夫妻,什么姐啊弟的,多生份啊!”“嗯。”唯诺答应,丰儿其实一直想问什么是“夫妻”但又怕人耻笑蠢问题呐,可只有娘亲会耐性回答的。
“呶,你娘托人送来的,说你今天生日。”少女递来包裹,没等他接稳又继续说:“还有,你把身上脏衣顺便脱下来给我洗吧,反正待会你要去武师父那儿罚站,光着身子还轻松些。”
丰儿默默捡起掉落一地的糕饼,默默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