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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狗刚没了的那天,爷爷坐在屋旁的三角塘边一整天,活也不做了,话也不说了,吃饭的时候,奶奶去催爷爷时发现爷爷呆了似的不动。家里人都知道狼狗的事对爷爷的打击之大,可没有人敢去安慰他老人家。爷爷是个比较孤僻的人,他老从来不喜欢别人去造访他内心,这点家中是任谁都明白的。更何况事情刚刚发生时,谁提狗的事与撕爷爷的伤疤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他们不知道爷爷真的呆了。
老头子的魂丢了,跟着狼狗跑了,回不来了,奶奶背着爷爷跟家里人说,泪眼朦胧,话语凝噎。家里的人听着奶奶的话,都一副很难过的模样。我知道他们也仅仅是在奶奶面前难过而已,我看到他们每天依然如旧的娱乐他们的扑克,麻将,依然如旧的晚起晚归嬉笑打骂。爷爷突然不说话了,我很伤心,只有我很伤心。我恨那个带走爷爷魂的狼狗,我也讨厌奶奶说的那些话,我觉得那些话就像诅咒一样,逼着爷爷的魂回不了家的。爷爷不说话了,最爱我的爷爷不说话了,我也不想不说话了,这个家中,除了爷爷,没有人爱和我说话。他们只会偶尔的客喧一句我,隔着厚厚的面具。我讨厌他们,比讨厌那丢失的狼狗还要讨厌,所以我也就不说话了。
阿爸扔下一个刚接到手的生意从内蒙急赶回来,被阿妈大骂了一顿。“你懂个啥,你就知道个钱。”结婚以来阿爸第一次向阿妈大吼,阿妈整个人被吼愣了,她怎么会想到原来如此老实的人也会发脾气。回家后,阿爸带爷爷去市最好的医院,医院让阿爸最好带爷爷回家。阿爸哭了,阿爸的哭没有声音,只有眼泪,从医院一直流到家里,到了家里,脸上还滚着泪。阿爸说爷爷得了癌,晚期。晚上,阿爸和叔叔们聚在一起,他们在谈爷爷的后事。二妈说,老大,你也别难过了,人老了总是要走那一步的,老头子这辈子也没少享福。唉!你们说这人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二妈一边说着一边捊起袖子揩眼泪,她哪有什么眼泪呢,爷爷以前好好的时候,她看爷爷哪都不顺眼,整天就她爱和爷爷吵,如今她倒这般伤心起来,你说人是不是真奇怪呢!奶奶生气了,你们在这胡说些什么,老头子没事的,只是魂被狼狗带跑了,只要把老头子的魂找回来,就好了。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都睡觉去。奶奶用沙哑潮湿的声音赶着阿爸和叔叔们回房休息。
第二天,我还沉在梦里,就被一阵阵浓烟燻醒了。我下楼看到一个穿黄大褂的老头拿着一把桃木剑正在我家的厅堂疯子似的乱舞。奶奶见我下楼赶紧把我拖到一边,让我安静在呆在旁边不要乱动,她说爷爷的魂就要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想问个究竟,可屋里的每个人脸都紧绷着,好像很紧张,我也就不敢问了。那个穿黄大褂的人嘴里叽叽歪歪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我见他一会儿绕着厅堂中间的方桌打着转,一会又立在那一阵阵的颤抖,那模样就像以前村里的四爷爷羊癫疯发作时的样子,很吓人,我害怕不敢看就出去了。
我走出院子时,远远看到爷爷坐在河塘边,身上被贴满了黄纸。我想走近爷爷,却被二妈拦住了。二妈对我说爷爷的魂就要回来了,她说爷爷的魂就是在河塘边被狼狗带跑的,所以爷爷才会在狼狗刚没了的时候整天呆在河边发呆。她说完就把我推开了,让我快去别地玩去,别在这儿坏事。
今天家里突然变的怪怪兮兮的,我很不习惯。我很想去和爷爷说话。可是我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爷爷现在根本不说话,好像变成了一根木头,任他们疯子般的摆弄。我想要是爷爷现在好好的话,一定会把那个吓人的黄大褂狠狠骂走的。我记得以前有一次我感冒时,奶奶叫来了一个黄大褂,还没进门,就被爷爷赶跑了,爷爷为此还把奶奶大斥了一顿。我还记得爷爷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明个打个电话,让你爸妈他们回家一趟,哎!都一年没见着他们了。”我想起了我的阿爸阿妈,他们昨天才回来,今早到现在我还没见着他们。我问二妈,我阿爸去哪了。她说我阿爸去一个什么地的一个老中医那去买中药去了。她还说爷爷的魂一会都回来了,还去买什么药呢。
晚上,我阿爸和阿妈提了一大包中药回来,看到地上没清理干净的一些黄纸,大发雷庭。你们又在家里折腾个什么鬼东西,你们是不是嫌老头子命太长了呢阿爸的骂声很大,像在喷火,直到他注意到奶奶正颤颤微微泪眼纵横的看着他时,才哑了口。阿爸把手里的中药递给奶奶,说晚上把这些药熬了给爷爷喝。奶奶提着药走向厨房,轻声呢咕道,老头子的魂还没召回来呢。
爷爷到底走了。在喝了半个月中药后的一个晚上,静静的走了。爷爷火葬的那天,阿爸抱着爷爷冰冻的尸体不放。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娘么似的。我也跟着阿爸哭,我知道很快,爷爷就会没了,我再也见不到这张刻在我生命里的最温暖的面孔了。一会,爷爷的尸体只要往眼前的这个火炉里一送,出来时便会化成一堆灰,没于尘土。
爷爷安葬后,家里很快又灰复了平静,好像没有什么事发生一样,叔叔们打牌的打牌,嬉笑的嬉笑,一切如旧。我的阿爸阿妈也又计划着回内蒙。只有奶奶与以前有点不同了,她整天恍恍忽忽的,丢魂似的。
有一件事很奇怪,就是在爷爷走后不久,狼狗尽然奇迹般的回来了。那天中午,我们正在家吃饭,狼狗就蹲在了桌下,起初还没有人注意。奶奶去装饭回来时,就看到了狼狗躺在桌下。奶奶一下子就愣在那了,双眼死盯着桌下,说老头子的魂召回来了呢。狼狗回来了,我的二妈顺着奶奶的目光看到了桌下的狼狗。我们听到二妈的话都一齐把头低向桌下,果然是家里的狼狗,此时它正伸着个长长的舌头在喘息,好像很累似的。二妈说,狗东西还回来做什么,今晚把杀了,要不是他,老头子怎么会这晦气的东西。奶奶一听二妈的话,便气说道,你们谁敢杀杀看,老头子的魂回来了。你们是不是连老头子的魂都要杀呢。二妈出了丑,气鼓鼓的下了饭桌,回房去了。
狼狗被留了下来,后来,我的阿爸阿妈们又去了内蒙,叔叔们也出去打工了,只把奶奶一个人留在家,当然还有一条狗。今年寒假,我回家时过年时,还听见奶奶呢咕,老头子的魂被狼狗带回来了,就是晚了呢,晚了呢!
一年了,奶奶还是掂着那句话。她老人家是多么的孤独呢。我想比起家人,狼狗应比我们更能懂得奶奶的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