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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以及翠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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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洁白,如一片起伏的月光,静静映入我的眼。

    月光般的洁白,优雅地裹着一个清如莲子的女子。

    那女子,便是我的表妹丽丽了。我看见她时,她刚化好妆,正站在那影楼的玻璃门内,顾盼,生辉。虽然隔着重重的五月的雨幕,隔着厚厚的透明的玻璃窗,我远远地就可以感受到她,一个新娘的娇媚与幸福。

    我们受姑姑之命,顺道走这县城里,去接在影楼里化妆的丽丽。

    原本天生丽质的丽丽,化了新娘妆,就更美了。一米七的细挑身材、纯白的曳地婚纱、微露的娇羞的香肩、高高挽起的青丝间盛开的鲜花、蝶翅一般扑闪着的长睫毛,以及脸边那一抹姻脂般的羞红。整个人,清丽绝尘,如一朵徐徐绽放的出水白莲。那一刻,当我惊喜地站在她面前时,也禁不住呵气如兰了,唯恐惊扰了她,惊扰了她那一袭洁白的芬芳。

    这一天,像所有幸福的女子一样,丽丽迎来了一生中最绚烂的日子。

    这一天,洁白的、芬芳的女子丽丽,美到了极致。

    洁白,如一片月光,静静地映照着喜庆的五月。

    翠绿,是经了雨的那种翠,是沾衣欲湿的那种绿。满院子,层层叠叠,挤挤挨挨,这样那样的叶子堆积如烟。一道红砖墙,安然地环抱着这一院子近乎透明的翠绿。

    这就是我姑姑家的庭院了。我小时侯熟悉的果树与冬青都长大了。那一棵原本拇指般粗细的柿树已亭亭如盖,油亮宽厚的叶片间挤满了青涩的小柿子。几棵杏树虬枝伸展,也不知今年是第几度“花褪残红青杏小”了。尤其是那一棵原本小如竹篮的冬青树,如今已长得高与屋齐、圆如麦垛了,清亮的叶子间洒满了淡黄的细碎小花。西屋前的葡萄树,千回百转,粗枝大叶,撑开了一面宽阔的绿棚。院子里,四处丛生的花花草草,也都透着灵逸。姑父向来是个勤快又有情调的人,我相信,今日若是个晴天,他一定还会在葡萄藤下、或者果树枝上挂出几只心爱的鸟笼,让浓密的绿叶间时而扬起几点湿翠的鸟鸣来,那么整个庭院就会更有情致了。

    这样的情致,在当时还是很朴素的乡村,曾经为我们过于寂寞的童年带来了多么葱笼的快乐。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重新来站在这里,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轻轻袭来。在这一院子浓重的翠绿之中,有多少美好的团聚时光竟如那逝水一般悄悄地溜走了!

    今天,丽丽就要从这个她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庭院中嫁走了。沐着浓浓的喜庆气息,我想,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一瓦一砾,从今以后留在平平心里的肯定会更多,更多。

    满院子,人来人往,喜庆喧天,亦是以这一片翠绿为背景的。

    当丽丽婷婷娉娉地走进家门时,整个翠绿的、人声鼎沸的小院忽地静了下来。满院子惊艳的目光,蝴蝶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在她洁白的身姿上。尤其是那些满眼艳羡的妇人,更是紧随其后,跟进屋里,或扯扯她的婚纱、或摸摸她的珠宝、或仰望着她头顶的鲜花、或翻阅一下她缤纷的嫁衣,并且一径地盛赞着她的美丽。

    我姑姑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只在客厅里作了一刻的停留。她充满母爱的目光越过炽热的人群,深情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脸上写着的,有惊叹、有自豪、有喜悦,或者还有丝丝的不舍吧。姑姑很忙,转身又去应酬来往的宾客去了,我实在无法阅尽她情感波澜的内心,一个亲手为女儿做嫁衣的母亲的内心。或许,过度的忙碌也是可以冲淡一些什么吧。

    很快,接新娘的花车到了。喜庆的鞭炮声中,西装革履的英俊新郎满面幸福地走进门来,来迎娶他今生今世的美丽新娘。两个人在最美的时刻执手,微笑,真是令四壁生辉啊!

    娘家人脸上喜悦,内心自然不舍呀。只好照相了,哪怕留下短暂的瞬间也是好的。在翠绿的园子面前,在洁白的新娘四周,全家人把笑容摆在脸上,把吉庆摆在脸上,把爱摆在脸上,照相。奶奶家的人照过,姥姥家的人照,该照的全照了一遍。最后,才在声声催促中,发嫁。

    吉辰到了,鞭炮四起,满院子立刻沸腾起来。司仪的、迎亲的、送亲的、观亲的、抬嫁妆的、放鞭炮的忙而有序,喜庆喧闹。我看见,洁白的藤椅被放在屋子门口,洁白的丽丽被两个弟弟慢慢抬起,脚不沾泥地嫁走了。后面,跟着得了宝贝似的满脸得意的新郎。

    我没有随别人出去看热闹,独自在姑姑家的长沙发上坐下来,有些魂不守舍——怎么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屋子转眼间就这么空了,静了?

    满院子,依旧湿漉漉的空翠着,那一片洁白已不着半点痕迹了。

    不知什么时侯,一些熟识的、不熟识的宾客又陆续地回屋里来了。屋子里,却再也不复先前的热闹了。

    没见姑姑进屋,却见二表妹娟娟笑眯眯地走来,亲妮地挨着我坐下。

    “你姐姐走了?”我怅然若失地问。

    “走啦!”娟娟轻快地说。我无言地笑笑。

    娟娟又说:“影姐,你看这满院子多热闹!”说完这一句,大概觉得姐姐走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停了停,话题忽然跳到我身上——“影姐,记得你出嫁那天,也是这样热闹,姥姥那一大院子比今天人还要多,酒席都摆到门外的路上去了。可是等花车一来把你接走了,两个小时的工夫,席散了,人去了,我帮着舅舅一阵子打扫,满院子顿时干干净净,鸦雀无声了。”

    娟娟说完,就被人叫出去了。我一个人,坐在长长的沙发上,来回咀嚼着娟娟无意中的告白,不禁泪水婆娑了。我无法想像,等到姑姑忙完了,像我妈妈那年一样,猛然面对这样一个空寂的大院子时,会不会生出一种母亲们才有的悲喜交集的慨叹呢?

    可叹,这世间,哪一个妈妈不是与女儿心连着心呐?可是,这世间,又有哪一个女儿的人生不是这样的走向呢?总有一天,她会以最美的花朵的姿态,从妈妈的绿荫下走出来,直到有一天再像妈妈那样走成另一片绿荫。

    这世间,谁不惊羡花朵的美艳呢?可是,又有哪一朵花是可以长开的?艳若花朵的新娘啊,洁白也只能盛开一日,美而短暂的洁白落幕之后,日子底下从此渐渐浓密、深厚的翠绿才是更为久远的。

    我觉得,如果说洁白是一个女子生命中最亮丽的花开。那么翠绿,则应是一个女子生命中最静美的底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