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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序
这个城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一个庞大的工地,到处的尘土飞扬,到处的机器轰鸣,无法想象这样的喧闹怎么能让一切怎么还能够按步就班。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觉到精神错乱。当很多楼房相继竣工之后,城市有如一列慢慢驶近站台的火车,一路呼啸之后终于接近了宁静,而我,或者,还有很多人与我一样的人,在习惯了喧闹之后,偶尔的宁静来临反倒无法从容入睡了,开始了新一轮的失眠,在静谧的夜色中,我开始下意识怀念那些喧闹的时刻,我觉得自己开始崩溃了。
我时常感到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不想把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以及由此引发的失落情绪归结于无休止的喧闹或者偶尔来临的宁静,虽然我曾不只一次下意识这样想,最后我还是觉得应该正视所有的现实,细细梳理了这些让我觉得神经崩溃的细节之后,我发现它们有一个惊人的相似之处,那就是我的神经已经错乱,我的生命已经不再完整。
我是一个病人。
我只是一个抑郁自闭和精神撕裂的城市病人,总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缺失了某个段落,遗失了一段非常重要的日子和很多人与事。很多时候,当静谧隐隐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的大脑深处仿佛存在另一个世界,一些我很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们在那里若隐若现,我不知道他们从哪来,又将去哪里。在我的脑海中,他们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存在,不属于我身边的世界,与现在的生活毫不相干,但却栩栩如生。或许,因为轮回中的某个失误,一不小心让我带来了前世的印记。
偶尔,我害怕人群,害怕自己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站立,怕看身边匆匆来往行人的表情。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联想到了脑海中的世界,那个世界分明有人与我很亲密,但我却总也看不清她的容颜,很多相似的街头,相似的景致都能勾起一段模糊的回忆,其中有我,也有她。这种念头仿佛把我封闭到另一个空间,那是个有很多人存在但我依然孤独的世界,我在那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听着不着边际的话,听者无心,说者无意,我在很多地方存在,但我也不存在,我悲伤并快乐。我认识很多人,他(她)们曾经融入了我的生命,然后又淡出了我的生命,在这一进一出中,我的心在冷热交替之后变得疼痛,而我的人,在现实与虚拟的边缘游走,如一个在河中泅渡的人,向前看不到彼岸,回头此岸却又远了,我没有力气游来游去,只能停在了河中。
当我发现在这个世界中也有疼痛的感觉时,我决然的退出,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承受两个世界的悲喜的,于是那个我看不清楚的影子也同时淡出我的记忆,她曾经离我那样近,我明白的知道,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曾如此的贴近我的心灵,阅览过心底所有的悲喜。
这个世界是一个现实的世界,明白了这一点后我才知道,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我所生活的城市,我的工作,我的朋友以及我的女友--小雨。
而那一段仿若遗失的记忆,很容易因为一个相似场景的消失而烟消云散了,同时消散的还包括那些曾经不知道是否真实的人与事,但我知道它们不会永远消失,它们还会再来的,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再度来临。
都市的早晨总是那么的忙忙碌碌,穿行于车流人海中,我却仍然觉得自己空空荡荡,不想和周围任何一个人有任何的交流,也不想任何一个人感受到我的存在,只有当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的时候,我才恍然觉得内心原来有那么多的心痛与不舍,在心深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被我遗忘了。
(二)夏至
按中国传统农历的说法,夏至这天同时承载着春归与夏来双重涵义,是春天与夏天的分界线,当然这个界线是很模糊的,因为在这一天已经骄阳似火了。而中国最北边的地方,据传在这一天的夜里会出现绚丽的北极光,也只是传说而已,数十年来北极光如隐藏在苍穹中的神龙,首尾皆不见,让人空余想往。
也是在这一天,詹小妍的酒吧开张了,酒吧有个好听的名字:“秋日私语。”她象模似样的给我发了一张请柬。由于最近单位的应酬比较多,喝得我有点焦头烂额,一听酒字就反胃,我觉得自己的胃已经漏了。但詹小研的场是一定要捧的,否则事后不定怎么折腾我呢,其实有时候我挺怕她的。
借出来办完事的空闲我买个花篮顺道拐到她那里,她的酒吧布置得颇用了点心思,整个色调以枯黄为主,所有的柱子一律被装饰成遭了霜冻的树,树干饱含着沧桑味道,枝条光突突的伸向了天棚,象是在绝望中祈求着什么。坐在形似树墩的坐椅上,詹小研转头找服务生给我拿酒,被我坚决的拒绝了:“不能再喝了,喝一口我都不敢保证能不能走着出去。”我纳闷的问詹小妍:“一个酒吧弄得这样萧飒荒凉,看着就让人心都碎了,如果有个什么郁闷,再多喝上几杯,非得用刀片把脉割了不可,害人不浅啊你!”
詹小妍已经在人群中转了数圈,喝了不少的酒,脸上红扑扑的娇艳欲滴,听了我的话给了我一个白眼:“今天大喜的日子,别给我添堵。”
“我掌嘴,说错话,但也不是添堵,你听听这放的什么音乐啊,听着音乐再看这一屋的秋色,觉得活着就有点没劲了,张卓还在北京呢?这么大的事也不回来帮帮你,看来这小子最近有点皮紧了。”
詹小妍杏眼圆睁,嗔我:“他临时有事回不来,我说你没完了?是不是太闲了,到后面搬啤酒去!”起身拉着我往后屋走,边走边嘟囔:“这音乐让你听就象对牛弹琴--糟蹋了,懂么你,这叫神秘园。”
我被她牵着一路走过去,一边不断的跟熟人打着招呼,一边对她悄悄耳语:“你撒了多少张请贴啊?这么多人今天非把你喝赔了不可。”
“有你在,再多几个也无所谓,最近你忙什么呢?打电话总占线,忙多大的生意呢!”
“别涮我了,还大生意呢,小生意都没得忙了,成天单位那点破事,喝的我都快残废了,就是这样还只不定哪天就下岗了呢。我下岗以后给你打工得了,工资无所谓,管吃管喝就成。”
詹小妍笑我:“怕了你了,两瓶啤酒你就能睡一天,还指你干什么活啊,想都别想。”
“酒吧白天也没人来,我白天睡觉晚上干活还不成么,其实我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多亲近亲近,你怎么还听不出来啊?”
詹小妍回头瞄了我一眼:“你们男人怎么都这德行啊,既得垄复望蜀?改天我跟小雨谈谈心,看你到时候死得有多难看!”
“谈心还是免了吧,你让我多活几年吧,我也纳闷呢,你们女人现在翻身翻大了吧,我都快成了小雨的私有财产了,就差天天盯着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旧社会妇女遭遇也没这么惨吧,看来让你们翻身是个错误啊。”
“那是你让人家不放心,不牵着你就敢上天。对了,小雨今天这么没来?打电话神神秘秘的,不会背着你会情人去了吧,到时候你就哭吧。”詹小妍说到这乐了。
我暧昧的对她笑:“正恨不得她把我踹了呢,咱们苦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好梦成真。”
詹小妍蹙眉道:“别瞎说,这话要传入小雨的耳朵里别说你,我都没法做人了,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才好。”
我见她表情严肃了,也不好意思再开玩笑:“别说你,我都抓不到她的影了,给那个港商表哥当跑腿呢,她那些破事我也懒得管。”随后叹了口气自嘲道: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的嘴跟跑火车似的,除了吃饭就会胡言乱语了。”我端详着她的脸:“你眼角都快有皱纹了,咱们都老了,不知不觉毕业已经几年了,现在回想当初,那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啊。”
詹小妍沉默不语。在一瞬间,我的心神飞扬,仿佛穿过了岁月的河,重新回到了大学时代:“大学时代,多么美好的岁月啊,恩,奇怪啊,大四那年我从楼梯上滚下来,好象把脑筋撞坏掉了,回家养了半年伤,很多人都不记得了,还好记得你,否则还以为自己失忆了呢,糊里糊涂就毕业了,我这大学念得可真失败啊,呵呵。”
詹小研笑道:“谁有你这两下子,滚了二十多节楼梯还没摔傻,够不容易的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登高上树了。”
“我哪有上树啊,不就是在顶楼天台上搞个宴会么,抱的东西太多了没捧住么,那天是因为什么聚会来着?我过生日吧,那天也有你么,咦,好象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在六月,那时好象是十月了吧,我记得树叶都黄了。”
詹小研:“那天好象没有我,即便是有我,过了这么多年哪记得谁过生日了,早忘光光了。”
“你的脑袋也被撞坏过么?怎么记性跟我一样差啊。我记得当时还暗恋过什么人呢,呵,真够糗的,竟然暗恋,没名气啊,依现在的我早拿下了,还暗恋个什么劲啊,你知道当时我暗恋谁么?我都不记得了。”
詹小研没好气的道:“我管你暗恋谁,那时我跟你又不是很熟,今天你神经啊,想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干吗啊?”
“嘿嘿。当年我暗恋的不是你吧,同学一场,怎么就没擦出火花啊,否则有张卓现在什么事啊。”
詹小研笑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就胡说八道吧你,回头等小雨收拾你!”
“妍姐,里面的啤酒不够了,好多人在找你呢。”
我们的谈笑被打断,我回过神来,一个身材高高瘦瘦的女孩站在门口,储藏室里的灯光照到门边时已经显得很黯淡,隐隐约约中她脸上的轮廓忽明忽暗,给人一种晦暗的感觉,门开后有气流在屋子中间流转,她的长发在风中微微的舞动,我心一动,仿若有些熟悉啊,恩,她的轮廓与小雨很相象。
詹小妍埋怨我:“就听你胡说八道了,把拿啤酒的事都忘了,赶紧干活去。”
我嗔目结舌,有这样算帐的么,我说的话算胡说八道,她说的算什么?女人,我摇头,在她们那里总是男人没理,拎箱啤酒迅速在詹小妍眼前消失。
热闹的场面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整个屋子一片狼籍,当我帮着詹小妍收拾完店面后,我已经被累软了,有气无力的扒在吧台上对着那个长发女孩--安慧(安慧,这个名字听来很亲切啊)说:“给我调杯酒,喝下去能迅速恢复精力的并且一定要最贵的那种,如果不能兼顾就按后条的标准执行,你老板成心虐待帮工,光干活不给饭吃,我得在酒上找回来。”
安慧听了一笑,两排牙齿雪白耀眼:“给你调一杯“流金岁月”吧,可以迅速补满全部生命值。”
安慧是詹小妍的兼职调酒师,好象是我与詹小研的校友,低几届,搞电脑的?调酒是业余爱好吧,没细打听。虽然岁数不大但已经开始浪迹天涯,走过很多城市,经历颇丰,刚转悠回来就被詹小研耗上了。我看着她沉静的调着酒,并没有在电影中看到的调酒师那么多花样,但神情很专注,在明亮的灯光下面,她的面部表情仿佛也灿烂起来,不笑的时候显得很柔和。
我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起似乎以前有人说过的一段话,我重复说给她:“调酒就如同调理生活,在平淡中调理出丰富的色彩和苦辣酸甜的味道,在此基础上,每个人都是一个调酒师。”
她一愣:“哦,说的很有道理,生活中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吧。”然后专注的继续调酒,我也没再打扰她,默默想着谁说过的一句话来着?想不起来了,糟糕的记忆力。
詹小妍在另一边正训服务生,在今天的招待中她们显得过于懈怠,因为并非是正常的营业场合她们的表现倒也可以理解,詹小妍多半也是立威的成分居多,纯属没事找事。
安慧调完酒,正在我慢慢欣赏这杯淡色的如琥珀般颜色的“流金岁月”时,詹小妍也发威完毕坐到我身边,同样的一脸疲倦,她看着我面前的那杯酒,有点吃惊的问我:“你喝?”
“当然,难道你喝?”
“谢了,享受不起,还是你来吧。”
“咦,不对啊,这杯酒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很正常的酒,没什么问题啊。”
我狐疑的看了看詹小妍,再看看脸色平淡的安慧:“有古怪,给我下套,我警觉性高着呢,才不上当。”
詹小妍把酒拿过去:“正累着呢,你不喝我喝,自以为聪明。”说着喝了一小口。
我一看她喝了下去,不禁为自己的多心感到脸热,把酒抢了过来:“没经本人同意怎么就喝人家的酒啊,你要喝让安慧再给你调一杯好了。”
这是一杯劲力十足的酒。
一把刀子顺着喉咙一路顺刺而下,落在胃里又如一个精灵在里面施展出一套流云刀法一般,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辣,但转瞬间我就觉得头微微的发晕,我的胃被那套流云刀法绞得疼痛难忍了,痛苦的捂住了胃部,我呻吟道:“不是开玩笑吧,这是酒么?”
詹小妍张开嘴,把刚才含而未咽的酒吐了出来,开怀大笑:“这下尝到“流金岁月”的味道了吧,是不是有点风起云涌的意思?”
安慧听了在旁边也开始笑出了声。
胃部已经开始痉挛,我趴在吧台上,强笑道:“这已经不是风起云涌了,这是万箭穿心”我无法说下去,我觉得我的脸一定开始发白了,詹小妍与安慧觉出不对劲了,詹小妍说:“没那么严重吧,别装了,酒不至于那么烈。”说着推了我一把,我顺势委顿在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觉得我是在做梦,但又不像是梦。我站在楼的顶端,整个城市就在脚下,阳光阴翳翳蒙着一层雾,使一切看起来都很朦胧,只有不远处机场灯塔上的红灯,一明一暗的象是来自天界的光。一个背影站在离我不远处楼的边缘,孤独的向下俯瞰,那身影仿佛带有一种强烈的呼唤,牵引着我向她奔去。我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背影,这时天空开始下雪了,飞舞的雪花扑在我的脸上,但我却感觉不到冰冷,反倒似乎有些炙热,漫天的雪飞舞成一种壮丽,在雪中红色的灯光黯淡了。走到楼边的时候,背影转过身来,一张素净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想飞么,我带着你去飞吧。”然后她牵着我跃起,风呼啸着翻起了我的衣服,气流的涌动让我飞起来,飞翔的感觉真好。我奇怪我看着身边的女子:“你是谁,看你很面熟啊!”她淡淡的笑:“你不记得我是谁么?”我仔细的看她的脸,很熟悉,等等,我知道了,你是詹小研,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脸上失去了笑容:“我是谁?”她的脸变成了小雨,我大惊,怎么会这样:“小雨,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我哪里都没去,一直与你在一起啊!”瞬间,她又变成了安慧!我觉得自己要疯了,用手擦擦眼睛,然后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失去了她的牵引后象一个自由落体般向下坠落。我觉得这一切都可笑之极,坠落过程中我没有觉得恐惧,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我也知道在与地面接近的瞬间我会醒来,我闭着眼睛与大地进行亲密的接触,呜痛!
我睁开眼睛,一种莫名的痛楚在身上蔓延开来,但我依然活着。
四周一片素白,杂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整个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一股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荡漾着,我试着起身才发现身体绵软无力,而这一动让疼痛更加剧烈,吸了口冷气,老实的躺着呆呆的看天花板与一只苍蝇对视,才从一个混乱的梦中醒来,却又陷进另一个仿佛若梦的世界,我觉得自己很彷徨。
屋子的门轻轻的被推开,现在就是上帝出现在面前我也不会觉得丝毫奇怪,慢慢转头,詹小研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詹小研惊喜的向我走过来,嘴里说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语,速度之快让我已经迟钝的思维很是跟不上,我只好继续呆呆的望着她。她说了半天没见我回话,看我的眼神渐渐不对了,仓皇的转身又跑了出去,一群杂乱的脚步声闯进了房间,詹小研带来了大批的白晃晃的人围住了我,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比划了一番,从他们的话语中我知道了,我是在医院里,得了一种很普通的病--胃穿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