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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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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眼前净是漫无止境的黑暗,令人觉得自己就要这么被黑暗给吞噬。

    冰冷冻彻肌鼻的寒冷,轻微的一点移动,都让人难过到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

    黑暗和冰冷结合之后,产生的是无止境的绝望,有些魂魄甚至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噬心的绝望而就此消散。

    脚下是泥泞的道路,不,那根本称不上是道路,冷溯云只是跟随着向远方而去的幽魂队伍前进,他们在他身旁穿梭而过,带起阵阵阴风。

    黄泉路本就不存在,是鬼魂们聚集才成就了这样一条路。

    冷溯云边走边注意着身边的每一缕幽魂,时时刻刻留意其中是否有他要寻找的面孔。

    没错!他真的来到了黄泉。

    他本来是不知道黄泉的入口,整日心心念念,漫无目的的在天边游荡,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想是他与她缘分未尽,或是他的意念感动上苍,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不知道已经这样行走了多久,这是个没有昼夜的世界,他只有随着鬼魂们前行;尽管身体几乎已经被冻僵,但还维持着行进的步伐,思绪已经快被这黑暗吞噬,但还保有找寻她身影的信念。

    他甚至已经无法分清楚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是朝着遥远的方向不停的走着,或者说朝着心中唯一的一丝希望前进。

    黄泉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地方,黑暗而寒冷,他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这样走下去,到死也找不到地府。”

    寂静的空间倏地响起一道声音,令冷溯云浑身一震。

    “谁?”

    这些天来,他的身边经过无数鬼魂,可是他们从来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停地赶路,所以不会是他们。

    “到底是谁?”

    “我是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不然你以为这黄泉路上还会有谁?”

    声音很是纤细,听来是个女子。

    “为什么我到不了地府?”他比较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因为地府是只有魂魄才进得去的地方,你眼前的这些人即使只迈一步也可以到达,而你就算走上千百年也是枉然。”

    原来是这样。冷溯云停下脚步。

    “那要怎样才能到达?需要你勾我的魂魄吗?”如果是,他绝不迟疑。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喂,你还在吗?”冷溯云又问。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才又响起。

    “你是仙人,为何执着于去地府?”她没记错的话,即使是凡人,对这个地方也是敬而远之,怎么还有仙人来寻它?

    “我去找人。”找他妻子。

    “找到又怎么样?”

    “带她回去。”

    那声音笑得有些凄凉。

    “你可曾听过人死不能复生?”人生人死,皆是天意。面对命运,人终究渺小如沧海一粟,贸然反抗不过是螳臂当车,百害而无一利。

    她又道:“我劝你就此回头,莫再执迷不悟,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不会走的,我一定要找到她。”

    本来意识已经渐渐不清的冷溯云突然发现由于这几句的交谈,自己豁然清醒了许多。

    “请你带我去地府,你一定知道路的对不对?”

    半晌,寂静无声。

    “勾魂使者?”他焦急的呼唤。

    “就算你到得了地府又怎样?也许她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根本记不得你是谁,又或者她早就已经转世了。”

    “那至少让我知道她转世到哪里,我好再去找她。”

    他可以等!只要知道她还活着,他可以等她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他可以等她长大,然后再做夫妻。

    “你果真对你妻子如此痴心?”

    冷溯云警戒心顿起“你怎知我是来寻我妻子的?”

    “我自然就知道。”对方似乎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我只问你,若你去了也许等于白去,甚至还有可能在那里送命,你还去吗?”

    “去。”冷溯云的回答,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和我来吧。”

    冷溯云刚想发问,却发现脚下一空,身体骤然下坠。

    当冷溯云再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眼前已经不是全然的黑暗,多了一些微蓝的光芒。他知道那些是幽魂遗留的愿望所散发出的微弱光芒。

    不知道哪一束光会是属于她的?

    “勾魂使者?”他呼唤。

    “我在。”

    他眼前出现一名罩着黑色布袍的女子,她大半张脸都被黑发遮住,只在发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

    “这里就是地府?”他走了那么久不能到达的地方,却在一眨眼间便到了?

    看出他的顾虑,女子冷冷一哼“你大可不信,也可以不必跟着我来。”身为勾魂使者,这次她“勾”来的可不是魂,而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仙人;若是阎王知道了,怕是要罚她再入轮回的。

    冷溯云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有静静地跟在她后面。

    没几步,他们被一条大河挡住去路。

    河水过分平静地流淌着,泛着诡异的暗蓝色光芒,不时有鬼魂的面孔浮现在水面上。

    整条河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恐怖。

    “这就是忘川水?”

    “没错,孟婆汤的原料。”若是那些喝汤的人知道的话,怕是无论带着多痛苦的记忆也喝不下去那碗东西。

    “她在哪儿?”

    “对面。”既然她在对面,就说明她已经走过了奈何桥,并且喝下那碗东西。“她喝过孟婆汤,对你已经全无印象了。”

    他静默。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她再度奉劝。

    他却摇摇头,朝着不远处的桥走去。

    “那是死人过的桥,你过不去的。”

    他停住脚步。

    “若在这里使用仙术的话,招来什么可怕的后果,本使者概不负责。”她先一步看穿他的想法。

    “我要如何过去?”他不得已又回到她身边。

    女子微扬唇角“就这样”

    话音刚落,冷溯云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然就在河的对岸。不过,他并没有时间惊讶太久。

    “那边。”

    他顺着勾魂使者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整个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那里!虽然陆结草背对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凝望着忘川河水,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结草!”他迫不及待地奔过去。

    可是无论他如何召唤,她却依旧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

    他回头望向勾魂使者,对方却只是轻笑。

    “我早就和你说过,她已经喝下孟婆汤,忘却今世的所有记忆。即便你跪下来求她,她也是不会和你走的。”

    “我不相信!”他不相信她会把一切忘记。

    她亲口对他说,这段日子的记忆是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她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忘记?

    “你们逼她的是不是?你们逼她喝下那碗恶心的东西对不对?”

    她轻蔑地一笑“照理说,我们是该这样做,不过这个女子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是她主动将汤饮下,我们可没多说一句。”

    冷溯云呆若木鸡。

    他知道勾魂使者没有骗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忘了他?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今日不顾一切来救她的你不过是一厢情愿?也许她根本不想记得你。不然,你怎么解释她主动饮下孟婆汤的事实?”

    “我”冷溯云想辩解,却哑口无言。

    怎么会?要他如何相信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妄想,而她从不曾真的爱过他,从不曾真的幸福过?

    勾魂使者看出他的迷茫,笑得更加得意。

    “怎么样?放弃吧。”

    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陆结草,过往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逐一掠过。

    忽然,冷溯云笑了。

    他好胡涂,竟被勾魂使者迷惑。

    他忆起往日的种种。她明明说过的啊,这些话他竟然忘了!

    她明明亲匿地环着他的腰,告诉他她有多幸福;她走之前还在诉说着自己的满足,说她相信他。

    那样柔软的声音、那样真挚的眼神,会是假的吗?

    他怎会蠢到怀疑她?

    当初本就是他半逼着她嫁的,他又几时顾虑这么多了?如今,她这样做,定然也有她的理由。

    “你还不走?”勾魂使者颇为讶异他神情的转变“你听清楚了,我可没有骗你的必要,即使她根本不爱你,你也要救她吗?”

    “无所谓了。”冷溯云抚摸着陆结草的脸颊“我爱她,无关她爱不爱我。”

    勾魂使者似乎被什么击中一般,定在原地。

    竟有如此幸福的女人,被一个人男人这般深爱着!敝不得她会早夭,拥有这份痴情便是天也要嫉妒吧!

    若当初自己也是如此的义无反顾,也许便不会沦落至今天的勾魂使者。

    “我要如何才能带走她?”如今,他只有带她回到她熟识的地方,再慢慢唤醒她的记忆。

    “没用的,只要她喝下孟婆汤,便再也离不开这地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忆起一切,但是忘川之水的功效可不是几句情话可以抵销的,你还是面对现实吧!”

    “只要她随我回去,她就可以忆起一切!”

    “前提是她能离开这里。”

    “我这就带她走。”冷溯云拉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拉她不动。

    冷溯云记得以前他轻轻一揽,她便在他的怀抱之中,而今她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无论他如何拉扯,她就是动也不动。

    “结草!”他摇晃着陆结草的双肩“你看看我!是我啊,你真的那么想忘了我吗?你吐出来!你把那该死的汤吐出来!”

    陆结草依旧毫无动静。

    勾魂使者一声长叹。

    明明只差一步,若不是她喝了孟婆汤,他这番真情定可以把她带走,可惜

    冷溯云心一横“我才不管什么孟婆汤、什么忘川水,我一定要带你走!”

    他作势要将陆结草背起来,可她的双脚依旧如长在地上般,动也不动。

    他呆愣地回过身,静静望着她,眼底渐渐浮现出恐惧的神情。他的恐惧源于绝望,而令他从心底感到绝望的是陆结草的眼神。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仿佛他才是一抹透明的灵魂,她看不到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近乎崩溃地伏在她肩上。难道他们真的缘尽于此,连见了面都不能相识?

    她又将他忘了!一如十年前那样,将他们的相遇忘得一干二净;这次更彻底,她连他的人都不识得了!好不容易到达这里、好不容易见到她、好不容易有所希望,却在转瞬间全成了幻影。

    “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这里的阴气会以极快的速度削减你的道行,再晚些回去,你连仙人都做不成了。”

    “仙?”他苦笑“不能救她,做仙有有什么用”还不是同样渺小,面对自己的挚爱死去却无能为力。“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陪她。她说过她希望我在她身边。”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他们不分开了。

    “你疯了?你和她不同,你会死在这里。”勾魂使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如果死掉的话,我也要喝下孟婆汤,这样我也可以忘掉一切,好过活在痛苦之中。”冷溯云近乎失神地呢喃。

    最后的希望破灭,他也崩溃了。

    “结草,你放心,我不会走,我始终在这里陪你。我不怪你饮下孟婆汤,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

    生不同年,死不同日,那么他能做的就只有在这里陪着她,不让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忍受寒冷和黑暗。

    冷溯云绝望地闭眼。

    只要他们在一起,哪怕是等待死亡也是幸福的!

    他低头将唇贴在她眼角,想最后吻吻她的眉眼,却在碰触到她肌肤的一瞬间,浑身如被雷电击中般定住。

    咸的!她的眼角有泪,是咸的!

    “你哭了?”他喃喃地自问。

    勾魂使者一怔。

    “你哭了!”他心中重新燃起微弱的希望“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

    冷溯云屏息等待。对他来说,每一瞬间都仿佛一千年那么长久。

    蓦地,纤细如蚊鸣的声音响起,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全部力气一般:“我喝下汤是为了早些转世你说过会来找我”

    不仅是冷溯云,连勾魂使者都呆住了。

    “结草!结草是你吗?你想起我了对不对?”

    陆结草没有开口,但她的眼角却越来越湿润,最后终于溢出眼眶,聚成两行清泪。

    “温罗你别怪我”

    虽然她的声音沙哑到不成样子,但是冷溯云还是听出来了。

    是她,是陆结草的声音!

    她记起他了!

    “结草!结草!你真的想起来了!我不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爱你都来不及了!”他忘情地吻她、抱她,一颗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心顿时萌生无限生机。

    勾魂使者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泪居然是清澈的?那说明忘川之水并非随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而是被彻彻底底的化解了!

    这等奇事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啊!

    “温罗我想回家”

    她微小的声音在这个过于寂静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清晰。

    冷溯云近乎疯狂地点头,却止不住声音的哽咽。

    他这一生只流过两次泪,一次为她,因为她的离去;另一次还是为她,因为她的归来。

    “我们回家!我这就带你回家!”他将她背起来,欣喜地发现她的双脚已经可以离开地面。虽然和她的真实体重尚有一段距离,但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重量正在慢慢削减,同时恢复的还有她人的气息、人的感情。

    他来到勾魂使者身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一个人。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她自己吧。”

    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能把忘川水千百年来累积的封印化解开,更不知是该夸奖这仙人的无畏,还是该感动于女子的痴情,竟然就这么“里应外合”一个唤、一个听,硬是做到了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

    又或许忘川之水的效力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强,只是平时能到达这里的人是少之又少,更别提呼唤了。

    缘分呵!这又关缘分什么事呢?这是他与她共同努力的结果吧!

    勾魂使者忽然走近他背后的陆结草,引起冷溯云一阵警惕。

    她却笑道:“放心,我只是帮她稳定一下状况。”忘川之水虽然解了,只是解得强硬,日后怕是要落下一个健忘的毛病。

    她索性帮人帮到底,怎么说,陆结草也曾经是她的

    她在她额心轻轻一指,一团黑色的液体立刻浮出。

    “回去后,她的身体会有一段时间相当虚弱,要好生调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命在生死簿上早已被勾掉,所以以后大概会与仙同寿了。”这倒是因祸得福的一件事,他们两个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了。

    冷溯云顿时喜出望外。

    “好了,我这就送你们出去。”勾魂使者见冷溯云脸色已隐隐发青,明白再闲聊下去,怕是救活一个,倒下一个。

    她一挥手,眼前立刻出现一扇大门。

    “走过去便是人间了,后会无期。”

    冷溯云点点头,欣喜地走出门外。

    大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周围忽然沙尘飞扬,他不由得背过身,却不经意地看见勾魂使者发丝扬起,露出和陆结草七分相似的面孔。

    一瞬间,他明白了她面对陆结草的时候言语间所流露出的浅浅关怀。

    那张面孔分明和姜晋家墙上那幅画中的女子丝毫不差,而那张画上所题的字正是——结草之母,季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