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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宝末年唐玄宗荒废政事,官施脾腐化,外任李林甫、杨国忠,内宠杨玉环。在张九龄罢相贬官后,朝政大权落至奸相李林甫手中,忠贞正直之士,或遭排挤或遭流贬,而皇亲贵戚等名豪广聚都城,酬酢频繁杯掷千金,奢佚淫逸骄贵暴珍,夜夜秉烛如画,奢糜烂权,政局日渐趋暗。高官抽百税、征兵役,以讨外患“奚”、“契丹”西平吐番,征战连年,不断搜刮民脂民膏,榨百姓血汗,使寻常百姓生活更加清贫困窘,饥灾连年不息。
而京城以北,雍县之古,临边关的空山穷谷之中有一城,号隐城。
建城者之先祖为汉裔后人,城倚山势而筑,高耸入云,城周四面高巍险峻山阻,而谷中有平坦陵地,建城者以百年之时耗心竭力耕耘稼种,修市街、造水田,辟划城池规模数万亩,不赖外援,城内人民自给自足。经主城者代代苦心相传,几使隐城成为富足安乐的小柄,与外界众生忍苦相形之下,实乃世外桃源。
隐城城主传至天宝未平时,城主凤雏,是为江湖中人,以高奇之武功与精研五行奇术立世,居武林之高位,且至年事长后退江湖隐居于隐城。他广纳城中居民为弟子,以武立农,以智立商,于不惑之年收四位入室弟子,韦庄为首位大弟子,飞离居二,织罗与韩渥为三、四师弟,又只另收室外女弟子楚雀一人。席下四大首席男弟子掌隐城四大堂,由凤雏分授四项武艺绝学,四人各以其武艺独步武林,尽占鳖头。
隐城四大堂分别为:朝云堂、雪霁堂、暮霜堂、岚霞堂。
凤雏老来得女,唯一手上明珠凤秋水生来病弱,终日不出所居之芙蓉阁,平日性喜研读经书与占卦出名,楚雀与南熏嬷嬷常伴侍在其侧。
这年隆冬,凤秋水年十四,而病卧已久的凤雏却已是风中残烛,隐城即将易主。
凌烟楼里灯火如昼,凤雏寝房里大夫是出出入入,数字首席弟子挨着风雪,苦守门外已是两日。
身为隐城城中第一神医的高鸣,在三更时分推开房门,脸色灰土,低首对着跪在门外的五位弟子长叹。
“高大夫,师尊如何?”暮霜堂堂主织罗与岚霞堂堂主韩渥,两人连忙挥去覆额的霜雪,拉着高鸣的衣袖同声问道。
“老朽已尽全力,城主怕是过不了三更。”两鬓霜白的高鸣抚须叹道,纵使华佗再世,恐怕也治不了这急症。
“师父他”织罗与韩渥颓然顿坐,五师兄妹中的楚雀已泣不成声,倚在朝云堂堂主韦庄的怀里暗暗饮泪。
“城主命你五人进去。城主说,他有遗命要托你五人。”众人皆无神自主之时,高鸣对着五位弟子中唯一面色无改的雪霁堂堂主飞离道。
飞离缓缓地看着高鸣的的神情,而后颌首,伸手拉起两位跪在他身旁无力自持的师弟们起身,韦庄也扶抱着楚雀站稳拭泪。飞离推开门扇,领着师兄弟妹入内。高鸣替他们掩上门后,跪在门外,纵横的老泪初出眼眶,随即便被漫天的风雪凝冻,在夜色里融成风雪。
一入房内,五位师兄妹齐跪于凤雏床前,轻唤道:“师父。”“都起来,跪了两日两夜,还跪?老夫还未走你们就跪成这般;若走了,你们不就长跪不起把两腿跪断了?
我去后,只许发丧不许再跪,听懂了吗?“凤雏由老奴搀扶坐于卧铺,摆着手道。看着心爱的徒弟们个个红了眼眶在门外冻了两日夜,他怕一旦离世后,这班徒弟们又将为他这老头虐待自个儿的血肉身躯了。
“您老人家不会有事的”楚雀跪在床侧哽咽道,一双小手紧握着凤雏渐渐失去生命力的手臂。
“雀儿,都十八姑娘了,还这么爱哭?不怕你师兄们取笑?”凤雏怜爱地拍拍她冻红的脸颊,对韦庄使了个眼色,韦庄即将楚雀拉离床畔,抱回自己的怀里。
“师父,您要托弟子们何事?”韦庄安抚着楚雀,抬首问向尊师。在师弟们面前,他竭力维持长兄的威严,忍下与待他如亲父的尊师死别欲哭的情绪。
“韦庄,我要托你一事。”凤雏含笑看着他。
“师父吩咐。”韦庄等待尊师最后对他的遗命。
“我去后百日内,你即与雀儿成亲。其实你们情投意合,我心底早知,只是迟迟未为你们主婚,现仍不晚,百日内你们就马上成亲,省得你们还得再戴孝等个三载,假若辜负了雀儿的青春,九泉之下,我可是会惦念着。日后你们夫妻同心,秋水则无虞,望你夫妻俩在秋水的令下妥善掌管隐城事务,多帮着秋水,成吗?”
老谋深算的凤雏在死前仍不改谋略的本性,如此一来不但能成全了一对美眷,也能为下一任城主铺好掌城的路途。韦庄心细,必能稳当地在秋水的令下行事,而在许久前,他就有此打算了。
“师父,您要我们百日内”韦庄讶然,不意凤雏竟会出此言,顿时心中喜悲参半,拒也不是,应也不是。
“这是师命,你不从?还是雀儿不愿?”凤雏微微抬起雪白的眉峰睨着他,又看向止了泪,而颊绯红的楚雀笑道。
“徒儿遵命。”韦庄与楚雀互视了一会儿,而后双双叩首谢师。
“好。渥儿,你过来。”凤雏满意地示意这对小眷侣稍退,又抬起手召唤最年幼的徒弟韩渥。
“徒儿在。”韩渥跪行向前,忍不住癌首在床沿,带着浓浓的鼻音响应道。
“你的年纪最小,江湖资历尚浅,武艺虽不若你师兄们的精湛,可你有经营农商之天赋,以后城内百姓的生计你得多加担待,如有不解、困难之处,就去问秋水吧。秋水虽年幼,但其聪慧无人能及,就连为师的我犹不及她一半天资,秋水会帮你拿主意定下民心。城内的生计经营令后就交托予你,好好做,为师对你有信心。”凤雏喘着气勉强坐正,轻抚着韩渥的背。
五位师兄弟中,就属韩渥最近民亲民,有文才与经营天分,若只让他习武,那就太浪费人材了。于是打从韩渥年十五起,他便试着让韩渥经营隐城的生计,三载下来,隐城里大小生计交由他张罗无不得民心。
“是。”韩泪拉着袖子抹泪道,另一手紧拉着凤雏的衣衫不放。
“织罗。”凤雏又对跪在一旁的三弟子轻唤。
“师父。”生性粗犷的织罗也不掩满面的泪水,抽抽噎噎地与韩握一同趴在他的身边。
“五个徒弟中就你的性格最顽皮暴烈,我走后你就暂归你二师兄管教,收收性子,事事多向你二师兄学习,否则以后他罚你时,我这老头可不会再来护你了。”凤雏举着老拳轻敲着他的脑袋。这小子武功虽高,但三天两头就闯祸,他走后如没有能镇住他的飞离严加看管,不知他又要生多少事端了。
“知道了,以后我会听二师兄的话”织罗放声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猛点头。
“韦庄。”眼前的两位名声响当当的徒儿此时哭得家女子般,凤雏叹气地要韦庄将他们拉离他的床前。
韦庄也心细,一个眼神即明白,马上与楚雀将两名师弟拖至一旁劝慰。
“飞离,你听仔细。”凤雏对着犹跪在床前,进屋以来一直丝毫未露情绪的飞离殷殷托嘱道。“关于秋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秋水。我曾在她幼时为她卜过一卦,也找了许多算卜师帮忙看这一副卦,但得到的结果皆同;此卦批言,秋水命中带至阴至寒,命不过十九。”
“命不过十九?”飞离俊朗冷漠的面容终于有了改变,一丝焦慌掠过他的眉宇,英挺的剑眉深锁着,整个人紧绷着身躯,双拳不禁紧握得格格作响。
“别急。十年前我早算出她有此劫,于是以芙蓉阁为阴阳两极极心,设下五行八卦阵以聚阳抵阴,与她体内阴气相抗,这阵式范围只在凌烟楼与芙蓉阁方圆之内,她若在十九前不出阵内方可保命,十九之前若出,则日内不保。你们五师兄妹在秋水未满十九前万不可让她步出阵外,望你们五人能合心保我小女一命。”
凤雏缜密的双眼看透这个不喜言笑徒儿的心思,他板开飞离的双拳,按着地的手郑重说道。
“徒儿谨记,必当不幸师命。”飞离脸色凝重地应着,眼瞳中泛满着深深的惧意。
“雀儿、渥儿、织罗,你们去请秋水来。飞离、韦庄,我还有话对你们说。”
凤离调开视线对其他人道,刻意支开旁人独留下飞离与韦庄。
“徒儿告退。”织罗等人听命后,双膝又是一跪,朝凤雏再三叩首别离。
“又跪?真是的”凤离吹胡子瞪眼地道。这班徒儿就是这般贴心才害他舍不下。
“师父,您有什么事要交代我们?”韦庄送走师弟妹后掩上门问。
“飞离,我算过你的生辰,你乃九月初九重阳日生,属至阳至刚之命;而秋水乃六月初六寒阴日生,刚好与你相佐互克,因此,我有一事求你。”凤雏深深看着飞离,费力地拉着他的手。
“师父尽管吩咐,徒儿理当尽力,‘求’这一字,徒儿担不起。”飞离恭谨地道。
握着凤离冰凉的手掌,他力聚丹田吐息催气,试着输些真气好延续凤离的性命。“倘若秋水捱不到十九,或是秋水在十九之前踏出我布的阵外,那么她能否续命就全靠你了。
这是出于人父的私心,但仍盼你能成全。“凤雏意味深长地道,静待飞离的响应。”师父?“飞离瞬间明白尊师所求为何,陡地中断运输的真气,惊愕地问。
“老夫没看错人,你果然知心。”凤离露出悠然一笑,赞赏地看着最钟爱的弟子。
飞离不语,只是一径地沉默,低首反复深思。
“你会好好待她吗?”凤雏拉紧他的手恳切地问。
“徒儿以心盟誓,此生仅秋水一人。”飞离抬起眼端正的迎视他,对着地一手抚心起誓,语气中字字真切,不豫不迟疑。
“好,很好。”得到了飞离的允誓后,凤雏感谢地合上眼,由飞离服侍他躺回床内。
“师父,您要飞师弟答应您什么?”听了半天,韦庄还是不明白他两人在说些什么。
“韦庄,秋水在十九前出阵会危及性命,为保万全,我已将秋水许给飞离,她若不到十九走出阵外,在她出阵后一刻也不能拖延,即刻替她与飞离主婚,则秋水还有机可续命。今日起飞离即是秋水的未婚夫婿,世上唯有飞离能与秋水至阴的命理相克,天若垂怜,如秋水无险,在秋水满十九后,你再择日帮老夫为他们主大婚。总之能护秋水的,只有飞离,你明白了吗?”凤雏眼底闪过一丝狡猾,细细地为韦庄解说,并要他谨记这椿攸关秋水性命的大事。
“明白,但小姐她可愿与飞师弟”韦庄知晓此事的重要性后,也同时考虑到秋水的意愿,虽说此举可能救秋水一命,但就不知她对这件亲事的看法。
“韦庄,秋水对谁有心,难道老夫还看不出来吗?老夫只有秋水这一女儿,我会不顾她吗?对她的婚事,我自会照她的心意安排。而飞离恰巧是不二人选,不仅因飞离能护秋水,你这像块冰老是会冻死人的飞师弟,也早把心放在我家秋水身上了。”凤雏侧首细声地对韦庄说道,笑意溢于言表。
“师父”飞离冷冷地出声,俊脸又变回平时的冰冷样。
“既是如此,徒儿定会在小姐满十九时代您老人家为她与飞师弟主婚,完成您的心愿。”韦庄一直悲愁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他郑重地对凤雏承诺。“飞离,秋水就交给你了。”凤雏拿出一只凤形的玉饰交至他的手上,再合上他的手。
“为师恩、为私情,飞离定以命伴秋水。”飞离将玉饰拢在怀中,坚决地道。
“韦庄,我去后,应城便交予秋水,她便是隐城之主。秋水体弱,你和飞离要领着师弟们善加为秋水分劳。”凤雏又对韦庄做最后的交代。
“是。”
“师父,小姐来了。”此时韩渥在堂外喊着。
“出去吧,都在外头候着,我这老头不会占太多时间还有,不许再跪我这老头也不许磕头。”凤雏吩咐时,不忘叮咛他们老让他心疼的举动。
韦庄听着师命,合作地收回欲跪的身子,慢步走出房门,而飞离却是定立着不动,再三地审看凤雏许久,突地双膝落地,重重撞地叩首,弄得额破血流才起身告退。
“飞离”感明于他的心迹,凤雏深深长叹。
飞离出了内堂,才走至正堂时,凌烟楼房门徐徐开放,一名身披素白罩袍的女子带着漫天的风雪轻步人内,堂内烛光闪闪,恰与飘入室内的雪花交映,一时室内骤亮,那女子一抬头便与止步的飞离打了个照面。
飞离仔细盯着全身覆住素白衫袍,仅露出小小容颜的凤秋水,不能自己地低首看向她的芳容。
秋水静伫在他面前,定定地与他互望着,她眼中有着悲痛和对他的情思,但也有着对自己命中定数的不甘。
飘落在她头顶的霜雪人室后渐融为水,顺着她的发稍、眉角流淌,交错在她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雪。
飞离抬起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水痕,跟在秋水身后的南熏嬷嬷却适时地出声。“小姐,老爷正等着呢。”
飞离猛地握拳收回欲抚上她脸的手,向旁一退,让出路来。
秋水知悉他的心意,感到一阵揪心,在南熏嬷嬷的催促下,她袅袅起步进人父亲房内。
在秋水步人内堂不久后,凤雏溘然而去,秋水无声地淌着泪水,手中握着凤雏交付的城主印信,在凤雏身边长坐至天明。
天宝四十三年冬,凤秋水继任为隐城城主。
隐城在秋水与众位堂主力持经营下,四年之后,远胜凤雏在位时之富裕安泰。
隐城能兴盛,城主秋水居首功。
秋水自幼即被凤雏所设之阵式缚锁在深深的庭园里,身子孱弱的她不适合继承凤雏之绝技习武,遂改由书席授诗文,平日空索寂寥之时,便以钻研经书历法做为消遣,而她悟性奇高,凤雏与先生所教授之占卦、窥卜、阵法、兵学,均凌驾凤雏之上,并通音律、诗画、经书,继掌隐城后,内外大大小小指挥调度更胜凤雏在世,四大堂主在她麾下执守隐城更是如鱼得水。凤雏离世时,城内百姓原对继任的女子城主存有歧见,但不过一年,城民便对新城主大大改观,齐心侍主,奉若仙人。
这年仲春,秋水正逢十八芳华,离凤雏所占的大限危期仅剩不到三个月。
午后,芙蓉阁上琴音轻泄,琴声忽如高山飞瀑,澎湃激荡;忽而似松鸣柏涛,如泣如诉,在繁花锦簇的深院中荡漾回响。
楚雀在桌前的小香炉里再添上芳馥的熏料,持着手绢,为正专注于抚琴,弹至兴起的秋水悄悄拭汗,突然琴音迸起,一丝长弦在秋水手中断裂,将秋水右手纤长的素指割得皮破,血渍飞纵,滴在琴上。
秋水翻开掌指端详伤处,心中陡生不宁,楚雀则忙以手绢覆住她的手指为她止血。
“崔儿,拿乾坤八卦来,我要占卦卜吉凶。”秋水睁亮了水眸看着断弦,她隐隐感到不安,忙对楚雀道。
“小姐,您的手受伤了,先让雀儿替您上葯。”楚雀按着她的伤处,想先去拿葯为她敷伤。
“弦断不祥,非吉兆,拿卦要紧,这点伤不碍事。”秋水细细瞧着弦断处,自楚雀手中伸回仍在淌血的手。
“是。”楚雀只好依了她,匆匆去取来乾坤八卦盘,移开桌上那只断弦的琴,将它搁在秋水面前,而后又去找葯箱。
秋水凝神静气地占了一卦,看了卦象后,大惊失色。
“小姐,这副卦怎么解?”楚雀坐在秋水身旁要帮她上葯,但秋水紧握着双掌不让,两眼流连于怪异的卦盘,于是她也在一旁看着卦象,却始终不明其意。
“风云起,山河变,天人始矣诏,如无防范,先人硕果伟业将不保”秋水淡淡地开口道。
“这卦指的是咱们隐城还是外界?”知道秋水占卦以来从无失错预判过,楚雀听了她的话后也感到丝丝忧虑,着急地想问清秋水所措的不保为何?
“皆有,你先召四位堂主前来,我有事要向他们交代。”秋水蹙着眉心,素掌抚着胸急速地喘息。
“我马上去。”楚雀见状不对,忙奔出芙蓉阁命人去传。
秋水惴惴不安地分析完卦义后,对于其中仍有一、二处未能解出,于是她又换了另一种方式来卜,希望能解出不明之处。但再卜之后却还是得到相同的卦象,一时之间不禁感到体内气血翻涌,阵阵寒意直逼心房而上。
“小姐,四堂主到。”楚雀飞也似地回到她跟前,担心地瞧着她雪白的面容。
四位堂主接到来人紧急传报,皆急急赶至芙蓉阁。
韦庄初进阁内,就见妻子楚雀频频以眼神传达出事,遂忙不迭地开口。“小姐,出了什么事?”
“召各位堂主前来,是因此卦。”秋水费力地自卦象中回神,抬手要他们坐下。
“你又占卦了?”一看秋水面色惨白,飞离难掩心中的不舍,顾不得有外人在,出口便问。
韦庄按着飞离的肩头,提醒他在人前与秋水的主仆身分,平定了心焦的飞离后,他才冷静地问:“小姐,卦象怎么说?”
“天将变,大唐气数快尽,隐城有难。”秋水无力地靠着扶持她的楚雀,指着卦象道。
“咱们隐城不与外界交流,大唐气数尽了也罢,怎么连隐城也会有难?”韦庄抚颚不解地问。大唐是大唐,隐城是隐城,而他们隐城又不属大唐,怎么他们也会因大唐而有难?
“就是因唐国将亡,所以才会波及隐城。”秋水抬起头,眼神清明地对他们道。
“严重吗?”定下心后的飞离,正肃了心情问她。
“现在若不力守,应城会随唐国并灭。”秋水轻声道出她的隐忧。
“小姐可有对策?”韦庄从不怀疑秋水占卦的本事,连忙问她该如何保住隐城。
“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秋水看了他们四人一会儿,不急着说,先想知道他们会如何做。
“守城。城内子民皆为汉人后世,城外的大唐是死是生、无论朝代新主如何更替,与我们隐城无关。”最关心城民的韩渥第一个开口,力主守城,大有自扫门前雪之意。
“我同意。”飞离附和韩渥之见,也是认为以保城民为先。“小姐,你有何打算?”
韦庄听完师弟们的意见后,询问秋水的主张。
“织罗,北边的情势怎样?”秋水转首问向打从进来芙蓉阁后,就被这个问题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插不上嘴的织罗。
“最近北边出了许多流寇,像是由京城那边游走至此的,为数不少,杀人如麻,是批蛮寇。”说到军情就有精神的织罗对秋水报告着,眉头也不再打结了。
“有没有扰城伤民?”秋水深思地问。
“他们找不到隐城正确的入口,扰不到咱们。不过城北外,唐人的城庄倒是给他们毁了泰半,死伤满惨的。”他前些日子在外头巡查时,意外地发现离隐城数里外的唐人城庄半数都成了废墟,有些处甚至还有未熄的烽烟。
“为了防患未然,飞离,你与织罗去剿了流寇,别让他们找到城门入口,有机会伤民。”秋水想了一会儿才望着飞离道。她要先除去可能为患的事,对方既是凶蛮喷血的流寇,她便不存仁心。
“是。”飞离点点头,冷眼看着身旁一听到有战可打便兴奋异常的织罗,他大感头疼地皱眉。
“韩渥,城内作物收成如何?”秋水转而又问向掌控隐城生计的韩渥。
“一年三期收获,城内粮物充足。”韩渥骄傲地回道。城内能在年内收成三期,这还是他苦心改良种植的方法,再配合着秋水给的时季指示才有此成就。
“好,那就开始储粮以镇义仓。”听了韩渥的报告后,秋水像是松了口气般地对他吩咐。
“要储粮?”好端端的干嘛要储粮?
“对。还有,为保万一,我要你扩建我爹爹所造的地下城,并凿井引流,让地下城粮仓、水源备妥充足。我会画好扩建的城图给你。”秋水想了想才道。
“小姐,是有战事吗?不然何必用到地下城?”除非有战事发生,隐城才会用到地下城来让城民避难,而她不但要备城还要扩建,令韩渥大惑不得其解。“我还不能完全参透这副卦的卦意,有无战事我不知道,但我脑葡定此卦绝对是凶卦,不得不防。”怕只怕是有什么万一,只要能将守城的最后一道关卡筑好,那么就算是有天灾人祸,隐城的城民也能在地底下安然地度个三年五载,等到风波平息后再回到地上。
“师弟,照小姐所说的去做。”韦庄不容许任何人对城主的决策有所质疑,权威地对师弟命令。
“好,拿到图后我就去办。”韩渥被韦庄一说,只好憋着满肠满肚的疑问照做。
“接令的人,派堂内手下的弟子去办事,尽量不要让城民知晓工事与外头的战事;别让他们起忧心,也别打搅到城民的日常生活。”秋水设想得更加周详,再对他们四人道。
“是。”
“韦庄,从今日起开始控制城民的出入,除城民外,外人若要进隐城先知报我,否则皆不许。先隔城半年看情势,半年后我再定夺。”为避免大唐的人来隐城滋事生祸,她决定先断了外界可能会对隐城带来的祸源。
“我和雀儿会办妥。”韦庄听命地应道。
“都退下去办事吧,有消息就来报,我还要再仔细详考参卦。”交代完毕后,秋水轻推着身边的楚雀,要她与他们一同退下。
“是。”
众人走后,飞离掩上阁门,疾步向前查看她沾血的手指。
“你受伤了?疼吗?”
“弦断伤了手指,不疼。”秋水抬起丝绢掩住伤口,一改在众人前强投出的庄严仪态,柔柔地对他道。
飞离也卸下人前的冷漠冰霜,轻揽她入怀。在隐城的人前,他们一个是隐城城主,一个是雪霁堂堂主,不能逾矩也不能?胫髌椭帧娼牍遣豢墒x质ㄓ性谒橇饺怂较鹿泊k保遣拍芟褚欢云胀u那槿耍鲆欢愿斡谲饺馗笊系脑a臁?br>
“我再为你造一把牢固的新琴,别再弹这把会伤指的琴。”飞离执起她的手,以唇吻净她犹带血痕的纤指,再拿起楚雀放在桌上的伤葯为她上葯。
“只要将弦修修就好了。这是你送我的凤琴,伴了我这么多年,别换好吗?
有它在,就像有你在我身边一般。“秋水不舍地抚着伴随她多年的琴。这是她与飞离的定情物,略显得陈旧的琴瑟上头,只只精工雕琢的凤鸟,皆是飞离深情地一刀一刀为她刻出的。
“它伤了你我就不许,我再造一把相同的凤琴给你。”飞离瞧着犹沾血渍的琴弦,不容她拒绝地道。
“飞离,我很不安。”秋水靠在他肩头,手抚着断弦道。
“因为你占的卦象?”飞离捉回她抚弦的手,不让她再碰危险的琴弦。
“嗯。”那副卦义让她产生自占卦以来从未有过的不安,即使是当年她自己占出她命不过十九时,她也不曾这般恐慌过。
“我们师兄弟会办好你交代的事。你安排的事从没出过乱子,预言的事也一一应验,只要我们照你所说的去做,一切都会像往常般无事的。”飞离宠溺地吻着她的额。
“正因如此我才不安。”就因她占卦太过准确,她才怕。
“你怕什么?”飞离收拢着双臂让她稳稳靠着他,撩起她胸前黑亮长缎般的乌丝。
“我就快满十九了,剩不到三个月却突有这种凶兆,教我怎能不怕!”秋水秋瞳盈盈地望着他道。因亡父早已为她布好保命阵图,一直以来,她都不为那十九大限而有挂念,今日忽看那副卦象,除了得知天下将乱、隐城需避祸外,她总觉得同时也会波及自己的性命。
“你身边有我,别怕。”飞离低首吻着她粉淡的唇瓣,吻尽她的惊忧后,才恣意地深吻浸润着她。
秋水细滑的小手攀上他的颈项,依着他热烈的吻势,而后喘息地在他的唇际喃喃道:“去剿流寇时你要当心,不要让我在芙蓉阁里为你的安危着急,你回来时,我希望能见到丝毫无伤的你。”
“身为雪霁堂的堂主,你还操心我领战的能力?”飞离额心抵着她的看她,刚毅的唇角扬着一抹莞尔的笑谑。
“我是以身为你未过门妻子的身分要你保重自己,每次你一出门,我就要悬心。”
秋水垂下眼睫道。
“冲着你这句话,我会为我芙蓉阁里的小妻子安全的归来。”飞离抱她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让他百看不厌、魂萦梦牵的绝俗容颜。
面如芙蓉,云髻娥娥,她不需脂粉装扮便能倾城的娇姿,怎么看也该是捧在掌心呵爱的女子,而不是需镇日被镇在庭园楼阁里,为一城操掌繁琐大小事而忧神伤神的女城主。
“这是我上回去京城时为你买的簪花云钿,你瞧瞧喜欢不喜欢。”飞离自怀中取出一锦袋,将里头的簪花、金步摇等种种精造细致的头饰搁在桌上。
秋水倚在他怀里抿唇带笑,细细玩赏他赠给她的发饰。飞离随手为她柔云似的发髻插上一只她喜爱的白玉素簪,拉开一旁小桌里的镜子让她揽照。
“这个是?”在镜里瞧见那只精巧素雅的簪子,秋水爱不释手地抚着洁白的簪子问着。
“芙蓉簪。”飞离看着镜子里的她,觉得像是有两朵美丽的芙蓉在他眼前盛开。
“飞离,芙蓉是什么?”秋水取下簪子,抚着上头的花瓣又问。
“怎么问这个?”
“我在芙蓉合里住了近十八年,却始终不知芙蓉是何物,先祖们怎会为这楼阁取名为芙蓉?”先父赠她芙蓉阁供她居住,情人赠她芙蓉簪,人人赠她芙蓉,到底这花朵有什么意义?
“你没见过芙蓉?”飞离俊逸的脸庞黯淡了下来,想起了她从不能离开隐城去见外头多美多盛的风光事物。
“曾在书中读过,没见过它的长相,更别提我自幼即被困在这阵中,我怎知芙蓉是生得什么模样?”秋水认命地道,刻意漾着笑好扫去他脸上的愁绪。
“想要一朵芙蓉吗?”飞离怜惜地抚着她的脸颊。
“不,我只是好奇。我知道这芙蓉生于南国,和我们隐城有千里之遥,你已给我太多我想要的东西,你可别又千方百计地去找来给我。”秋水摇头道,心中知道他又在盘算些什么,但她不要他为她奔波。
“取悦自己的妻子是件乐事,你想要的,我都会寻来给你。”飞离已有决心,笑着对她道。
“我没说我想要芙蓉。”秋水熟知他的固执与他的霸性,连忙澄清语意,免得他一下了决心后,就没人能改移他的意念。
“那你想要什么?”飞离思索了一会儿后,目光灼灼地看她。
“你,我只要你。”秋水没有闪躲他的目光,伸出手点着他的心房。
“六月初六过后,我叫大师兄为我们主婚。”飞离揽住她的腰身拉近她。他谨记着凤雏对他的叮咛,要与她在她出阵后完婚。
“好。”秋水不知他要排在她生辰时完婚的用意,只是一心应着他所有的要求。
“把烦人的事先摆在一旁,安心在这等着做新娘子,别再参卦了。你每占一次卦就耗损过多的元神,我舍不得。”只要她占卦,她的身子就变得更虚,他实在不忍她劳累过度。
“依你。”秋水早已习惯他独断的个性,柔顺地道。
“关于你派给我的事,多亏你有先见之明,只派织罗那个火爆小子去剿流寇是不妥当的,我得去看着他,等北边平定后我就回来陪你。”飞离一想到她交给他的那个麻烦师弟,就想家着自己又要去看着一头火爆的疯马,当马夫去了。
“你要去多久?”秋水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问。
“我会尽快回来,你等我。”飞离吻着她的唇瓣,紧握住她的手。
“我等。”秋水叹了口气,栖在他怀中合上美眸。多少年来,她只能在高高的芙蓉阁上倚窗而立,远眺着远处的雪霁堂,静静地等着他前来相聚。身为城主,不能破规出阵,在处处不能由她的生命里,等待是她的生活方式,而她也早已习惯了等待。
秋水惶惶地想,度过十九大限后,一切都可有新的变更,不必再缚锁在这里。
她有个梦想,希望可以陪着飞离四处随性地游走!去看看大千世界,去瞧她未能赏过的山山水水,但这个梦想,却僵固在那个预言里只要她能度过十九岁,如果她真能活过十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