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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难寐的，不止瑞谚和阿淼两个人，同样还有寿慈宫那位太后娘娘。</p>
已近丑时，秦氏对着铜镜卸下最后一只耳环，阿贞慢慢地为她梳着头发，由上至下，她的动作尤其轻柔，像是在抚摸着初生婴儿。</p>
在这寿慈宫，太后娘娘这样的夜晚，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p>
“阿贞，你看哀家，还没到四十，就有白头发了。”秦氏挽着一缕银丝，对着镜子轻叹。</p>
“太后，奴婢觉得您这是太过操心朝政大事的缘故，现在皇上已能独当一面了，您也就不必再事事烦心了。”</p>
“皇上也许是不必哀家再担心，但是哀家挂心的何止是皇上。”</p>
“太后，您是说，朔王殿下，还是关相？”</p>
“猛虎素来就不止宋列英一只，何尝不让哀家挂心”</p>
“恕奴婢多嘴，据奴婢所知朔王殿下向来只管打仗，对朝政事不关心，在朝中也无任何势力，并不足为惧，关相则是助力平宋氏的最大功臣，对您和皇上忠心耿耿，会不会是是太后您想太多了？”</p>
“把猛虎关进了笼子，又如何知还外面的是否毒蛇？关歇虽说眼下看似还未有任何不臣之心，但哀家看，他在前朝几次三番积极走动定要将丽妃推上中宫，丽妃仗着有子嗣在后宫哀家也要让她三分，若真没了宋列英，连个能制衡他们父女的人都没有，而瑞谚虽说看起来心无旁骛，可也曾被先帝议储，万卷楼上关着的那位让他尚还投鼠忌器，若非如此，谁人能保证他一直如此淡泊？”</p>
阿贞放下梳子安慰道：“这些朝政大事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照顾太后凤体，眼下还是早些歇息，待明日奴婢去尚药局拿几匹上好的何首乌让您补补，头发自然回春。”</p>
秦氏淡然：“人上了年纪，不得不服老，况且哀家所思，岂是几匹何首乌可解的。”</p>
说着，秦氏站起来，看向窗户：“阿贞，那边窗户，帮哀家打开。”</p>
阿贞道：“太后，更深露重，开窗怕会寒气侵袭。”</p>
“无妨，打开吧，哀家就是想看看那边。”</p>
阿贞走过去伸手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扶着秦氏走到窗边。</p>
“太后，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为好。”阿贞再一次劝道。</p>
秦氏并不答话，只是透过缝隙向外看着，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神伤，阿贞都看在眼里，想再劝她安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p>
太后娘娘的心结，始终是在那里，无论是否触碰，依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消失。</p>
秦氏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对阿贞道：“给哀家更衣，去那边一趟吧。”</p>
阿贞有些惊讶：“现在？太后，已经丑时了，恐不宜此时出宫。”</p>
秦氏愠怒：“看你这差当得是愈发称职了，哀家的话都听不明白了？”</p>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p>
谁也不会想到，太后娘娘在如此深夜会突然到来，值夜的太监手忙脚乱地把路上早已熄灭的宫灯又一盏一盏地点亮起来。</p>
竹影刚从尚药局偷偷拿了药，回月落阁的路上突然看到前方一行人打着灯笼缓缓而来，定睛一看，居然是太后！于是忙闪身从另外一条小路奔回月落阁，怀里的药撒了一地，慌忙用手去拢起来，这可是好不容易趁着夜晚没人去拿的，可不能浪费，否则自家那无人理会的娘娘死活可没人管。</p>
宋漪颤颤地从屋里走出来，她披着一件薄薄的袍子，嘴唇干枯且毫无血色，在月光下显得惨白得可怕。</p>
“竹影，你回来了吗？”</p>
竹影忙收起药上前去：“娘娘，你怎么起来了？奴婢扶你进去躺着。”</p>
“他们给药了吗？咳咳...”</p>
宋漪没说几句话便剧烈地咳起来，竹影忙给她抚着背，把她扶进寝宫内。</p>
月落阁，不是冷宫胜似冷宫，坐落在皇城最北边的角落，就连阳光也是经常不屑于光顾便下了山，而月光却对此青睐有加，因此得名月落阁，其实就是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p>
宋漪住进来之前，此处已经荒废许久，别说寝居，就连像样的椅子也没有一把，院子里荒草丛生，屋子里到处结满了蜘蛛网，蛇虫鼠蚁更是时常出没，失宠的宫妃连浣洗局的宫女都不如，找不到帮手，向来养尊处优的宋漪也只得和竹影两人整整清理了七日，方才勉强能为一个容身之所。</p>
之后，竹影每每看到自家主子那本来保养良好的娇嫩双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有一种特别心酸想哭的感觉，宋漪倒像是不很在意，还反过来安慰竹影说，这月落阁好，好在清静，可以不必理那些纷扰了，就如同她那姑母一样，伴青灯古佛，安稳度过余生，在这如华丽囚牢般的皇宫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归宿。</p>
竹影把宋漪扶到床上躺下，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露出欣喜的神色：“娘娘，烧退了，等会奴婢再给您煎一副药，过两天应该就大好了呢。”</p>
宋漪也笑笑：“我也感觉身子是好多了，这几天让你担心了，其实，我一直在想，你不用陪我在这边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兴许你能有别的去处...”</p>
竹影听到这话眼眶忽地红了：“娘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可不能不要奴婢啊...”</p>
宋漪忙道：“好好，不说了，你这丫头还是这么爱哭，看以后谁娶了你，夫妻俩拌了嘴怕是要水漫金山。”</p>
竹影含着泪，使劲摇头：“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也不嫁人，只要娘娘还在这月落阁一天，奴婢就会一直陪着娘娘。”</p>
“说什么傻话呢，哎....咳咳...”宋漪说着又咳起来，竹影端上水轻轻抚着宋漪的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犹豫着说：“娘娘，方才奴婢从尚药局出来的路上，差点就和太后撞个正着，你说这深更半夜太后不在寿慈宫安歇还带了一行人出来溜达，也不知为何。”</p>
宋漪默然，接过水喝抿了一小口，待沉闷的胸口稍稍舒缓道：“不该咱们关心的事，别多嘴。”</p>
竹影也不刨根问底，只是很懂事地哦了一声便不再作声。</p>
多说无益，多问无益。</p>
“竹影......”</p>
“嗯，娘娘？”</p>
“今天，你在外面还看到皇上了吗？”</p>
“嗯，见着了，皇上还是站得远远的，见奴婢开门还躲了一下，奴婢就只好装作没看到了。”</p>
“是吗......”</p>
宋漪不再说话，只自顾自地嚅嗫着念了几句什么话，便躺下闭上了眼，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这样的夜里她尤其容易疲惫，需要好好睡一觉。</p>
瑞清爱她，她知道，但她更加应该知道，天子之爱于她，于她的家族，带来的不幸远远大过那短暂如泡沫般的幸福。</p>
可惜，在家破人亡后，才恍然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