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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枼自京城启程,沿着京杭大运河走水路下江南,至如今到了苏州府,这一路皆是以柳夫人之名出行,从没有暴露身份,而随行之人也仅仅只有南絮与樊良,照理说,朱祐樘是一定不会知道她的行踪的。
可朱祐樘偏偏就是追来了,非但追到了苏州府,还追到了客栈来,又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张均枼的屋中,这叫张均枼岂能不惊!
南絮与樊良皆是忠心之人,在张均枼看来,她们两个,是一定不会给朱祐樘通风报信,透露她们的行踪的,事实上,她们两个也的的确确没有给朱祐樘透露一丁点儿消息。
可朱祐樘追来,到底也叫张均枼不大欢喜,但这不大欢喜,又万不能就此表现出来。
张均枼恍然间惊醒,回过神来问道朱祐樘这些事情,朱祐樘却是尽力躲避问题,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说是昨晚,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说是走进来的……
这下可好,张均枼确是懵了!
朱祐樘望见张均枼如此惊诧,倒也心知肚明,他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张均枼问的是什么,他只是起先不想说,可这会儿又想说了,他慢悠悠的坐起身,侧首凝着张均枼本该惺忪如今却是出神的眸子,一时间经不住噗嗤一笑。
这会儿该是极严肃的,他这一笑,叫张均枼转瞬间便变了脸色。
张均枼阴着脸,再次问道:“陛下是怎么进来的?”
朱祐樘如今已不再是躲避,只是仍打趣,故作惊险,还不忘打了个示意她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言道:“枼儿,隔墙有耳,莫唤我陛下。”
张均枼闻他所言,免不了又叫他分了心,问道:“那该唤作什么?”
“我是你相公,你自当唤我夫君。”朱祐樘说得一板一眼。
张均枼素来不喜如此唤他。总觉得有些矫情,一想起还有正事,索性不唤了。直接问道:“方才问你的,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朱祐樘仍道:“就这么走进来的呗,我还能飞进来不成?”
张均枼听言,一双秀眉微微凝起。追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朱祐樘这会儿方才认真解释,言道:“我想着去兴济接你回宫。哪知前几日到了行宫,地方县令却说没见你回来,我一想,你定是下江南了。”
张均枼早料到朱祐樘会去兴济找她。哪知这才不过一个月而已,他便去找她了,可这又算什么。江南一路遥远,过来苏州一路。又是途经多地,且不说朱祐樘如此凑巧就是找到苏州来了,况且她们三人自沧州到苏州,途中花了约莫半个月,而朱祐樘所言几日便到了,这未免稀奇!
朱祐樘说得在理,可张均枼也不是好蒙骗的人,她顿了顿,又暗暗在心底思虑了一番,而后便道:“还真是赶巧了,沧州到苏州中间隔了那么多地方,你偏偏就寻到这儿来了。”
闻言朱祐樘倒也不紧张,他自有说法,只道:“我离了沧州,便沿着运河一路到镇江了,镇江没有你的消息,我便赶到苏州,哪知方才向人打听,人家便给我指点,说你进了这家客栈。”
张均枼哪里相信,追问道:“果真是如此?不过只是几日,陛下这么快就寻来了,这说出去谁信呀!”
朱祐樘道:“我这一路都不曾逗留,自然极快。”
张均枼抬手揪着他脸颊,小声斥道:“你说实话!”
朱祐樘吃了痛,急忙掰开张均枼的手,这会儿方才如实道:“你还在宫里的时候,我便猜想你是要下江南,偏偏你又只带了南絮和樊良,我便差人一路跟着你,你每去一个地方,线人都给我飞鸽传书,我便找来了。”
张均枼故作不满,道:“你竟然派人跟踪我。”
朱祐樘急忙辩解,言道:“我可不是派人跟踪你,我这是派人暗中保护你,你看看你,下江南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带南絮和樊良,我哪里放心得下。”
“你放心不下,”张均枼道:“所以跟来了。”
朱祐樘讪笑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张均枼又道:“你出宫多日,朝中竟无人说什么?”
“我病体抱恙,不能视朝,那些酸腐书生能说什么,枼儿怎么也关心起这个来了,”朱祐樘说着,又抬臂揽住张均枼肩头,说道:“你一直想要我陪你下江南,如今我来陪你了,你还嫌弃我?”
张均枼却是故意道:“谁敢嫌弃你呀。”
这一个月来,带着南絮与樊良二人一同游玩倒是挺好,带着朱祐樘反而叫张均枼不舒服。张均枼原本在宫里头之时,确是想叫朱祐樘陪她一起,可如今她这心里头却是不愿意了。
朱祐樘见她神色,察觉似乎有异,便问道:“枼儿不想我跟来?”
张均枼当即接话,言道:“你想多了。”
说罢张均枼便起身下榻,竟是当着朱祐樘的面儿换上了一身男儿的衣裳,这会儿朱祐樘亦是起身,望见她穿着士子的衣裳,便不解道:“枼儿这是何故?莫不是要同我称兄道弟了?”
张均枼只道:“外头人多,打扮成士子模样,总归保险些。”
“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朱祐樘道。
谁想张均枼却是道:“就是因为你在这儿,我才不放心来着。”
朱祐樘正想追问,南絮却是入内伺候他们夫妻二人洗漱,朱祐樘叫她打了岔,便也忘了这回事。
洗漱过后,南絮又特意吩咐客栈小厮送来早膳,远远望见小厮端着木托走过来,南絮便出了屋子去将木托接来,彼时张均枼亦是站起身走过去,暗暗在早膳中做了手脚。
朱祐樘却似乎浑然不知,待吃了那早膳。果然昏昏沉沉的睡去,张均枼也顾不得太多,反正还有人在暗中护着他,她见着朱祐樘已睡去,本想就此速速离去,可见着他趴在桌子上,又是于心不忍。回首取来毯子为他披上。方才急着离开。
张均枼不想叫他跟着,朱祐樘自然知道,方才南絮端来的早膳。他似乎是吃下去了,可“似乎”到底就是“似乎”,张均枼那点儿伎俩,他倒是清楚的。他没将那早膳吃下去,那昏昏沉沉的睡下去。自然也是装的。
不过片刻之后,朱祐樘察觉张均枼已走不远,这便站起身来,彼时张瑜亦是从外头进来。禀道:“娘娘走了。”
朱祐樘侧首剜了他一眼,说道:“叫东家!”
“是,”张瑜回神。应道:“东家。”
朱祐樘总想叫张均枼心甘情愿带着他,便暗暗琢磨了一阵子。突然灵机一动,吩咐张瑜道:“你派人追上夫人,同她知会一声,就说我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了。”
“啊?”张瑜闻言颇是费解,言道:“东家,您这脑子没坏吧……”
朱祐樘暗暗欣喜,只道:“不到一个时辰,她一准找来!”
他朱祐樘说这话,并非是为给张瑜解释他的意思,可张瑜听了,却也有个一知半解,于是随即便转身出了屋子,片刻之后方才回来。
朱祐樘料想得不错。
线人快马加鞭跟上张均枼,告诉她朱祐樘其实是装晕,她方才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去了这苏州城内最有名的醉春苑。
醉春苑,听这名字张均枼便知那是什么地方。
想当初在宫里时,张均枼便绝不容许朱祐樘碰旁的女人,如今在宫外,她自然是依旧不容许,何况那所谓醉春苑的女人,皆是不干净的东西!
张均枼听闻此事,果真是面露愠怒之色,当即呵斥樊良掉头回城,去了那苏州城内最是有名的醉春苑。
朱祐樘料想得确是不错,可他偏偏就是料错了时间,他以为,张均枼会在一个时辰内赶去醉春苑,可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张均枼,以张均枼那急性子,哪里需要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都绰绰有余!
想这醉春苑是什么样的地方,男人进去是客,女人进去是主,张均枼这样的女人,自然是进不得,赶巧她今儿早上换上了这一身士人衣裳,这一副男人模样,要想进去,还不是光明正大的!
可南絮就进不得了,是以张均枼只带了樊良一个人进去,而南絮在外头候着。
张均枼入内不慌不忙一番打听,方得知朱祐樘是去沈九娘那里听曲儿了。
于是张均枼便也由那老。鸨领着去了沈九娘的屋子。
老。鸨领着张均枼进了屋子,瞧见沈九娘这会儿正给朱祐樘弹曲子,便知会道:“九娘啊,有客人来了。”
沈九娘抬眸望着张均枼,微微颔首,露出温婉一笑,而后继续弹着琵琶,待那老。鸨出了屋子去,张均枼便又将目光移至朱祐樘身上,阴阳怪气道:“柳相公好兴致,竟到这儿来听曲子了。”
听闻张均枼如此说,朱祐樘方才转回身,望着张均枼这士人模样经不住一笑,随即收敛笑容,故作严肃,亦是阴阳怪气道:“张相公也是好兴致,只是这醉春苑,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张均枼不紧不慢的走至朱祐樘身旁坐下,一面又道:“醉春苑是什么样的地方,难道柳相公就该过来?”
朱祐樘叫她说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张均枼紧接着道:“醉春苑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能来,柳相公莫要小瞧了我才是。”
闻言朱祐樘噗嗤一笑,随后点头附和道:“好,咱们不小瞧你。”
沈九娘是个聪慧的女子,朱祐樘与张均枼这番言语,或许旁人听不出旁的意思,可她却是听出来了,她微微抬眸望向张均枼,正巧张均枼侧首望向朱祐樘,她无意一瞧,便瞧见了她耳垂上略是明显的耳洞。
她知张相公是女子,便猜想她男扮女装混进醉春苑,定然是为找寻柳相公的,而这柳相公,若是不出意料,应是她的夫君。二人语罢,恰巧她这一曲也尽,她见这情势便询问起张均枼,只柔声问道:“张相公想听什么,九娘愿为您弹奏一曲。”
就因朱祐樘过来寻沈九娘作乐,张均枼必定是要故意为难她的。张均枼思虑一番,而后佯装不假思索,极是干脆道:“十面埋伏!”
沈九娘闻言一双黛眉微微皱起,朱祐樘知道张均枼为难她,便和声道:“沈姑娘今日疲惫,只怕弹不出了。”
张均枼却是反驳,问道:“柳相公怎知沈姑娘今日疲惫,莫不是你们二人做了什么不堪之事!”
朱祐樘不知言语,沈九娘连忙道:“弹得出,九娘这便为张相公弹奏此曲。”
沈九娘说罢,这便弹奏这曲子。
只是曲声哀怨,其人亦是略带愁容,叫张均枼实在听不出这曲子之间的恢弘大气来。
张均枼自然不满,不等她这一曲奏罢,便出声打断,只道:“此曲恢弘大气,沈姑娘弹得,有些不着调啊。”
沈九娘尚未接话,朱祐樘便出言解围,问道:“沈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祐樘这般关怀,张均枼听着自然不悦,沈九娘倒也不是什么矫情之人,她听着朱祐樘如此询问,又望见张均枼面露不悦,自知这是小两口子闹了别扭,便微微摇头道:“没有,张相公说得对,此曲恢弘大气,而九娘曲调抑郁,实在弹奏不出,望二位相公见谅。”
闻言朱祐樘轻轻点头,而后便望向张均枼,似乎正想同她说什么,可张均枼却是不满,陡然站起身,淡淡道:“天色不早了,告辞!”
张均枼说罢便转身离开,沈九娘微微垂首语道:“张相公慢走。”
朱祐樘见张均枼走了,也怕是此回要弄巧成拙,于是也迅速站起身,急急忙忙的追出去,只唤道一声“枼儿”。
沈九娘早知这张相公是女子,听闻朱祐樘如此唤,便也并无惊诧,只是依旧垂首行礼,道:“柳相公慢走。”
朱祐樘追上张均枼时,二人已是到了醉春苑外头。这会儿张均枼由南絮扶着正想上马车,却是被朱祐樘拉住,她便转身推开朱祐樘的手,言道:“光天化日之下,柳相公竟如此无礼!”
听闻张均枼如此说,朱祐樘却是笑道:“我只是觉得,姑娘你长得像极了我夫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