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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确定我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的。就像我不确定我是已经挂了还是活着的。
我头顶上是蓝印花布帐子身上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薄被身下是一层不算柔软的褥子。
赌一百块我认为自己还活着。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阳光射进来强烈而炽热。搞错了吧现在可是三月为何会有这种夏日的味道呢?
一个身影径直来到我面前:“呀你醒了?我去给你端饭来你都两天没醒没吃了。”说罢一晃走了。
我只觉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咬着牙试了两三次才爬起来借着透过窗格的日光打量这间屋子。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卧室我睡的床旁边盥洗盆架衣架室内还有薰笼卧榻、厢奁书灯种种。我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显然是有人清洗整理过了。我坐在床上了一分钟的呆终于回想起之前的事情。立刻跳起来穿上外衣往门外奔差点跟正往里奔的一个男人撞满怀。
“姑娘!你慢些”这中年男子赶紧后退一步让道。
我逆光看着他的脸:“请问这是哪里?”
他回答:“嘉定。”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很不确定答案。
“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前天开门时候就突然现有人浑身湿透倒在我家门口怎么都叫不醒赶紧叫了郎中给医治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他礼貌而温和地笑道。
“倒在你家门口的是几个人?”我急忙问。
“是两个。还有一位公子在西厢房。”他回答。“他身上有伤怕是不是从扬州或什么地方过来的?”
“他还好么?我要见他。”我恳求道。
“那可不行。”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突然自男人背后响起“除非——你先吃饭。”
走上前来的女子约莫三十多岁。凤眼卧眉布襦裙。自有一番成熟和英气。她进屋来把托盘往桌上一放:“他好好地。不过你得先吃饭不然不许看你小相公。”
“哎?”我郁闷地望着她。什么小相公!
“不是相公是什么?急成这样。。别告诉我他是你哥你俩明明是夫妻相不是兄妹相。”她把筷子塞进我手里“早点吃完早点去看他。”我无语。那中年男子含笑离去这位大姐盯着我把米粥素菜都扒拉下肚。方才说:“能吃饱么?郎中说你这会子不能吃米饭用点粥养胃好些。”
我擦擦嘴点头:“饱了多谢大姐。现在我能去看他了吗?”
“嗯你跟我来吧。”她把空碗碟放回去端起托盘往门外走。
我跟着她走进旁边一间屋子里。院子很小这屋子离我睡的那间也不过三丈而已。
我进门便看到床上躺着的文禾。他仍然闭着眼睛面上血色微薄。我觉得腿弯有点抖挪过去坐在床畔。摸摸他地脸。
“他睡得很沉吧。流了很多血胸口有铁砂郎中花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好伤口。好在没伤到脏器养上一个月应该可以恢复不少。”刚才的中年男子又进来了。走到床边。伸手从文禾枕头底下摸出那面镜“你们出现地时候。还有这么一个东西。这镜子是不是信物?我看他抓得那么紧。”
“他抓得紧?”他老先生都丧失意识了明明是我抓得紧好不好?
“唔。他一手紧紧拉着你另手紧紧抓着这镜子。”他比划了一下“衣服上全是血啊。”
我的手伸到薄被底下握住他带有凉意的手。文禾
“淳耀小虎回来了”方才那女子出去了一下又进来支支吾吾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男人问。
“他”女子吸了口气说“他剃了。”男人怔了怔然后冷淡地说:“知道了。给他两个月月钱然后让他走。”
“小虎并不算是咱们家里的杂役他是我父亲派来帮几个月忙就回松江去的淳耀他也是被人按住才剃了头啊。”女子略低了声音求情道。
“不论何故。我宅里人但凡有剃地一律赶出去你不要再说了。”男人回过头来看着文禾的睡的脸。那女子只好叹了口气出去了。
剃?我心里一阵疑惑然后问道:“敢问足下今日是何期?”
“姑娘连这都忘记了?你是不是忘了过去事情?我再叫郎中来看看好不好?”他微皱眉头地看着我。
“不我只是不肯定时间请告诉我。”我说。“大明弘光元年六月二十八。”他把“大明弘光”四个字咬得分外紧。
果然。我恍然明白了方才他们的对话。这是公元一六四五年的夏天是剃易服令正式颁布的执行期。我方才一度没有疑问是因为这男人仍是明人束并未改留金钱鼠尾。方才那女子喊他淳耀淳耀我脑海里对这个人名似乎有些印象又不十分清晰思忖了半天突然唤出:“黄淳耀?!”
“嗯?姑娘知道在下姓名可是内子方才告知的?”他问。
“呃请问您可认识松江陈子龙么?”我想了想还是松江最近了。
“可不敢当姑娘我虚长你些岁数你称我兄即可。那大樽先生乃一代名士官至兵科给事中为大明忠事谁人不知?”男人微笑道“只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以及这位公子”
“小女子宋璎珞与夫君自南京往此路遇清军不得以水路逃遁莫名至此多谢黄兄收留!”我起身行礼拜谢。文禾的名字我看还是先别说比较好。
“客气了不必多礼。”他颔道“闻宋姑娘方才言你们是认识陈子龙的?你们可知道他目前就在嘉定。”
“当真?”只是现在合适见面吗?我不知道我和文禾借镜离开崇祯八年之后地日子是什么样的别人如何定论我们。
黄淳耀似乎看出了我脸上的犹豫不决说道:“他应该还要待两日等这公子再好些可以下地了你们再见也不迟。这两天你们都好好养养吧不过切记告诉公子不要出门。外面抓男人便剃头乱得很。”
我点点头:“由此多谢黄兄了。”
“内子姓沈有何需要告诉她就是了家宅里地事情都是她管的。在下还有些事先失陪了。”他拱拱手道别出去了。
我出神地看着他离去地背影。黄淳耀嘉定名垂青史地民族英雄。他还有个弟弟叫黄渊耀同为义士。如今已然是弘光元年是清人已经入主中原的时代。既然剃易服令已经开始执行那就是说清兵已下江南嘉定城快不保了。我要赶紧跟文禾离开此地才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摸着文禾松松地指尖低低唤他:“文禾文禾你快些醒来我们要离开这儿时间多么紧迫。你可能听到我?”
他仍沉沉睡着不回答。我轻轻伏在他侧面抚开他额边碎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上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气息轻喷在我面前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寻那气息的来源却不期然被一双温暖而干燥的大手握住了。我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文禾略显虚弱的微笑。他已然坐起在床上而我却趴在被窝里。
“文禾你醒了!”我挣开他的手欣喜地捧着他的脸“你还好么?还疼么?”
他摇摇头不甚有底气地说:“好多了。我到这里以后醒过一次了不过时间不久。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何时何地?”
我定了定神把从黄淳耀那里获知的一切和我的回答复制给他。文禾听完思索了一刻说:“今天是六月二十八也就是说没有几天清军就要过来了。”
“我想我们可以跟陈子龙去松江毕竟好歹松江也会比嘉定要强些。只是我们可以见他吗?”我为难地说。
“我想对他们来说我们当时是已经死了。”文禾淡淡回答“不过没有真正的目击者我们也可以说自己没死。问题是如何解释这十年我们的行踪以及如何解释”他摸摸我的脸“十年容颜不改。”
我泄气了:“这没法解释。我们若活下来怎么可能消失不出?又怎么可能不老?”
“这是一个方面的问题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珞儿。”他自枕头底下摸出魔镜“我上次醒来的时候之所以没有细问黄淳耀此时此地详情是因为我在为它犯难。”
“怎么了?”
他把镜递给我:“我现它好像是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