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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平日总是笑微微的老张变得愁眉苦脸起来。原来,脸肥腹大的他竟忽然间多起病来。不仅他自己病,老婆病女儿也病,甚至连姨妈姑爹三姑六婆全都病倒了。仿佛一下间他的家族已变成多病一族。如此惨况,怎不令老张郁火上脸呢。于是,一日两昼,老张总是请假,为的自然是看病或者陪人看病。开始时,老张总是不无歉疚地跟我打声招呼,后来,一见到那愁云满脸的样子,我便会主动地说:“放心吧,这里有我呢。”于是,老张便连声道谢而去。
望着老张远去的背影,我总会同情地想:“今天不知又是谁病了?”
科室原本有三个人。科头去“社教”后,就剩下老张和我。现在可好,偌大一个办公室,独我一人留守大本营,倒也乐得自由自在,没王管。
自从恋上股票后,我对股市总是挂肚牵肠。难得有自己管自己的日子,又怎可不乘机到现场里解解股瘾。于是,每“送走”老张,我便马上在办公桌上摆开那篇殚思竭虑欲一鸣惊人的文章――关于提高机关办公效率之我见。然后,沏上一杯热气腾腾满堂飘香的花茶,搁在台上。最后,当然未忘大开科室门户。如此这般,直把一出空城计布置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这样,即使偶有人经过,准以为室中人都忙于“人有三急”哩。自然,溜出单位后,我便径朝证券营业部飞奔而去。
这一天,老张假请得早,于是,我的空城计便上演得也早。
到了营业部,但见大厅里,人头涌动。你能想像到的对生活有点想法的各色人物在这里一应俱全。很快,我便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人海里,我谨守“股市无绅士”原则,充分发挥身高体壮优势,左穿右插,几番冲撞碰击,好歹总算完成其实简单至极的买入交易程序。然后,我便被人流逼到大厅角落的一隅,冷眼观盘。
半壁大的巨型行情揭示屏上,数字闪烁,仿佛慈和的赵公元帅在向膜拜的信徒热烈招手。我闭起双目,每一个器官每一条神经莫不欢欣愉快地接收感应着财神爷的热情呼唤。此役,天佑我大赚无疑。否则,我又怎会孤注一掷白便宜了证券商呢!
伴随着一阵狂热的欢呼,股指终于不负众望,一举突破了重大阻力关口。于是,群情鼎沸,人气浓烈。
财神爷正向我走来。我半小时前才买进的那只股票竟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路狂飙,此刻的价位已远远超过我预定的获利点。经验告诉我,贪者变贫!此时不沽更待何时!于是,我毫不迟疑地倾力扒开前面的人群,奋力挤向交易柜台。
“再见吧,美妙可爱的股票宝贝儿。我已帮你寻到出得更高价钱的主人家了。”我边在人群中左右逢源见缝插针,边愉快地想。
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阵粗暴的吆喝声:
“老东西,别打千,放规矩点!”
这声音好生熟悉。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谢顶体胖的汉子正揪着一位银丝鹤发的老太婆,在怒声喝骂。周围的人也在帮腔起哄,同仇敌忾。那老妇已手足无措,只有枯皱的嘴巴在一嗡一合,伛倭的身躯在一颤一抖。
我不觉呆住了。我并非在同情那孤立无援一把年纪却不承膝下之欢偏要在股海里人潮中折腾的老太婆,我实是被那粗声恶气脸肥体广的汉子惊懵了。这不是老张吗?这个时候,他应该呆在医院里才对哇。我这一分神,身体很快便躁动的人流挤到一边。待我清醒过来时,已站在人海之外了。
此时此境,显然不是追究某人该在何处的时候。兹事体小,抛货获利落袋为安为大也。于是,我定下心神,选了个老张视线盲点的方向,重新汇入人流。
好不容易又占据到一个有利位置。我正想分开面前密集的人头,将手递进柜台的窗口里去。这时,胳膊上突感一阵不适。原来,我的手被人大力抬开了。我正待发作,却惊觉,托起我手的人,竟是已去“社教”多时的科头!
这一惊令我本能地将前伸着的头一闪,一缩,而等我反应过来,正惴度科头是否看到我时,我又被推出人龙的外面了。
乖乖,此地不宜久留。当我终于明白,此刻如果我的行藏败露将会是怎样的后果时,便慌不择路,落荒而逃了。
逃回科室,我仍惊魂未定。用办公时间去炒股,不管我如何利齿,都是不务正业的勾当。此事若被老张、科头当场发现,如何了得!虽然,大家都是彼此彼此。可是,我是一个雄心勃勃却又根基未稳的小科员,以我估计,一俟那篇大作能以铅字出笼,如无意外,我在单位领导眼中脑里的行情即会看涨。因此,在此关头,决不能出现意外,更不能授人以柄,这是常识。科头城府甚深,高深莫测,而最紧要的是,据传,科头“社教”荣归后,即将填补副局空缺。如此人物,怎可在他跟前稍有差池。而老张,其实是笑里藏刀的厉害人物,实应敬而远之。况且,焉知他们不会因此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把我树为单位不务正业的典型,以邀宠于高层。这绝非杞人忧天的顾虑。因为像我这样年轻而妒忌我的本科学历的皇亲国戚在本单位大有其人。
越想越后怕,不想也罢。幸好,最坏的情形并未出现。
真是一惊未平,一惊又起。正当我以茶当酒聊以压惊,犹自庆幸不已时,却看到了一个异象――明摆在办公桌上权充道具的那篇文章竟不翼而飞了。
很明显,这事儿唯一合理解释就是,有人不问自取。而进一步的推理又只能是这样:科室肯定有人光顾过。这时候,换着谁都会马上想到:还有什么被不问自取了?于是,我慌忙拉开抽屉,女朋友赠送的名贵金笔安躺在一撂文件之上,再打开保险柜,科室小钱柜的款项分文不差。这地方,能让小贼们看得上眼的物事都安然无恙,各就其位。这样子看来,自取者之意无非我的拙作而已。
我不觉长吁了口大气。诸种迹象表明,这不过是平时爱搞恶作剧的某公一时手痒之举而已。当然,也不排除这时,我心中一动,忍不住便遐想痴痴:莫非局长大人光临本科,不经意看到了这篇文章,乍读之下,引起共鸣,于是,禁不住要先睹为快,以至于不问自取了想到妙处,我不禁沾沾自喜,莞尔而笑了。
正想入非非自我陶醉之际,老张回来了。这一次,竟带回了那副久违的笑微微的尊容。于是,我也一笑微微,老话新说地问:
“还好吧?”
“好!简直是太好了!我女儿今天退烧了。”
“这么快?前天你还说,这病至少还得烧它一两个星期呢!”我很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那可是前天的事罗。今天,我好歹总算请来退休闲赋在家的儿科权威李老。她只一把脉,只一支针,我女儿便马上退烧了。只一针便退了烧,你说神不?”看来,老张早有准备,腹稿背得滚瓜烂熟。
我却已无话可说了。
对于说谎者,如果你不想戳穿他的谎言,又不愿被他的假话所愚弄,你除了无言以对避之则吉,你还能干些什么?起码我,尚不知道。
老张的女儿退了烧。但是,老张的老婆好象还有点妇科方面的老毛病,因此,老张依旧大请其假。而我,却心存顾忌,空城计只好无疾而终。于是,一日两昼,我一如从前,有时翻翻文件写写计划,有时看看报纸读读杂志,或者,踱到别的科室,大献殷勤。如此这般,打发自己。
这样子过了几天。一日,我随手打开最新一期市府机关刊物政经动态,一段熟悉的标题便映入眼帘――关于提高机关办公效率之我见。
天!这不会是巧合吧?我飞快地翻到登载该文的版面上,然后,便知道,这绝对是一个巧合!因为,该内容与我写的不仅雷同,甚至标点符号只字不差,唯一相异之处,只是署名的不同而已。
政经动态上的署名者,赫然竟是科头的大号。
于是,我极气极怒。
然而,气极反无气,怒极反无怒。最后,我只是大感困惑。显然,文章失踪之时,科头正在证券营业部里,我就是目击者。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却叫我问谁!
看来,恐怕,这只能成为一个无底之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