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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记住快乐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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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忙的时候,收到一封电邮,陌生的地址冰冷的秀字,说明天的同学聚会。某弄某号的某某家,若干人会在那里。很久很久,他们已经不知道我的下落,可能他们从芜杂的抽屉里翻出了泛黄的电邮地址,写给我一个简单的通知。

    寥寥数十字。但白描勾画的问候让我砰然。我会去,万水千山地。

    沙沙地,回忆闪回。我在这里。我在哪里?

    没有繁复,按址索骥,从模糊的暗处一个一个面孔逐渐清晰。谁谁谁,某某某,我认得,染了头发穿了锦饰,举了手机大喊大叫,我还是认得。你还是你。他是他。不及格后狠狠大哭的阿蓝,拿着篮球偷偷笑的小飞。你,你怎么是你,当年常常大打出手的小男孩,转身变成深色西装里安稳的绅士,脱去了斑斓的鳞片,把我的手紧紧地握,眼睛里有闪光的痕迹。

    我把记忆摆在多年前的教室墙壁边,喝着茶数诉说当年轻狂的少年往事。原来你是一直爱着她的。青涩的故事被铺在过往的年轮画布里,不敢说的话不能做的事,终于有如天顶泻下的水,轰轰烈烈地急驰而来,把颜色冲刷成我们能够分辨的线条。看见了没有,我说,爱恋的萌芽也可以长成蓬勃的枝叶,许多事谁也说不清。时间把持着一切。

    抽一点烟。青烟的弥漫里有人擦了眼睛。吵吵嚷嚷的气氛曾是老师最讨厌的,写明了安静大家不许说话否则立壁角,可是我们不能再触及那些张狂的声音,那些为了鸡毛蒜皮而面红耳赤的嘶吼。音节悄悄地远去,在耳边在指间滑过了许多悲欢离合,大家在照相机前摆好了一个端正的姿势说茄子,唇红齿白,肩靠着肩,我们是年轻的人。然而闪光灯以后大家转了身,长发飘飘,扛着书包给老师一个默然的背影,脚步里噼里啪啦记忆一点一点往下掉我说去捡呀俯拾即是,可是我们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来不及。对着毕业照已经叫不出第二排第三个人的名字。我记得

    有把它刻在校园里的梧桐上的。

    今天我看见大家啦,我烫烫地笑,心里的山水一派春绿。这总该是个洋溢着盎然快乐的聚会。我们开始把往事精确到年月日时分秒,说有关班主任的脸上究竟有没有雀斑的八卦,随时随地笑到翻倒。在记忆开始发脆模糊的边缘很多事都有了诽谤的成分。喂喂,有人说,这不行,互相攻击吗。就算是吧,我想,因为张扬年代的色彩缤纷我们无法真实剥离出事件的脉络,混沌着友谊爱情和残酷的时间在回头看的时候只是搅动的洪荒。

    但就让我们形影不离。难得的对话机会,就让我们哇啦哇啦地讲话,指着鼻子取笑,说到天荒地老。不记得你的成绩但记得你抄作业的事实,不记得他当时头发的长度但记得他背起书包的酷样,我们翻箱倒柜把那年那月的日历一张一张翻阅。有女孩立起身补妆,我说其实我们老了有皱纹了,什么时候白雪爬满发脚谁还会记得谁。

    谁还会记得谁。

    拍拍胸脯有人说一定记得,誓言沿着他的嘴角蔓延成桑田。我把他的手缓缓放下,轻轻地笑。在和时间交手的过程里我们中间没有不败的将军,我们在现实的纵横里抽干了回忆精致了生命。诺言?海枯石烂?我摇摇头。那年暑假你说你要去流浪的,愤世嫉俗,你说你要你的足迹蜿蜒过高山戈壁。可是你没有。你在自家的铁门边痛哭,然后躺在自己房间安分守己。诺言的字里行间惊天动地,震撼大家的耳膜,但是在那么多年的纷纷扬扬之后,我知道,张牙舞爪不是幸福的所在。不是。

    幸福只落脚于平凡的依偎。

    曾经爱着一个人,非常用心地爱。那时穿着酷酷的衣着扬着发梢走路,飞扬跋扈地喝酒做事,再狠狠地爱,把爱当作匕首擎在手心,象一个死士一样义无返顾。

    爱着。刻满诺言的刀把爱人的皮肤割开,写我的爱于他的血脉。可是终究手边只剩一道血色的灰烬。爱人不复存在。也读了一本书,有关历史上的名人。拿破仑拿着他的矛如此犀利,但被毒杀的时候他已经憔悴。姹紫嫣红我们听得见花开的声音,然而花开荼靡的刹那我们看见松柏却依旧坚强。

    被困住,然后知道清茶氤氲间如菊的安详。

    承载了不为人知的痛,抱了怀陷在同学家柔软的沙发里,埋藏在心情土壤的惆怅没有发芽。大家磕了如山的瓜子,嘴唇翻飞里叽叽喳喳,细密的汗水堆积在眉目间嶙峋的海岸线。我们欢笑,肩膀摇摇地颤抖,这样温暖的围炉升腾里徘徊着一种快乐的因子,编织了交叉的幸福,象一朵细致的伞,茂密,遮天蔽日。

    安坐在素色的麦田上,褪了狂妄的外型,张着白的帜,我做平的红尘细节。

    有人悄悄地放了歌,郑智化,我听到他的声音,看到黑夜里长长大街上一个人逡巡的堕落天使。霓虹的城市潮湿的角落,寂寞地站着我们,为人子被人爱,粉饰的谎言渐渐成为例行公事的语句。我说我们慢慢长大,皱纹走过岁月的面孔,我们在这个城市不断衰老。情欲钱欲,生老婚嫁,在琐碎和未名目标的追逐里,夺目的眼神已经黯然地沉沦。走的人淡漠地转身,说的人冷冷地大笑,曾经的少年棱角在齿间被吞吐,灰飞烟灭。

    预见这样的未来。我们遗忘了散漫不羁的影子,雪白的翅膀退化成挣扎的五指,肌肤盘根错节。紧握笔尖的右手在杯影交错的暧昧里颤抖,谁说过真的喜欢枫叶漫天的婉约?我们埋葬了一生的青春换回一身虚妄的繁华。父辈过了骄傲的年纪,现在轮到我们涂了满身的油彩,遮掩住历历的疤痕,在我们的回合写浓淡演义。

    生命现实,让我们注定遗忘山城。

    唏嘘。点了灯呵护了火苗,终究要把它吹灭。站起来人影绰绰,悠然地郑智化还在继续。你走吧,我也走吧,脱了艳丽的羽饰我们把双手融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这是亘古不变的河,泪水在寂寞边缘象泉一样奔流,不能停息。有人在墙外敲门,有人扔了半支烟不再归去。

    没有止境的人生沧海,我们飞到一半猝然坠落,失落了翅膀的生命在海中浸泡、发肤。黑色的职业装红红的唇膏,格式里一切都不能了,不能了。不能了。

    已经无能为力。

    苍凉在呼吸里绽放。刚才我们在这里喝茶,如今走空的桌旁只剩几对暗色的手印。心里涌起了风。当时我们坐在角落,剥落了华丽的粉,以真实的面貌说了爱了,没有面具,没有手段,我们只是简单的我们,以简朴的轮廓回忆了宿命里不可或缺的痕迹。我们那时很单纯。

    我们那时就在灯火阑珊的地方。

    我们讲话。唱歌。

    onedaywhenwewereyoung。

    你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