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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礼部尚书倪岳被杀一事,也算是轰动京城的大事,朱佑樘虽责令牟斌严查此案,可礼部尚书一职已空缺下来,如今礼部琐事颇多,这一职若是久久无人接替,恐怕礼部要出大乱子,是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找人接替倪岳的位子。
礼部尚书以下,是两位侍郎,可左侍郎高禄,右侍郎张邑龄,一个是张均枼的姑父,一个是张均枼的堂兄,到底应该提拔谁,却是叫朱佑樘犯难了。
想这朱佑樘如今纠结此事,是因张均枼的缘故,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是以有关此事,朱佑樘终究还是免不了要询问张均枼的意见。
是日朱佑樘回了坤宁宫时,天色已晚,如今已是深秋,不免更深露重,张均枼自是早早的便已坐在床榻上,朱佑樘到此一番洗漱,便也陪她入睡。
张均枼歇息时一向喜爱面朝着朱佑樘,她枕着朱佑樘的手臂,望着朱佑樘微微蹙眉的模样,不禁疑惑,便略是娇俏的问道:“陛下有心事?”
朱佑樘闻言侧首,望着她依旧是拧着眉心,道:“礼部尚书倪岳被杀一事,枼儿可有听说?”
张均枼听他所言,果真是为倪岳被杀之事,才如此愁眉不展,“此事震惊京师,臣妾略有耳闻。”
“你只是略有耳闻,不知此事前因后果,”朱佑樘说着回首,道:“倪岳于自家府门前被杀,此一事实在是蹊跷,况且,他被人取了首级,至今还没有寻回来。”
“陛下一向惜才。倪岳被杀,想来陛下很是痛心。”
“枼儿总能猜透我的心思,”朱佑樘轻叹一声,道:“如今礼部尚书一职空缺,两位侍郎,一个是你的姑父,一个是你的堂兄。你说我该提拔谁好?”
张均枼佯作一愣。抬眸望着他,道:“陛下问臣妾这个,不是把臣妾往火坑里推?”
朱佑樘怔怔。道:“这是什么话,我岂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他们二人皆是臣妾的至亲,陛下却要臣妾从他们二人里头选一个提拔为礼部尚书,臣妾不论选哪一个。旁人听去了都得说些闲言碎语,到时若有人说臣妾有私心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我只是询问你,应当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你的意思,最终到底提拔谁,还是我说了算。”
朱佑樘既是如此说。张均枼大可从中选一个,她却道:“那样更好,旁人说的不是臣妾。这反倒成了陛下的错。陛下一向优待张家,若连礼部尚书这样的位子都要留给张家人。到时难免得遭人闲话,”这是横竖都不愿选他们二人了。
“这倒也是,可我为你们张家遭人闲话的事情还少?”朱佑樘随意开了个玩笑,张均枼听罢略是不悦,嗔怪的唤了声:“陛下。”
朱佑樘为张家所做之事,最遭人闲话的应是张峦的茔地,及他的神道碑。张峦的茔地所在,翠微山双泉桥之南,这坟址是礼部尚书倪岳连同钦天监监正李华等人卜选出来的,这几人可是先帝朱见深明茂陵的选址班子。
再说张峦的神道碑。自明初以来,文武大臣薨逝,例请于上,均是命翰林官制文,立神道碑,而张峦的,却是出自朱佑樘御笔。有明一带,唯有三人的碑文出自帝王御笔,一个是太祖朱元璋时的中山王徐达,一个是成祖朱棣时的荣国公姚广孝,再一个,便是张峦。想这徐达与姚广孝皆是大明的开国功臣,一个同朱元璋打天下,一个助朱棣兵变篡位,而张峦,不过一个王侯,竟也能有如此荣耀。
茔地的选址与神道碑固然算不得什么,可茔地的大小,真真是叫人艳羡与嫉妒的。正统十三年定亲王茔地五十亩,房十五间;郡王茔地三十亩,房九间,而张峦的茔地却有五十顷之大,竟等同于五十位亲王的茔地一般大小。这件事情,朝中大臣可是追着朱佑樘说了好些日子,方才平息。
“不过枼儿,你说,若是不选他们二人,那我还能选谁?”
张均枼痴痴一笑,道:“选臣妾呀。”
朱佑樘听言颇是怔忡,道:“选你?别闹了,哪有女人当礼部尚书的。”
张均枼闻言不悦,道:“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当礼部尚书!武则天不也是女人,她还当皇帝呢!”
“枼儿也想当皇帝?”朱佑樘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虽说像是说笑一般,却也足以令张均枼心中一惊。
张均枼本是一怔,她倒也没那心思,只是话已说出口,若说不想,反而更是惹人猜忌,若直言说想,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即便朱佑樘念着旧情不杀她,保不齐张家也得没落了。
“想啊,”张均枼也如同说笑一般,道:“这天下有谁不想当皇帝,当皇帝多好,吃穿不愁,人人都护着你,整天还有一群女人伺候着,多好呀。”
朱佑樘脸色不变,噗笑道:“枼儿是女人,还要女人伺候着?”
“那就要男人伺候咯,”张均枼说着,抬手轻抚朱佑樘心口,朱佑樘却是握住她的手,极是认真道:“枼儿,咱们先等会儿。”
张均枼愣住,道:“还等什么?”
“方才的事情还没说完。”
张均枼这才记起来,若不是朱佑樘提起,她怕是真的要忘记了,到时倘若朱佑樘选了旁人,那便是她的损失了。
“六部十二位侍郎,到底选谁好?”
张均枼琢磨了一番,道:“兵部右侍郎屠滽。”
想她张均枼心中人选是徐琼,只是倘若直接举荐徐琼,恐怕也不合适,她便随口提起这兵部右侍郎屠滽。至于这屠滽,她已料到朱佑樘定不会选他,一来,屠滽尚在陪都金陵任南京兵部右侍郎一职。仓促之间断不能调回京;二来,屠滽是武人,礼部是文人呆的地方,若任用他为礼部尚书,且不说屈才,他定然也处理不好礼部大小事务,怕是得不偿失。
朱佑樘经一番思虑。果真道:“屠滽恐怕不行。他是南京兵部右侍郎,若是调回京城,那金陵那儿也得空缺下来。况且,他是武人,哪能把他当文臣看待。枼儿一向聪慧过人,为何今日这般糊涂。莫不是没走心,随便应付我?”
“陛下错怪臣妾了。”
“那你再想想。是选户部侍郎徐贯,还是选兵部侍郎秦纮?”
张均枼原想着接话举荐徐琼,不想朱佑樘竟给了两个人选。
“徐贯任户部侍郎不久,贸然调往礼部。恐怕不妥。至于秦纮,陛下不是说兵部右侍郎一职空缺已久,若是把秦纮也调走。那马文升(兵部尚书)岂不要把你骂死。”
朱佑樘微微颔首,道:“这倒也是。”
“陛下不如选工部左侍郎徐琼。”
“徐琼?”朱佑樘侧首望着张均枼。道:“为何?”
“徐琼曾在金陵任南京礼部右侍郎一职,如今回京,再着手礼部的事务,当是如鱼得水。”
朱佑樘点头思量,道:“嗯,徐琼确实不错。”
徐琼与张均枼如今尚且没什么交集,可张均枼如此执意要举荐他,也不是没有缘由。
说起来,徐琼也算是半个张家人,只是鲜少有人知道罢了,这倒也不妨事,只要徐琼自己知道便好。
张均枼的堂姐张静娴,离家出走做了徐琼的妾室,虽说张静娴早已死去,可她嫁给徐琼却也是事实。
凭着这层关系,徐琼日后即便不愿与张均枼同流合污,那也多少会帮着张均枼一些。
况且,这徐琼能当上礼部尚书,还是张均枼的功劳。
一辆马车自玄武门疾驰至北安门,自马车上下来一中年都人,那都人身着斗篷,将浑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彼时不远处安乐堂外有一内监,将一个老妇人强摁着跪倒在地上,那内监瞧见中年都人下了马车,正四下找寻,连忙唤了声,只道:“乜姑姑!”
中年都人听了这声唤,随即循声望去,见着内监与那老妇人,正想就此走过去,却又顿住,四下扫了眼,方才快步走去。
那中年都人走至内监与老妇人身前,又四下里仔仔细细看了眼,方才卸下顶在头上的帽子。内监唤她“乜姑姑”,果真是唤对了,原来她是乜湄。
如此鬼祟,想必没什么好事。
内监见乜湄垂眸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老妇人,便阿谀道:“奴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着她。”
乜湄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露出冷冷一笑,而后又低眉自袖中取出一包银两扔给他,道:“赏你的。”
内监单手接过钱袋,又抬起另一只手,双手一同将那钱袋捧着,意在暗暗衡量钱袋中的银两多少,因乜湄本就是他的主子,他也不忘讪笑道:“谢谢乜姑姑。”
乜湄并不想理睬他,是以垂眸望着那老妇人,又低低抬手抵在老妇人下巴上,将她的下巴勾起,扬起唇角冷笑道:“果然是你。”
老妇人心里头胆颤不已,惊着顺应乜湄的手,抬起头望着她,讪笑着点头应道:“欸,是……是我。”
这老妇人倒不眼生,仔细寻思着,不难回想起,她便是给郑金莲接生的那个稳婆,也是将郑金莲的孩子抱走之人。
乜湄使力甩开她皱巴巴的下巴,道:“你这两条腿倒是挺能跑啊,让我一顿好找。”
老妇人眼巴巴的望着她,也不敢接话,单只是哼两声迎合着,乜湄阴阳怪气的问道:“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呃……我……我……”老妇人已想出该如何回答,正想接着说下去,奈何乜湄打断她的话,斥道:“你什么你!废话也不必跟你多说,小皇子呢?”
“小皇子?”老妇人愈发心惊胆战,那小皇子可是被她失手闷死的,她岂能如实说出来,她便应和道:“小皇子……不是在坤宁宫?就是如今的……太子爷啊,姑姑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坤宁宫?”乜湄冷噗,道:“坤宁宫那个是李朝人的种!要不是有人告诉我,我还真要把你当功臣!”
老妇人仍旧不敢承认,道:“这怎么可能,那个孩子,可是我亲手送过去的,我还同皇后娘娘交代了,我说,孩子是郑金莲生的,这是太皇太后和姑姑你的意思,皇后娘娘还高兴来着,说改日要去清宁宫好好儿拜谢太皇太后。”
乜湄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气不过,一个巴掌扇过去,斥道:“满口胡言!”
老妇人颤着身子,道:“是真的,我哪敢骗你呀。”
“好,”乜湄垂首望着她,轻轻点头,道:“那你现在就跟我去坤宁宫,咱们当面和皇后对质!”
乜湄说罢这便要拎着她过去,老妇人终才道:“诶,别……我说,我说。”
听言乜湄像是得了势一般,笑得得意洋洋,松开手,不紧不慢道:“好,你说。”
“那个孩子,他……”这老妇人原本已鼓足了胆量,欲将事实全部说出来,可转念一想,那个孩子始终是皇子,若是让乜湄知道,那个孩子被她闷死,那她岂还有活路可走!
“说呀!”乜湄愈发不耐烦,极是愠怒。
“那个孩子,被我放在睡莲里头,顺着御河给漂下去了。”
乜湄听罢一惊,“什么!你……”
老妇人连忙解释,道:“当日我原本已把那个孩子带到了坤宁宫,正打算送进去,谁想突然听到婴儿啼哭声,我一想,只怕是皇后娘娘早已寻到了合适的孩子。后来我就想,把那孩子带出宫去自己养着,可玄武门守卫森严,别说是带一个孩子出去,就是我自己想出去,也成问题。那……我没办法,只好让他顺着御河流下去,想着自己在宫外河道上等着,谁知道,出宫的时候遇上点波折,晚了一会儿,等我再到那河道上的时候,孩子已经被人抱走了……”
“可知道被谁抱走了?”乜湄急忙问道。
老妇人摇头,道:“这个……不知道,不过御河道上有不少人家,那孩子,应该就是被他们抱走的。”
乜湄沉思了片刻,望着那内监道:“你带些人手,随我出宫去找。”
说罢乜湄便作势要走,老妇人忙问道:“诶,那我呢,我。”
“你?”乜湄垂眼睨着她,忽然抽出内监腰上的佩刀,毫不留情的割破她的喉咙,冷笑道:“见鬼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