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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禾阴沉一张脸拉着我下楼。经过彤戟身边时我看见彤戟正凝望着对面厢房见我注意到他立刻收回目光跟在我们后面。
我觉得文禾的手有微微的颤抖忍不住将它握紧。他觉察到我的力度侧过脸来挤出一个笑容:“珞儿我是想好好给你庆生的。”
“我知道。”我望着他的眼睛“但是你更重要。”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又往前走了几步低声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立刻回答:“好。”
他带我先回到二层雅座里面丝竹弦音正宛转。那几人见我们回来了相邀一起作诗论文。文禾拱手道:“实在对不住各位在下家中有事恐怕今日不能奉陪与珞儿先告辞了。”
陈子龙看看我微笑道:“沧符何日返回南都?”
文禾说:“仍有公事多不过三五日。”
“我明日要去松江怕是此番不得再见。各位”陈子龙四下一望“便定下他日如亚岁如何?”
“亚岁甚好。但不如定于南都吧这样文侍读也不怕脱不开身了。”柳如是因笑道看向文禾。
“可以。”方以智表示同意。
文秉便说:“那大家便亚岁再与我兄聚大哥你可记住了。”
文禾道:“当然当然。诸位尽兴我们先失陪了。”
在众人出门相送中他带着我和彤戟离开了簟茗雅座。
一路无语来到药圃。这园子离了爱主的呵护浑浑然透着一种寥落之味。但在楼阁廊宇之间花蔓藤枝身上仍能想象出当年的光鲜繁盛。一泓初冬寒水在园子里兀自清净只偶尔落下几片枯叶在水面打转。
文家的文秉文乘兄弟并不长居此处复社的聚会之所也不固定为了方便他们也断不了要移居。所以文家的几个家丁婢女仆娘见文禾归家心里也是由衷欢喜上来殷勤侍奉。
我旅途困倦。进房里依着那炭火暖炉便不愿意再动了。文禾吩咐把饭食拿进房中用自己换了居家衣服来我房里吃一餐迟了许久的午饭。
我让红珊给他温了一点酒喝驱驱身上寒气。红珊小心地把酒壶从热水里取出来给文禾斟上。我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脸上专注的神情心中五味横杂。文禾吃着碟里的芜菁并不看红珊也不说话。
待红珊把酒倒好退出去之后我开口说:“可以问问题吗?”
他抬眼扫我一下心知肚明地回答:“可以。”
“你为什么不放红珊离开?”
他喝下盅里的温酒说:“她知道太多了。”
“那你要让她在文府耗一辈子么?”我说“既然是你母亲主动收留了她那么即便她本来的身份是贱民也不是买来的丫头她应该有自由不是么?”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文禾放下筷子“如果计划顺利进行她就不会来文府了。”
“计划又是计划!你的计划如今都没头绪红珊心里不好受你可知道?”我说。
“并非没有头绪只是我得等一个人主动显露意图。”他望着我“如今大明之内除了醉生梦死之徒谁人心里好受?”
我看见他眼里的冷淡一阵心烦说:“你要知道文禾那稳婆做了什么是她自己的过错红珊那时候根本还没出生呢你把仇怨转嫁她身上这对她不公平。”
“哼”他自顾又倒了一杯酒“珞儿你看谁都是好人。我对她心存芥蒂不仅因为她是那稳婆侄女而且因为在她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居然试图报官。我如何敢放她出去?我恨不能十二个时辰找人绑着她。”
“报官?因为文家间接害死了她姑母稳婆魏氏?”我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她根本就从来没见过她那姑母吧而且一直被文家收养着这么多年后知道了真相固然心中会有怨愤但是我看红珊的性情她就此去报官报复文家不是有点不合理吗?”
“事实上她就那么做了。若不是我母亲护着她恐怕已经给卖到偏僻山野去了。”文禾啜着酒“我如何不知道冤冤相报无终了所以我在母亲离世后让她继续待在文府只是我不再让她那般自由。”
文禾的双眸染上一层迷蒙秋色。仿佛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我能想象从文禾只有不到十岁时便与那婴孩相见又十年间怕是亲如兄妹宠爱有加。一日忽然天崩地裂扑朔身世揭开同时现那可爱的姑娘居然是仇人的侄女如斯感觉若何又需要怎样的自我控制呵。于是从此只有别途身在咫尺而心拒天涯。
“文禾你可有喜欢她?”我轻声问。
他回过神来看着我的脸:“你真想知道?”
我见他如此问微怔仲一下垂了眼。然后感到一只手伸来轻柔抚摩我面颊这手温暖干燥带着些许酒味他低低道:“那不一样珞儿。”
这男人此时看起来实在勾人。可我被这酒味一醺困倦又排山倒海而来。便放下吃了一半的饭菜大煞风景地宣布:“太困了我要睡觉。”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第二日我仍浑身酸软爬不起来这才明白:我生病了。
文禾早晨便出门去和文秉文乘不知道忙什么过了午间才回来。我只见房门外砰地闯进一个人来急火火地跑到我床前来质问:“昨天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气无力地抬眼看着文禾说:“大哥你以为我想生病啊。旅途上神经紧张憋着没生病一到目的地就犯了这是很正常的。你不知道我们那一到长假生病的人就突然增多”
他叹口气捂住我的唇不让我再说然后把又手放我额头上问:“郎中看了吗?”
“看了。是风寒而已别担心。”我烧烧得浑身不爽骨头缝里都酸疼。
“那怎么办我本打算后天回南都的。”他坐在床沿说。
“后天估计我也好了回去就回去。”
“水上风寒你若再乘船一路非病重了不可!”他摇头然后沉吟一会“珞儿要不我先回去过些日子来接你。”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文禾”
“赖上我了?”他目光一软笑道“不会太久的珞儿我忙完一刻就回来。”
天知道若是总不在一起便也习惯分离。可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已然不能与他两地。每天都要看看那面容听听那声音嗅嗅那身上美好味道不然就抓心挠肝。我厌恶依赖但又不得不承认我依赖若不如此如何赖住他?我便对着他使劲摇头摇完几下开始觉得头晕眼花。
他扶住我的头倾下身叹道:“拗不过你。那么路上要听话不许再满船乱窜吹风了。”
我颔。他双瞳一黯眼睑微垂低头凑下来。
我迅捂住嘴巴:“我风寒。”
他狡黠地拉开我的手:“又不是流感”仍是不由分说俘获了我的唇舌。
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得药圃厢房里温存深情的眉眼。这是崇祯甲戌年十月初八的午后。属于为数已经不多的一晌暖玉温香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