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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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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棠离开风陵谷,赶回客栈。没想到他会这么顺利就得到千幽苓的果实,鬼域和风陵谷几十年的恩怨,也许该是时候了结了。

    风陵芏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一生等情等爱却成空,师父真的负她太多。

    他还记得师父临死前喃喃念道:千万恨极天涯不可追。

    那般嘶哑悔恨的话语到现在雨棠还记得。

    他轻轻一叹,前方客栈已隐隐在望,想到方挽晴,他的心顿觉温暖起来,去这一趟,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事,原来在他心里,不知何时她已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认知到这一点,难言的满足充盈在心,这是他未曾体会过的,是方挽晴给了他这种感觉。他要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都不放她离开。

    在风陵谷耽搁了不少时间,晨光隐现,雨棠归心似箭,不由自主地加快脚程。他忽然想看一看她熟睡的模样,让他心安心暖的睡颜。

    进到屋里,满腔的柔情顿时凝结成冰。

    屋里只有一个人,娉婷坐在那儿的是白衣如雪、风华绝代的茹雪凝。

    这样一个绝美的人儿坐在那里,雨棠的心却一点—滴冷下来,他千算万算,却忘了提防茹雪凝。他竟然忘记这里也是飞雪宫的地界!

    茹雪凝静静看他变了几变的脸色,轻轻一笑“人都说,雨煞最懂欣赏女人,现下看到本宫,为何这般失望,难道我还比不上你那方挽晴姑娘漂亮?”她柔柔软软的说着,动人的声音带着微嗔,只怕任谁听了都要心软。

    雨棠盯着她看了良久才问:“你想要怎么样?”

    茹雪凝笑了起来,站起身,走近他几步“你还有脸这么问,看来你已完全不记得上次交易欺骗我的事。”她婉转的声音说着不客气的话,语调却酥软地教人消受不起,轻声道:“你胆子不小啊。”

    雨棠微微退后,看着她,淡淡一笑。“上次是我骗了你,但主要还是因为他不想见你,你今天来,还是为了找他吗?”

    茹雪凝凝目看他“怎么,今天你就肯乖乖告诉我?”

    “那样的把戏对宫主来说,一次也够了,你说是不是?”雨棠淡淡道。

    “那么,你肯告诉我了?”茹雪凝眸中一亮。

    “告诉你,再让你去伤害他吗?”雨棠冷冷一哼。

    茹雪凝神色微微一变“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雨棠淡淡道“但有一句话,我也要告诉你。”

    “什么?”

    “心死已成灰,这是他说过的话。”雨棠坦然告之。

    ----

    来到飞雪宫。

    方挽晴见到雨棠,几乎是飞奔到他怀里,像一只归巢的小鸟。

    雨棠紧紧搂住她纤弱的身子,这才定下心来。

    “棠”她埋首在他怀里,不住轻喃他的名字。

    茹雪凝站在一边,冷眼瞧着相依相偎的两人,心头忽然有几分空茫和酸涩,她心烦起来,冷声道:“你可以带她走了。”

    方挽晴靠在雨棠怀里,悄眼看茹雪凝,这女人长得好美,但却教人害怕。

    雨棠抓着她的小手,感觉有些冰凉,垂眸看她“挽晴,我们走吧。”

    “嗯。”她温顺地应着。

    他微微一笑,抬头看向茹雪凝时,神情又变得冷淡“你此去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天不会永远那么垂怜你。”

    茹雪凝冷笑起来“不劳你费心!”

    雨棠皱皱眉,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带着方挽晴离开。

    他感觉得到方挽晴害怕茹雪凝。

    而茹雪凝,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

    ----

    回到客栈,雨棠倒了杯水给方挽晴,并拿出风陵芏交给他的千幽苓果实。

    他凝目而视,鲜红如相思子的千幽苓果实散发着奇异幽香,吃下它方挽晴便能恢复记忆,从前深爱他的她便会回来,就算她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怨恨他,他也有把握留住她、得到她的心,她是他的,永远。他想着,唇边绽出一抹迷人的笑容。

    “挽晴,来,将这颗葯丸服下,好好睡一觉。”他的声调轻柔。

    方挽晴觉得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我没有病,为什么要吃葯?”她没有接过手,而是望向他。

    他被她问得一怔,随即微微一笑“乖,吃下它,你不是忘了从前的事情吗?吃下它,你就能记起来。”他凝视着她。

    “是吗?”方挽晴还是迟疑“棠,我可不可以不吃?现在也很好呀,我非得记起从前的事吗?”她小声问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很怕记起从前,只要她一想头就好痛,心也会莫名的痛起来,好难受。

    雨棠的耐性就快耗尽,他从来不曾这么温柔地哄过一个女人,即便她是他喜欢的女人他还是觉得麻烦,他从来就不是温柔的情人,

    他收敛起着快要发作的脾气,语调冷了几分“听话,吃下它,这葯得来不易。”

    方挽晴见他如此坚决,知道拗不过他。心底涌起一点悲哀,很无奈,很无力的感觉,却熟悉得令她惊讶。她从前也有过相同的心情吗?她接过千幽苓的果实,咬了咬唇,将它服下,然后转身面向墙壁和衣躺下,不愿再和他多说一字。

    雨棠见她这样,倒也不觉得奇怪,坐在床边看她。只见她两眼睁着,定定望向一处。他不禁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不闭上眼睛?你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方挽晴没理他,只是努努嘴。

    雨棠又好气又好笑,看来他必须采取点行动,她才肯乖乖听话睡觉。他轻巧地躺到她身边,伸臂微一使力,将她抱到自己怀里。

    “你做什么?”方挽晴又惊又羞,小手轻槌上他胸膛。

    他不在意地笑笑,在她耳边轻喃:“让你乖乖睡觉啊。”

    “那也不必这样啊!”她红着脸,小声抗议。

    “嘘”他阻止她再说话,伸过一只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别再使小性子,我累了,想睡觉。”他先闭上眼,不再出声。

    方挽晴被他搂在怀里,觉得实在是不妥当。

    他俩是这般接近,他呼吸的气息就在她耳畔,那热气呵红她的脸颊,一颗心也不安分地怦怦乱跳。方挽晴闭上眼,禁止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而且她的头真的昏沉起来,那葯这么快就有效吗?忽来的倦意攫住她,她靠在他怀里很快睡去。

    雨棠睁开眼,微微侧身,大手轻揽过她纤细的腰肢,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挽晴,好好睡吧,到了明天,你就能想起一切,我们重新开始。”

    ----

    雨棠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他很少会睡得这么晚。此时,方挽晴不在身边,他记起她已服下千幽苓之果,她想起过去的事了吗?

    罢念及此,门正好打开,方挽晴端着洗脸水走进来。

    “你醒了?”她站在门边遥遥看他。

    “挽晴,你想起来了?”雨棠问得有几分迟疑。

    她将脸盆搁在架子上,动手替他绞起布巾来“你那个葯不灵哦,又那么难吃,人家说过不要吃的,你还说一定会好,你看看,过了这么些时辰,人家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她的声音听来清脆又婉转,好像未服葯前那般跟他闹着。

    雨棠没由来的感到一股失望,用这种方式和他讲话,的确是没有记忆的她。

    “睡了那么久,肚子不饿吗?人家很饿啊。”她看了他一眼,噘着嘴道。

    雨棠心念转了好几转,为何是这样?是风痕诊断错误,或是风陵芏骗了他?然而这两种推测都不大可能,如果风陵芏骗他,那她大可给毒葯,而不是像现在什么事都没有。风痕当时所说的只是一般情况,也许她的情况特殊

    “你还要在床上坐多久?你不是答应我今天带我出去玩的吗?”方挽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也不搭理,不禁有些生气。

    雨棠回过神,看着她淡淡一笑“你别催,我这就起来了。”心里挥不去那份失落,她会永远记不得从前的事吗?如果是这样,光他一人记得又有什么意思?这大概就是他的报应吧,因为他从前如此残忍地对她,所以老天给他这样的惩罚。

    ----

    方挽晴一直牵着雨棠的手都没放开,很兴奋地看着集市上的一切。

    雨棠瞅她一眼“现在不会不好意思吗?你看看这大街上有哪家的姑娘像你这样一直抓着男子的手不放?”

    方挽晴只是笑,对他说:“我喜欢就好,我觉得很幸福啊!”她笑得灿烂,让雨棠不禁为她失了神。

    “卖花、卖花!上等的胭脂水粉啊!”路旁的小贩在叫嚷着。

    方挽晴拖着雨棠走到卖胭脂的小摊前。

    精致的胭脂盒子,各式的耳坠珠花引得方挽晴连连赞叹“好美啊!”“姑娘,喜欢吗?”小贩笑着问,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雨棠一眼“喜欢就叫你相公送你吧,这些都是刚到的新货,是今年皇宫里盛行的款式呢!”

    一句相公让方挽晴红了脸。

    她偷眼看雨棠,他却神色自若地问她:“你喜欢什么?”

    她微微一笑,挑了一枝桃花簪子和一盒色泽鲜艳的胭脂。

    将买来的东西抱在怀里,方挽晴脸上难掩欣喜的笑容。

    雨棠不禁嘲笑道:“女孩子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其实我并不想买那盒胭脂给你的。”

    “为什么?”方挽晴不禁瞪他一眼。

    雨棠斜睨着她“你不觉得涂脂抹粉很俗气吗?你本来就很好,何必涂抹这些无谓的玩意儿。”

    方挽晴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

    身边走过叫卖糖葫芦的小贩,方挽晴怔了怔,停下脚步。

    雨棠问道:“要吃吗?”

    她看他一眼,点点头。

    于是他转身去给她买,身后的她眼里却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隐抑着痛苦。

    ----

    夜色深沉,方挽晴坐在床上,身旁放着刚收拾好的包袱,她静静坐着,又看了看这间住了几日的屋子,她就要走了,要离开这里,离开雨棠。

    那颗葯果然有奇效,当她清晨醒来的时候便记起了一切。她后悔吃下那颗葯丸,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像之前那样全无记忆的生活下去。

    她想着,苦涩地摇摇头,站起身拿起包袱,她该走了。

    开了门,却教她吃了一惊,站在她眼前的正是雨棠。

    他幽黑的眼眸定定锁在她身上,低哑的开口:“你要去哪里?”

    “我”她没料到他会在这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逼近一步,一只脚已踏进门槛。

    她退后一步,怔怔地看他。

    雨棠深沉的眸中藏着愤怒,似要将她吞噬。

    “你想离开我?”他再逼近一步“你已经想起来了?”他一把抓着方挽晴的手腕“却故意装想不起来,你竟然骗我!”

    “我”她无语。

    他紧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冷声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

    这句话剌痛了她,方挽晴用力甩开他的手,注视着他的眼“是的!我是要离开你!”

    她说得这般决绝而干脆,使他露出痛苦的表情“为什么?”

    她痛苦地凝视他“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后,我们怎么还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他目光炽热地盯着她“我”他的话顿在那里,雨棠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口,他要怎么说,要说他喜欢她、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吗?不!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方挽晴看着他眼里的希望随着他的沉默而隐去,内心变得忧伤戚然。

    “你想要说什么?你说不出口是不是?既然如此,让我走吧。”她语调怆然,灼痛他的心。

    雨棠僵在那里,看着她抽回手,走过自己身边。

    “不要走。”他不禁又想伸手拉住她。

    她回头,看着他苦涩地道:“放手,你曾经提醒过我不要忘记自己的身分,我现在也提醒你,你真要和我这样的青楼女子在一起吗?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辈子,你能不在意我的过去愿意娶我,娶一个你看不起的女人吗?”

    方挽晴的话让他伸出的手僵在那里、

    她看着雨棠,凄凉一笑“你最爱的,始终还是你自己。”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外下着大雨,她咬咬牙冲进雨里。她不能停,不能停下,她必须离开他。然而天地茫茫,哪里才是她可以安身的地方,只能无语问苍天

    ----

    竹林幽幽,雾气弥漫,清幽蒙胧,不似在人间。空气中隐约可闻竹木的清香。不远处潺潺的溪流声和着鸟儿轻快的鸣叫,野花开得正艳,各异的色泽映着山色湖光,如此美丽如画之地,竟是让武林中人间之色变的鬼域!

    紫竹屋前,一黑衣人正在抚琴,琴声教人听之欲醉。

    一旁光滑的石上却仰面躺着雨棠,这还是雨棠吗?脸上慵懒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愁苦,这个不修边幅,几分憔悴、几分潦倒的人竟然是雨棠!

    琴声止歇“你还要在那里躺多久?”黑衣男子淡漠地问。

    “你别管我!”雨棠回答的懒散“我睡这儿又碍不到你。”

    黑衣男子正是域主雪魄,此时晨光照在他清俊的脸庞,去了冷厉添了柔和,这就是教人闻风丧胆的鬼域之主?

    “你像摊烂泥似地躺在这里,不觉得有失体统吗?待会儿剑离进来你要让他瞧见你这副模样?”雪魄冷漠地开口。

    “行了行了!别再念了!”雨棠坐起身,白着一张脸瞪他“你的宝贝徒弟进来关我什么事情?我快要烦死了,你就不能让我清静点?你这不解风情的家伙!”

    在鬼域敢这么对着雪魄说话的人概也只有雨棠了。

    雪魄彷佛习以为常,微微一笑“你不是说过,绝不会为一个女人烦恼吗?”口吻透着淡淡的嘲讽。

    “你尽管笑我好了,你以为我愿意?”雨棠复又躺下,背对着雪魄。

    “自私窝囊的家伙。”雪魄看他一眼,淡淡道。

    “你是在说我?”雨棠忍不住翻个身,对他怒目而视。

    “不是吗?”雪魄嗤笑,脸上带着轻蔑,定定看他“你现在摆这副样子给谁看?你从方挽晴那里逃回来,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尊严和原则,连说出自己真实的感情也做不到,你还敢说自己爱她?”雪魄的口气充满鄙夷。

    雨棠皱着眉,只怕雪魄再说下去,他少不了要和他干上一架!但是,他脑海里蓦地浮现方挽晴的那句话

    你最爱的,始终是你自己。

    她幽幽的口气,现下却成了最让他震撼的话,他愣了一下,抬头看雪魄。

    雪魄冷眼看着他“你为什么不留住她?既然在风陵芏那里都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她的性命,那为什么不留住她?因为她是个青楼女子,因为她曾经人尽可夫?”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那句人尽可夫听得雨棠心火顿起,瞪视雪魄。

    雪魄轻蔑一笑“难道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吗?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不留住她?既然想和她在一起,还有什么理由放她走?”

    “我”雨棠怔住,但他一直摇头“不是因为这样,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可是,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

    “我害怕。”雨棠终于说出心底的顾虑,颓然低下头,低声道:“我怕许下承诺,自从雨灵琳之后,我发誓不再让自己陷入爱情牵制的处境,这种承诺太沉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他痛苦地说着。

    雪魄静静地听他说完,轻轻一叹“那你就用这来伤害她?”

    “我伤害她?”他抬起头,看雪魄的眼神既迷惘又忧郁。

    “你一直只顾虑自己的感受,从没想过她的想法,当你觉得自己受到危险而粗暴待她时,她只能承受,一个弱女子能做到如此,她爱你至深啊!”“雪魄”雨棠如受当头棒喝,恐惧、懊悔百感交集,他忽然体会到自己以往的残忍,他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