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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践 约
疼痛已经多年。
在夜的另一边，缺少一种可以使自己静心的安定，使心－－开裂无埋葬之地。
被时间推远的，又被记忆唤起，堆在暗中的花瓣，骤然亮了起来，象一丛曾经怒放的惊艳。
落日山。
在我眼中闪烁成夕阳沉默的光斑，配合各式各样的痛苦与迷惑，
投射进暮色苍茫的河流，使之凝结成血红色的形状。
一双眼，仿佛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有限。
一张脸，隐瞒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悲欢。
翌日。
唐七让我变得绝望。“钟无艳？谁是钟无艳？唐七白痴一样的回问道。
我的惊异勿宁说是恐惧，我提醒他：“落日山，杜鹃，钟无艳，花谢。”
唐七满脸的疑惑：“你在说什么？”
他竟然探过了手触我的额头：“你没问题吧。”
我凝神，深深的看进他的眼底，那疑惑是真疑惑，疑惑得充满了真诚，我茫然，为甚么是这样？他－－忘了么？竟然？
我呻吟：“唐七，难道是我疯了么？”难道不过是一场虚幻？我自己的臆想？
唐七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同情：“晚情，你又做梦了，这样对身体不好，但可以说说，钟无艳长什么样子的，让你似幻为真？”
我笑，略显疯狂，梦游般的问唐七：“山上的那丛杜鹃谢了么？”
唐七讶然道：“杜鹃还在啊，昨天还开着呢，什么时候谢的？”
我出门，凝视着落日山，那里藏着什么秘密？那场邂逅如果是真的，背后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前约？
唐七的惊呼在我背后响起：“花什么时候谢了？”
我回身，惊呼中的唐七脸现惊容。
这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我似乎陷进了某种梦魇，我知道的是，一切真在发生，我不知道的是，这一切是什么。
唐七迷茫的看着我：“怎么了你？你的眼神为甚么那么悲哀？”
我无言。
天地俱寂。
钟无艳。
一个梦！
无始无终！
自那日后，我惧怕黑夜的来临，惊栗于反复出现的梦，梦中的钟无艳诡异成梦的本身，让我无从拒绝。
但那日后，我再没见过钟无艳，除了梦中。
始终是一个故事，梦中钟无艳与我，反复的上演。
但我知道那不是我，与我心灵相通，似我而非我，第五剑胆！会不会是他？
知道那个传说么？我是你不老的传说。钟无艳对第五剑胆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决。那是我们前生的纠缠，今生的宿命，只因我们失落了前缘，从你杀我的那刻。真的是誓言如风，承诺如空么？那刻后，天地无情。那一剑的风情我已从流逝的岁月里捞出，拧干酿成永恒后挂在心弦，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挥出了那一剑，找不到答案，无情将是我永远的诅咒，万世千生，我将是你永远的纠缠。”
第五剑胆：“你为甚么要执着于答案？如果是注定了的宿命，你我又能改变些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因为我们的承诺，天地无色，仙班战栗，承诺又有什么意义？何必逆天？”
钟无艳：“我不管，就因为你的慈悲之心，我就注定了永堕地狱，受万般煎熬，噬心之苦，我有何罪？天既不公，我当逆天！”
钟无艳发丝飞扬，衣裳欲裂：“当初你既然有勇气挥剑斩情，而后又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我以情丝百转试你的无情，我以三百年的宿怨动魔界一千冤魂束而成剑。”
“接剑！”
“众生何苦，众生何罪，牵扯你我的宿命，我已忘嗔，我已忘欲，嗔欲无度，天地自灭！你始终不明我心！宁可你怨，宁可我苦！”
“裂！”
梦醒！我又一次汗透重衣。为甚么是我？
七年，心仍无渡。
秋分，大雨如注。
唐七传我，看着唐七的影象，高大挺拔，没了昔日的圆踵。七年晃如一梦。
唐七一笑：“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我恍然一惊，阴历八月初八，大吉，宜婚嫁。今天是唐七的大喜啊，这一梦我仿佛淡了尘间的一切，独自冥想着一个结，却非我能解。无非是自困，等待一个终结的到来，我甚至已经听到了那宿命的脚步声声迫近，却无法猜到那结局。似乎是第一次睁开双眼，环视着屋里的一切，有着异样的陌生，七年面壁为的是一朝破障，父亲临终予我的锦囊一直贴身跟随，父亲说：“当杜鹃再艳的时候，是宿命终结之时，打开锦囊你会明了一切，希望何氏一门的冤孽纠缠能止于你手。”那是什么样的冤孽？生生不息，世代不绝？我却已经没机会问了，或者一切在该来的时候到来，该了结的时候了结，早知晚知没有什么分别。
唐七已是我唯一的朋友。
唐七的婚礼张扬热闹，高朋满座，唐七的嘴今天尚未合拢过。
这几年来我几乎把自己雪藏，很多人与事都只是活在记忆里，而记忆中的人与事，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旧日朋友能记得我的已不多，我能记得的更少，这七年已经是个断层，将我隔绝。
我深深的厌倦，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为甚么而做，如果是宿命，那么还请早些到来吧，我已等到疲惫。
如果没有唐七，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唐七挽着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款款向我走来。
看到唐七的新娘，我的瞳孔收缩：钟无艳！那张我夜夜梦到的容颜，在阳光下流光璀璨。
唐七满面红光，指着“钟无艳”为我介绍：“晚情，这是我的妻子，虞蝶。”
看出来我的失态，唐七惊讶的说：“怎么，你不记得了么？她是我的表妹虞蝶啊！”虞蝶伸过来纤纤玉手：“何先生很健忘啊，看来一句话说的好，往事已随风了。”
握住了她的手，轰然如雷殛，一股阴寒之气逆血而行，前世今生的纠缠纷繁掠过脑海，记起了曾经的海誓山盟，记起了前生今世的约定，记起了无尽的宿命轮回，记起了那件血染的嫁衣，记起了光华暗淡的心剑。一切都模糊，一切都清晰，竟然是这样。
我强压下欲喷口而出的鲜血：“原来是你！”
她愕然失笑：“当然是我，有什么不对么？”她的笑容和熙温暖，没有半点戾气。
我凝视着她，试图深入她的心里，明明是钟无艳，但为甚么她的脸上有天使般的笑容？我可以确定她就是钟无艳，在手指触碰的刹那，我知道是她，但为甚么是这样？难道魔与道只一线之隔么？
虞蝶的声音有如天籁，陌生又熟悉：“七年前我们见过面，那时落日山上的杜鹃正艳。”虞蝶的眼中有梦一般的色彩：“那真是最惊艳的绽放啊，能有幸目睹一生无憾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虞蝶的眼里聚起了哀伤：“可惜在我走的那天杜鹃谢了，那凋零真让人心碎啊。你说是么？”
我无语。
虞蝶和钟无艳，相似于我与第五剑胆么？
而第五剑胆又在哪里？或者就是我自己！
那日，看着她与唐七卿卿我我，我知道，唐七不可避免的成了又一个牺牲品，夹在我与她的恩怨之间，天地无情，何况人心。
霍然间，我恍惚感觉到某种力量的复苏，在沉寂了百年又百年的岁月后，蓬勃汹涌，不可断绝。
我心中又有剑！
如果是宿命，那么该来的就赶快到来吧，如果是恩怨，也只是一剑皆休，让一切在该开始的时候开始，该终结的时候终结。
道别的时候，握住唐七的手，我给自己一个理由，为了唐七，我一定会让钟无艳尘归尘，土归土，无论生死，宿命终结于我。钟无艳仿佛也看出了我力量复苏后的决心，满脸的微笑，趁着唐七招呼别人的空隙，对我俯耳道：“即便是你入了道，但想胜我魔的力量还不够，三百年的怨气与一千冤魂的愤怒，天地奈何？何况是你！”
我淡淡的笑：“如果能让你如愿以偿，入道我也可以出道，只要你不伤及无辜，但如果你真的肆虐无度，入道出道本无谓，即便是入魔道也无妨。”
我看着她的眼睛：“魔由心生！你何尝不是。”
我转身，知道一场争斗再避无可避。而我不知道的是，身后的钟无艳眼里除了微笑，更有深深的悲哀，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