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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娇滴滴
浑浑噩噩睡到翌日晌午,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微微睁眼便唤了声“阿心”,嗓音还略有沙哑,喉间隐约不适。
叶心闻讯进了里屋,脸上犹有忧色,“侯爷,你醒了?”见她睡眼惺忪,便俯身伺候她起床。
阮婉也不推脱。
脱下舒适衣裳,又缠上厚厚裹胸。身上的衣服是换过的,还有清淡腊梅香味。想是昨日喝过头,阿心送她回来之后沐浴过。
伸手穿上中衣,似是又恍然记起了些许,彼时她吐了自己一身不说,还弄的叶心也一身狼狈。后来叶心要给她沐浴换衣裳,她便酒疯上头,又吵又闹,嗓子就是那时喊哑的。
遂而眼中浮起一抹愧色,“阿心,水。”
叶心停了手中活计,踱步到桌边翻开茶杯,斟了些茶水递于她。阮婉笑眯眯接过,不忘讨好道,“辛苦你了,阿心。”
有人只得摇头,一脸苦口婆心,“侯爷,日后断然不能这般喝了,遭罪的还是自己, ……”顿了顿,又睨了她一眼,“如今入水也去过了,眼下慈州也呆到十一月末了,苏复有何好的?”
阮婉眼中微滞,叶心虽时常啰嗦却从来都是向着她,放下茶盏清浅一笑,“我知晓了,阿心。”
叶心也不多言,一边伸手顾了外袍与她穿上,一边道,“小姐,宁大人回慈州了,在府上等您。”
宁叔叔?
阮婉手中一僵,“宁叔叔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既然宁叔叔在等,她还在一处磨磨蹭蹭做什么,语气就有些埋怨。
宁叔叔是爹爹生前的心腹。
也是爹爹的左膀右臂。
大多时候严肃不阿,也不苟言笑,阮婉小时候就很有些怕他,后来却一直敬重。
宁正官职一路做到礼部侍郎,曾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让阮婉代替少卿来南顺也是宁叔叔的意思。
那时娘亲还因此与宁叔叔起过争执。
宁叔叔一贯不喜欢娘亲,阮婉是知道的。但碍于爹爹的颜面,宁叔叔虽未对娘亲有过好脸色,但礼数素来不缺。加之娘亲性情温婉贤淑,于人处处容忍,就一直相安无事。
阮婉和少卿常为娘亲鸣不平,自小就加入了仇视和惧怕宁正的行列,顽皮的时候还拿小石子偷扔过宁正,让你欺负娘亲!自然事后免不了被娘亲罚跪和责备。
“胡闹!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些什么,记住宁叔叔是好人就是了,日后断然不许如此。”
所以听到娘亲与宁叔叔起了争执,阮婉才会好奇去偷听。
“侯爷一生风光,权倾朝野,纵有妻室不能公诸于世也就罢了!生后岂可无人送终,无人继承侯爷衣钵?”
宁叔叔当时是怒极。
近乎对着娘亲呵斥一通。
娘亲沉默良久,才同意了让她跟宁叔叔回南顺,扮作少卿世袭了昭远侯侯位。
宁叔叔一席话在阮婉心中掀起不小涟漪,爹爹一生风光,权倾朝野,纵有妻室却不能公诸于世?
自记事起,阮婉和少卿便同娘亲住在成州,爹爹每逢几月便会回成州看他们一次。至于为何爹爹在南顺,娘亲却在成州,阮婉和少卿从未细致思量过,偶尔开口问起,爹爹也是轻描淡写带过。
他们也就没有留心。
爹爹过世后不久,她便随了宁叔叔回南顺,娘亲多有嘱咐要听宁叔叔的话,阮婉点头。
直至到了南顺,阮婉才知晓爹爹是未曾娶妻的。
换言之,根本无人知道他们母子三人。
昭远侯未曾娶妻,却突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昭远侯世子,一时间流言蜚语顿生。
当时宁叔叔官居礼部侍郎,言语有些分量。宁叔叔又是爹爹身前的亲信,有他亲口作证,再加上阮婉的模样一看便是同爹爹挂像,相信的人就不在少数。
后来宁叔叔带她进宫,敬帝和陈皇后亲自认了她,要她节哀顺变,旁人便再不敢多言。
阮婉承袭了昭远侯位,就去慈云寺替爹爹做法式。
宁叔叔却在安顿好阮婉后,上呈了辞官信,敬帝几番挽留未果。
宁叔叔离开之前就曾叮嘱,令人惧之,才会远之,侯爷生前权势遮天,为人亦有傲气,小姐行事无需过多忌讳,才有阮家风范。唯独将军府邵家,与侯爷有些过节,小姐勿与之深交。
阮婉应声。
听闻宁叔叔从南顺折回了成州,几年来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拜访名医,阮婉才信娘亲所说,宁叔叔是好人。
后来,宁叔叔未回过南顺,却时常差人送密信给她,要事交办和叮嘱从未断过,阮婉便一直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若不是宁叔叔的关系,她哪里做得了那么安稳的昭远侯?
再见宁叔叔,是娘亲过世时候。
在娘亲牌位前重重磕了响头,唤了声夫人。
阮婉记得娘亲生前,宁叔叔是从未这般开口的。
……
一时思绪飘然,记忆就纷涌而至,先前叶心在耳旁说的大半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独最末那句,“昨日宁大人见到侯爷喝醉与邵公子闹到一处,说是让侯爷好好酒醒了,再去府中寻他……”
邵公子?
阮婉微怔,继而心头一凛,邵文槿?
宁叔叔过去就嘱咐过勿和邵家的人深交,她依稀记得昨日喝得醉晕晕时,似是见过邵文槿。
“如何闹到一处的?”阮婉心中惴惴不安,却是要问清楚的。
“就是……”叶心叹息,“邵公子抱着小姐,亲昵得很……”
“……”
那宁叔叔岂止不悦?
阮婉一路都如五雷轰顶,马车匆匆行至宁府,就在堂中见到宁正,“宁叔叔。” 心虚时唤得声音便也轻。
宁正一袭青衫长袄,八字眉,脸色是惯有的严肃,瞥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应了声,“侯爷!”
堂中炭暖烧得正好,阮婉略有寒意,宁叔叔是生气了。
叶心便也知趣退了出去。
阮婉平素与邵文槿也非近交,昨日意外连她都不知道如何会与邵文槿凑到一处。阮婉解释,宁正便冷眼旁观。
待得她说完,他还在直直看她,缄默不语。
僵了许久,阮婉才咬唇启齿,“宁叔叔,阮婉知错了。”
宁正方才开口,“小姐平日行事素有分寸,岂会不知被人识破女子身份有何后果?”
阮婉下意识咽口口水。
“即便没被识破身份,酒后难免胡言乱语,若是走漏风声,届时不止小姐,公子亦受牵连。”
阮婉低眉点头。
见她如此,宁正眉头略微舒缓。若非自己当时逼夫人,小姐也不会来南顺做昭远侯。
语气便柔和了大半,才又道起此次是来商议回京复职之事的。
商议回京复职?
阮婉又惊又喜,宁叔叔请辞后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求医,眼下会商议回京复职难道是?
宁正脸上鲜有笑意,在西秦寻得名医零星子,过往治好过类似的病症。
零星子看过阮少卿后,开了方子,嘱咐按方服药,两到三年既可痊愈。他起先也将信将疑,结果阮少卿服药半年来,多有好转。他又带阮少卿去旁的大夫处看过,大夫也道大有气色,还问起是药方出自何家杏林手笔?
阮婉心中喜悦难以言喻。
爹爹过世,继而娘亲过世,再没有比听闻少卿旧疾好转更好的消息。
遂而笑得合不拢嘴。
她在京中如何胡作非为,都是小事,这个昭远侯是闲置。
若是阮少卿回京,做回正正紧紧的昭远侯,宁正则是要从旁辅佐的。
未雨绸缪,宁叔叔此番才会回京商议复职之事。
有备无患,水到方能渠成。
那她这个半吊子的昭远侯也终于要熬出头了。
……
于是一路言笑晏晏,与宁叔叔一同回京。
直至晌午时马车路过深凹,横梁折损在路旁,刚好坏在途中荒凉处。
车夫修了半晌也不见好。
阮婉求近走抄的近道小路。
又是年终岁尾,旁人求稳是不会经由此处的。
加之宁正、阮婉和叶心几人都不会骑马,只能依赖马车,只得让一侍从骑快马折回附近城镇。
但折回附近城镇,再领马车回到此处,最少要好几个时辰。
临到腊月,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剩余侍从生起柴火取暖,阮婉仍觉几分寒意彻骨。
叶心就多拿了衣服给她披上,甚是臃肿,却越捂越冷。
等到黄昏时候,突然下了霜雾天气更寒,又刮起了风,阮婉脸色就冻得有些发紫。
叶心赶紧给她搓手,她又喊热。
怎么会喊热?
伸手摸摸她额头,手背滚烫,才慌乱道,“宁大人,侯爷该是染了风寒发烧了。”
宁正也是一惊,沾染风寒可大可小,他也不敢大意。
恰巧闻得不远处隐约有马蹄车轮作响,宁正就吩咐侍从去拦车。
叶心感叹谢天谢地,这样的霜雾天气,还有人会走这条道!
若非如此……
只是叶心尚未叨念完,目光停在马车上就是一怔,邵……邵文槿?继而看向宁大人,宁正也是脸色一沉。
途中有人拦车,邵文槿微微撩开帘栊,一眼便瞥到裹成粽子的阮少卿,脸色红得发紫,身子略有发抖。一旁是折损的马车,怪不得。
未多思量,直接下了马车,让叶心扶她进去,叶心谢过。
阮婉经由他身旁,便觉一丝清凉覆上额头,才闻得后补的一声“稍等。”恰好抬眸,对上他一袭目光,似是少有的柔和润泽,才知是他的手背抚上额头,停顿片刻。
四目相视,他本就高出她一头,温润的气息就暖暖迎上额头,“先上车去。”
叶心扶她上了马车,又听邵文槿同宁大人说话。
“从前行军,风寒军中常有,有些干草药就随身备着些,可先给昭远侯就水服下,明晨即可到富阳再寻大夫。”
言罢,身后的侍从便将药包拿出。
宁正接过。
邵文槿挥挥手,侍从就去取了阮婉马车上的马匹来。
“宁大人,文槿先行一步。”拱手辞别后,跃身而上策马扬鞭,侍从紧随其后。
宁正并未多言,也径直上了马车。马车内有炭火,又可挡风,俨然比骑马和露天席地舒适了许多。邵文槿给的草药,宁正还是让她就水服下,脸上亦是冷淡,“将军府的人大多伪善。”
叶心手中一愣。
阮婉却已靠在叶心怀中安稳入睡。
……
迎着冷风,邵文槿接连两声喷嚏。
侍从便笑,“我听娘亲说起,一声喷嚏是有人想,两声喷嚏是有人骂,我看公子定是遭人骂了。”
“哦?”邵文槿饶有兴致。
侍从又道,“公子都将马车让与他们了,也没见那宁大人有好脸色,指不定还在背后说公子不是。”
“尽胡诌!”邵文槿呵斥一声。
侍从又笑,“不过,倒是昭远侯越看越娇滴滴的,公子若是不将马车让与他,那娇滴滴的模样怕是要受不少罪。”
娇滴滴的模样,邵文槿顿觉形容甚好,遂而嘴角一挑,“是娇滴滴的。”语气中便很几分回味。
侍从“啧啧”叹了两声,随口打趣道,“想来娇滴滴也是有些好处的,否则哪有人大冬天的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跑来骑马……”
邵文槿斜眸睨了一眼,侍从会意缄口。
邵文槿才将回眸,又止不住一个喷嚏,侍从再忍不住笑开,“我娘还说,若是连着三个喷嚏……”
“如何?”
“便是着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