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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背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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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徐怀义,也不想再见到徐怀义。可是,他并不想放过我,尽管我关了手机,可是还是在长江街遇着了他。

    我去长江街是为了去见芳芳,就是那个喜欢闻火柴燃烧味道的“小姐”芳芳说她一心想做名妓,我对他说,做名妓她还不够格,再说,在什么都可进行交易的世界中,已经不可能产生名妓了。 芳芳找我是想托我帮她找一处房子。因为“刮台风”芳芳到了另一座城市。可是,芳芳走了又回来了,那是因为她没有找到比这里更适合自己呼吸的空气,所以她回来了。当她再次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发现她以前租的房子已被房东租给了另外一个人。房东多收了她两个月的房租,不但不把钱退给她,而且威胁她要把她告发到公安局。她现暂住在一家宾馆里,开销太大。

    她泪眼汪汪地对我讲述着她重回这座城市的种种经历。看到了吧,这座城市到处充满着谎言和冷漠,到处是粗陋的瓷器,到处是无情无义的凡夫俗子。我能跟她说这些吗?当然不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答应她帮她找房子。

    我思考着到哪里帮她找房子,不知为什么,当我思考的时候,润河街总是第一个跃进我的脑海,仿佛冥冥之中,我与它有着某种默契。 就在这时,我碰上了徐怀义,他一脸从容的笑,叮皮虱子一样叮上了我。

    我问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回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要发展我做他的下线。我也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我是做“鸭子”的。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惊个半死,我的眼前甚至浮现他那吃惊的样子,张大了嘴,仿佛一口饭噎在了嘴里,死也咽不下去,眼里掠过鄙夷的光,然后找各种理由打退堂鼓。

    没想到,他一点也不吃惊,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显得从容不迫,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用一种优雅而宽容的恣态对我说:“这也是一种职业。职业本来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从本质上,你的职业与我的职业是一样的,都是靠劳动吃饭。只要对这个世界充满着爱心和宽容,你就是一个高尚的人。安利对任何人都敞开怀抱。”

    他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说的过程中,他用口腔喷对着嘴里喷了两下,我闻见了薄荷清凉而辛辣的味道。 他说了这么多,只为了证明一点,那就是他尊重“先生”这一行,他是平等地看我的。我始终闹不明白,这么简单的话完全可以用一两句话就表述出来,他却要绕这么大的弯子,把简单的事搞得这么复杂。

    徐怀义毫无疲劳的迹象,而我已经听累了,他喝了口茶,仿佛是画在脸上的从容的笑容忽然不见了。他一脸正色地说:“你应该改变自己。”我笑了笑:“可我觉得我这样生活很好。”他又说:“年纪大了,怎么办?”我说:“我从不想自己的未来,我只看重现在。”他说:“所以你一定要改变自己。”

    他开始给我讲沙皮狗的故事,说是一条沙皮狗雄心勃勃地要穿越沙漠,它做了充分的准备,可是最后它被自己的尿憋死了,因为它在沙漠中无法找到一棵树让自己靠着撒尿。听了,我笑了,因为我找不出我的选择与这个故事有着怎样必然的关系;他也笑了,不再从容,而是极为放肆,这令我想起旧社会有钱人对穷人的嘲讽。

    酝酿已久的那个恶毒的念头又一次在我的灵魂深处蠢蠢欲动,我决定行动。我带他去了润河街,坐到独臂老太的大排档里,每次我到润河街,总是选择这个大排档。独臂老太见到我,就谄媚地笑了起来,其实她的笑与徐怀义从容的笑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她少了一条胳膊,走起路来缺少了平衡点,看起来显得很滑稽。

    她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老规矩,我说是的。徐怀义问我老规矩是什么,我告诉他,就是红烧牛鞭,白水煮腰片,还有霸王别姬。听我这么一说,徐怀义笑了起来。菜很快就上来了,他吃得很优雅,吃一口要用餐巾纸轻轻擦一下嘴角,喝汤时不发出一点声音。我问他:“味道怎么样?”他直说好。我说:“这三样菜的味道,就是这座城市的味道。”他抬起头来,很好奇地望着我。我说:“不到润河街,不吃这三样菜,就等于没到过这座城市。”

    猪臂老太过来问要不要给菜加点重料,我连忙说不要。我知道重料就是罂粟,就是毒品,千万碰不得的。我们这得里的一些兄弟姐妹,就是因为吸了毒,把自己给废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一入行,李老大就告诫我,决不能沾毒品的边,一沾上这个,就什么都完了。可是李老大自己却在吸白粉,心狠手辣的李老大好就好在这个地方,不像有的“妈咪”为了控制手里的小姐,引诱她们吸毒。

    我让独臂老太上两样“花菜”她的脸上便浮现出暧昧的笑意。不一会儿,两位娇治的洗头妹就窈窈走了来,她们的眼睛就像润河街的灯光,暧昧地透出情欲。

    看见徐怀义踉踉跄跄地一间洗头房出来,向黑暗处奔去,像在逃避什么东西的追赶。我喊着他的绰号,追了过去。他的脸扭曲着,那不是痛苦,而是绝望。他声音低低地冲我嚷嚷:“她们嘲笑我,这帮最下贱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你是有意这么做的!你这个卖jī巴的‘鸭子’,世界上最下贱,最不要脸的男人!劳改释放犯!我恨你!”

    他狂笑起来,笑声惊动了隐藏在树林深处的几对情侣,他们如受惊的野猫四处逃窜。随着他笑声的结束,他的脸上已不再有绝望,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画在脸上从容不迫的表情,他很优雅地开始吸烟,手指高高地翘起,像个女人。我说:“你说完了?”他对着润河一言不发。我说:“你想恨就恨吧。我只想告诉你,我已不欠你什么,什么也不欠!你知道什么叫监狱吗?就是与强盗犯、盗窃犯、吸毒犯、杀人犯关在一起,就是侍候比你先进去的人拉屎撒尿,就是喝别人的小便,就是天天让人殴打。我用这些偿还了你!”

    徐怀义已吸完了烟,姿势优美地弹掉烟头,轻蔑地看着我说:“这些跟我有关吗?当然没有,一点也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现在我活得很潇洒,因为我有大把大把的钱。这个世道,没有钱买不起的东西!我也可以买下你!”看着他那一脸的讥讽和自得,我的脑海里倏地飞进了他那关于爱心和宽容的振振有词,于是我笑了,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说:“你当然什么都可以买到。但有一样你买不到,那就是做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尊严!”他气急败坏地向我挥起拳头,我当时想,只要他的拳头碰到我身上,我就拧断他的胳膊,哪怕是“二进宫”但是,他的拳头挥到半空就无力地落下了,然后他呼呼地哭起来,空洞而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