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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老婆婆就这么死了!”门外一旁观之人叹道。另一人也不禁唏嘘:“是啊,好一个慷慨悲壮的老妪,为了袒护不孝女儿竟然两度寻死,真不知此等做法到底值不值得!”
旁边一人摇头道:“有甚值不值得,自古无不是的儿女,便叫她大逆不道抑或人神共愤,其父母又怎能看着她受苦?”突地,堂上一人大声惨嚎:“啊娘哇啊!”却非小菊为谁。此一惨呼惊得四下里陡然间鸦雀无声,偌大公堂,上下百十号人尽皆默然,唯小菊一人声嘶力竭般叫喊。许久,小菊声音间歇,清脆嗓音逐渐沙哑。
骆文斌身为知县,自不可坐视,和声吩咐道:“左右,于我将常婆尸身抬下,好生处置!”“是!”言罢自有两名差役走上前去,俯身要来敛取常婆遗骸。谁知小菊似疯了般重重将一人推倒,张口又来咬另一人手臂,那人见状忙闪去一旁。
“谁人敢动我娘身子,我今日便和他以死相抵!”小菊撕心裂肺般狂叫。一直以来,此女皆活在争名逐利的是非之地。幼时虽不知自己并非赵员外亲生,然庶出之名自小便似乌云般笼罩,让她压抑难当。
故此在现实中领悟到,人若想生存必须不择手段的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信条充斥着小菊幼小心房,令她很快便学会了甚多猥琐计量,本想借此在赵府扬眉吐气挺直作人,然未等她尽数施展赵员外便已落魄,自己也被纳入孟府为婢。
曾好赖是个小姐的她如何与一众丫鬟为伍,心有不甘之下不惜牺牲色相攀附孟守礼,欲借此成就少奶奶地位尊崇。然世事多乖,一念之差竟使她错手杀害了自己的男人,毁掉了登天之梯。
此女更是恨天地不公造化弄人,仿若全天下的人都是她的敌对一般,公堂之上几经周折步步惊心,几次三番面临国法制裁,突地冒出个常嫲嫲舍身回护,小菊初时只觉幸幸,并未存了多少感激。
只因其压根不信世上会有人甘冒奇险救助他人,在她眼中常婆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所致,世上哪来真情?只当常婆那舍命一撞,小菊整个人便似给这斑驳老妪掏空了一般。
自心底冒出个强烈疑问:‘怎的你这般傻,我便是你女儿也不需如此啊!’待到得悉孟守礼竟是自己同父异母兄长之时,小菊更是惨然。未料想自己终日勾心斗角争名逐利,为一己私荣甚至不惜清白身躯大好年华屈身贴靠,到头来换得了什么?
换得的是悖伦忘祖,换得的是世人唾骂,换得的是老母惨死,更换得良心无尽的谴责。常嫲嫲临终之时尚念念不忘予她苦口相劝依依难舍,这是什么,难道这就是人间的无疆大爱吗,这就是为人母的节操吗?
相去之下,一己祸福荣辱算得了什么,荣华富贵名誉地位算得了什么,生死存亡又算得了什么?红尘看破,世事便了无牵挂,只有面前这具慈和老妪的尸身才是自己至关重要的所在。
众人见小菊如此这般都觉悲悯,两名差人手足无措更举头望向骆知县,等他示下。骆文斌也自摇头叹息,许久才问道:“小菊,汝亲母已亡,本县感其回护生女之情,欲待好生安葬,且叫她入土为安如何?”
小菊惨笑一声应道:“大老爷莫要巧言引诱”此语一出骆文斌倒也为之气结。现如今常婆已死,毒杀孟守礼一案就此死无对证,明明知道小菊便是凶手却无任何证人证言,无从判罚,正是案件陷入僵局之时。本待趁小菊伤心欲绝之际,出言诱供,盼她神智不明时说漏,露出点滴破绽。
怎奈此女居然如此聪灵,竟被她看出意图,还一语道破,不免令知县好生没有颜面。哪知小菊此时目光呆滞神情木然,接着却续道:“我母为我而死,奴婢深自悔恨。我累了纷纷争争与我已不足道了,如今便将此事缘由说将出来,一则求一己心安,再则可正我母清白名声。”
言罢淡淡诉出一段过往。上回说到常婆为救女儿小菊,舍命撞死在龙书案角。小菊感其母爱真挚,念及自身所作所为追悔不迭。为忏悔前尘,甘愿诉出过往,只求一己心安与先妣正身后清白。公堂之上,仿若只小菊自身一人,她似自顾自回忆般叙说。
一年前小菊进府,眼见一众婢女粗鄙不堪甚是厌恶,然落魄之人暂求栖身,更无半点余地,也只好强忍鄙夷混在其间。然小菊自视甚高,当真与众人格格不入。方媛嫁入孟府那晚,小菊早知孟守义已死,对孟老太作法却无甚意见。
一则本对身为民女嫁入豪门的方媛心存嫉妒,遇此事更抱着幸灾乐祸之态度。再则在她看来做事须有利可图,不可作蚀本买卖,乃是天公地道的事情。
然小菊却很替老夫人担心,似觉此等做法不被新人知悉实属难上加难。故此与孟守礼抬了孟守义尸身到屋外由常婆接出送入洞房后,并未即走,躲在左近窥看动静。
时值三更,见一男子趁守夜的常婆如厕离去之际潜入洞房,小菊大惑不解。然并未揭穿,因其存了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之心。五更时分,那男子偷偷潜出,常婆踟蹰间未及追上辨明此人形貌。
而小菊则暗暗跟着,来至二进院中。刚踏入角门却失了那人踪影,正自纳闷,突有一人自身后轻拍她的肩头。“啊!”小菊一声轻叫,乍的扭回身,却见一弱冠男子立于身后,正是本府二少爷孟守礼。
“哦,你是那个丫鬟叫小菊的,可是?”孟守礼今日方才与小菊几番接触,眼见此女跟踪而至,躲在暗处喝破。
小菊也自吓了一跳,忙万福成礼,卑道:“二少爷,正是奴婢”“夜已深沉,汝不就寝来此二进院作甚?”孟守礼本是做贼心虚,值此便要来个先发制人,冷冷问道:“莫不是趁夜欲行偷窃么?”
倘若换了旁人,此等质问便叫她心生戒惧,不敢再有丝毫言语,然小菊长于大户,见惯了主子喝斥下人的嘴脸,当下里心中好笑,口中言道:“二少爷此番话语是说奴婢呢,还是说自己呢?”
孟守礼颇感意外,从她言语之中已察觉或有蹊跷,眯着眼似笑非笑问道:“此话怎讲啊?”“奴婢起夜,偶见一人自大少爷新房之中出来。
形貌猥琐举止轻佻,颇不似好人,这才跟着想一看究竟,不想在此偶遇二少爷您!”小菊话语之中故意将‘偶遇’二字说的重了。
更兼说话之时,一双巧目不住在孟守礼脸上打转。观此情形孟守礼料定方才自己所作所为已被她知悉,一边沉思对策一边问道:“那贼人进得我兄长洞房做什么,那里有甚好偷的?”
小菊自认已掌握此人关节,颇为放肆,背着手得意非常的绕着孟守礼款步而行,口中巧声言道:“怕是偷香窃玉,也未可知!”
“嘶”孟守礼未想到这丫头如此灵巧,居然一语道破个中机要,登时为之语塞,良久才侧目问道:“那那你可看清其形貌,此人你可认得出?”小菊心中暗笑,嘴上轻巧道:“这个可认得出,也可呵呵也可认不出,这便要看此人是否识趣!”
此言一出孟守礼心下了然,暗自冷笑,口中言道:“非常好”说着执手抚在小菊俏脸之上,食指作勾轻挑其下颚,细细审看之下发现这女婢姿色却也不俗。
小菊年方豆蔻,未曾有男子这般轻浮于她,面上笑容一敛本待发作,然转念一想面前这男子乃孟府第二人,倘老安人亡故,此人便是合府主掌,将来前程无量。念及于此便未曾或动,还现出一丝娇俏媚笑来。
孟守礼本是贪花之人,见她如此乖巧,心中已有计较,会心一笑道:“很好,我孟府有汝这般婢女实乃幸事,我看汝自是前程无量啊,还望你今后实心用命,多为本府效劳才是,我孟守礼自不会亏待你!”
此一语双关,既警醒小菊身份乃一下人,叫她不可乱言造次,又暗示倘她乖乖听命,日后当有回报。
小菊自小便专注在这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中,焉能听不出个中关键,立刻巧声应道:“是,奴婢自当恪守本分为孟府和二少爷竭尽全力,还望二少爷日后多多提拔多多照料!”说着道了一个万福,恭恭敬敬矮身下拜。
孟守礼正轻抚其脸面,值此恰自她衣领处窥得一抹春色,不由得露出一丝坏笑。此笑声虽不甚大,却透着轻浮,小菊自听出其似有所图,斜目望来,见男子正用一双色眼盯着自己胸前。
当下两腮一红就想起身掩住。可转念之间又未及起身,反而上身微微前探,同时面上更挂着一丝谄媚之色,当是时,少女洁白粉颈乃至那鲜红肚兜一角尽皆映入眼帘。孟守礼何等样人,立时心中会意,轻笑道:“很好很好,便该如此!”
言罢不舍的双目又在小菊胸口打了个转,这才转身行去。‘便该如此’这一句意味深长,小菊知道男子所指非仅叫她缄口保密,更有欲招来宠幸之意。
心中虽有些惴惴,然却是欣喜居多。孟守礼做事果是立竿见影,几日后长兄丧礼未过,便将小菊破格安置了一间独立的居房,更赏下些许钱铂。
眼见这四进中一等下人的待遇,红木寝床之上一色锦缎被褥,诸般家具均是上乘,小菊心中窃喜。想着值此之后再不用伙着那些粗鄙丫头同睡,再不用过那落魄生活,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