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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庄曾驻水云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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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画家,宫廷琴师,黄冠道人,仙人

    一个能集以上诸多头衔的人非汪元量莫属了!

    汪元量,字大有,自号水云子,钱塘(今杭州)人。能诗善琴,名闻朝野。宋度宗咸淳三年(公元1267年)或稍后,以词章给事宫廷,不久,为宫廷琴师。尽管他能够在皇宫中谋事,然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庆幸之状,相反,随随处处都流露出了一种落寞之感。国将不国,江山不保,皇帝南逃而来,偏安一隅,并把杭州当作汴州,朝中大臣昏庸度日,举世皆浊我独清!自清者伤心啊!伤心伤在了诗词之中。他的传言玉女•钱塘元夕一词道:

    一片风流,今夕与谁同乐。月台花馆,慨尘埃漠漠。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钱塘依旧,潮生潮落。

    万点灯光,羞照舞钿歌箔。玉梅消瘦,恨东皇命薄。昭君泪流,手捻琵琶弦索。离愁聊寄,画楼哀角。

    词境哀愁悲切。读之令人神伤!

    宋恭帝德佑二年(公元1276年),元兵侵入杭州,俘恭帝赵显、皇太后全氏、太皇太后谢氏先后赴大都。宋恭帝名赵显,是宋度宗之次子,为全皇后所生,生于1271年,南宋灭亡时,他只有六岁!北宋诗人邵雍所著梅花诗中有“湖山一梦事全非,再见云龙向北飞。三百年来终一日,长天碧水叹弥弥”一句,暗喻了赵氏宋朝三百年基业的灭亡。赵显到了北京,很快,忽必烈召见了他,被封为“瀛国公”全皇后、谢太皇太后都封了爵位,基本上都得到了较好的安置。但他们的自由都得到了限制。

    南方的局势并没有稳定下来,文天祥死活就是不肯降元,在谈判中被扣留时,偷偷逃回江南,并再次举兵反元,一时江南以至中原各地群起呼应。元军派遣四十万大军进剿。2年后,文天祥在广东被元将张弘范俘虏。鉴于此人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力,忽必烈想招降他以安定人心。先后派张弘范、原南宋左丞相留梦炎招降都不成,第三次,把在北京的赵显叫去劝降,当文天祥看到八岁的“先皇”来到,昔时互为君臣,今日同为阶囚。感于此,痛哭流涕,北跪于地,只说了四个字“圣驾请回”赵显一看这情形“噤不得语”呆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了了知。

    汪元量随谢氏北行,得知文天祥被囚,经常去看望他。文天祥为汪元量集杜甫诗句,成胡笳十八拍,并为元量作品作序。汪元量以诗唱和,成为莫逆之交。后来元朝丞相孛罗、忽必烈本人都无法劝降文天祥,最终,把他给杀害了。

    赵显等于至元十九年被迁往上都(今属内蒙古自治区正蓝旗);二十一年,又被迁往今西北内地,汪元量仍随行,到过祁连山一带。以后,又因祭祀到达过四川青城山及五岳。

    可以想象,连皇帝皇后他们都没有自由,一个臣子又怎么能过上好日子呢!虽说汪元量的琴声,受到了元朝皇帝的赏识,又让他做官,可他是宋人,是个有骨气的宋人,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听命于灭国仇人的!故那些日子过得可真是心酸!这从他的词里可以看出来。

    一翦梅•怀旧

    十年愁眼泪巴巴。今日思家。明日思家。一团燕月照窗纱。楼上胡笳。塞上胡笳。

    玉人劝我酌流霞。急捻琵琶。缓捻琵琶。一从别后各天涯。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汪元量随帝及皇后北去,前后长达十三年之久,这十三年当中,真是“今日思家,明日思家”哪一天不想家!

    1288年,忽必烈“赐瀛国公赵显钞百锭”他不打算再养着他们娘俩了,决定给他们找个“有前途”的职业。十天后,决定出来了。“瀛国公赵显学佛法于土番”其母全皇后被令出家为尼。一对母子都被元朝安排出家了,从此骨肉分离,天涯各自。

    其实,忽必烈是愿意汪元量留在朝中的,他喜欢听汪的琴声。他的琴声哀怨缠绵,余音缭绕,三日不绝。但汪元量不肯,他请求回乡。再三请求之后,得到允许,并赐黄冠给他,他亦以“黄冠道人”的身份南还。宋恭帝赵显送诗一首:“黄金台上客,底事又思家。归问林和靖,寒梅几度花?”宋宫人也多以诗为他送行,有云:“客有黄金共璧怀,如何不肯赎奴回?今朝且尽穹庐酒,后夜相思无此杯。”意极凄惋。

    听说他被准许南归,北方许多好友妓前来诗酒相送。汪元量写有余将南归燕赵诸公子携妓把酒饯别醉中作把酒听歌行一诗:

    我把酒,听君歌。美人娟娟花灼灼,月照金樽光绰约。

    有酒有歌君亦愁,把酒听歌君亦乐。我有鹦鹉杯,君有鸬鹚杓。

    一盂一杯复一盂,酒尽还沽共君酌。我把酒,听君歌。

    天不荒,地不老,人生百年休草草。对花对酒且高歌,盖世功名亦枯槁。

    满堂金玉守者谁,万事何如酒杯好。君不见,巢父许由空洗耳,伯夷叔齐空饿死。

    范蠡扁舟携西子,五湖风浪兼天起。又不见,相如怀壁空归来,廉颇善饭何壮哉。

    谢安携妓入东山,苍山望望霖雨干。把酒劝君饮,请君为我歌。

    燕昭筑台全满地,郭隗登台多意气。刘琨梦里起听鸡,班超万里封侯归。

    君不见,浣花溪头老翁哭,白首为儒守茅屋。

    这首诗里,汪元量完全是一副沧桑心态。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才会有“天不荒,地不老,人生百年休草草”、“满堂金玉守者谁,万事何如酒杯好”的人生感慨!

    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一旦国破家亡,谁人不是囚徒呢?尝够了亡国奴的滋味,他的心都寒透了。金玉满堂,功名盖世,有什么用!不如学那范蠡与谢安,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过修游自在的生活吧!

    至元二十六年,汪元量回到杭州。在西溪构建别业,叫“汪庄”经历了这么多的前尘往事,汪元量早已把世事看淡了。他终日徜徉在山光水色之中,走遍了西溪的山山水水。他的焦山一诗道:

    焦山寺里白云堆,白尺危楼白尺台。

    持咒圣僧漂海去,寻诗闲客渡江来。

    雷轰古树蜈蚣出,日转虚檐燕子回。

    案上愣严都好在,昆明又见有新灰。

    诗境如洗,感慨却深沉如渊。惟有历经百劫千磨之后,才会有如此彻悟!

    汪元量的诗,浑厚不及文天祥,崛强不及谢翱,而缠绵悱恻,则与林景熙相似。宋遗民诗人中,论叙事当推汪元量第一。他的湖州歌98首,越州歌20首,还有,醉歌10首,以七绝组诗的形式,把宋亡后前后耳闻目睹和北上亲身经历的种种事件生动地记录下来,每首诗写一个画面,一组形成一个立体画面,来描写亡国之痛的真切。

    汪元量的友人李珏跋元量所撰湖山类稿,称元量“亡国之戚,去国之苦,艰关愁叹之状,备见于诗”“亦宋亡之诗史”“宋亡之诗史”是汪元量诗的主要特色。醉歌10首中“声声骂杀贾平章”揭露贾似道之流荒废政事,贻误国家的罪恶;“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签名谢道清”直呼最高当权者太皇太后谢氏之名,痛斥她率先投降的可耻行径。满腔悲愤,不愧史笔。越州歌20首,描述了元兵南下时半壁河山遭受蹂躏的惨象:“东南半壁日昏昏,万骑临轩趣幼君。三十六宫随辇去,不堪回首望吴云”;“一阵西风满地烟,千军万马浙江边。官司把断西兴渡,要夺渔般作战船”亡国之痛,悲歌当哭。又有湖州歌98首,从“丙子正月十有三,挝伐鼓下江南,皋亭山下青烟起,宰执相看似醉酣”写起,以七绝联章的形式,依次记述“杭州万里到幽州”的所历所感、所见所闻:“北望燕云不尽头,大江东去水悠悠。夕阳一片寒鸦外,目断东南四百州”;“两淮极目草芊芊,野渡灰余屋数椽。兵马渡江人走尽,民船拘敛作官船”景真情挚,非有切身感受者不能道。

    湖州歌、越州歌、醉歌是汪元量“诗史”的代表作。其深度和广度都超出其它宋遗民同类的诗。它记述的史实,往往能补史籍之所未及。

    汪元量南归后,写了不少诗来反映人民在元朝统治下所过的痛苦生活,如钱塘“平芜古路人烟绝,绿树新墟鬼火明”兴元府“官吏不仁多酷虐,逃民饿死弃儿孙”等,可以看成是“宋亡诗史”的一部分。

    汪元量能够南归,实是一大幸事!许多人北去之后回不了家;也有不少人北去之后不想回家;当然更多的人是无奈地留在北方;也有人不准回乡。汪元量总算是回来了!元马易之题其集后云:“三日钱塘海不波,子婴系组纳山河。兵临鲁国犹弦诵,客过商墟独啸歌。铁马渡江功赫奕,铜人辞汉泪滂沱。知章喜得黄冠赐,野水闲云一钓蓑。”铁马渡江,失去了一个王朝!铜人辞汉,从此是元人的天下了!汪元量北去十多年,所喜“得黄冠”之赐,从此过上了“野水闲云一钓蓑”的悠闲生活,出没无定,行踪无迹。难怪人称他为“仙人”

    后人对汪元量非常怀念,丁立中在西溪怀古诗诗里有“汪庄怀汪元量”一诗并对他的生平作了简单记录:

    元量,字大有,钱塘人。宋度宗时以善琴出入宫掖。顷之从三宫北去,流滞燕都时,故宫人王清惠、张琼英皆善计,相见辄涕泣唱和。或至文天祥系所作拘幽十操。天祥倚歌和之。元始祖闻其善琴,召入侍鼓,一再行浸,有渐离之志,而无便可乘也。遂哀恳乞为黄冠。世祖许之故宫人十八人鼓琴叙别,泪下如雨,既还钱塘,往来匡庐彭蠡间,人莫测其去留之迹,遂传以为仙,多画像祀之。自号水云子,西溪续志云:西溪汪庄为元量别业。

    莫测琴工磊落胸,汪庄曾驻水云踪。

    伤心泪落千行竹,挥手声来万壑松。

    北去燕京忠耿耿,南归鹫岭恨重重。

    拘幽操和文山作,仙迹应从采药逢。

    汪元量有诗集水云集、湖山类稿,词集水云词等存世。现今再来重读他的诗词,仍会感到满眼的愁云与怨绪。亡国亡家之痛仇快恨,仍会像隔代的暴雨一般击打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北去燕京忠耿耿,南归鹫岭恨重重”想必,经年历月之后,汪元量真的已位列仙班了!

    我虔诚地朝西溪方向三鞠躬,深情地向这位隔代的琴魂呼唤三声:水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