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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2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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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底的雨城,阴雨连绵。

    浓云涂满了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彻骨,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冰凉的味道,洗尽了往日奢靡的繁华,压抑笼罩了整个城市。

    城郊的珍珠山公墓,豪华庞大。

    绿幽幽的草坪上一具白色的巨大石棺旁围满了肃静的人们,一顶顶黑伞下一个个黑色的身影立在昏沉的天地间,就像一副黯然褪色的旧相片。

    墓碑上有乌先生的遗像,碑石靠右竖刻了乌先生的生辰、逝世日期,左边空出来的位置,是乌太太要求工人刻意留下的,为她自己留下。

    不论乌太太对自己与子女所受的委屈怀有多大不满,这二十几年来她对乌先生的心,却是一丝不假的。

    从早上十点钟的追悼会开始,从教堂到墓园,乌先生的葬礼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六点钟。半边天空漫开夜的昏暗,来祭拜的人们在墓碑前留下花束,一一同乌太太告别。

    人们带着悲伤的神情离去,噪噪人声渐远,墓园中宁静下来,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地上很快就只剩下乌家的人。

    乌太太仍然立在墓碑前不肯走,才只有十九岁的乌言婷突逢家中巨变,除了哭似乎也不知该做什么,唯有乌言承勉强还能打起精神照顾母亲与妹妹。

    不远处一片隐蔽树丛中的一株大树下,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静静望着他们。一把黑雨伞,一身及膝连身小黑裙,蓬松的卷发披散,脸上脂粉不施,却依旧美的如同一朵月下的花。正是白娆。

    乌先生的遗体能够葬在这样顶级的墓园中,完全是出自乌太太的坚持。事实上,乌家值钱的东西差不多已经都被监察人员搬走抵债了,连乌家大宅能不能保留都是个问题。

    乌家名下的产业这一周间纷纷闭门,这个城市立于王者之巅的大家族,一夕之间,风卷残云般坍塌没落。

    就像八年前的叶家。

    白娆并不讨厌乌学礼。虽然她恨他参与陷害她的爸爸,但她并不讨厌他。不像她恨唐家,也厌恶唐氏夫妇。

    听南夜说乌学礼被调查期间没有为八年前的事做过辩解,并且他的保险箱中,留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他不辩解,是否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了后悔内疚?他不早早把那些证据毁掉,是否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再犯相同的错?

    这些都已无从得知,因为那个老人,已经把答案带入了那具冰凉的石棺中,永远长眠于地下。

    白娆不再恨他,也不同情他。乌家今后的命运,再也与她无关。

    她淡漠的注视着今天这场葬礼,心里没有半分喜悦,乌家的人心痛悲哀,她一样也心痛悲哀。

    是生存信念被摧毁的痛,是彻底失败后的绝望的悲哀。

    她攥紧手心克制即将控制不住的悲愤,正想静静离去,忽然听到空地上传来乌太太愤怒的话语:“我肯让他昨晚在教堂守一晚灵,已经是念在他是学礼的儿子格外开恩了!”

    白娆敏感的意识到她话中的“他”指的是谁,转回眼,只见乌言婷搀着乌太太的手臂,泫然欲泣的又说了什么,似乎有“二哥”两个字。

    黑色纱网帽下乌太太的表情十分狰狞,冷厉的声音穿过雨声飘来:“他当初逆学礼的意坚持要做医生,不肯进乌氏时怎么不顾及那是他爸爸?他坚持要脱离乌家气得学礼心脏病发时,怎么不顾及那是他爸爸?他已经被你爸爸从乌家除了名,再也不是我们乌家人!我绝不同意他来学礼的葬礼!”

    上午在教堂中举行追悼会时唐家派人送了花圈过来,乌太太当着所有客人的面不客气的将人骂走了。这一段日子乌家出了太多事,接连乌先生过世,乌太太早已病倒,今天震怒大发脾气后,直到现在脸色都还是惨白的。乌言婷心疼母亲,不敢再替乌言希说话,乌言承也环住母亲细声劝解。

    白娆方才想起来,这一天都没有看见乌言希。听她们的话,貌似他是今早才从教堂离开,乌太太不允许他送乌先生最后一程……

    她的心一下揪紧了,返身朝墓园门口跑去。

    乌言希搬出乌家后一直住在帝豪雅居的公寓大厦,她在墓园外的路边叫了车。

    计程车在雨中掉了个头,沿着平整的路面驶远。白娆在心急之下完全没有留意,停在墓园对面街道旁那辆黑色保时捷的挡风玻璃后,有一张熟悉的英俊脸庞。

    唐湛在拘留所待了二十几天,最终因涉毒证据不足而释放。当他回到唐家,似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变了,一个又一个爆炸性的事件连炮轰来,几乎令他应接不暇。

    他与乌先生并不特别亲厚,但那是他最好的兄弟的父亲,幼时也曾被他抱在手上,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尊敬那个严肃的长辈的。不论唐家与乌家今后恩怨如何,乌先生的葬礼他都想来表达最后的心意。

    当然,他不敢大摇大摆的进入墓园站在乌家人面前,只能悄悄从早上一直尾随到现在。他并没有发现同样悄悄跟着的白娆,看到白娆跑出墓园,他也很意外。

    一个月没有看见她,猛然触到她的身影,他几乎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脑子里还没有意识怎么反应,手下已经发动引擎驱车跟了上去。

    ·

    帝豪雅居是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楼,从城郊开车过来用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天已经全黑了。

    白娆匆匆付了钱,伞也顾不上打就冲入大堂。计程车开走后唐湛的车停到了路边,他降下车窗看着眼前高耸的大楼,尽管在来的路上已经隐约猜到,答案揭晓的一刻,仍忍不住心口生起被掏空了般的疼痛。

    他当然知道她那样不顾一切的跑进去,是为了谁。

    电梯在26楼停下,白娆在宽阔的走廊上寻找门牌号。转过A15后面就是A17,刚想敲门,却发现门没有锁。

    她进入房间将门碰上,走过玄关就闻到了浓郁的酒味,心顿时沉了沉。乌言希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收拾的清雅干净,如果不是滚落地上的酒瓶,简直比星级饭店的高级套房更整洁。

    客厅没有人,白娆来到卧室门口,卧室里很黑,第一眼看进去也是空的,但再一细看,就能发现床的另一边似乎有人。

    她踢开脚边的酒瓶绕过去,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乌言希。

    “……言希?”

    乌言希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白娆以为他是喝太多睡熟了,屈下膝扶他,“言希,不要睡在这里,你会着凉……”一碰到他的身体,立即皱眉,“你发烧了?”

    “言希,言希……”白娆轻拍着他的脸颊,他皮肤火烫的温度连带着她的心也焦急起来。她连忙在他的房间翻找,乌言希是脑科医生,应该也和其他医生一样有在身边备一些常用药物的习惯。

    不多一会儿,白娆在抽屉里找到了抗病毒颗粒,立即用热水冲了两包,等温度差不多了端到乌言希面前,“言希,喝点药……”

    乌言希仍旧昏迷不醒,白娆抱起他的头用杯口抵住他的唇灌药,却都溢了出来,无可奈何,她仰头喝了一口,俯身将药渡进他的嘴里。

    她很细心的确保药不会再流出来,重复了六七次,一杯药终于见底。没有顾得上擦拭唇边的药液,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扶起他。

    乌言希个子很高,白娆小时候营养不良力气原本就不大,好不容易把他扶到床上后,自己也力竭的倒在了他的身上。

    她伏在他的胸口喘息了一会儿,撑起身,一只手却毫无预兆的揽住她的腰将她按了回去,低头,就对上了乌言希黑茫茫的眼睛。

    “……言希,你醒了?”

    乌言希迷蒙的看着她,十分疑惑,“白娆……?你为什么……会在我身边……”

    “言希,你发烧了……”

    乌言希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苍白的手指不确定的轻柔描摹在她的面庞:“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不是……跟湛订婚了吗?为什么会在我的怀里……”

    他一定烧得不轻。她和唐湛的订婚一个月前就告吹了。

    乌言希似乎越来越迷茫,缓慢的摇了摇头,“我一定是在做梦……妈妈,爸爸都离开我了……你也选择了湛……你们都不会留在我身边……”

    白娆的胸口霍然无比酸楚,不再挣动半分,静静凝视他。

    他浮出一个苦涩的笑,然后闭上眼,用微哑的声音缓缓自语:“我还以为……我们可以用一种不同以往的父子关系好好相处……我可以用与从前不同的方式,成为他的骄傲……我以为这是在天堂的妈妈……给我们的机会……可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被摧毁了……就像狂风暴雨一样,那么的、那么的令人措手不及……我还没能为他做任何事……他已经离我而去……”

    白娆的心痛如刀绞,泪水盈满眼眶,就那么一颗颗滴了下来,落在他的肌肤上,印下一片滚烫。

    他在那温度中睁开眼,伸出手轻轻擦拭她的眼泪,轻轻吻上她的眼角,“不要哭……即便是梦里的你……我也不想看到你流泪……”

    一直凝滞在心底的千百种情绪汹涌翻覆而起,痛苦,悲伤,愤恨,爱恋,挣扎……像是汇作了巨大的浪潮,将她的心神都淹没。

    她的眼泪泉涌而下,为了他,也为她。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她也失去了复仇的机会。

    她与他,现在都是失败者。是一无所有的人了……

    “不要哭……不要哭……”

    他薄凉的唇抚过她的双眼,温柔的滑动在她的面颊,吻过下颚,来到她的唇。她的唇角仍残留着药液,沾在舌尖,令他不由自主想更加深入,唇舌交缠,不知不觉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怀里阵阵战栗的身体纤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令他强烈的想要保护她,想给她温暖。他的气息慢慢带上灼热的温度,细致的吻沿着白皙的肌肤蜿蜒修长的脖颈,缓缓蔓延精致的锁骨……

    月光像一层轻薄的银纱,透过窗户洒在人的身上。

    他深情而专注的吻是那样清晰而炽热的烙在了她的心房,仿佛与血肉相融,切割不断。

    她忽然感到长久以来的孤独与恐惧被驱逐了,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归途……

    云层移动将月亮遮掩,夜晚趋于无边的漆黑与宁静。

    街道边微弱的路灯下,渐渐不再有行人的身影。唯有那纯黑色的车身久久孤单的停在那里,仿佛融入了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