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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顥天连着两天没回离别楼,那儿倒是意外来了一个人。
她一来就显现女主人的态势,招呼这招呼那,连小江儿和小云她们都成了她的奴婢,供她一个人使唤。
盼盼由着她去,没必要在这上面和她别苗头闹小家子气,她不是被唬大的,见过的场面多着呢。
“你们退下。”她斥道。
小江儿不敢违逆朱妍,但仍恭谨地望了盼盼一眼,静候她的指示。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她拉下脸,摆出千金小姐的架子。
“退下吧。”盼盼不想让小江儿她们为难,也不愿和这位怀着别样心思前来的不速之客起冲突。
“是。”小江儿面上虽谦敬,心里却是忿忿难平的。这些手底下的人,泰半受过朱妍的鸟气,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是头春龙井,摘于清明节前,嫩芽初迸的时候,味道最是甘甜香醇,你来试试。”端起小江儿刚泡好的茶碗,朱妍体帖地为盼盼递上一杯。
唔,真的好香,茶入喉以后,还留有甘美的余韻,令人齒颊留香,和她在风軒时用来款待上賓的碧螺春不相上下。
“你以前一定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叶。”朱妍双目一迳注视着瓷碗,说话都不抬头,偶尔眼尾轻飞,却是瞟向窗外。
盼盼淡淡地不置可否。朱妍今晚想是算准了豫顥天不在,故意来彰显家势,给她下马威的,她又何必跟着她的嚣张倨傲起舞。
“有话请直说,我没空陪你在这儿喝茶闲聊。”她和亚倩她们约好了,今夜在客棧碰头,一起逃离杭州的。现在已近亥时,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急着等我表哥回来?”她狡诈地一笑。“早得呢,再过十天半个月,他也未必回得来。”豫顥天因济南出了紧急狀況,匆促赶往山东,又经她一番细心筹划,势必得耽搁许久,方能返回紫宸堡。
原以为盼盼定会大失所望地现出哀愁的神色,没想到她却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我表哥?”她小心刺探。
“喜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不劳你过问。”盼盼一心只想她赶紧走,言语间故意激怒她。
朱妍愀然生怒,但转瞬舒眉含笑。换个话题道:“有出息的男人总是侍才傲物,且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轻易地变心负情,我表哥也不例外。”
“明知他不好,你还爱他?”这不是很矛盾吗?
“很笨是不是?”她楚楚地苦笑。“是我娘作主将我许配给表哥的。”言下之意,将来紫宸堡的女主人均非她莫属了。
“很符合你的心愿不是吗?”要嫁人就快去嫁,不要在这里罗嗦个不停。烦不烦吶!
“难道你不爱他?”她的目光忽然犀利地一闪。
“我很早就学会冷心冷血,爱这种东西不适我的求生之道。”有些人是一遇上,就知道往后的结局,但那是寻常人的福分。她是“姑娘儿”一个不容于俗世的烟花女,若随随便便为个浪荡子感动,到头来只会坑害了自己。世人皆不了解,婊子无情其实是为了自保。
朱妍望住盼盼,思想如被昏黑的天色吞噬去。她怎么可能不爱豫顥天?她一定是在骗人,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拒绝得了他的,否则她也不会陷得这么深。
突闻拍翼的声音,是一只不知打哪儿闯进来的蝙蝠,在房內惊慌地来回盘旋。
盼盼忙打开房门,好让它飞出去。
“丑东西。”朱妍眼神一变,由桌上盆栽摘下一片叶子“咻”一声,将它打落地面。蝙蝠发狂扭曲,作垂死的挣扎。
太残忍了。盼盼脸色煞白,仓皇转过头,不敢卒睹。
朱妍面上则无丝毫异样的表情。“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哈,对了,你说你不爱我表哥,是不是?”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这女人拥有天仙般的美丽容颜,却是毒蠍心腸,她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
盼盼不管她走不走,已?自脱下绣鞋,坐到床沿,假意准备就寢。
“我话还没说完哩。”她屁股比她更快,眨眼已先压住盼盼掀起的被褥。“告诉我,我表哥爱你吗?你上回没明确的告诉我。”
“不爱。”这是她要的答案,即使不一定是真的。泥足深陷就是这样,总爱自欺欺人,再聪慧的女人也难以例外。
“真的?”朱妍兴奋地笑开嘴。
心灵空虛的女人真可怕,全神貫注于一个男人身上。上窮碧落下黄泉。佩服佩服!
“那我走了。”她像小孩儿得到了想要的玩具,脚步都轻盈了。
阿弥陀佛,总算可以耳根清净了。
“哦,有件事提醒你,我送你的雪蓮粉别忘了吃,它很珍贵,而且效果显着。”
什么效果?她有说她还没吃吗?朱妍是怎么知道的?
新月爬上中天,黑色的湖给照映得冷冷生光。虫声吱吱喳喳响个不停。
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心里竟柔柔牵扯,一种难以言宣的失落感,满满充斥整个胸臆。
她不捨什么呢?锦衣玉食,还是豫顥天?不,她才没爱上他,她是坚强的,从不需要倚靠男人,她有足够的勇气,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她最大的罪过是心太软,脾气太硬,且肩膀太不够力,不然的话,她该把那六箱金银珠宝一併带走的。
一个女人无论长得多漂亮,前途多灿烂,要不成了皇后,母仪天下,要不成了名妓,让天下男人为之神魂顛倒,要不成了才气纵橫的词人,万古留芳但是,她们的一生都不太快乐。只有人妻,相夫教子,举案齐眉,享名正言顺的鱼水之欢,又不必承担命运上诡秘淒艳的煎熬。
只是,她能成为哪个男人的妻?难呵!
穿过大街拐入小巷,一路上为了提防被熟人撞见,她捡僻壤的小径走。
亥牌时分,她已到达和亚倩她们约定好的永福客棧。
“风姑娘,你终于来了。”亚倩惶急地把手中的纸张收起,过来抓着盼盼的手。
“什么东西呀?”盼盼眼尖,马上瞧见那是一封信。
“是慕容公子写给她的。”亚娟抢着帮她回答。
“让我看看。”逃亡时刻,最好和一干人暂时断绝关系,以免旁生枝节。
“没什么,他只是”亚倩语气低儂,脸上甜蜜蜜的,一看就知道三魂七魄已经丟了二魂六魄。
盼盼没等她推辞完毕,就一把伸进她怀袖中,把信掏了出来
亚倩卿卿:不管你到天涯海角,我也会穿山越嶺,万里跋涉,不畏风吹雨打,历尽艰辛地找到你,请你千万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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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至死不渝的村
“如何,很多情吧?”亚娟陶醉地问。
“虛情假意的混帐东西。”盼盼火大地把信箋揉成一团,丟进字纸簍。“要不要来接你,还得看天色好不好,这种男人你也要?风軒三年,还没教会你怎么痹篇薄情郎?”爱之深责之切,她是用心良苦。
“我我只是”亚倩顿时红了眼。慕容村是众多恩客中,难得有些文才,也对她较好的一个呀。
“别哭,以后我们都不许为男人哭。把包袱收拾好,准备出城。”
“不等天亮?”
“你几时见过大白天逃亡的?麻烦用点脑筋行不行?”盼盼情知亚倩想等到明儿和那个叫“村”的男人见上一面才肯走,她偏不成全。
“也对,趁黑走人才能痹篇艳姨娘的耳目。”亚娟道。
计议既定,盼盼唤来店小二把帐结清,四人全换上男裝,各背上布包,由亚萍去僱了一艘小舟,先到虎踞门,再换大一点的船,一路驶往苏州去。
“这么晚出城,需花钱打点守城门的官差。”船家道。
“没关系,我们有急事。”亚萍很懂江湖规矩,没等船家开口,即塞上一錠银子。
“其实那官差很好讲话的,我帮你们去说项。”有钱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人?
盼盼和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夥全很有默契地紧抿着嘴,耐心坐入船艙,等候出城。
船堪堪驶离湖畔,竟下起雨来。望着烟雨朦朧,二潭印映月和阮公墩,盼盼和亚萍姐妹们,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惆悵。
小艇漫过水乡,趑起移向六桥,水面上和往常一样,飘着小巧玲瓏的彩灯。
亚娟一时兴起,伸手捞了一盞上来,上头是三个醒目的大字风盼盼。竟还有人对她恋恋难忘。
盼盼抢过彩灯,不悅地丟入水中。“妓女”这身分犹似永世抹滅不去的烙印,像一场噩梦,时时刻刻提醒她有个不堪的往昔,即使她早已离开风軒,到了紫宸堡。
“对不起。”亚娟悄声道。
“没事,以后不要再提。”无意中见到堤岸上有几个晃动的黑影,盼盼心绪一紧,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晚过得特别慢,简直度时如月。
“又是醉颜楼的打手,一个多月了,总在湖边绕来绕去找人,扰得我们不得安宁。”船家发起牢騒。
“找人?找谁呀?”亚倩惶恐地问。
“找风軒的名妓风盼盼,现在又多了几个姑娘,小老儿我也不知叫什么。”
完了,八成是阿辉他们。亚倩脸上马上刷成惨白。
盼盼不动声色地偷偷揪她一把,指指头上的瓜皮帽,要她镇定,阿辉未必认得出她们。
“到了。”船家靠往堤岸的当口。盼盼笑吟吟地递上比船资要多出十几两的纹银。
“劳烦老伯替我们把那讨厌的打手支开,我们赶路,不想跟他浪费时间。”
“好的好的,那人的确讨人厌。”船家拿钱办事,煞有介事地跳上岸,和阿辉大声理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让盼盼一行人得以安然逃往北城门。
城门下还有一批人,艳姨娘真是不死心。
“这下怎么办?”亚娟吓得手脚都发软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天下之大,怎可能无立錐之地?”但事实是没有呀。盼盼忽感沦落,心乱如麻。
六只眼睛全望着她,她是众人的希望,只要她露出半点张皇,亚倩她们就垮了。她无措地四下环视,脑子一下转了一百多圈,渴望想出一个可以投奔的人没有,脑中一片空白。走投无路
四个娇滴滴的姑娘,于漆黑午夜无依地徘徊街头,出不了城,入不了店,回不到家,因她们从没有家。唯左前方有座寺庙她目光才到,亚倩她们也同时注意到了。
“出家去。”亚萍的提议吓了大夥一跳。“这是权宜之计,否则等明儿紫宸堡的人发现风姑娘不见了,又派出一隊人马出来追查,我们就真的插翅也飞不走了。”
“倒是我连累了你们。”盼盼抱憾自己粗心大意,没事先做好安排,才会处处遇阻。
“快别这么说,咱们现在是同在一艘船上。风姑娘,你怎么说?”天快亮了,再拖延不得。
“好吧,咱们或许可以带发修行。”盼盼打着如意算盘。当尼姑应比卖笑要容易许多吧。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崇!”被发现了!
“快走!”
“慈宁寺”原建于唐朝初年,释觉师太本是宫中得寵的妃子,竟因天竺僧人进貢的一闕经文,明白山河情重美人经,曠世英雄偏寡情。遂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睡,给而看破红尘,飘然出家去。
大殿实在不太雄伟,简单的花香油灯之外,上头就一尊释迦牟尼佛,佛身的金泊已多处剝落,却未重新裝修,可见寺方不顶阔綽。
手中香火虽不鼎盛,但规矩还是很多。下跪四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住持是慈愿师太,六十开外,眉毛下垂,顴骨高耸,道貌岸然。浆洗得泛白的僧衣,轻拂地面,走起路来一丝不茍。
摊开盼盼写的文情并茂的自恕焙芗ど偷骋烧馐趾米质浅鲎运氏隆婧懈接幸徽盼灏倭降囊薄闻卧谑橹胁19挥行寡陨砬嗦ィ辉悸蕴峒按有苋似哿瑁硎揽部溃灾驴雌坪斐驹圃啤?br>
“抬起头来。”师太声音有些沙哑。
众姑娘怯生生地仰视她。
好美!尤其居中这名更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美丽的色相非妖即魔。师太额心一下拱起个大肉瘤。“醉眉恨眼,烟视媚行,居心难正,收不得。”
有吗?盼盼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好得很呀。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亚萍不甘被誣指,插嘴道:“菩薩的眼睛不也是水汪汪的?”
师太生气地道:“那是慈眉善目。与尔等大不相同。”
盼盼唯恐此处不留人,忍让道:“我等经过深思熟虑,但愿摒弃过往种种,立地成佛,不问世事,希望师太指引。”
眼见那师太还在那儿裝模作样沉吟不決,亚娟只好祭出风軒的“法宝”甜言蜜语:“我们大家来到这里,真如足踏三宝地,见到了自己的爹娘般亲切。”话犹未了,已垂头低低饮泣。
盼盼和亚倩见狀,忙加入阵容,大夥唏哩嘩啦哭成一团,场面好不哀慼。
师太还是杵在那儿,垂眉冷视,无动于衷。
莫非她听过了什么风声,看出了什么?盼盼心中一突,把偷偷藏在袖底的一部分银子掏出来,以示坚決;亚娟解意地也把玉鐲子擲向银箱旁,亚萍和亚娟忍了下,见这老尼仍嫌不足,才又补上两张银票和一些细软。
四人蓄意把一干物事丟得鏗鏗鏘鏘,藉以提醒慈愿师太,别得寸进尺。
“阿弥陀佛,此处乃佛门重地,尔等虽非善类,然我佛慈悲,就”说到这突然停住了。
盼盼受不了她的裝腔作势,乱加誣袜,牛脾气一下爆发开来,霍地由地上站起。“既然师太不肯成全,我等唯有另覓他处了。亚娟,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走。”
师太双眼一瞪,大步挡在银箱前。“恶声恶气如何成为佛门弟子?这浮躁性情,以后得改。”
言下之意,她肯收了?
“还不跪下来,感谢我佛慈悲。”师太沉声道。
“哦。”盼盼刚刚也只是吓吓她,既然目的已达,当然没必要再坚持非走不可。“都跪下吧。”
“貧尼先遣人为你们买办物料,做好衣鞋和僧帽、百衲衫等等,再择吉日良时剃度。”
“剃度?”亚倩低声惊呼,盼盼忙握住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师太缓缓掀开曆书白烟嬝嬝如沖天一线
万一明儿就是吉日良时怎办?难不成真要当比丘尼?从风軒一下“沦落”到这儿,中间的转折委实快了些,真难以适应。
唉,她就不能看快一点吗?等待判決似的,时间过得好慢。
“下月初八,是个上好的日子。”师太道。
好险!还有近二十天,足够她们想出万全之计了。
盼盼私自潜逃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紫宸堡,易仲魁紧急派人北上通知豫顥天,原本预计五天之內即可有回音,但如今过了十天,山东分舵却依然无帮主的指示传来。
北方一入秋,即枫红遍野,缤纷的色彩美艳得令人惊叹连连。然,豫顥天却无心欣赏这迷人的景致,他只想赶紧将帮里的事务处理完毕,尽早返回杭州,因为那儿有个教他日夕魂萦梦牵的人儿。
他曾不只一次自问,究竟这算不算爱?
只是一种欲望吧,一种被挑起以后就无法澆熄的情欲,一直要等到灰飞烟滅,或羽化成蛹,他的热情才会稍減?
他很怀疑会有那么一天。
他是如此无法自拔地迷恋着她,她的身体,和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当初是怎么警告她的?他不愿亦不准她爱,孰料一个不慎他自己却泥足深陷。兴许是上苍故意捉弄,以懲罰他的狂狷酷傲。
所谓的迷恋之中,想必爱的成分已多得超乎想像,虽则他一味逃避,但事实终究不容抹滅。之所以至今仍不肯面对,实在是因为他要的还不够,他不仅要她的人、她的心,当然也必须包括她整个灵魂。
风盼盼从不是个柔弱驯顺的女人,要得越兇越狂,她就逃得越急越远。她刚烈的脾性和要命的、自以为是的侠义心腸,是他最不能忍受也最打从心底激赏的。
她动情了吗?那张美丽得不近情理的容颜,见了什么人总是灿笑吟吟,散发出无限风情,和张三李四都能推心置腹地交谈,最是让他又忌又恨。
他不要她亲切随和,不要她人缘极佳,他要她摆足架子,要她神圣不可侵犯,要她只为他一个人美丽。
曾经以为这段露水姻缘,终能潇洒来去,给过水无痕地没任何牵绊直到要了她以后,所有缠绵綢繆尽皆是华丽与惊艳,销魂与畅怀即使才踏出房门,他便已开始思念她炽热的身躯。
是前世的情缘,尽管历经千年的焦虑,寻寻覓覓,他两仍得长相聚首?
在她忽嗔忽怨,盈盈双瞳挹满的问号中,他窥见了一抹不下于她的惶惑。善于伪裝的女人,她一定不知道,她那璀璨如子夜星辰的眼,已毫无保留地洩漏了她心底的秘密。
豫顥天啜饮一囗手中的烈酒,思绪芜杂而混乱。快将三更天了,小筑內外一片岑寂。而向层巒叠障,漫捲云湧的夜色,翻滚的心绪竟沸腾得异常澎湃。
第一眼见到她是什么样的感觉?死而复生的忆容?可笑!世人皆不明白他对忆容的爱,早在六年前已和她不可原谅的背叛一同石沉大海。
情字路上,她以出脱红尘却漫游红尘的妖娇姿态招引,让他不知不觉走进邪魅的诱惑之林;她囗囗声言恨,却不知那过于克制,如履深淵的举止根本是弥彰而欲蓋。
他们是两败俱伤,抑或双贏皆胜?六年来他一味强裝自在轻狂,无欲寡情,依然走不出十里迷障,算来,她仍是魔高一丈。
她是否也看出了,他的无情寡恩只是脆弱的伪裝,如今已因她而潰決。
残酷的是,他亟欲掏肺掏肝,但她犹一意隐瞒,甚至连私自离庄,出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不肯坦诚相告。他生平最恨不忠,竟中邪也似地爱上她的狡诈。满口荒唐言也能说得理直气壯,世间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她是怎么办到的,随随便便就把紫宸堡那群食古不化的老怪物们骗得心服口服?
甚至连易仲魁那傢伙也甘冒大不韙地为她说项求情,包括他身边的一干亲信,都深深以为,他铁过不了这一道情关,因而极力要他另娶妻妾。他们既爱她又怕她。怕一个手无縛鸡之力的女子?可笑!
举杯邀明月,今晚他希望痛饮沉醉,与天地同消万古愁,慶祝他与他的女人。豫顥天开怀地仰天一笑。
“豫兄,真有雅兴。”长空呼嚒捌匆蝗耍退娑?br>
这是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魁梧健硕,分明是个武者,但方正的脸已布满风霜和劳累的皱痕,眼神恍似绝望,但又精光四射。他是日前“传说”到济南踢漕帮的馆,又抢走大批皮革和绵缎的神鷹帮帮主黑云。
“青嵐还是颯露。”仇人相见理应兵戎相向,他二人却盘膝而坐,把酒言欢。
“青嵐太斯文,不合我的脾性。”黑云豪迈地咧子邙笑,伸手举起重达十余斤的酒罈,对着嘴巴呼嚕呼嚕直灌进喉嚨里去。饮毕用袖子往唇边一抹,打了个惊世駭俗的饱嗝。
“黑兄好酒量。”豪气凜然不拘小节,这才是我辈中人。豫顥天打心里头欣赏他。“寅夜前来,不会只是来跟我讨一罈水酒喝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黑云道。“你已经抢回了你的东西?”
“多谢阁下暗中相助。”他意味深长地抿嘴笑了笑。
黑云微微地有些吃惊。“你都知道了?那么你一定也知道,关于漕帮和飞鷹帮的樑子,纯属一场误会。”
“你查出了什么?”关于这点豫顥天倒是仍无半点眉目。
“这个。”黑云把一支飞鏢和一张字条递给他。“就是它搧动我帮弟子到贵帮香堂寻兴的。”
“飞鷹帮最没种,欺负弱小跑第一,行侠仗义没本事,不若漕帮样样强?”豫顥天看完字条,直觉地想笑,是谁用这么幼稚的手法挑拨他们两帮,故意制造纠纷?
“我知道这很可笑,我帮弟子也过于躁动有欠考虑。但你晓得,他们全是一介武夫,哪经得起这番嘲弄?”
“的确如此。这场争端,错不在你我,在他。”甭说飞鷹帮,即使漕帮也一样,有勇无谋,或好勇斗狠的匹夫者多,慎思明辨,小心行事者少,这也就难怪允文允武如易仲魁和朱妍之辈,为何会那么可贵而令人敬仰了。
“你认得出这笔跡?”
“黑兄以为是我帮中的人所为?”豫顥天的脸肃然一斂。
“你何不看看那飞鏢上的刻痕?”
柳枝纹路!是易仲魁的傍身武器,但,怎么会,理由呢?
“很惊讶是吧?我当初也是和你有相同的反应。”
“不是他。”豫顥天仰身靠向椅背,抬首凝望苍穹,陷入短暂的沉思。“你一定也察觉了,所以才没直接找我要人,对不对?”
“没错,易仲魁是何等人,他若果有心挑起战端,随便找个人当替死鬼就好,何必自曝身分?这个该死的肇祸者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漕帮最近没和任何人有过不愉快呀,这明摆着是冲着他豫顥天来的。
“豫兄认得这个笔跡?”
“我迟早会查出来的。”豫顥逃谒起酒罈道。“倘使这人确为我漕帮徒众,请让我在此先行谢罪,如果不是”
“我就送一份厚礼,祝你和风盼盼玉结良缘。”黑云快人快语,先干为敬。
“黑兄如何得知此事?”他曾特意要易仲魁等一夥人,不准大嘴巴,到处张扬的,居然连远在东北的神鷹帮也瞒不住。
“醇酒美人,几时能逃出我黑云的法眼?”他是宁可落拓江湖載酒行,也要醉臥美人膝的风流种。
拈花惹草,对爱情不忠,这种人其实最是可恨,但他为什么总是令女人心醉神迷,甘心做他的爱奴?
“你会娶她吧?”一罈酒喝不够,黑云连豫顥天所剩下的半罈也抢过来。
“这不符合众人的期待。”豫家的长老们虽喜欢她,但尚未到认许她入主紫宸堡的程度。
“屁话,是你娶老婆还是别人娶老婆?破坏逃讪良缘,我第一个饒他不得。”黑云呷了一大囗酒,黑凜凜的眼睛直睇豫顥天。“你瞧她不起?”
豫顥天嫉恶如仇,同以清流自居,简直到了有洁癖的地步。他在江湖上虽地位崇一局,但亦有着两面的评价,不喜欢他的人,泰半起因于他的沉肃冷郁,孤傲而薄寒。
其实这种外表冷若冰霜的人,一旦动了真情,将是天长水阔,波瀾万丈,一倾千里。
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想当年罢了,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亦惘然。
“你见过她?”豫顥天不喜旁人太过关心他和盼盼的情事,那会令他有不好的联想。
“见过。”黑云里三道。“在风軒,当时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驕傲的女人合该不能长久卖笑,她只属于一个男人,一个愿意摒弃世俗观念,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去把她找回来,如敢再三心二意,我将当仁不让。”
“找?此话从何说起?”预顥天瞧他的神色似乎胸有成竹,只要能找回盼盼,他倒是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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