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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港风渐渐吹拂中华大地。港衫,喇叭裤,流行歌曲,也随风吹到刘柳镇上。像着名港星刘德华,叫华仔(zai),周润发,叫发仔。由此,叫某某仔,也成为时尚。可镇上人多不知来由,把很有逼格的马仔,叫成了马崽子。
马崽子混黑的,常扯虎皮拉大旗,把自己装扮成鞍阳黑道上老大的小弟,以此坑蒙拐骗,讹诈镇上工商业户,发些不义之财,用来挥霍。跟着老大,打了几次大架,说实在的,就是被人打了几回,住了几回医院,裹了几回粽子。事后,常常感到后怕。觉得这么混下去,指不定哪天,把小命混没了。
一次马崽子替哥们出头,刚进歌厅,不明臼里,就在大堂遭三十多人群殴。马崽子被棒球杆击中后背,晕厥。醒来时,躺在一间杂物间的地上。察看了下地形,发现屋子在一层。趁看守不备,撞破临街落地窗玻璃逃出。怕后面人追赶,路上换了几次出租车,跑出市区,到一网吧下车。网吧老板是马崽的朋友。朋友拿出一千块钱递给出租车司机:
“你拉来的,是我过命的兄弟。这些钱你拿着,跟谁都不要说,你拉过他。说出去,你和我们同样要倒霉。”
马崽子在网吧里躲了两个月,偷偷打听一块挨打的两兄弟下落。结果,和他一样。好汉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几个人都被打晕。醒来后,都从里面逃了出来。
以为风头已过,三人约在一家饭店见面。图眼亮,选临街的位置坐了。饭吃到一半。马崽子偶然向外看了一眼,恰好与一路人目光相碰。冤家路窄,正是歌厅那拨人。马崽子急皱眉,悄声警告同坐的俩哥们:
“糟了!又遇上了!赶紧走。”
“怎么这么倒霉呢?放屁都砸脚后跟!”
“小点声,别慌!”
三人起身假装去厕所。到了后厨,叫过服务员,悄声问:
“你们家有后门吗?”
“有啊!从厨房出去就是后街。我们上货用的。”
马崽子结了账,给服务员塞了二十块钱。三人匆匆穿过厨房,刚到后墙角门,却发现早有人堵着了。三人一咬牙,顺手找了酒瓶子,拖布杆子,踹开门,冲出去。
不敢恋战,边打边退,可架不住对方人多,还是吃了亏。马崽子肩胛骨被打折,那俩儿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三人顾不得疼,急急如丧家之犬,慌慌似漏网之鱼。打车,换乘,兜了好半天,总算虎口逃生。
马崽子伤重,跑进骨伤医院。待能下得了地,去卫生间回来,恰被对方一个打手发现。对方也没落在好,手臂骨折,住在同一家医院,同一层病房。现在就有参与前两次打架的人,过来看他。
马崽子深知,被堵在医院里,惹被逮着,自己就成了失踪人口了。情急之下,他跑进注射室。注射室里坐着一位,像革命老干部。见马崽子穿着病号服,吓得体似筛糠,就好心询问:
“小伙子,你招惹谁啦?吓成这样!”
马崽子见老爷子敢管闲事,也不隐瞒,道出实情。手指门外转来转去的彪形大汉:
“大爷,这帮人堵我。只要我现在出去,他们就能打死我。”
大爷气得胡子乱抖,安慰马崽子:“小伙子,你遇上我啦!事就算到头了。你别怕,我打个电话。”
老爷子大有来头,用医院的电话打出去。魂不守舍间,马崽子看见外面进来一个女子,走到老爷子身前,笑问:
“老局长,叫我过来什么事?”
老爷子指马崽子,把情况说给这个女的。女人听后,转身瞪着马崽子,横眉厉声道:
“我保你现在出去没事!走不走,你定!”
“我不敢出去。外面的人都是堵我的。我出去,他们准绑了我,要了我的命。”
马崽子不相信女人能救他,磨磨蹭蹭,屁股不肯动窝。女人不耐烦道:
“我保证,在三十分钟内,你是安全的。如果再不走,我可不管了。”
马崽子听女人口风,这么硬,似乎是局子里的人。左右思想,狠了狠心,从医院跑了出去。怕被跟踪,依然是老办法,轮番打车换乘。直接跑回老家,再不敢待在鞍阳。
伤好之好,不想再混黑,就想着找点挣钱的营生。看卖建材是个好买卖,水泥、砖头、瓦片,沙子、石子、管子,不怕冻,不怕烂,比较稳妥,就在街里南沙河桥头,开了一家建材商店。攒了些钱,娶了媳妇,成了家,过了两年太平日子。
忽一日,过去一块混的哥们康宝宁过来闲坐,提起办水泥厂。康宝宁的爹在银行工作,能货出款,想干个买卖,可他爹以先成家,后立业为由,不支持他单干。马崽子听了,真是久旱逢甘霖,口渴遇泉水。这下可拣着宝了。当下表示;
“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哥俩合伙干吧!挣了钱,咱哥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康宝宁与马崽子都在道上混,知道马崽子还算义气,也没多想,带着马崽子去见他爹。马崽子跟康老爷子讲,现在到处搞建设,凭自己卖建材的经验,搞水泥厂准挣钱。康老爷子略一沉吟,还真同意了。
鞍阳地界,东部山地,盛产石灰,早在伪满年间,就建有水泥厂。找懂烧制水泥的设备、技术并不难。如果能利用鞍钢的矿渣,生产出水泥,那成本将大大降低。不用生产出高标的,能建民房、禽畜圈舍就行。
马崽子动用关系,从后沙村租了块旧场院,大致有三十几亩地,创办起矿渣水泥厂,可在管理上,马崽子与康宝宁意见不合,俩人几乎见面就吵。
一个夏日的午后,康宝宁听说马崽子把姐夫安排在销售部,气不打一处来,来厂里找马崽子会气。里里外外都寻遍了,也没看见马崽子的人影。一打听,才知道,马崽子到红绿蓝喝花酒去了。
康宝宁犯了倔,拉了椅子在厂子里等,非把马崽子等回来不可。晚上,马崽子喝了酒回来,下车就碰见康宝宁。康宝宁逮着马崽子发起飚,专拣命根子,什么难听说什么。
马崽子被质问得张口结舌。一怒之下,让手下把康宝宁绑了,开车拉到南沙河大桥下,绑在一根桥墩上。康宝宁知道不好,服了软。可不管康宝宁如何喊叫,哀求,马崽子只是不理,带人扬长而去。
康宝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靠在水泥桥墩上,一点一点磨手腕上的绳子。后半夜,下雨,河水一寸一寸往上涨,很快没了脚踝。又从脚踝,没过膝盖。康宝宁冻得瑟瑟发抖,在心里祖宗、奶奶,把马崽子问候个遍。
天快亮时,上游山洪下来,水直接没过了胸口。康宝宁吓得魂飞魄散,豁出命磨绳子,磨得手腕鲜血淋漓。忍着钻心的疼,总算赶在鞍阳城里人洗漱前,康宝宁磨断了绳子,躲过了早晨这拨小高峰,拣了一条命。
康宝宁命虽捡回来了,却因又冻又吓,大病了一场。病好了,康宝宁泄了气,觉得吵来吵去,也没意思。索性眼不见为净,基本不朝面了。
年底,使钱的地方多。除了厂子,康宝宁也没啥来钱道。只好硬着头皮找到厂里,向马崽子要分红。马崽子横竖瞧康宝宁不顺眼,推说:
“厂子没挣着,分什么钱?”
“怎么就没挣着钱?你整天泡红绿蓝的娘们,难道是从家里拿的钱?”
康宝宁不干了,俩人合伙的买卖,不能任你马崽子花天酒地,自己这边干吊着吧!
“你说对了。我花的都是自己家里的钱,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
“你上坟烧报纸——骗鬼呢?还拿自己家的钱!我就不信,你老婆能给你钱吃喝嫖赌?”
康宝宁一蹦多高,跟马崽子杠上了。俩人话越说越难听,妈妈、奶奶不离口,骂了个狗血淋头。恰好,马崽子的姐夫王强,带着马崽子在鞍阳一块挨过打的两兄弟过来。见康宝宁大口妈骂马崽子,俩人一左一右,猛地扑上去,把康宝宁摁倒。
康宝宁被摁在地上,服了也就是了,偏是积怨太深,康宝宁非但不服,反而向马崽子叫号:
“今天你不弄我,明天我就弄你!有种你就弄死我!”
有俩过命兄弟在场,一是有仗义,二是挂不住脸。马崽子盛怒之下,拉开抽屉,拽出一把砍刀,来在康宝宁身前,挥起刀,在康宝宁的叫骂声中,从后脖颈,剁到后脚跟。刀虽不算锋利,伤口不算深,但是看着吓人。
康宝宁浑身是血,如同一只血葫芦。康宝宁气馁,讨饶:
“马崽子!赶紧送我上医院,咱有账慢慢算,先给我治伤!行不行?”
“还他妈想着算账,你想屁吃呢吧!马哥,别管,让这小子死!”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马崽子这俩兄弟,咬着牙根,不搭理康宝宁。
康宝宁心想,大势不好啊!难道今天自己这条命要交代在这儿?想到这儿,他放下自尊,苦苦哀求:
“马崽子,念咱哥们过去的交情上,你留我一命。赶紧叫车,送我上医院。我死了,你也得完。”
马崽子不理,和两兄弟起身去红绿蓝喝酒,把遍体鳞伤的康宝宁撂在了地上。马崽子的姐夫王强怕闹出人命,矮身背起浑身是血的康宝宁,放进自己的车里,送去医院。
康宝宁住院,马崽子面没朝一个,只让姐夫王强扔下五百块钱。分红的事,更是牙口缝不欠,只字不提。康宝宁即此起了杀心。
马崽子探知风声,把生意交给姐夫打理。自己深居简出,即使外出,也是鼠洞来,鼠洞去。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因为砍了康宝宁,马崽子名声大振,生意越做越顺。这次邵勇建厂房,又是镇办企业,马崽子本不想过分,可一个人却找到了他,撺掇他挣把大钱。
按常理,公家建厂,花的不是厂长的钱,厂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破财消灾,事情就过去了。另外,身在江湖,混社会的人,都讲个面子,自己这张脸也值这个钱。可这回,偏偏遇上了邵勇。邵勇二话不说,直接告诉豆鼠子,退货!
豆鼠子大小车辆往回拉材料,整个刘柳镇都听到了响动。马崽子被打脸,再也坐不住,带着两兄弟,直接来找邵勇。
工人放了假。文明去组织新的货源。邵勇负手而立,看着建了半架的房舍,想着设备进来后,怎样放更合理,怎么样设计,加工流程更短。
“嘎!”正琢磨着,一辆上海轿子停在了厂门口。车门推开,从车上跳下三个人,为首的中等身量,长得也算周正,颌下生着一颗黑痣,痣上三根长毛,身后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瘦的细高,胖的矮矬。邵勇不认得,疑惑地问:
“几位有事?”
“谁是邵勇邵厂长?我想会会他!”
下颌带痣的中等个,面貌不善,冷声答道。
“哦!我就是,你怎么称呼?”
邵勇拧着眉头,猜到这些人肯定跟豆鼠子有关。
“我大号,你可能听说过——马崽子!”
果不其然。这人阴阴一笑,得意地报出名号,用压迫的目光打量着邵勇。
“你敢退货?你知道打我脸的人,后果有多严重吗?”
马崽子瞪起狼眼,目露凶光。邵勇风轻云淡,回敬一句: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找死是不?老大,让我们俩打断他一条腿!”
没等马崽子回答,他身后的跟班,自视人多,蹿了上来,举手就打。邵勇皱了皱眉,心想,好没道理!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光天化日,堵上门为非作歹,还有王法吗?虽然自己孤身一人,对方是两个。邵勇却毫无惧意,不退反进,抢步上前。
“嘭!”邵勇伸手,钳住第一个打手的手腕,上面缠丝腕,下面膝顶,将人放倒。这人吃疼,弓成虾米,失去了再战之力。趁第二个打手一愣神,邵勇一脚踹出,正蹬在这人的小腹上,下脚又快又狠,整个人像风筝,跌飞出去,疼得就地翻滚。
马崽子惊得目瞪口呆,毫无思想准备。重新打量邵勇,一米八的大个,虎背狼腰,眉目清秀,不像个混社会,可身手敏捷,透着一股英雄气。担心自己吃亏,马崽子掀开后备箱,拽出一根一米长的钢管,掐在掌中,双手握定,吐了口唾沫,骂道:
“小子,给你个天作的胆,敢跟我马崽子作对。今天,爷爷就让你知道,我马崽子是你得罪不起的,打我马崽子的脸,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话没说完,人往上蹿,抡起钢管,照着邵勇面门打来。听恶风不善。邵勇不躲不避,右腿向左跨出一步,恰好躲过钢管的打击。反手一巴掌,快如闪电。马崽子明知不好,头向后仰,想躲开这一巴掌。可他快,邵勇比他更快。巴掌实实惠惠扇在马崽子的右脸上。
“啪!”耳轮中一声脆响,马崽子仰面摔倒,手中钢管脱手,飞出老远。没等他反应过来,邵勇拧步上前,一脚当胸踏住。马崽子躺在地上,侧头吐了一口血水,血水中白惨惨两颗白牙,可嘴却不好实,骂骂咧咧地威胁:
“你个土鸡瓦狗,敢跟爷爷作对。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吃奶呢!今天,爷爷倒一根毫毛,你都得跪着扶起来。赶紧把脚拿下去,要不然,我带人杀你全家。”
邵勇最看不上这种地癞子,脚下用力。这下马崽子可遭了殃,气上不来,憋得满脸青紫。正在这个当口,邵普和家有回来,见了赶紧上前,拉过邵勇道:
“兄弟,使不得!再不放人,会出人命的!”
邵勇抬起腿,马崽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去拣钢管。邵普喝道;
“不知道死活的东西!我兄弟曾在火车上斗过劫匪,一个打十个。你行吗?”
听邵普喊出这话,马崽子和两个打手,刚从地上爬起来,又扑通趴在了地上,马崽子惊疑道:
“想当年,制服火车劫匪的真是你?”
“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邵勇风轻云淡,看也不看,瞅也不瞅,不屑地回道。
刚刚见识邵勇的身手,马崽子和两个打手信了。他一拍地面,哭骂道:
“金晓阳,你这个该天杀的!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准备离开的邵勇,听马崽子骂金晓阳,立即停住了脚步:
“是金晓阳怂恿你来的?”
“邵厂长,我本意并不想坑你,想妥妥地做单生意,可就在发货前,你们南大洋的金晓阳,通过朋友找上我,给我一千块钱,让我掺杂使假,叫你吃个愣亏。”
“我以为凭自己名声,不,是臭名在外。你不敢怎么样,只能认吃哑巴亏,还能多挣笔钱,也就答应了。”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妈的,也怪我,财迷心窍,上了金晓阳的当。让这小子等着,我一定找回来!”
“既然是金晓阳酱缸里下蛆,你也丢了生意,我也不难为你。我这红星钢制品厂,漫说有政府罩着,就是我,你也招惹不起。赶紧带着你的兄弟,滚蛋!”
邵勇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转身进了院子。
马崽子偷鸡不成,反失了一把米。自感窝囊,并不张扬。可他带人到红星钢制品厂闹事,还是传了出去,而且影响极其恶劣。崔书记知道后,叫来公安派出所所长徐老狠。
“老徐,红星厂的事,我想你也听说了吧?”
徐老狠坐在崔书记的对面,严肃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崔书记继续交代:
“目前,刘柳镇工业发展刚刚起势,这个时候,最为关键。公安,公安,一定要担负起为企业发展保驾护航的使命。对胆敢向企业伸手的流氓、混混,要见头打头,见尾打尾,让他们在刘柳镇没有立足空间。”
“是,崔书记。按照你的意见,我马上组织一次严打。”
徐老狠人狠话不多,起身,五指并拢,脚跟一靠,麻脸一沉,向崔书记敬礼,转身回了派出所。
马崽子躺在家里养伤。他没好意思住院,怕人笑话。正和自己的媳妇说话,枕头边的“大哥大”突然响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严打了,赶紧跑吧!”
这是派出所里的一个内线。放下电话,马崽子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顾不得伤痛,揣着钱连夜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