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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李恒建,生于六十年代。他少年时候的事情我不知道,大概是与同生在六十年代的人雷同吧。在我刚记事时,他常用自行车载了我到处玩耍,记得一次,他骑得飞快,横坐在后车架的我没有扶稳,在他加速的过程中从车上摔了下来,他兀自抖擞着精神,口中高叫“呜——”(那是他在模仿摩托车的声音),不过终于发觉车子突然减轻了重量,便回头看我,我已经在几十米后的地上大哭起来。他赶紧回转过来,下了车将我抱起,用他那唇边的胡茬扎我,我被他弄得痒痒,便破涕为笑。然后他便将我放在前面车杠上,用两只握着车龙头的胳膊护着我,一路呼啸而去。又有一次,他载了我过桥,桥是由两块水泥板拼合成,中间留了好大一条缝隙,他并不下车,直接就骑了上去,突然一个不稳,车轮掉进了桥中间的缝隙,幸亏他个子高,用两个腿支撑住了自行车我和的重量,两只胳膊一用力,将车子从缝隙里提了上来,我已经吓得哇哇哭,于是他便又用他那胡茬扎我,于是我便又破涕为笑。表哥的胡茬,伴着我的童年,直到我进了小学。
记得那时候,表哥有一个梦想,他常对我说,以后要用摩托车载我去兜风。每次听他这么说时,我便憧憬着坐摩托车的神气。那个时候摩托车少,开着摩托车兜风,在我幼小的心中,是非常风光的事情。然而这个梦想,一直到上了中学才实现。
中学的时候,我的学校离家远,每个周末,表哥便开了他刚买的摩托去学校把我接回来,星期天下午,他又把我送回去。可是,坐在他的车上,我并没有感觉到梦想里的风光,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摩托车已经很多了的缘故。跟表哥在路上的时候,也没有以前那般的有趣了。我们谁也不说话,他默默的开着车,我默默的坐着车,到了学校后,我会对他说声谢谢,他只微微一笑,摸了摸上唇浓黑的一字胡,然后带了头盔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后来,父亲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便自己骑车去学校,也就很少见到表哥了。只是有时候我放假的时候他会来我家坐坐,跟父亲聊上几句,跟我却是没有什么话的。倒是母亲,常常当了表哥的面,提起一件我已经忘记了的往事。说在表哥结婚的时候,新郎新娘都进了洞房,可我却赖在洞房的床上不肯走,还口口声声说要跟表嫂子一起睡。初时,我还觉得这是母亲在拿我寻开心,后来,表哥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舅母,还有我的外婆,还有我的几个姨都这么说,我便信以为真,并给自己寻了个理由:那是年幼的无知所为嘛。然而当我说了我的理由后,伊们都笑,我愕然,然后母亲便道:“你还真当真了。”我才明白,这是伊们“串通”了来拿我开玩笑。每当此时,表哥在边上也只是“嘿嘿”的笑,我心里便有种对不起表哥的感觉,当然,这是我稍大点时候的感觉。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表哥生了个女儿,于是我便有了个小侄女。小侄女瓜子脸,大眼睛,长得很漂亮,这点很像表哥。
生了孩子的表哥,开始出外做生意赚钱。表哥虽然没有念过几天书,但是对于做生意好像有天赋,他去县城的水产市场租了摊位卖海鲜,两年下来赚了十几万,于是回家盖了新房子。房子盖好后,表哥没有再去接着做生意,他迷上了打麻将,这个他是跟我嫂子也就是他的老婆学的。我嫂子从进我表哥家门那天起,便不喜欢去地里干活,将家里那几亩地都给了舅舅舅妈,她自己平日里便睡睡觉,或找齐了三五个人凑一桌便打起麻将来。表哥那会忙于生意,偶尔回家,总是要跑去牌桌上将她找回来。便有了一些口角,甚至动手打架。记得母亲也曾去劝过他们,说小两口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和和睦睦,整天吵吵闹闹的,让别人看了笑话。然而嫂子依旧我行我素,表哥没法,也就不去打理,回家的次数也少了。
然而,等表哥的房子盖起来后,表哥也不出去了。他也上了麻将桌,这一上去,就再也没有下来过。一般夫妻俩轮流上,人多的时候,便兵分两桌,我那小侄女也丢给了舅妈,几日见不到父母,可那孩子乖,并不想念父母,甚至父母在家的时候,她也要跟奶奶睡。表嫂就会扯开了嗓门骂道:“你个x养的,连妈都不要了。”舅妈便道:“不是孩子不要你们,你们又什么想起过孩子?”表嫂顿了顿,说:“我不去打牌赚钱,用什么养她?”赌钱,已经成了表哥表嫂养家糊口的工作。在我的记忆里,从那时候起,表哥家里要么没人,要么就充斥着吵架的声音。后来习以为常,便没有人再去劝说。
表哥的第二个孩子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出世的。为什么要生第二个孩子,这是应了农村里的重男轻女思想。第二个孩子显然是儿子。据说能生这个儿子,还是在镇计划生育办公室工作的父亲帮忙批的准生证,到医院偷偷做了b超,查实了是个男孩时,才生下来的。
然而儿子的诞生,并没有将表哥表嫂从麻将桌上拉回来。幸好此时我那大侄女已经不要再照顾了,舅妈也能疼出手来照顾这个孙子了。表哥的这个儿子和他姐姐一样,并不想念他的父母,只认得爷爷奶奶。此时,嫂子也不再骂他不认妈了,麻将的吸引力对她来说有增无减。可是表哥,已经不再满足于麻将。
我大一过年回家的时候,表哥来我家闲坐,临走时给我塞了一千块钱,我不要,他便说,你哥我现在挣了挺多钱,这点就给你去学校零用零用。在母亲眼神的示意下我收了。后来母亲告诉我,据说表哥在县城里某个赌场赌赢了十几万,他的一个表哥专门跟在后面帮他点钱呢。
表哥有钱了,也便就潇洒了。偶尔便有人在嫂子耳边吹风,说表哥跟某人的小媳妇在县城商城里逛,还大包小包给她买了许多东西。嫂子听到这样的传闻,并不当真,只道,只要他每月把钱拿回家就行了。表哥也真是按月给家里一些钱,够嫂子打麻将、两个孩子吃饭用。
后来传闻越来越热,说是见到表哥跟那小媳妇在街上手挽着手,勾肩搭背,甚是亲热。嫂子便坐不住了,某天表哥回家,她便将家里的锅碗瓢勺摔得精光,然后指着表哥的鼻子扯着嗓子使劲骂。表哥开始还能忍受,待后来见周围邻居都围观来看,便也愤怒起来,甩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嫂子也不甘示弱,两个人你来我往,只打到鼻青脸肿。
然而有关表哥和那小媳妇的绯闻仍旧沸沸扬扬,许是表哥刻意做给嫂子看的。
打闹了几次后,表嫂没辙,便喝了半瓶农药。那是我大二时候放暑假的事情。
表嫂没有死,她被舅舅舅妈送进医院抢救了回来。表嫂在抢救室灌肠的时候,表哥坐在病房外的过道里不停的抽烟,间或有一两个护士告诉他这里不能抽烟,他便瞪起他那凶恶的大眼睛,直到她们吓得离开。
表嫂从医院回家后,表哥也安稳了一段时间,每天便在附近骑个摩托车转悠转悠,偶尔爬上麻将桌敲两把。一日,我正在门口闲坐,表哥刚好从边上路过,见到我,略一沉吟,车头一拐,到了我身边。母亲刚好在近处择菜做饭,见到表哥,便问了句,恒建啊,有什么事情啊?表哥说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来跟我说会话。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自打我上了学,表哥对我便少了童年时候的热情,现在他突然要来跟我说话,我倒有些不自在。
然而表哥说是要跟我说说话,却只是用腿撑了摩托车,而人并未下来,他猛吸了几口叼在嘴角的烟头,然后一口唾了出去,喷出浓浓的烟雾。缓缓道:“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叫做ài情,唉,农村人就是愚昧啊。”我初听感觉是一头雾水,然而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说他跟那个小媳妇的事情。
我含混着点了点头。表哥盯着我看了好久,我感觉心里虚虚的,不敢正视他的眼神,良久,他问我:“你是大学生,文化高,你能告诉我什么叫做ài情?”
说实话,这个问题真是高深,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常互相问这个问题,但是,总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现在表哥问起,并且是因为我是大学生才问我的,我不能让他失望,便说:“所谓爱情,就是你愿意对她好,他愿意对你好,而且这种愿意能经受得起外力的考验。”
表哥又点上枝烟狠狠地抽着,望向远处的眼神缥缈忽悠。好久,他扔掉烟头,道:“我这是爱情!”然后,右腿一用力踩响了发动机,一加油门扬长而去。
后来我有近两年没有回家,所以也就没有了关于表哥的消息,只等到两年后,才从母亲的嘴里得知一二:表哥的爱情被毁灭了,那小媳妇的男人从外地打工回来,听说了表哥跟他老婆的事情后,喊了一大帮子人把表哥打得半死,于是表哥的爱情梦想便熄灭了。
没有了爱情的表哥便重新回到赌场,那十几万又如流水样流进了别人的口袋。据说,当年他赢钱时候帮他点钱的那个表哥,现在仍旧跟在他身后,却是帮他一次次从银行取出现钱交给别人。到最后,连他的摩托车都输给了别人。
我便想起了当年我的憧憬:坐着表哥的摩托车去兜风,一路风光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