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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站在董丹面前,由他导演向左或向右转身。她身穿一件白色套头针织衫,下着一条刚到膝盖的牛仔布蓝裙。这身打扮既让她曲线毕露,同时又有女学生似的简约和随意,仅仅靠深红色唇膏才让她那么一点成熟。董丹决定带她去吃宴会。这天有一场“扶贫济困”的募捐会,之后有一餐午宴。
在往饭店去的路上,董丹叮嘱小梅决不要跟人说话,别人问什么都回答是或者不是,如果他们继续烦她,她就拿起照相机跑开,假装发现了千载难逢的精彩镜头。可千万注意别把照相机拿颠倒了。对准目标时,记住摘下镜头盖。贴着镜头的那只眼睛睁开,另一只闭上,可别闭错了眼睛,那就露马脚了。千万记住,绝对别开口。一开口,别人准能识破她的宴会虫身份。
在饭店的阶梯口,小梅突然停下来,说她不想去了。
“为什么?”
“我不喜欢吃鱼翅。”
“你没吃过怎么知道?”董丹尽量不嚷嚷,同时四下观望可有什么人在附近。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俩是一伙的。
“我不喜欢鱼翅。”小梅压低了嗓门。
“我保你会喜欢,饭店里一小碗就卖三百块呢。”
“我从来不下馆子。”
“吃了鱼翅你的皮肤就会光滑白嫩,跟豆腐似的。”
“我也不喜欢豆腐。”她的语气像在哀求。
望着她,董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比的温柔,他忆起了他们初识的情景,也是同样的怜惜令他满心柔情。
“那我回家了?”她问道。
“还花了钱买这身衣服呢。”
他开始板脸了。她不说话了。想到一百多块钱花在这套衣服上,却无用武之地,令她心疼。这笔钱可以买两袋面粉,足够她在乡下的那一大家子人吃两礼拜面条。她叹了一口气,重新壮起胆子,抬头直视前方。
“你舍得把你那份儿三百块钱的鱼翅往泔水桶里倒?”董丹问道。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都是头回难,以后就不怕了。你就跟着我,别靠得太近就行。”他一面登上花岗岩阶梯,一面继续给她指示。上到楼梯顶端他一回头,看见小梅跟他只隔了两步远,他瞪了她一眼,要她保持一点距离。
可她偏不。
他走到报到处的时候,她呼出的热气都触到了他的后脖颈。签了名,交出名片,董丹用气声跟小梅说,她这样步步紧跟会给他们两人惹麻烦,可她就跟没听见似的。他找个机会就给小梅使眼色、打手势,可是她依然寸步不离。进了会议厅以后。她挑的座位也在他正后方。当董丹听见有人问小梅她旁边的椅子有没有人坐时,他紧张得两手冒汗。是那个矬子的声音。小梅说有人坐,她帮一个朋友占位子。矬子接着问,她朋友去哪儿了?去厕所了。小个子只好侧起身从走道中间杀出一条路,往前排走去。前排没人坐,因为中途想起身溜走太难了,目标太大。
董丹干脆改变战略,坐到小梅的右边。
主持人介绍完今天的赞助人之后,就宣布记者会开始。
“把你的笔记本拿出来。”他低声耳语时,嘴唇几乎毫不挪动。“还有笔。现在,看一眼发言的人,在本子上写几下。”
“写什么?”
“什么都行。”
“到底写什么?”她轻声问时,目光注视着舞台上正神采飞扬致辞的那个募款活动的董事。“向自己的同胞奉献爱心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使命,决不能让我们的兄弟姐妹们因为贫困失学”
“随便写,只要你的笔在动就行。”
“这支笔不好写。”
“没事,只要它动就成。”
那个董事语气转为沉痛:“在我们国家里,贫困地区的农民不能享受医疗已经是遗憾,但如果不对自己的同胞伸出援助之手。而让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插一杠子,那更是耻辱。”
“把他说的记下来。”董丹告诉小梅。
“他的话里头有好多字,我不会写。”
“你就写你自己的名字。”
她果然照做。他偷瞄了她一眼,这才放心了。她十分认真地把自己的名字写了整整两行,认真得嘴唇都合不上。为了不让她左边的人看到她在写什么,她还刻意把笔记本的封皮立了起来。整整一页都写满了她的名字之后,她开始画圈圈。
午宴要开始了。她叫他别担心,她已经能应付了。当她起身去找餐桌的位子时,董丹告诉她,举办单位可能会给一个信封,里头装的钱叫做“车马费”大概两三百块。可千万别当场就数钱,那样不好看。她只需要按照要求,给他们看她的身份证,然后签名就可以了。
今天的餐宴十分盛大,共有五十桌。一些面色黝黑的农民代表和今天最大的捐款者共桌,坐在靠近主席台的地方。再过一会儿,还将有一个仪式,捐赠的钱、医疗器材、药品及计算机被一一接收。
董丹的眼睛一直紧盯着离他几张桌子远的小梅。这时一个农民模样,三十多岁的男人来到了董丹身边。他自我介绍叫白钢,是一个叫什么莉莉的中年女人介绍他来找董丹的,是某村的会计。那么莉莉又是何许人也?她是“农民减税委员会”的成员。董丹说,他想起来莉莉是谁了。他心里其实在为小梅操心,因为他忘了告诉她,鱼翅特别滑,吃的时候,要用汤勺帮着筷子。
“莉莉告诉我,您常去乡下,对村一级干部的腐败做过一些调查”
“我对农民是很了解。”董丹道。
“那你一定得跟我来一趟。”
“现在?”
“现在。”
白钢的一双眼睛小而有神,四周布满了鱼尾纹。他说这个募捐会上的人都被蒙蔽了,坐在主宾席位的家伙才不是什么农民代表:他们是农民的叛徒,把捐给农民的钱都自己贪污了下来,等到这笔钱到农民的手里时,恐怕连捐款的百分之十都不到。
“记者同志,这样的事在每个省、每个乡和村连年发生。如果您跟我来,我会给您看证据。”
董丹有些迟疑地站起身。他又看了小梅一眼,她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看起来快要睡着了。他跟这位叫白钢的农民说,等他这儿的采访结束再跟他去。
“真实情况在这儿采访不到。”白钢道。他的口齿清晰、反应灵敏,不像一般农民。过一会儿董丹弄明白了,他是个农民知识分子,村里的会计。
第一道菜上来了。用的食材全是来自海里,服务生解释道,连这些精巧的饺子外面所包的皮都是掺了海苔做的。
“你在这儿听不到一句真话。”白钢说。他用下巴点了点那盘菜,说这正好说明了募捐来的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些募捐单位和农民代表勾结在一起,把农民剥削得骨头都不剩。媒体却装着对这种事毫无所知。
董丹眼看自己是给缠上了。他跟着白钢在桌子间穿梭时,又瞄了小梅一眼,她正在吃那些用海苔皮包的饺子。他为她高兴,至少她前半生错过的好东西这会儿在这有了点儿弥补。他不想看着她活一辈子,饮食史上留下太多空白。
走出了饭店,正午的太阳当头,董丹意识到有人跟在他们后面。又是那个矬子。他距离他们十步远。董丹向白钢建议打的,但是白钢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远。董丹发现小个子依然在尾随。董丹拉着白钢走到马路对面,佯装要去为他的录音机买电池,想暗暗观察矬子。这样和他平行,观察他方便多了。小个子似乎在思索,不时停下来做笔记。
当董丹在小杂货摊前停下来时,那小个子也停了下来,并从包里拿出了一罐水。为什么这矬子不放过他?他和董丹之间不存在为了宴会虫的营生竞争的问题,因为他本身是货真价实的记者,还有一位摄影师的搭档。董丹愤怒起来,想象着自己冲过马路、揪住该死的矬子的衬衫,揍他个昏天黑地。不,他不要揍他,他要杀了他,彻底铲除他。只有这样,董丹才能够安心地当他的宴会虫,赚取他微薄的生计。
这时白钢跟董丹讲述起来。他们村的村干部拿到钱之后,夜夜吃喝,不管那些捐款是为了洪灾后道路抢修、还是为了学校和诊所的兴建。白钢说关于这些人贪污的款项,他藏有一本秘密的账簿。
“他们除了吃,还是吃。一旦有上级派人下来检查,他们就请他们大吃特吃,然后检查小组就把这些所谓农民代表们的话汇报上去。”
矬子现在驻足在一个书报摊前。他一边随手翻阅一份报纸,一边跟女店员打听什么,然后继续往前走。董丹怒不可遏,两只拳头直是痉挛,它们也许会失控,像挣脱绳套的西伯利亚狼犬那样冲出去。董丹的拳头曾经常常自作主张地冲出去,在厂里是有名的两只拳头。
“你怎么样?”董丹扬声喊道,客气的语调让自己都吃了一惊。
矬子抬起头四下找寻是谁在喊他,看上去倒真的像是自然反应。发现董丹站在对街,小个子面露喜色,隔着车流试图跟董丹交谈,对他们的不期而遇表现出由衷的开心。要不他就是个天才的演员,要不就是他确实没有跟踪董丹。
“还有一场应酬?”等交通的喧嚣过去,矬子问道。
不等董丹回应,白钢便轻声在一旁说:“什么也别跟他说,否则对你待会儿要见的人不利。”
矬子说:“要我送你一程吗?我有一台二手车。说不定是三手、四手。”他用手指向一辆停在路边的红色小轿车。“我付不起饭店的停车费,停在这儿。”
董丹喊回去:“谢谢,已经快到了。”
矬子坐进车里,朝他们挥挥手便开车离去。这场游戏刚开始的时候,董丹占有暗中观察的优势,到了现在,情形完全逆转。这人为什么要冒用连董丹都已经放弃的假身份?为什么他不能老老实实做一个自由撰稿人?董丹看着那辆红色小轿车开进了车流,消失在公路天桥下。他觉得这一切也许都是这矬子导演的一出黑暗神秘的戏剧,而他是戏中一个莫名其妙的角色。他对自己接下来的台词或动作毫无所知,更别提这个角色未来的命运。
白钢所说的不远其实是一场长征。此刻他们已经来到一个旧街区,走进了一家地下室旅社。白钢先在一个门上敲了敲,再为董丹开了门。走进房里,头顶上只有一盏灰白的小灯,把空间照得像停尸房。一间屋六张床,只有两张铺有被褥。房间有一股脏衣服和几天不洗澡的人体气味。床上那两个人爬了起来。
“这位是记者。”白钢对他们说。接着为董丹介绍两位老人,分别是白大叔与刘大叔。
董丹趋向前忙说,他只是个自由撰稿的记者。他注意到这两位老人跟他大爷差不多岁数。
“自由撰稿是啥意思呢?”
白钢向俩老头儿解释“就是他写文章不挣单位的钱,也没有个让他写啥他得写啥的领导。”
说得好,一语道破。董丹喜欢白钢给予“自由撰稿人”的定义。
两位老人互望了一眼,上前一步,猛古丁地就在董丹面前跪了下来。
“快别这样!”董丹慌了,手忙脚乱地把他们往起拉。“起来起来,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们”当年他的父母也因为没钱,带着他高烧不退的弟弟,在医院里做过同样的动作。“起来咱慢慢说”怎么也劝不动,董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只要能不让他想起他父母下跪的模样,他宁愿花钱。
可他们不要他的钱。他们打算一直跪在那儿,直到董丹答应为他们写篇文章申冤。他的父母也曾经这样,在到处吐满了痰的地上长跪,直到院方终于让步先抢救垂危的弟弟。
“我答应,我答应!”董丹边说边将其中一位大爷拉扯起来。他恨自己怎么这么心软,随便就让一个叫白钢的陌生人把他拖到这儿来,让他陷入这种困境。他如果再不小心,天天都会被拖进这样的人生惨剧里。不知有多少次,他经过地铁的地下走廊,或者过街天桥,看见缺腿断胳臂的乞丐,他都把自己皮夹里的钱掏出来,就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儿。
“您得答应在大报纸上把它登出来。”白大叔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不让董丹扶着他的腋下拉他站起来。他儿子因为给县领导写了封信,告发村里头头儿怎么贪污捐助款项,结果差点儿被那两个头头儿打死。那些全中国人捐来的款项不是被他们拿去吃喝,就是盖了新房,新式茅房能坐着拉屎,新式澡堂能躺着洗澡。
“总共三个人挨了他们的毒打,其中一个在送医途中就咽气了。”白钢解释“这事就发生在调研组来村子之前,村里头头抓了一些人,用的全是什么逃税、超生之类的假罪名,然后再用酒席和色情按摩贿赂调研组。”
“我儿子”老人抽搐着“现在人瘫了,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
“离咱村最近的医院也有一百公里远。要不是他们在路上硬拦了一部军用吉普车,白大伯的儿子命也丢在路上了。”白钢道。
董丹的弟弟也是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就咽气了。医生只给了他缓解症状的药,就打发了他们。眼前这位白大叔擤了把鼻涕,往鞋底上一抹。董丹眼里汪起泪水。打他十八岁那年离家当兵之后,他还没这么无望过。正是这种无望让他当年离开了家。他今天早上和小梅一块出门时,本以为这天会过得很开心,可现在他整个心情全毁了。
白大叔与白钢继续跟董丹描述那场噩梦般的事件,刘大叔则在一旁架起桌子——拿了块木板摆在一张空床上,铺上报纸当作桌布,摆出他从隔壁小餐馆买来的几样小菜。从地铁附近的杂货店买的两瓶白干。一道菜是猪脚,其他全都是猪下水,红烧猪脑颤颤悠悠地被端上来,上面浮着一层辣椒红油。董丹数了数,总共八样菜,即使都是廉价粗食,也算得上是一顿宴席了。大家热烈地敬酒,不一会儿,每个人都满头大汗,说话开始大舌头。话题一直围绕着相同的事情打转:村子里有人进城找律师,打算要告这几个村里的头头儿。三个月过去,没一点结果,直到有一天,每家都收到了一份新的摊派费,比平时多了五块。多出来的五块钱是村里头头儿请辩护律师的费用。他们说他们是人民政府选来服务人民的,现在他们成了被告,人民当然得负担他们的法律费用。这像话吗?他们问董丹。嗯,不像话,董丹应道。这已经是他第三遍回答同样的问题了。
白钢举起杯子:“为还我公道!”
接着一阵咂嘴声,人人都皱着脸,将那六十五度白干一饮而尽。感觉那酒精像一条嘶嘶燃烧的导火线一路通进身体,那灼辣的感觉还真痛快。
“我儿子跟我说,”白大叔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一定要还我们个公道!你可别让他失望!”他对董丹说。
董丹点了点头。正当他把手伸进口袋摸香烟时,刘大叔在一旁已经帮他点起了一根。是进口的牌子。看来他们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
“写篇文章把这些王八蛋全揪出来!为他儿子出一口气!”刘大叔对董丹举起酒杯。
“我一定尽力。”
白大叔说:“光尽力不行,你一定得做到!”
董丹生怕老头儿又要下跪,忙举起杯子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干了。这玩意儿烈得能抹到伤口上去消毒。董丹得瞇起眼、咧起嘴才能让酒下肚。接着他朝白大叔亮了亮见底的杯子,算是承诺。
屋外突然有人大声敲门,白钢用眼神暗示大家别出声。
“开门!”一个女人粗哑的大嗓门响起。
大伙儿都半途停下了筷子,楞在那儿。
接着他们听见门上的锁孔里有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打开了,赫然出现一个中年女人,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铁环,上面少说有一百把钥匙。
“真香啊。”她说“我从楼上就闻见了。”
“这位是记者董先生,很有名的。”白钢为她作介绍。
她没朝董丹看。她才不管她这间阴森破烂的旅社里住的是哪些人,逃犯也好,婊子也好,只要付得出钱都可以住进来。董丹递给她一张名片,她像是给了董丹莫大面子才把名片接过来。
两位老头以咳嗽掩饰他们的窘迫。
“这顿饭够三天的房钱了。这洋烟也要二十块一包吧。”她拿起烟盒子来回看。
“不,得要三十块。”白大叔纠正她。
“那就又是一天房租。”
刘大叔说他们在等老家亲戚寄钱来,这几天钱随时会到。他们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像她这样有情有义,对他们这么照顾,如果他们不懂感激,那他们简直就是猪。只要一收到钱,他们一定连本带利把欠的房租缴清。
“你瞧,我有情有义的结果就是,一个月零三天收不到房钱。”她对董丹说道。
董丹这才开始注意这房间里的摆设。门后一个钢筋脸盆架,一条腿已经扭曲;一条生了锈的晾衣绳;一个没灯罩的台灯和一幅挂在墙上的画。画是用贝壳在黑绒布上拼成的工艺品,图案看上去大概是牡丹富贵图之类的。要想看清牡丹的花瓣的形状和颜色,先得把画从尘土里挖掘出采。墙角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布满灰尘的铁壳暖壶,底边锈烂了,所以站相不好,一肩高一肩低。董丹听那女人说,最好少跟这些农民打交道。这跟咱们是农民有什么相干?白钢提高了嗓门反驳。农民一个个又抠又狡猾,还骗人,她嚷嚷着。她这种女人,农民才不会要,别看她自个儿还觉着挺美的。白钢又顶了回去。那妇人撒泼骂人的时候,一肩高一肩低,和那锈蚀了的暖壶一个样。她骂这帮人不要脸,关着门偷偷大吃大喝,还撒谎说没钱缴房钱。霎时间一次性盘子被她扔了出去,食物飞溅,屋里开始了油水酱汁的暴风雨,劈头盖脸地往人们身上头上砸。接着她把这几个人的家当行李往外扔,反正也没几件。然后,她准备向暖壶动手。正当她要举起它砸个稀烂,忽然想起这个暖壶砸坏了,换一个新的要十块钱,又缩手把它放了回去。放下暖壶,她不敢马上撒手,仿佛刚和一个蹩脚的舞伴跳完一首华尔兹,怕他转晕了,得慢慢把他稳住。
“拿着吧!”董丹拿出几张一百元块钞票大声说道。一只手抹去额头上溅到的油汁:“房钱。”
没人伸手接。
“我会帮你们写那篇文章的,我保证。”
他把钞票丢在狼藉的地上,大步走了出去。等到了走廊上,他立刻拔腿就跑。他害怕见到那几个人皱起一张苦巴巴的脸向他表示感激。那模样叫人更觉得不忍卒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