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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缕阳光透入,一点薰香缭绕,房中一个孤独的身影面向窗户,高大的背脊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暗影。朱棣整理了一下穿在外面的孝服,轻轻叹了一口气,提起笔想了又想,最后又把笔放了下来。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殿下,老衲可以进来吗?”
朱棣道:“大师请进。”
门吱呀一下打开,一个明亮的光头闪入房中,对着朱棣作了个佛礼:“殿下,老衲这厢有礼了。”
朱棣道:“大师请坐。”道衍坐下,眼睛死死盯着朱棣。
朱棣笑笑道:“大师神情严肃,这么看着孤却是为何。”
道衍道:“刚才老衲在僧房中打坐,突然算到殿下要给皇上写奏本替周王求情,顿时坐卧不安,思前想后还是要来劝谏殿下几句。”
朱棣道:“大师想说什么孤知道,但是孤不能不写这个奏本,老五是孤的亲弟弟啊,他受难了,孤当哥的能不管不顾吗?”
道衍道:“殿下,朝廷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就因为在周王家里抄出几件做戏用的龙袍吗?这一切还不是冲着您来的。削周王,不就是为了绕着弯打击您吗?此时此刻如果殿下还执迷不悟非要写这个求情奏本,不正好授人以柄吗。殿下三思。”
朱棣惨然一笑:“先帝尸骨未寒,他就这样做,置忠孝于何地?三哥已去,众多兄弟中孤就是老大,孤不出手相救,谁又能救。”
道衍道:“今上昏庸,身边又有黄子澄齐泰等佞臣当道,在他们严重殿下还有其他的藩王都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想做的就是将众位藩王一个一个削除掉,如今在先帝尸骨未寒之际依然动手,心中哪里有什么忠孝之礼。”
道衍顿了顿看了看朱棣的脸色,只见朱棣脸上面如止水,道衍咬咬牙继续说道:“此时摆在殿下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就是清君侧。朝廷奸佞当道,天下民声沸腾,只要殿下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如若仍然举棋不定,周王之鉴就在眼前,殿下不如趁此机会……”
朱棣摆摆手道:“大师不要再说下去了,容孤再想想,再想想。”道衍知道今日的话说得够多了,点到为止,起身唱个诺,转身而出。
脑子有点乱的朱棣喝了口茶再度拿起手中的笔,别人怎么乱自己管不着,只是这个时候自己这个王爷不能自乱阵脚。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到毛笔,再度拿起来。
“虎步龙行”“贵不可言”“天降大任”,这些话时刻在朱棣脑海里回旋着,那个坐在金銮殿里的人真的可以担当得起整个国家吗?父皇过世了才几天?他只顾着让自己的位子坐稳,就毫不留情地削除异己,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性子都显示这个侄子不是能当好皇帝的料。
“啪”的一下,笔尖一滴墨汁滴下,洁白的宣纸上溅出一点墨花。
……
“左满舵……右舵回……降帆!”几个口令干脆地下达,辽东水师的旗舰“泰山”号已经稳稳地停在耽罗济浦港一号泊位上。
萨里尼坐在舰桥后甲板的躺椅上,表面看他躺着晒太阳,可是刚才全舰上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睛里看着,耳朵里听着。等船停下,萨里尼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环顾了一下四周状况。降帆的降帆,收绳的收绳,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着。
嗯,这帮小子练的不赖啊,萨里尼心里想着。此次开拔耽罗,是辽东水师每年一次的秋季演习,同时也是辽东水师学堂第二届毕业的实战演习。水师学堂是辽东水师建立之后,由朱植倡议建立的水师将领培训基地,每年面向整个辽东军民招收六十人送入学堂,整个学习需要四年时间,头一年是理论学习,主要学习舰船的建造,风向,海文地理等等学科;其后三年是舰上实习期,每个学员从一名普通水手做起,熟悉战船上每个岗位的工作,轮机、风帆、舰炮等等一路实习过去,最后一年升为船上的三副,再经过一年的舰长级别的训练才最后出师。其中各项考核综合评定最出色的前三十人,才有资格升从各舰三副之职开始,最终成为大明辽东水师舰长未来的候选。
如此高的淘汰率之下到目前为止,也只有第一届,也就是随着辽东水师一同建立时就开始培训的三十人毕业出师。如今进行毕业考核的是第二届的六十名学员,他们在这次演习过程中成为所有舰船上的大副,而参加演习的全部舰船都由这些大副全权指挥。
萨里尼站在“泰山号”的船尾,看着一艘艘战舰按照指令停在济浦港的泊位之上,脸上泛起笑意。内心中不禁对辽王殿下当初创办水师学堂的初衷佩服不已,培养一名合格的舰长,不是容易的事,自己手下那批舰长都是经过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风里浪尖的洗礼才造就出来的。但通过学堂系统的训练,四年时间已经造就出一名船长胚子。
由他们这些当海盗出身的舰长们全部经验汇聚成的教材,再通过严格训练出来的学员,无论素质还是能力在短短的四年时间内已经隐隐超过了野路子出身的海盗舰长。只要再假以时日,让这些学员舰长们有更多的实战经验,他们的作为一定会超过自己这些辽东水师的草创者。
而在船头还有一批更小的孩子在指手画脚,他们是水师学堂少年军校的学员,这些孩子们从十岁开始进入军校,经过八年的随舰训练,然后再要通过四年的学堂学习。这些人才是水师更长远的希望。看着这些对大海充满了期望的孩子们,萨里尼笑容更加甜蜜。
这次秋季大演习,辽东水师全军大小三十五艘战船出航,夏天被朱植带走了十艘战船上贡之后,水师又有三艘“岳”级战列舰,两艘“名将”级巡洋舰下水,辽东水师的实力再度恢复到十二艘最新式的战列舰,十八艘巡洋舰以及八艘“州府”级福船的水平,这次除了福船之外,最强大的战列舰和巡洋舰战队全部出动。
现在辽东水师已经鸟枪换炮,经过两年的努力,所有战船都已经装备了青铜前膛加农炮,这种威力强大的火炮在木浦一战以及之后历次剿灭倭寇的战斗中屡屡得到验证。对此,萨里尼已经逐渐摸索到一套新型武器下的作战方法,并参照陆军的经验制定了一个粗略的水师“航战纪要”,这次出来演习也是对训练了半年的新型水师战术战法的一个验证。但这一切还不是真正的目的。
离开辽东之前,铁铉这位名义上辽东水师的提督来到金州水师提督府,向萨里尼交待了这次大演习的一个真正目的。名为水师大演习,实为出洋避祸。
“辽王如今等于被囚禁在京城,什么时候能回来谁也不知道,但殿下一定会回来,这个我们都要坚信。看看杨都督在辽东所为,就知道他是要把殿下创立的基业搞倒,如今辽东民声沸腾,军心涣散,如此以往殿下的心血必将付之流水。
我等皆殿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臣下,别无他求,唯殚精竭虑为殿下守成尔。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铁铉的话仍然回荡在萨里尼耳边。
此番出洋,铁铉交待的就是除非见到辽王殿下手谕,否则天子诏下,亦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回辽东。萨里尼至今还记得,铁铉望着他真诚的眼神:“此招釜底抽薪,断绝杨文染指水师的黑手,然前途危险重重,萨兄当仔细考虑,如果觉得有顾虑,则由我铁铉亲自率舰队出洋。”
萨里尼当时只平静地回了一句:“没有殿下,没有辽东;没有殿下,没有水师;没有殿下,亦无老萨今日。老萨纵然舍得一身剐,也为殿下保存水师。”
不知道为什么,快四十岁的人了,说这话时,萨里尼仍然一股热血冲上脑袋。自己不过是一个异乡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愿意对一个囚禁在京城的落魄王爷忠心耿耿?是汉人所谓的知遇之恩吗?不是,在萨里尼的身体里流淌着向往自由的血液,从来没有什么儒家经典可以让他服从,他惟一服从的只有个人魅力。
那个取消了农民地租的的人,那个推行和威尼斯一样的契约精神的人,那个告诉大家应该平等相待的人。在他身上,萨里尼总是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让萨里尼相信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王爷,正在做着与以往任何官府不同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未来辽东的路会通向哪里,但萨里尼总有一种冲动愿意跟随着朱植走下去。
“水面上的事有老萨独力担待,但辽东的事还要大人尽力周旋,特别是想办法让殿下早日回辽。”在摇弋的烛光之下,这两个男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两人商定,辽东水师的主力部队以准备征倭为名驻扎耽罗,给养由福船分舰队每月按时运送。除非辽王殿下或者铁铉手谕,否则不奉任何调遣。萨里尼知道这是一场冒险,拖得一时拖不了一世,时间久了杨文必然察觉,现在重要的是争取时间,当辽王回藩之时将辽东水师完整无缺地交还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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